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真乱 下+番外——掩面娘
掩面娘  发于:2012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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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喊完,隔壁学校的队伍就涌出来了,只不过人数比他们少一些。两间学校平时是对头,此时却像兄弟一样见到彼

此两眼发光——那边的领头人认出了他,走过来问道:“强哥?你也来?”

“我不能来么?”他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

“当然。”对方又像感激又像有些流泪般地笑了,“我们打算串联到北师大、交大、清华北大几个学校的然后一起步

行去大使馆,你们看呢?我刚刚接到消息,北大已经出动了,清华的人一贯怠慢——靠,反正清华的人由北大负责。

“好。”他沉吟了一下说,“你们通知各方自发组织好……有遇到领导的阻力么?”

“我们领导已经不敢管了。”对方队伍里有人摔碎了一只啤酒瓶。

“好。”他有些暗暗的快意,“你们通知大家把队伍整理好,文明游!行。口号和示威的东西自备。路有点远……我

们在路上集合。”

对方点了点头便离去了。那个夜晚,他们花了足足两个多小时串联各个学校,在每一间宿舍楼下高声大喊和敲脸盆,

穿得只有吊带的女生们站在凉台上高喊着“打倒美帝国主义!”“抗美援南”随后纷纷冲下来;最后,每一间寝室的

灯都熄了,所有自习室都黑了。那一晚他们学校的人凑得最齐。

学生会长小声在他旁边说:“剩下的都是计算机系的同学了……说黑客要去黑白宫的网站。”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小学妹没能看到。她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焦虑而坚定地说:“我去后面带女生队。”

只是辅导员还是苦口婆心地跟着他们来了。每一个人都在擦汗,大喊着“请大家文明游!行!相信大家不会做出过激

行为!”

他们经过北大清华的校门,这两家世仇高校的学生纷纷涌了出来,一边汇聚一边高喊“清华北大!反对轰炸!”不知

道是谁编的口号。他粗粗看了一下,清华的人看起来确实不多——但是这没什么所谓。所有学校的人都汇成了一个总

队,最后齐齐穿出清华的校门,一直步行到学院路,八大院校的人,站的满满当当的。

都齐了。每个人都看着对方,喊着口号,唱着国歌或者挥舞着拳头……可是,他知道,此时每个人心中都涌着那种悲

壮的愤恨和绝望,1999,世界末日,今晚尚且能如此激越,可是明天……也许没有明天了。

战争会爆发么?不会么?会么?不会么?——那个年代流行这句话的。

那个年代,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们只知道,那个夜晚,北京所有的高校都疯了。

此时已经是快十一点了。两三个小时的大串联,也许有姑娘穿着高跟鞋的脚都肿了。但是没人喊累,每个人都高声吼

着喊着走着,满胸腔都是悲壮的愤恨和绝望。他们又走了多久?十几公里?几十公里?从学院路去大使馆的路有多远

?——当时连手机grs地图都没有。他还数次听到人群中有人在问“南联盟是什么?”

也许部分人不过是围观凑热闹——就像后来有人评价的,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才是中国人民的本体。但他们还是去了

,大抵是因为年轻,而且这种集会的机会十年来也难有一次。

穿过漫长的隧道时,那些昏黄的光线打在每一个人高举的手臂上,他们齐声唱完国歌便开始喊口号:“断交——!宣

战!——断交——!宣战!!——”“祖国万岁!和平万岁!反对轰炸!打倒美帝国主义!”没人在意那口号是不是

有些自相矛盾,他们都是悲愤的,痛苦的,真心诚意的眼含热泪的——为什么我的眼中满含泪水?因为雪落在中国的

土地上。他们都走得有些发晕了,只剩下意念支撑着自己在行动,意识不过是告诉你,喊,喊,喊——挥手——走路

——

他走在最前面,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辅导员们一直在后面分散人群,焦急地走来走去,并指引以错误的方向——

但这也没什么用。最后,还是有不少人抵达了大使馆。

夜色中的星条旗沉默地悬挂在大使馆门口。门口的警卫本应扛着枪站立,此时也早已不知去向。所有愤怒的大学男青

年们,他们放弃了谈情说爱,放弃了花前月下,放弃了所有寻欢作乐的时光,对着这间建筑疯狂地大喊“导弹!我们

也有!——”

不知是谁第一个砸出了石块,当然,它太小了,落在窗户玻璃上掀不起什么涟漪。但是,其后的石块纷纷甩了过去,

窗户碎的时候,所有人都醉了一样在欢呼。

美院的那群刷墙的疯子彻底发挥了作用。他们带足了墨水瓶,一个个疯狂地往摔碎的玻璃窗里面扔;“啪!”“啪!

”“啪!”这声音好像炸弹,但还不够偿还这间大使馆里的人所欠下的——终于,有人醉醺醺地,神一般扛来了汽油

瓶。

他认出了是隔壁学校的带头人。带头小哥酒气冲天也匪气冲天,豪情万丈地说:“强哥!你发话!烧不烧?!”

场面哪里还控制得了!在所有人高喊出“烧!烧了他们!”的同时,他果断挥手:“烧!——”

仿佛是这间使馆注定要沦为愤怒者的祭品,即使它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星条旗的一角燃起火焰时,他们都在哈哈大笑

,疯狂地朝里面丢着什么东西,最后笑得栽倒在地上,几乎要笑出眼泪。

武警的车开来前,他听到他耳边隔壁学校的带头小哥低声说:“嘿。如果明天就宣战了,我就去参军。”

如果在平时,他也许会说“你?嘿……这年头当兵也要有关系的,你那身板体格,考都考不进去!中国人多,不差你

一个服役的——”但此时,他只是用尽全力说了最后一句“我也去。”

记者们的摄像机也对过来了。这群男学生此时才想起十年前的教训,纷纷黑着脸把脸转过去——武警们挤过来的最后

一瞬间,他听到有人小声而绝望地说:“打什么打呢。我们一个核弹丢过去,他们一个核弹丢过来,世界末日了吧。

但是,他想,我真不后悔。

他被带上武警车,这过程中被严密的制服战士们挡住镜头;行驶了许久以后,士兵把他送下车,直接对他家门口的警

卫行了一个军礼。

他有些茫然和心不在焉。父亲的秘书紧张地看了他半晌,看着他低头看着暗夜中的小花园然后突然抬头问:“现在几

点了?”

“凌晨两点。”

秘书有些惊悚地看着这位少爷的眼睛。他想我真是从没看过这样的眼睛啊,黑得就像野兽一样,但又太亮了……亮得

就快要熄了。

“我父亲回来了么?”他有些模糊地问。

“是的……政委在书房里。”

他一路穿过花园门,穿过家门,穿过漫长而黑暗的道路,穿过那些打着路灯飞着蚊虫的花坛,穿过他富丽堂皇的家门

,走过那些美丽大方的甬道时,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空虚。回首半生,也许他果真什么都没做成,所有的理想和信念都

是空的,半生荣辱,不过斗鸡走狗太子档之流,皆是虚空。他本该过几个月就去美国留学的。现在?他不知道自己的

梦想是不是正确过。

他父亲正披着大衣,在写一副毛笔字。他站在门口端详了半晌,忽然想起来其实这是许多中央的领导都喜欢做的,里

衣穿一件白色的,手里夹支中南海,在半开的灯下写毛笔字——正像是**的一副油画里的样子。下属总是喜欢学一把

手,后者总喜欢学前任的。

他父亲看起来精神很足,眼神矍铄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他就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你也上街?”父亲哑着嗓子淡淡地问。

“我不能么?”他回之以更冷淡的语气,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

出乎意料的,他父亲并没有说什么“你忘了十年前的教训么”之类的鬼话,而是从鼻子里嗤笑了出来。

“游|行?”他父亲摇摇头,看不出情绪地笑道:“你们大学生出去走走,也好。明天大约就接到通知了罢——学校

组织你们去,好好上上街。”

他父亲最后那个字咬得特别重。他有些震惊,心里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突然空了。“上面同意了?”他不敢相信地问,

“学校?组织我们去?”

他父亲抖了抖那张字,抬头扫了他一眼:“你不准去。明天就呆在家里。”

“为什么?!”他彻底失态了。

他父亲终于眯起了眼睛,抬头缓缓地看着他、看着他……他觉得自己不仅被看穿,整个人也都要被肢解了。过了许久

,终于在他不由得咬起了嘴唇的时候,他父亲沉沉地开口了:

“你去?你去哪里?你以为你是谁?!”

他被那雷霆般低沉的咆哮声震住了。他父亲指着他吼道:“说你的名字!你以为你是谁!”

“我叫黄自强!”他不服输地喊道,“我的名字是您起的!”

“哈。”父亲无声地笑了,眼中带着深邃的讥讽:“自强不息……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没给你起名黄振华!

他怔怔的,觉得一下子有什么东西垮掉了,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炸大使馆……是假新闻?”

“真是傻孩子,”父亲嗤笑道,“当然是真的……政治哪有什么真的假的?你还是出国多学几年再回来想想该不该上

街罢!”

父亲一边说着,同时把那幅写好了的字递给他。他浑身如坠冰窖,全身都在发冷,直到父亲披着大衣经过他身边时才

低声问道:“我们……不和美国宣战。是吗?”

父亲简直笑得怒意都要没有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残酷地打碎了他最后的幻想:“打?打什么打?真是孩子气的想法

。中美合作得好好的,打什么打?你以为国家批准你们上街,就是为了打?”

他站在光线都化为尘灰的黑暗中,孤独地站着,手里捏着那张纸。父亲在关灯出门前的最后一刹那,几乎是带着一种

悲悯对他说:“把这幅字带到西太平洋大学去,交给你要给的人——他们会告诉你这几年该怎么学学的。”

父亲的脚步声终于不见了。室内也是一片黑暗。月光照进来,连血色都看不见了,窗外明明还有初夏的花香,可是冷

——只觉得无边的寒冷。

是啊。他突然觉得自己该彻底长大了,无论是在父亲的威势下还是在现实的真相下。如果说游|行是真的,那愤怒是

真的吗?如果说血仇是真的,那示威和抗议都该是真的……可如果游|行是假的呢?如果他们其实自己也是不明真相

的围观群众呢?如果从来没有过真相呢?如果青年的热血不过是政客们谈判桌上的筹码,那么死难于炮火中的烈士是

不是真的?如果世界正如所有麻木的看客嘲讽的那样不过是几个利益集团轮来轮去的麻将桌,那么历史上所有肝脑涂

地的鲜血,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如果他们只是冷冷地站在高处镇静地思考和把一切当做筹码来计算和利用,那

么所谓的宣战所谓的游|行,都是一场空谈。

他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自己是个笑话过。是的,二十二年了,其实他们这一代人,明明早该彻底该长大了,如果长大意

味着彻底的骨冷和麻木的话——也许因为他不是正牌八十后的原因。他还怀着一种,出生于七十年代末期的,傻逼的

,旧式大学生的热血情怀。事实上那个旧式大学生的年代早就过去了。

他知道父亲是对的,他们是对的,父亲他们那个工作团队所有的政客都是对的……政客就应该如此,冷静的镇静的嘲

讽的算计的,可以把一切都不当回事……他从未觉得自己会这样拒绝长大过。他害怕长大,因为这一刻他还能保留一

个旧式大学生无谓无知的热血,起码还能有热血。因为他知道,自己终会一日长大,变得像父亲那样……可是这一刻

哪怕能留久一点点,也好。

时光就像年幼时从指缝间溜走的沙漏,瞬间就消亡了,怎样捏也捏不住。

他觉得一阵长久的绝望——也许以后一生都要这样绝望下去了,他想。谁叫我不能真正放下那些场景呢……那在暗黄

色灯光下隧道里穿过时密密的人群和挥舞的双手,那些喊哑了嗓子也轮唱了几十遍几百遍的国歌,那个带着汗味儿的

初夏夜晚,也许就是最后的场景了。茫然的,无谓的,无知的,但是有灵魂。

第二天他留在家中,默默地用着电脑。有消息传来说网络红黑战爆发了,白宫遭到中国红客的强烈冲击;而今天游行

的队伍呢,则在各大院校老师的组织下,有秩序地稳定进行了——有人砸了麦当劳,有人砸了美国车,有人趁空砸了

日本车;武警眼睁睁地看着同学们把墨水瓶扔向大使馆,当然,第一个扔的同学经过了申请,也避开了摄像机的镜头

;传说墙上贴满了大字报,但贴得最积极的那位同学,今年的保送和入党都让给另一个人了;有人愤然不喝可口可乐

,但不久以后便喝起了百事可乐。

秘书领着一摞材料经过时对着这位尊贵的少爷点了点头。他推了推眼镜,低下头想着这年轻人眼中亮闪闪的火终于彻

底熄灭了啊——果然太亮不是好事。

他再也没回过学校了。本来他就该毕业了——可是连毕业典礼都没去。没人在意这个。对他们这一代的学生而言,那

场半夜凌晨几十公里的步行,才是真正的毕业典礼。

所谓愤怒青年的毕业。

不久以后他坐飞机去了美国。中美气氛有些紧张,但其实也只是紧张而已。该做的生意照旧,该读的书照读——战争

?那是什么?我们两国世代友好,经济联系如此密切,我帮你生产各种服装和小家电,你卖给我可口可乐和麦当劳,

断了哪里可都不行;除非是有某些幕后操纵的军火集团疯了,但是他们在地缘冲突和小规模战争中获得的利润还不够

么!这帮对天撸炮的死基佬,如果打算破坏已经稳定的世界秩序的话,他们才是世界人民的敌人。什么?你在说那个

1999世界末日?拜托,clAmp的《x战记》都坑了。

很快就有人淡忘了这一切。一个遥远的小国家里的大使馆被炸了,对普通民众而言还不如上涨的物价有冲击力。或者

,正如一开始所言的,他们根本没真正关心过 ——“南联盟是哪里?”“北约又是什么?”——只有在电视新闻中

反复强调死难者的惨痛纪念时,部分看客们才会随着大流愤怒或者咒骂一两句,随后又是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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