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辰来这儿之前已经打好招呼，沈修却是不请自来，从舒醒搬到这里以后，沈修就再也没有来过，舒醒心如明镜，看到沈修的刹那，就连表情都没有变化，饭桌上除了温和的容成贤以外，三个人最忙的不是吃饭，反而是说话。

夹杂着呛人的火药味，这顿饭总算是吃完，沈修和容成贤家的距离不算近，这个时候开车也要两个小时，不到八点钟，沈修便带着舒辰告辞了，舒辰原是打算留在这儿，舒醒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送两人到外面，舒醒叫住沈修，让舒辰先去车里等着，探寻的凝视沈修的表情，月光如华，清晰的照亮了沈修无情的面容。

知道舒醒的耐心一向很好，沈修不想多浪费时间，主动省略了提问的步骤，直接作答：“我和他还没有什么。”

“‘还’是一个关键字，你想怎么样？”

“他会甘心情愿的。”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沈修第二次这么说，从二十岁时认识这个男人起，舒醒就知道他的言出必行，和沈修这种伺机而动的强大对手相比，舒辰只是一只以松子为食的松鼠，被吞下去，是早晚的事情。

“那以后呢？”

沈修这次不太明白舒醒的意思：“什么以后？”

万事圆满，舒醒此时的人生全无障碍，却仍不忘刺激障碍重重的别人：“你觉得你和舒辰能够长远？”

沈修坐到驾驶座，看到舒辰正精神矍铄的盯着手里的书看，不急着发动车子，一把将舒辰手里的书夺了过来，那是前两天他找到的简体史书，这几天为了论文正在恶补。

“那书还给我，”舒辰蹙起眉头：“你不好好开车，抢我的书干什么？”

“我是你的司机？”

不知道刮的是哪阵邪风，还是躲得远一点为好，舒辰将书夺回来，伸手就要去开车门：“那我自己回去好了。”

车门毫无意外的被锁住，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自己又不是可以被随意的关在笼子里，舒辰有点烦躁：“你是不是觉得人生很无聊？”

沈修的愣神只是瞬间，舒辰还等着沈修的回答，没料到竟然得到了沈修的怀抱，这次沈修并未锢住他的双手，如果要反抗，也不是没有一点机会，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舒辰急起来，绝对能有千百只兔子的威力，但他却没有动手。

没有功夫去想这是第几次拥抱，但和以往比起来，这次的感觉很奇妙，前几次，如果只是为了抱住自己，那么这次，似乎是想将自己融到骨血里，牢牢的嵌住。

车内一时静得出奇，似乎有种绝望的味道，舒辰知道这种感觉，突然无法行动。

“我得不到长远，”似乎一个世纪那么长，喑哑的嗓音自车内响起，清冷无情的声音，准确的进入舒辰的耳膜：“舒醒说的没有错，我根本都不懂什么是长远。”

在这之前，舒辰还会对堂哥给予沈修的打击表示赞许，但前提可不能是这种进退不得的情况，舒辰有点手足无措，习惯性的安慰沈修：“不要听舒醒的话，他这一生也只有三个擅长，第一胡说，第二乱说，第三瞎说。”

沈修从鼻子里笑出来：“你们堂兄弟的感情还真是好，互相打击，随时拆台，真是非常的和睦。”

趁沈修不注意，舒辰一把将他推开，不快的看着他：“你精神又好了是吧！”

沈修应了一声‘好像是吧’，将头转向车前方，不再看舒辰，美男的侧脸更是令人浮想联翩，尽管舒辰对男人没有兴趣，却也看得有点发呆，沈修轮廓分明的五官，只做董事而不去当明星，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虽然沈修没有面对舒辰，却仍感受到了那双凝视自己的双眸：“我的脸上有花么？”

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舒辰立刻转移话题：“你是猪么？我只是在想贤哥说的话而已。”

“哦？”看来沈修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侧头问舒辰：“是什么？”

“你竟然以为男人和男人才能生孩子，”而且直到十六岁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这种丢脸的话题，任谁都不想再提起，沈修倒是无障碍，表情仍是平常，一点都不觉的不好意思：“是啊，爸以前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我不那么认为才是奇怪吧。”

这次轮到舒辰好奇：“为什么？你父亲怎么会那么和你说？”

“听沈年说，爸从不喜欢在叶叔叔面前提起我们母亲的事，就连没有过关系的女人也不行，渐渐的，就变成了家里不提女人的事情，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具体的没有问过，你想知道么？”

面对这么诡异的回答，舒辰连忙摆了摆手，表情僵硬：“我就不用了，”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平静？

“我从没想过要知道生母的事情，叶叔叔的人其实很好，后来我也想过，他是我们的母亲也不错。”

“……”这种时候，舒辰除了心中空灵，两眼迷茫，已经没了更多的词语，确切的说，此时此刻，一切的词语都显得苍白和贫乏。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很奇怪？”沈修终于启动了车子，缓缓的驶离了甬路：“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奇怪，这些都是小贤和我说的。”

贤哥是沈修唯一的儿时朋友么？就现在来看，恐怕也是一生的唯一朋友，像是自己和许闲的关系吧，可是自己面对许闲，仍然有很多的话说不出来，并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说，沈修这个人，也有不能和贤哥说的事情么？

明明是最重要的朋友，但却仍然有话不能说，舒辰心中掠过一阵晦涩，眼神渐渐的暗了下去，缩紧了压在扉页上的手指，骨节苍白。

温暖干燥的触觉传到手上，舒辰略微惊讶的抬起头，沈修正专注的看着他，不错眼眸，眼睛里的温度似乎融化在了空气中，侵入了心脏里。

无法预料，温度竟能直抵肺腑。

没有强迫，不是禁锢，突然之间，舒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产生了不经意的律动。

chapter 31

初秋，天高气爽。

微凉的清风萦绕周身，令舒辰觉得一阵清爽，连近日来烦闷的心情，似乎都得到了舒缓。

今天许闲有事，所以没能来上课，下课后，舒辰本来计划去图书馆看书，可心中正有事堵得慌，令他少了看书的心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馆附近，此时天气正好，成片的树木郁郁葱葱，不远不近看过去，重峦叠嶂，很像一片碧波的海洋。

下课后，在走廊里遇到了舒醒的父亲，也就是伟大且繁忙的校长大人，还没等舒辰主动打招呼，就将舒辰拉到一边，嘘寒问暖的各种体贴，压根就不提前段时间发生在舒醒家里的事情，好像舒辰的尴尬记忆根本是泡影，从来都没有在现实当中发生过。

从那以后，舒辰再也没有接到过奶奶的电话，舒醒也绝口不提奶奶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似乎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当那是一场虚幻的梦。

好不容易和叔叔说‘再见’，舒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原来关切也能是把杀猪刀，痛虽不痛，但却惊醒人心，提醒了他目前的状况。

没敢和叔叔说自己仍是住在沈修家，当被问到食宿问题时，只有模糊的作答，舒辰突然意识到，一直被自己当成理由的‘为了狗狗’的想法，在极为冷静的思考下，原来是如此的苍白和无力，甚至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因为什么？

是因为什么？

究竟是因为什么？

一个问题重复了三遍，即使依次加上一、两个字，仍不能帮他迅速做出合理的解释，舒辰觉得有点脱力，依照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应该蒙上被子去睡觉，可此时勉强算人和，他还做不到以天为盖，以地为床。

但是很快，就连人和都没了。

“呀，这不是舒辰么？”

略微卷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舒辰对这把声音很陌生，但既然对方叫了自己的名字，他便习惯性的回身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差点让舒辰想飞奔而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是发声，一个是心声，但含义却是天壤之别，舒辰没有大神那样直言快语，一句话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本来他也不想回答大神那个无比幼稚的问题，但是迎上那双无比期待的眼神，却觉得完全拒绝不了，只能作答。

答案很简单，但舒辰仍然要解释：“这是我的学校，我在这里上学啊。”

“也对，”大神扶着下巴点了点头：“我顿时觉的，你说的很有道理。”

“……”难怪许闲说他是个怪人，有些让人看不懂，这样看来，还真要为容成老师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心里想着事情，舒辰对外界的反应有点迟钝，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大神已经以凌波微步的飘飘姿态移到了他眼前，脸上笑靥如花，绝对能羞煞百花：“来参加我的生日party吧。”

突如其来的邀请，令舒辰觉得有些无措，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和花蝴蝶般的大神扯上关系，索性就装起了糊涂：“什么？”

大神微微一笑，恍如仙子拈花，高深莫测：“舒辰小盆友，你不会是想告诉我，风太大，你没听清吧？”

舒辰小盆友，表现出了及时的反抗：“你说谁是小朋友？！”

“是小盆友，不是小朋友。”

“你大舌头么？”

“你有药么？”

“……你没得治了。”

“咦？”大神左右打量了两下舒辰，疑惑道：“听说许闲才是礼礼的学生，所以他会这么说，也算是礼礼的教导有方，怎么你也和礼礼说出同样的话呢？真是好奇怪呀。”

因为这是普遍的公理……

大神很好奇，继续问：“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这是什么逻辑啊？”

“是不是在我的智慧面前，你会觉得特别的汗颜？”

舒辰抹了把脸：“对，脸上确实出汗了。”

“汗颜是这个意思么？”大神继续保持他那迷倒花痴的疑惑表情：“礼礼给我讲过，不是脸上出汗的意思啊。”

“这个……”舒辰找话搪塞他：“就是所谓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啊呀呀呀，”大神很迷茫的摊摊手：“你们中国的文字真麻烦。”

舒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愣是没看出来他有外国的血统，只好虚心求教：“敢问你是哪国人？”

大神摆了一个优美的姿势，嫣然一笑：“地球人。”

“……”不止仙丹没有用，华佗、扁鹊转世百次也无效，就连天神都救他不能。

经过交谈，舒辰发现一个真理，和大神说话，就是在无限的时光里，浪费有限的生命，舒辰笑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别着急啊，”大神挡在舒辰面前，一米八零以上的身高，只能令舒辰咬牙切齿：“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是你的话还没说完，”舒辰好心的帮他改正‘外国人’的错误用词：“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所以不是‘我们’，懂不懂？”

迷茫的眼神非常真诚，舒辰顿悟，他就是一个对着石头谈风月、对着奶牛讲音韵的傻子。

“是么？”大神完全不在意舒辰的纠正，一板一眼的说：“你别打岔啊，刚才正说我生日party的事情呢，你一定要来哦，”说完不等舒辰拒绝，施施然的凌波而去，绝不留下一片尘埃。

望着大神远去的背影，舒辰总算得以松了一口气，经过他这番搅合，刚才阴云密布的小雨心情，仿佛散得一干二净，无厘头的大神，似乎就是一阵风，不仅来时无影去时无踪，连性格都是如此的神奇，这样想想，或许容成老师也没那么难过。

见到大神的第二天，舒辰就将生日party的事情忘得彻彻底底，大神只说让他去参加，时间地点一个没有说，他总不能去天国参加吧，于是这天自己吃过晚饭，又喂过过小黑和大白后，舒辰便照例上楼去找书看了，但没过多久，楼下便传来了门铃的声音。

门铃声锲而不舍，似乎在说‘你不开门我就继续响下去’，虽然小黑和大白不会因为门铃声响而吠叫，但舒辰听来也是觉得烦，只好反扣了书籍走下床，慢慢腾腾的走下楼梯。

抱怨着‘沈修这个家伙竟然不带着钥匙’，舒辰很不情愿的越过客厅继续走，没想到电子屏幕上的人竟然不是沈修，而是令他更加惆怅的对象，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沈修是鬼，那么屏幕上的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鬼见愁。

“舒辰小盆友，你的门开得太慢了。”

不理大神的抱怨，舒辰往客厅里走，干脆不应他的话，坚决贯彻执行‘敌动我不动，敌言我不语’的十字方针，只要是不理他的碴，肯定就能相安无事。

“不要这么冷漠么，”大神也不管另外两排沙发，直接坐到舒辰旁边，坚决采犬紧挨式’的方式，就差粘在舒辰身上了：“快点换衣服去。”

“换衣服？”舒辰忙着往一边推大神：“换什么衣服啊？”

“你总不能穿着睡衣参加我的生日party啊。”

“啊？”舒辰瞪大了眼睛，表情非常的惊讶：“今天就是你的生日？”

“是阳历的生日哦，正好昨天看到了你，所以就邀请了呀。”

“……”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啊，舒辰很郁闷：“我就不去了，怪麻烦的。”

“怕麻烦是不对的，”大神伸出一根手指代表惊叹号，语气义正言辞：“所谓人生，就是不断和麻烦战斗的过程！”

“哈……”震撼的大锤敲打在舒辰的心上：“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这次是不是汗颜了？”大神恢复嬉皮笑脸的往日神情，眼睛里射出五彩光芒：“我昨天可特意问过礼礼了，你不要想骗我，才不是什么‘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呢。”

“容成老师不知道，”舒辰扯了一个天大的慌：“这是最新的fashion说法。”

“嗯？”大神想了片刻，貌似发怒的瞪舒辰：“你竟然说我家礼礼不fashion！”

“……我错了，”昨天就不该从一馆过。

听到舒辰认错，大神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知错能改就好，礼礼说过，这叫什么大腌来着，你说那个善什么的又不是食物，要怎么腌的呢？是用食盐还是酱油？对了，耗油行不行？”

“……”舒辰默默无语，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觉得，那个东西腌了也未必好吃。”

意见一致，大神璀璨熠熠的笑：“我也这么想。”

“……”为什么容成老师会喜欢上这个外星人……

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大神催促舒辰：“快去换衣服”

舒辰确实嫌麻烦，开口推辞：“我看今天还是算了。”

“嗯？”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声‘嗯’字问句，大神沉痛的表态：“我懂了，原来你竟然这么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