“刘玉说……你有时晚上……”
我的声音细若蚊呐。
这也只比前一次,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头发却猛的一下被人拉痛,下了重手的人还一点没有知觉。
“你……”
景元觉只有一个字浮上来,声音闷得像是有话滞在喉咙里吐不出。他身子往前探了下,又往后退,随后再往前探,抵
在我耳边,气音跳荡,带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期待和欣喜,“是在等我?”
不!我是蠢到家了才会脱口。
“苏鹊……”
那丝难以名状的期待和欣喜已经迅速发酵成声音里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雀跃,“不是听错了,不是。是在等我,等着见
我,是这样吧?”
不,根本没人这么说!
还来不及扭头,脸颊就迎上猝不及防的温热,这个妄加揣测的人土匪劫宝般蛮横的掰过来就揽住啃咬,一身得逞的劲
头,大过十匹拉不回头的牛。
院子里的人也不用扇自己嘴巴了,也不用罚跪了。他们该做事的做事,该守门的守门,眼望着脚,脚踩着地,蒙蒙细
雨,料峭春寒,都不在话下。我瞅得再紧,也没见着哪个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没半分不慎瞧见主上喜形于色的惊
诧。
他们哪敢哪。
终于躲进了屏风后。衣裳解下,挂在衣架的横枨上,抱着胳膊回头看看,那人卸了外袍后白色的身影在屏风后来回的
踱步,晃过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影子。
氤氲的湿气扑过来,激得面前的皮肤站起一颗颗小疙瘩。我畏缩着低头瞧了瞧,一片许久不晒太阳不练功夫的肌肤,
干瘦、苍白,之前落下的几处瘀伤倒好了大概,可那些深深浅浅的疤痕还留着胭脂般粉嫩的印记,右胸高处,还有个
暗红的痂。
好不凄凉的图景……
“还不入浴!站在外面又着了凉。”
那影子同样也见得我干站着自哀自怜的模样。就在外头住了脚,望着这面指手道,“君子言而有信,说不过去,我自
不会过去的。”
他都在想些什么啊……
屏风后叹了一口气,白色的人影往东侧慢慢走了两步,三根修长的手指依次出现在屏框上。“慢吞吞的脱,赤条条的
站,苏鹊,你莫不是有意逼我……”
老天!掉团棉花下来,堵住此人的口吧。
以铁坨入海式迅速爬进木桶里的时候,我的脸已经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洗不洗热水澡都没分别。可是,脑中犹记
得方才那双漂亮的凤眸一瞬间燃起的喜悦,仿佛黑夜里闪耀的火焰,飞花般照亮天幕……那般惊艳,难以移目。让我
当时怔愣,任人亲薄,现下回神,仍觉着为了能再见上这么一次,哪怕放任他所有的无稽之词,听之任之,再乖觉上
那么一回……
也是无妨。
专供宫廷使用的药汤呈现出一种米汁似的乳色,为着某些娘娘们奢侈的喜好,用了各种名贵的香料,堪堪浮满木桶的
表层水面,少许靠近,就是阵阵扑鼻的凝香。
其实就算此刻有人走近,也只能见着一桶的花草,和一颗冒出的人头。而真正结了厚痂能下水的日子就在几天,我还
是一入了温汤,就觉着肢体是久违的舒畅,那种浑身空隙通泰的感觉,就如同此刻胸腔里莫名的满涨,引人沉醉。
淅沥哗啦的一通水声响过后,隔间又归于平静,屏风后的白影负手站了一会,脚步渐渐踱远。
我听见他在屋里走动和翻书的声音。
过得一刻,不知无聊中看到了什么东西,那头忽然传来景元觉爽朗的笑声。“苏鹊,你在看这本太宗实录?这可是外
间没有的孤本。”
“哦。”
我应了一声,不觉有什么好笑。都是他送来的书,没事翻翻解闷,也没有尽看,应当也没什么奇特。
几下翻页的声响。
“瞧这一段。”
脚步渐渐走近,听见他在那厢朗读,“……隆晟九年,淮地残匪作乱,定国公齐炎受旨,领征讨大元帅,不日即将出
征。武德帝在宫中设宴,为国公饯行。”
没看到那里过。
这是一本用词严谨考究的纪事,无甚阅读的乐趣,读了两页也就放在一边。我从水里往上爬了爬,朝屏风外边疑惑的
扭头。
“这段怎的?”
景元觉未答,站在屏风外又笑了一回,才继续往下念:
“席中君臣融洽,酒至半酣,帝叹道:‘定国公戎马半生,为朕出生入死,若再得今番功劳,景宏封无可封,不知何
以为报。’公怔怅片刻,起身伏地,言道:‘炎得遇吾皇,一生心愿已了,只求效死,不求闻达’……”
说得多好,齐国公其人,真忠义英雄也。
正悠然神往,说话间景元觉的脑袋转过屏风,那一张眉目英挺的脸庞,现下尽是促狭的笑意,“苏鹊,还记得当初从
北邑回来时,和你聊过的典故?”
他瞥了我一眼,迅速的又缩头回去。
却骇得我整个人落回水里,只露两只眼睛在外。
“咳!”
景元觉在屏风后故作严肃的清了嗓子,继续读书。
“……帝良久不语。乃屏退左右,下龙塌,亲扶公起身,恭退一步,屈膝笑曰:‘将军远征,宏不能随,自当日夜焚
香祝祷,祈君凯旋。他日将军得胜还朝,宏必扫娥眉,沐红妆,着嫁衣,十里相迎,一睹将军神勇丰姿。’国公大震
,当即汗如雨下,口不能言。帝神色不变,执公手,携公同坐,乃命起居史官退下……”
我一口气呛在浴汤里。
“咳咳咳——”
该死的、该死的景元觉。
混账的起居值人!
没扑腾好进了汤里,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都灌了水,轰隆隆直响。正在心里急慌,好叫给人一把拎了起来,整个
一个湿淋淋鼻涕眼泪横流,逮着他袖管一通乱抹。
满耳是来人爽快的笑声,雷鸣般震动,“我一向佩服太宗那般有作为又真情性的皇帝,苏鹊,你看我比之若何?”
不要脸啊,差得那么远……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泪汪汪的瞪着他,“不是不过来吗!”
“怕你淹死在桶里。”景元觉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细缝,把我的头发往后面归了归,顺道在脸颊上捏了一下,“老人家
的典故那么引人入胜,嗯?”
有些人,就是给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的那种。而且,那一句老话真是万分的准,果然,是有其祖必有其孙。
我感慨万千,真小人非君子共语之!但……
并不至于和燕窝粥出气。
尊贵的陛下和寄居的客人衣衫不整、心平气和的抵头在一间榻上喝小粥的景象,肯定是不多见。一个人喝,一个人只
负责端盏递勺喂食的场面,肯定更加稀罕。所以当景元觉不减潇洒的把空碗递出去的时候,我看见刘玉一边凶光毕露
的小眼,也能够发自内心的,原谅他。
大总管最后愤恨难言的横了我一眼,没再等边上人下一句吩咐,收了碗筷就朝后小跑着无影无踪。
屋里再无别人了。
有人在的时候,不会觉得。有事做的时候,也不会顾上。可当这两者都不存在的时候,一味的寂静,就会变得有些难
忍。
我瞅着自己膝上的衣料欣赏很久,也没有一丝的动静。
“今日见过郭怡了……”
“嗯。”
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接口,我反而找不着后词。
“咳,他平安回来了……”
“是。”
“听说今日朝上,洛水之事……”
“对。”
“方才看见蒙恒在,他也……”
“嗯。”
“他是从北边……”
“是。”
“那定襄王他们也快……”
“对。”
说不下去了。
“……”
“苏鹊。”
置于膝盖上的左手忽然被他握住,轻轻的一捏,带来指尖温热的暖流。却听得低缓的调子就在耳边,“这间院子叫阖
和居,本是我幼时读书的屋子。”
“哦。”
换成我呐呐的接口了。
“祖宗有制,宫里的皇子年满六岁入了学,便要独居的。”
“嗯。”
“前些日子,你撞见我母后了。她那般样子……已有好些年。”说话的声音平稳有度,听不出苦涩的意味,只有一点
些微的嘶哑,“自己如此,哪顾得上旁人。不过,早在变成那样之前,她就不会踏入这个院子……”
心里有某些地方空落落的。似乎只要稍微去想,就要跌坠。
“我都习惯了一人。”
……
嘴上再答不出来。
不自觉手上用了些力反握,算作勉强的回应。
一会,听到他轻微的笑声。手又被重新握回,温暖的,用力的,安宁的。
“这会,不是了。”
88.春信有期[二]
窗外雨落如珠,榻上饱暖舒怡。
对面盘膝而坐的人,褪去了外身璧璜金瑞的雕饰,徒留天青色的蝉薄中衣,略略敞了怀。随着胸脯的呼吸起伏露出里
头蜜色的肌肤,仿佛生着光,外头随意遮搭的领口,如丝垂顺,隐隐暗纹,流转祥云。
屋里朦胧的灯影,不经意为其上深刻的线条描绘出些许柔和的曲张,将一身的雍容和傲气,静静包藏。气宇轩昂的剑
眉,在舒展的时刻,有种逸致飘渺的美。深邃如渊的星目,在橘色的灯下,暖如一泓春水。
如是这般,眉梢眼角间那些经年练就的阴沉、狠绝、暴戾,都被妥善的掩埋,这个人此时此刻展露的,只剩下一抹和
熙,带着入骨的安详。
微微上扬的唇角,轻轻缓缓勾起微妙的弧度。一霎那,彷如风抚杨柳,吹皱涟漪,乱了一池碧波,动魄惊心。
“笑什么?”
花了一会功夫,才意识他反是在问我。“……嗯?”
那微妙的弧度略微扩大几分。优雅纤长的手指由下而上的勾着,挑上我的下颚,滑到右边的脸颊,拧了拧。
“笑得这么傻。”
……
难怪,我会觉得有些肉酸。
脸上烙铁一样烧起来,尤其是被人捏着玩的颊肉,滋滋都要烤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眼睛移开他处,窘迫的瞅着四
央,想找个借口逃出生天。
此时低回醇厚的笑声透出来,掌上一使劲,猝不及防就给拉过去,撞进满眼祥云纹路的丝绢。
“我喜欢。”
景元觉低低笑着抚上背脊,指尖弹筝似的轻按,留下一行战栗的颤动,“你这个人,虽然有时候倔得要命,可是眼睛
会泄露温柔……一旦见了,便让人心都软起来。”
……
我想我是要糟了。
明明是这么恶俗的话白,心里却有什么,在上蹿下跳的搅动。满满涨涨的感觉,压迫着胸膛,叫嚣着要冒出来。
明明知道不该也不能这么下去,脚下却有种一头栽进无底深渊的感觉,扑簌扑簌的垂直下落,还软手软脚,眼看就要
生生撞毙,尸骨无存。
额上发端落下细碎的吻,一路往下,沾湿我的眉梢眼睑。神智飘摇之际,还能听见耳边依稀的呢喃。
五分适足,三分喜乐,两分志得。
“要是早知道……哪会花上二十二年,才找到北边那座小城……”
鼻间都是驱不散的龙涎香味。
开始还若有似无,后来满头满脑,全是那惑人心神的蛊香。柔软如纱的绢帛几番蹭过,却不如人细腻炙热的肌肤,熨
烫裹身。
不知何时已全仰在榻上。脖颈有湿热的吮舐,从下颚落到胸膛,又从胸膛回到下颚,在喉头流连,在锁骨徘徊,慢慢
的,撩拨人的往复。
偶尔一仰头,便碰上湿润的气息。不算软,也绝不硬。舔进来,初时是试探,渐渐换成拂弄,再来,则是交缠、卷绕
……
天生带着蜜,带着甜腻。所到之处,处处炽热。让满腔津水都欲决了闸,逼得人几乎溃乱,按捺不住从心底涌起的呐
喊。
胸脯和腰际,有温热的手掌不停按抚,摸握,灵活的指尖会在肚脐处绕一个圈儿,再轻轻探进去,让人在折磨中升起
阵阵的酥麻。
另一只又会滑到身后,沿着背脊一节节的骨缝,上下捋动,落到后腰的腰眼,轻掐,揉捏,让人几度难耐的蜷曲身体
,又再度绷紧归来。
衣衫都还在身上,却是凌乱四散,滑落榻沿。乌丝如瀑倾泻,却在耳鬓厮磨处,纠成盘结。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缠了
谁,谁又覆了谁。
“不,不该这样……”
好不容易得了一点间隙,我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不堪。
“没什么不该。”
他的声音竟然比我更为沙哑,像醉酒的人,每一分喘息里,都流泄着激动。
静寂片刻,身上的重量忽的轻了一些,下一刻舌尖却遭了一个惩戒的咬,利齿划出淡淡的血腥气,让我漏出一般的嗓
音半道里变调。“你不——能这样哎……”
“我能。”
糊成一团的脑袋,还是能勉强听出那话里难以动摇的笃定,却被探进亵裤里忽然成爪的手——给吓得轰隆炸成一片茫
茫。
“不成的!不成……”
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听起来却细若初生的猫叫。
那地方根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头,给人那么突然的一握,差点天旋地转晕过去,给疼痛扯回来,则是满心无法控制
的恐慌。
胸前人溢出了一声喘息,带了粗重的鼻音。
“我说成便成。”
……
不吭声了。我不要、也不打算再吭声了。
和霸道执拗的人,是讲不通的。如今落到这份上,也算是知道,一个人要耍起无赖的时候……能有多无赖。
张口只是喘气。仅剩的精力,用来抵抗全身翻涌的酥麻已经不够。景元觉的手好像猛虎出栏,毫无顾忌,滑过高热,
甚至抚上了其下的……
来回折磨,反复揉搓。
似乎无穷的耐心,没有一个尽头。
整个人根本抖得不成话。眼前金星直冒,一阵接一阵的晕眩,神智却仿佛栓着一根细丝,煎熬着吊住,昏不过去。欲
念烧灼,几如焚天狂风,炙烤燎原,再也压抑不得。即使咬紧牙关,也封不住颠颠倒倒的哼,手指深深抠在软榻的貂
裘面上,揪掉大把大把的白毛,绒蓬飞雪般散落身边,还是难以作罢。
终于在他无数个回头后,指尖再度划过顶端凹陷,压榨抚摩时,一阵痉挛战栗,瘫软在一天白色中。
迷迷茫茫的回神,懵懂间,是前胸不停歇的吮吻。几回落在珠头,更多却在箭伤结痂处,滚热的舌头画着圈,轻轻润
泽。
余光只望了一眼,心里就塌了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