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三卷)——南栖
南栖  发于:2012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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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紫涨的面皮觉得凉——

眼前渐渐一片血红……

黯淡。

模糊……

突然有什么重重砸在身上。有人在我的脖子上使劲掰着,扯着,想要把什么拉下,每动一下,就火辣辣的痛……

死不了了。

苏大人,能醒着,就不要睡!

苏大人……

就在下面,就在下面,苏大人,你看,你看哪……

苏大人,没事的,撑着点,要撑着点……

纷杂的人声响在耳边,让我始终不能入眠。

终于感到他们慢了步,是下面一条隐蔽的山涧。有好些马,好些人,像都在等。有个人风一样从他们中奔上来,穿着

一样黑色的袍,却又不同。

李瞬看见他便不再往前走,他跪在地上,让我的膝盖,也轻轻挨着了土。

看着,我几乎要聚集最后的力量骂将出来。

——这个该死的,自己来做什么!

“——我是中了邪,让你去铤而走险!”

……

没有任何激动人心的重逢场面。

只有恶狠狠的咒骂,只有凶巴巴的瞪视……只有红通通的眼圈,其下黑黢黢的眼窝,再往下,青光森森的下巴。

时光似是定住。

就那样,忘了流逝。

……

他昂起头来,又是一脸帝王的狠厉。“——朕要杀了李仲恭!传令函谷关,封山!一个也不能放跑!”

李瞬闻言就把我卸下,转身就要带人往山上跑。

我一急,拉住他的衣襟就想吼他回来,却忘了嗓子的不中用,猛的咳出来,停也停不住。

“苏鹊!别说了!要说什么,回去再说,太医就在后面,已经派人去叫了……”

都是这个鲁莽的……混蛋!

他为了搂住我干脆坐在地上,让我能靠近他的衣领,奋力挥着肿胀的右手,拼命的摇头,使眼色——

老天,我是为的什么只身犯险,是为的什么弥天撒谎,是为的什么牵连那么多人!难道,就要因为你一时的气愤不过

,功亏一篑……景元觉,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的眼睛又瞪起来,圆的像个铜铃,几乎找不着原先凤眼细长的形状。面上几度狰狞的挣扎,像是濒临爆发……可是

,毕竟妥协了。

“李瞬,给我……回来!”

我顿时瘫软下来。

人来人往,再不相干。

有人送上毡毯,又退下。有人送上热水,又离开。只听见他抚着我背,慢慢低低的说话,声音飘忽,不那么真实。

“差点以为再也见不着……差点!出了京就该出现的,偏偏走了水路。整整两天没有讯息,直到发现码头的弃船,底

舱一片狼藉……”

这是意外……

“派人监视李仲恭的家人,可是他根本没有回头……沿途的旅店、寨子,总是慢了一步,你是故意的……是故意的!

这……是存了心,想多糟蹋他们的打点,想见多年经营,毁于一旦的成果……

“那天夜里,总算在荒野里追上,可他们不敢紧逼,竟然让人逃脱……李瞬急报发来,我一到,先撤了十几个人的职

……要是找不到,统统……”

这是你迁怒……

“那些人太狡猾,一钻进山里,就找不着踪影……有时甚至往复的走回头路,如果不是有狗,也许早跟不上……”

那是他们作惯了猎人,有经验……

“昨天夜里,见着有人从山上下来,又有人追上去,心想一定出了事,带人找上去,却在夜里迷了方向,早上找到…

…棚屋,只剩了尸首……”

……

“当时去看,真不知什么样的心情……如果那里面有……不知道,今天如果不是刚好见了惊鸟,会不会就……”

突然觉得心底发冷。

不是这样,有哪里,不是这样……

浑浑噩噩的记忆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记不清,记不起。

“苏鹊?你冷吗?”景元觉察觉了我的不对劲,可是耳边他关切的声音,只让我的思绪更无法集中。“来人,再拿条

毯子来……”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李偷偷消失……但是如果,我走不出去,也会让你陪我死在这里……

……别想在我们寻路的时候逃跑……就待在这里……

……没这么容易,没这么容易……

木赫尔很冷静,一直以来,很冷静。

对于看中的猎物,有种,说不清楚的执着。

可是……

夜里消失的李仲恭。派人追他的木赫尔。在山下发现他们的景元觉。死去的兵士。早上,突然那么狂躁的木赫尔……

把我留在山林里的木赫尔。

丢弃的刀剑,口粮,包裹。

一件件,一件件……

可是还差。

“怎么了……不舒服?你说话啊……哦不,别说话,指给我看,是哪?”

抬头是景元觉焦急的脸,紧张的目光——我有些茫然……他这样不管不顾的搂着我,有多久了?

李瞬已经不在身边。他还是领着人去搜山了吗。

山涧边其实没有多少人。或者是分得太散,没剩下太多。可带来的大概全是贴身的直属,训练有素,每一个都安安分

分,收拾,喂马,汲水,没有人投来一丝不敬的目光,没有人,对这边表示一丝多余的关注。

可恶,就没有人发现吗!

我用好的那只手狠狠的揪着他的臂膀,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这人只是抽了口气,“……痛你就抓着,再忍一忍,忍

一忍就过去……”

我“啊”、“啊”的张口,急切的想表达我的意思,可是这人脸上愈见隐忍的黑气,升腾眉心,“……我已经照你说

的放过他们了,现在闭嘴!闭嘴歇着!”

于是破空之声呼啸而来的时候——

我只来得及骂一句“笨蛋”,就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80.去者昨日

像马蹄直接飞踹在身上。

一股子横冲直撞的力道,推得人轰然向前扑倒,重重,把景元觉压在地上。

……

“哦,哦……”

不知道多久以后,他发出意义难明的微弱呻吟。这一丁点儿声音,塞在周遭响起的混乱叫喊和砸在地上的庞杂脚步里

……竟骇人的清晰。

眼前只有他的肩胛,一直往上,直到脖颈。线条坚硬,紧绷,却有种刀削斧刻般,张态的美。

……再往前,肩下被压倒的青草,缓缓站立起来,又是一片柔软的葱郁。日中撒进谷间的那缕光,穿透河岸的雾气,

点亮梢间的珠光,播种下温柔,而又迷蒙的晕影。

那一声呻吟过后许久,再没有一丝动作。

耳边隆隆作响起来……

似乎是木赫尔狂妄的大笑,歇斯底里,得意非凡。

函关千丈,陡壁悬崖——何苦带着。带了,何必抛下。抛下,何必不杀。他总自诩为猎人。是昨夜……在山上意外看

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再想逃,而是疯狂孤注一掷……用我当饵。

捶心般剧痛。

血一点一点,越发的凉。

像最后的温度,都要在绝望中,慢慢流失。

“苏鹊!苏鹊……”

忽然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天地翻转倾倒……还是看不见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恍惚间,却得了心安。还能这么有精

神的叫,他还能这么有精神的叫……

“没事吧……苏鹊?”

再多说一点。

请,再多说一点。

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来。

只想知道,你能完好无损的回去。

不要死去。

也不要受伤。

不要……

让我欠着你!

还想这次,兴许,能够还清的……

“苏鹊!天哪,苏鹊——”

你的喊声,为什么带了哭音?

明明该高兴才是。

那个狄人没有伤到你,就该是……打起精神,狠狠对付他们的时候吧……

“来人哪!快来人啊!”

说回来,事情变成这样……

一怒之下,你是不打算放了他吧……

可是说好的计划,怎么办……他得回去……回去报信……得告诉狄人这是一场阴谋……覃国派了数万大军,里应外合

……假送公主,偷袭廷都……必须,必须回援撤退……

“御医呢?他人呢——他在哪!”

……你肯定会把我的叮咛忘到脑后。

那么长,那么久。

……

一直跋涉。一直,走不到尽头。

仿佛一条,无限延伸的路。

有的时候,是花式单调的顶。有的时候,是伸到鼻前的毡。

可像是困的久了久了,有时候,像能轻飘飘的飞出车厢,随心所欲,自由来去,在这一片山林绿野中,盘旋,游荡。

通往京城的官道。好像每次来往的时候,都在不同的状态……

那时路虽然难走,却有人背,有人扛。

衣裳虽然单薄,却有别人遮体的大褂,披在我身上。

队伍虽然稀疏,却妥帖自然,把我围在中央。

却只知道哭。

觉得已经失去自小拥有的一切,世上再没有温暖和安全,没有往下的未来,哪里还顾得上,连累着无辜的他人。

小……少爷,你要好好的。

要好好的。

至少我们还在呢。

总有人偷偷避过凶神恶煞的看守,冒着危险赶来,只为说上,一两句话。

在漫长的路途上如此。

到了终日飘雪的山上,仍然如此。

即使是在最落难的时候,我也总是好运的。总有温柔的关怀和善意,聚在身旁。心里仍然带着暖意。

还带着希望。

只要熬过十年,我们就能回去南方……

一起回去。

再去坐船。钓鱼。看鱼鹰一个猛子扎下去,湿淋淋的爬上来。

没人搜到,其实我还藏了十两银子在葫芦巷的相好家……取出来,可以做点小本买卖……

让小少爷娶个漂亮的媳妇,生一个……

——就他那样还娶媳妇,自己当媳妇还差不多!

——啊哈哈哈哈!

——留下这小子,都给我们滚出去!

拼命挣扎,却是人铁钳一般的大手,按住手脚,拉直,直到快要绷断。费了吃奶的劲,曲起,蹬下……不知道踹到了

什么地方,有人大叫着蹲下,接着巴掌噼里啪啦的落在脸上——

晕头转向,股间忽然一片冰凉。

惊恐迅速填满所有的缝隙。

不!救命!啊——

那声音厉的已经不像一个孩童应有的声,飞上高空,掀翻棚屋的顶。伴着突然“哐当”一声巨响,木板搭的门四散着

碎屑撞向地上,熟悉的面孔拎着锯子和山斧冲进来。

你们反了!反了!

刀剑对木棒的毒打,青壮对老弱的厮杀。飞起的门栓砸在账房的脑袋上,老爷子没来得及吭一声,歪倒在炕边。他流

下半脸的血,糊住了眼睛和引以为傲的胡子,一直流进领口,一直,流入脑海。

外头有更多的人声和嘈杂,一室的混乱也盖不住。

厨子“嗙”的一声踹开了麻布的窗户,像个团子一样把我丢出——

跑!跑!跑!

于是我飞奔在杉林里,草丛里。从山脚到山顶,从山顶到另一侧的山腰。雪没过了大腿,有时甚至没过了胸。几次狼

狈从山坡上滚下来,几次一头栽进雪洞,却因此以孩子的脚力,也奔出了好久。

直到听到狗的吠叫。

极端不善。极端饥饿。

仿佛一撒开缰绳,它们就会瞬间而至,把我当成最后的粮食,争吃下腹。

就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又开始发足狂奔。

人的喘息和狗的嚎叫,就追在身后,就响在耳边。一棵棵高大的树和枝横斜歪的野棘,都成了飞速后退的光影,远远

丢在后头。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白茫微开的平面,一大片铺陈的亮。躲闪在丝絮般飘摇遮掩的雾后,仍然泛着,剔透晶莹的光。

难以刹脚的冲向它,像冲向洁白的仙境。

然后迅速——

没入一片深蓝。

平静,安谧,美丽的蓝。

……

衬得头顶上铜盆大的天光,像一轮明月,高高的,圣洁的,挂在深邃的天幕上,洒下幽幽的皎光。触不到它……好像

,也不该去破坏这样的图景。

再没有刺骨的冷了。

也再没有钻心的痛。

所有的嘈杂,都隔离在那个天幕之后。

而在这里,是暖暖的。是轻柔的。像最初,还未来到这个世上时一样,无知无感,而又带着充盈的满足,四处飘荡…

……

我知道我又做梦了。

已经无数次,梦见类似的情景。每次都毅然决然的奋力挣扎,奋力,划向那一片天光,期待着,下一刻就碰到它。因

为只要碰到它,像真的那次一样——

就会一身冷汗的醒来。

……可是就算醒来。

又能怎么样呢。

也许,这才是天意。

留在这里,才是……

水波忽然乱了。

天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再是完满的圆。

有一双又长又大的手伸进来,搅啊搅的。

它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在这里,要干什么。并未和别人商量,就带起水波一阵阵的翻搅,打破了我的安宁。

有点生气,可是,又有点期待。

有几次,手指险险从脸边滑过,带着一点,不同于水温的暖度。有几次,我看见自己飘散的发丝温柔的缠上它,一个

轻巧的卷儿,又飘荡回来。

它便会敏锐的向这个方向探寻着伸展。

小心的避开它,不打扰它,它却越来越急,明显加快了动作和幅度,张开纤长的十指,来回往复,不肯罢休。

总觉得它不该属于这里,又为什么要来……瞧那不过一会,就冻得青白的颜色,带上淡淡紫色的指甲,和变得突出的

血管……

很难受吧。

还不快走?

……

看了又看。等了又等。

没有什么改变……

不,是它一定不知道该作停歇,也不知道,回去的路。

我试探着浮上去,脸颊贴上它最近的一根手指,想指引它,回头的方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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