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一、二卷)+番外——南栖
南栖  发于:2012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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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噤声。

“如有玩忽懈怠之徒,朕将亲为惩戒,以免护短之名。”

这下本在其中的几位景氏亲贵抖个不停,再不得开口。

“既无异议,众卿处事,当循皇家为例。”他环顾一周,声音渐高,“好男儿诚当志在四方,肩挑国任,山海为家。

如今奢风大起纨绔众多,尔为父辈,不事劝束在先,朕令他们入营训诫一年以正歪风,却犹疑滞怠、诸多推诿在后,

容不得片刻离合,微末磕碰——爱卿,真要子弟充作骄奢淫乐、坐享安乐之辈乎?”

景元觉越说语气越冷,威势堆积,仿佛乌云压顶闪电过境,磅礴大雨,势在必发。

“本来诸卿是与我朝有大功之人,皇天庇佑,覃朝富庶,诸卿子弟不过千众人,安享荣华,覃朝也并不是供养不起,

”他冷笑一声,“只不过,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身为天子,非一己之身,而为万家父母,

众卿偏爱膝下还就罢了,朕若不能等同视之,令役使不均,人独贤劳 ,今日这一份榜样高立,他日朕于天下他人子

弟面前,将何以自处?”

他一手指向围场驻营处,厉声高起。

“朕麾下数万将士,挥汗屯垦,浴血戍边,他们亦有父母高堂,亦有妻儿家小,他们之中,又哪一个不是背井离乡,

哪一个不是年少独行,哪一个不是百炼成钢!”

“千锤百炼,铁铸精钢——”

“千锤百炼,铁铸精钢——”

惊天动地的虎吼声霎时轰然而起,两千戍京左卫营并同自京而来的三千青麟卫仿佛天兵突降,横空出世,披坚执锐,

撼天动地的奋臂齐呼。

“神威勇武!百炼成钢!神威勇武!百炼成钢!”

威声赫赫,响遏行云。

“千锤百炼,铁铸精钢!神威勇武!百炼成钢!”

隆隆回荡,势不可挡。

所有人在呼声骤起时都不经颤巍,唯有景元觉恍若未闻,在振聋发聩的齐声中,身形笔直的立在中央,漠然环视身下

众人。

“覃军威武!吾皇威武!”

“覃军威武!吾皇威武!”

“覃军威武!吾皇威武!”

所有的呼号反复,重复成最后的两句。

那收放自如的声势,那训练有素的步调,让人一个字一个字听在耳里,砸进心里……平平众人之中,唯有那冬日阳光

照耀之下,一道唯一挺拔的明黄身影,凝聚了万千或敬或惊的目光。

万众瞩目中的那人,修面俊容,挺拔如松,头顶正中一顶蟠龙金冠傲然指向天际,闪耀着艳阳般的金光,一瞬晃花了

人的眼。

他抬手,压下,呼喝声霎时消止。

整整五千人,令行,禁止。

待最后一声回响悠悠划过耳际,山谷回归一片寂静。从轰然巨响回复到寂静无声,一时错觉,仿佛使天地山川臣服的

力量,都在那人区区股掌之中。

他回首,缓缓四顾。

眼中没了慵懒,没了无谓,那种我曾经管窥领教过的桀骜锋芒,不再掩藏,一点一点,由内而外,源源不断的散出。

一时间,没有人敢大声呼吸,大声呼吸,好像是对一出奇迹的亵渎。

确实是奇迹。

因为就在眼前,春蕾绽成了夏花,丝虫蜕成了羽蝶。

就在眼前,雀雁腾成了鸷鹰,马鹿跃成了螭虎。

对很多人来说,这,怎么能不是惊心动魄的奇迹?

一方被众人环绕的华池,池里养着一尾年轻的金鳞鱼,人人都再清楚、再明晓不过。那鱼在那里长大,经年在那里巡

游,天天在池边过的,也不知道究竟看了它多少次,它身上多少鳞瓣、多少捻须、多少鳍片,似乎闭上眼睛,都能够

数得过来……

可就是这一尾鱼,如今清风刮过,水波开散,却眼看着熟悉的金色鳞光从水底浮上,转眼之间,露出它硕大的尾,露

出它尖利的爪,露出它金光闪闪的身段,露出它顶着犄角的头。

——是不是很想问,究竟什么时候,它已化龙?

那站在台上的人,分明的王者,一身的威仪,浑然天成。

声音传来,淡然而冷冽,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家国为重,朕意已决。”

由上至下的目光逐个扫过,身下数十老叟,伛偻着身子,不敢抬头逼视,只相互看,最后又把希望的目光,瑟缩的集

中到跪在最前的两位身上。

景元觉的目光,也就一丝不差的停留在那两个人头顶之上。

“姜大人,令郎投壶之赏,朕昨夜已另旨颁发,特封为建功营副将,分管众子弟纪律营务。他已接旨领命,立下军令

状,诺朕必严于律己,以身作则,愿能早日建功立业,以报皇恩——朕还要感谢爱卿,教得这么懂事的儿子。”

姜大人一下子坐矮下去,僵在那里,抖如筛糠。

景元觉斜睨了一眼,那将起未起的另一个。

“温大人,大人礼部出身,学富五车,如今身居高位又年近半百,君臣纲常自然常在心中。朕一日为君,即为海内共

尊,未嘱下臣起身,便就是忠义死谏,爱卿身为百官表率,也当谨守臣纲礼节,更何况因私废公、晚节不保之举,是

吧?”

温大人抬高了一半的膝盖嗵的跌回去,声音清脆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断了腿。

鸷鸟累百,不如一鹗。

无人再敢说话。

冷风回荡,上万人的所在,寂如空谷。

景元觉最后看了一眼台上跪着的身影,“回京。”

“圣上起驾,回京——”

他从足边低伏之人中大步走过,脚不停歇,宽大的袖袍被风兜起,潇潇然如过无人之境。

眼见蒙恒等人快速自台上奔下,一语不发,却是训练有素的跟上。直到场外青麟卫事先排好、原也准备典礼结束后直

接使用的御驾仪仗,景元觉舍车就马,片刻之间,扬长而去。

青麟卫接着依序开拔。很快,山谷空荡下来,徒留一地老臣,其中腿软不经站的人,早已跌坐原地,勉强仍立着的,

就在寂谷之中,兢兢战战。

寒风骤起,在谷中打着旋的呼啸刮过,很快便辨不清其初始由来的东南西北,只卷起些残败的落叶,也依稀,带来些

隐隐的湿气。

要变天了。

……

大梦无边、稚子何踪……木舟功成,金翎破风。

不破则已、一破翔龙……

不翔则已——

一翔惊空。

45.景元觉番外:今朝有梦与明年[上]

“脱掉衣服,给朕看看。”

蒙恒进帐,就听见刚出浴的皇帝这样吩咐。

虽然他知道帐子里除他以外必没有旁人,还是不免左右看看,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确实没有旁人。

再看主子,很明显,他并没有要动口解释刚刚发出的命令的意愿。

但这命令确实古怪。饶是蒙恒中郎将身为皇室一等护卫,出生入死,历经人世风雨,此时也满是一腔的惶恐与不解。

不过,跟着主子这么多年过来,他知道什么是那人不开玩笑的神情,也早已习惯,听到吩咐就不再揣测主子任何的心

思,于是少刻的犹豫之后,中郎将还是照办了。

待他脱到只剩里衣,蒙恒抬头,微带期待的看了一眼他的主子。

“继续。”

于是最终,中郎将大人赤身裸体,面红耳赤的站在御帐之中。

皇帝陛下在对面端坐,不带一丝羞赫的目光,来来回回的扫视,仔仔细细的端详——就连那隐秘的下体,他也没有放

过,反而,还皱着眉头,不知所思的看了半天。

这幅情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假想此时如果突然有个冒失的人闯进来,看到他们堂堂覃朝的皇帝陛下,竟然有这种古怪的、不可告人的嗜好,一定

……一定会吓破胆的吧?

所幸,没有人敢冒失到闯进御帐找死。

所幸,蒙恒明白,其实他的主子,绝对没有那种古怪的嗜好。

他最多只是,前天晚上在定襄王那里大概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回来后,稍稍有些极度反常而已……

蒙恒安慰自己。

景元觉并不知道他的侍卫长此时脑子里在想的奇怪东西,或者说,他根本不关心。他只顾着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番男

人匀称的身材,经年的锻炼所养成的坚实筋肉,还有那宽阔的肩膀,窄细的腰身……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在所有女人

心中,挺拔健壮,惹人羡慕的地道男子汉啊。

即使在男人眼里……

看起来,那一身虽然黑却并不暗沉的皮肤,在夜灯的光下透出枣色的光泽,甚至也很细腻,有几分,说不出的诱人…

然而,皇帝却叹了一口气。

寒露将至,暮色深沉。

覃朝人尽皆知的不务正业心性不定的皇帝景氏元觉,其时并不在京城九重宫阙里履行他身为人君的义务,却在北邑首

府广平城中,一座名为醉生楼的酒楼之上,举杯浅饮,消磨时光。

无能之名远播,此人向来不以为意。所谓的人言嘛……即是人言,岂可尽信乎?

不然也。

就比如现在,能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是因为他办完了他要办的事。

当然旁人不会知道,他也不想他们知道。

又比如这几年来朝局暗流涌动,大臣各怀鬼胎,后宫勾心斗角……事情多了去了,他不是看不见,他是故意冷眼旁观

,不插手。

人皆喜自作聪明,何如坐而观之?

景元觉玩转酒杯,扯起一抹浅淡的微笑,放纵着那些人上窜下跳,因为他们只是……

统统在他的股掌之中,而已。

他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贴身侍卫们。能跟着他,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是忠臣,是死士,是必

要时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血溅当场,也要保他周全的人……但他们,也只是尽他们的职责罢了。

他又想起今夜,就在不久之后,他还要去那一座广平郡王府赴宴,以便安抚跟着他出来又为了他私自微服乱跑而头痛

不已的两位下臣。那两人整天价的诚惶诚恐,就怕弄丢了他,确实也辛苦……因为他,再不济也是他们的主君。

景元觉泯了一口这酒楼里叫不出名字的酒水,辛辣的滋味停在唇舌,进不到脑中。

无聊,真的无聊啊……

除了某一件事终结之时偶有的兴奋,其中的时间,他全部拿来等待……的确无聊。

一壶酒没有喝完,邻桌有人生事。

那是几个关外的大汉,嫌酒家怠慢了自己,一下揪着小二不放,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侍卫统领蒙恒用眼光询问,景元觉摇头,他不想生事。

以为有一场瓯架就要上演,却有个本已走掉的书生上去管了闲事。

那书生是个骗子,景元觉听他说了几句就这么想。

不仅仅是骗子,还是舌灿莲花的高级骗子。

先是旁敲侧击的把那几人比作英雄好汉,再凭空编造出一个堂皇的凄美传说,然后将传说诓回现实,辅以身临其境的

亲身游记推波助澜,最后还加上一篇词藻富丽的景物咏叹……彻底把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唬得一愣一楞,真的就唏

嘘嗟叹,真的就摩拳擦掌,要去那书生说的西山一探究竟。

景元觉坐在角落里暗自摇头,现在可是入了秋的夜晚啊。

那人几句话把人煽上山头,却还不满意。

三寸不烂,巧言令色,那几个人晕头转向,最后不仅上山,还是抱着他们刚刚为之惹事嫌淡的花雕上的山。

酒楼中根本无人反应过来,那几个大汉和书生称兄道弟,兴致高昂,一边景元觉看得是哭笑不得,总算本着同类相惜

的精神,忍住了一时对弱者的同情泛滥。

人已走远,那书生默立片刻,转身,露出一个诡笑。

诡,笑。

看得景元觉瞬时就呆住。

那是怎样的一个笑啊。

明明该是机关算尽,阴谋得逞的小人奸诈,配在那眉目如丝的清秀脸上,却像是小孩子恶作剧般清透明亮,兴高采烈

,一双大而漂亮的桃花眼,糅尽三分算计,三分得意,三分没心没肺,甚至还,还有一分让人想和他一齐笑的冲动…

举凡见者,一眼失神。

那人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惊艳,自顾的和小二说着话。

“嗯,明天,你把我那两坛女儿红拿来,送给那几位朋友……山上冻一夜,需得暖暖身子。”

说完他摆摆手,摇着纸扇头也不回的下楼去了。

景元觉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心头不觉,浮现一丝暖意。

这人其实……

心眼不差。

46.景元觉番外:今朝有梦与明年[下]

其实倒是存了再见的心的,但是即便是景元觉,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再见来得这么快。

就在一个时辰之后。在广平郡王府中。

席上就听广平郡王和知府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北地白莲惊才绝艳的故事,听的人并不以为然。景元觉,他是何等人物

?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高雅风流、通晓诸艺、出语不凡?广平郡王偏居一隅,毕竟见识有限。

结果进来……却是那人。

当时景元觉第一个想法是,猴精一样的人,怎么能取号雅若白莲?

然后他就发现,这人是有很多副面孔的。

他站在下面和几位广平城的公子说话,一脸君子清高。

而后上来拜见吏部侍郎李仲恭,又一脸小人媚俗。

景元觉想,若不是见过了酒楼上那一幕,这么被那双水汪汪仿若真诚无比的大眼睛看着看着,就是他,恐怕也还真的

要被他骗了去。

这人哪是在做戏,他甚至不是游戏其中。

他根本是游离其外……尽让别人游戏其中。

然后,此人就被轮着介绍给了景元觉。当然,景元觉这时顶的是一个廉王四子的假身份。

“你好。”

景元觉吐出两个字,故意冷落他。

那人并不介意,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神情没有不敬,却也没有敬畏。说白了,他像是在研究一件物

什。

“我脸上可有什么不妥吗?”

景元觉不得不出声打断他,只觉得被那目光盯着盯着,心虚。这大概是头一次,他还怕被人能看出自己的什么端倪来

那人听了是略有窘态,不过很快又恢复一脸笑容,只拱了手道:“四公子丰神俊秀,远非寻常人物,苏鹊一时看得呆

了,有失礼数。”

“倒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这么夸我。”

景元觉口上玩笑,暗自心惊。

虽不中,亦不远矣。

那人听了,淡淡一笑代过,去与旁人说话了。

这边景元觉坐着,却是更有几分心惊。回想此前此人对李仲恭,那可谓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一句揣度看他是有意疏

远,竟就能再无亲近之意——

何其机敏?可惜……

这样的人,又何其危险。

尤其,他还作了那首诗。

春秋几度枫又红,

镜湖无漾水月重,

人生如梦醒时终,

朦胧一刻取相溶

……

一刻狂放,久久惆怅。

他说完不久凉风一吹,桃花眼中清明闪过,立刻就似有一点后悔,嘴上推说着酒醉试图借着众人庸庸掩饰过去。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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