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来了,申某不甚荣幸。”申笑道,笑容中有明显的忧伤,“原谅申某的不周到,过几日是申某爱人的祭日……所以……”申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爱人?”若羞挑眉,我看见了,我也皱起眉头,申,你的爱人,可是荷?可是我分明记得,他去的时候不是这冬之将末的时候啊……
“当然是不介意的。”我淡淡道,“百晓生不请自来,倒是给申公子添麻烦的。”我淡然,很好滴掩饰住了自己瞬时翻腾的心情,看着申的时候,我终于又是那个风月楼的百晓生了。
“先生不用着急,不若一边用餐,一边慢慢细谈。”申说道,竟然不容我的拒绝,挥手吩咐下人备餐。
山珍海味,风月楼里,若羞和清哥儿对我的饮食很是注意,大抵料是好的,只是味道甚淡,颇有清心寡欲的味道。这一餐却是极其的丰富。
只是,我的胃,仿佛不适合这么盛大的招待。
“怎么?不合先生的胃口?”申见我只是动了几下的筷子,停下来问我。
“恩,太丰厚了。”我淡淡地回答道。
“是了,没有注意到先生的口味。”申略一沉吟,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挥手招来下人,似乎是叫厨子立马准备另一桌的饭菜。
“不用麻烦。”我想要阻止,“反正我胃口本就不大。”
“那怎么行?”申阻却我想说的话,“不能让先生在我这里连饭也吃不饱。”他说着,看着我的时候那样炙热的眼神似乎要我灼伤。我想起那段在申府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那时候的申……当真对我真好。即使是现在想起来,和后来遇到的子楚若羞清哥儿相比,也丝毫不逊色……只是,我的苦难,终究也是你造成的。申,你现在看见我,不是看见欢颜,而是看见百晓生。
百晓生,你要记住,没有名字的那个盲姬依然死了,就死在申府毗邻的欢颜湖中。
“不若边吃的时候边看戏吧,我叫了全城最好的戏班——彩云悦,演的是《游园惊梦》。”申说话的时候似乎眼神略微明媚,微笑得看着我的时候异常的温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见先生,却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久没有这么舒心过了,先生就当陪申某,一起先看戏吃饭吧。”说话间竟然有些恳求的意味。
我不言语。
“申公子,我们公子可是要收费的,我们公子三百两不过是买一个问题,有什么资格竟然叫我们公子陪着看戏?”说话的是若羞,一脸的趣味,“公子?”看向我,似乎等待我的追认。
我没有回答,看向窗外。吃饭的时候并没有在正厅,而是在花园的凉亭阁楼里面,一抬眼,就看见院子里面已经搭起了戏台,戏仿佛正要开始。
“若羞,休得无理。”我低头叱喝若羞,“申公子,若是不嫌弃百晓生孤陋寡闻的话,那就看看吧。”我答道,“反正,到头来是我要来求申公子做事情呢。别说申公子是请我看戏,就是申公子要问我收银子,都是应该的。”
这次是我主动到的申府,楼满月和申弱水是好友。虽然不是至交,但是生意上来往很多,荷……和以前的欢颜死后,两人并没有恶交,表面的祥和倒是一直延续着。
所以我要来找申,为的是百喜。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缺,唯一的遗憾,是一身的伤口,我以为他们好了。没有想到还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腐烂。
子楚说的对,有的伤痕,你以为它好了,其实没有。里面的肉和血都坏死了,所以虽然不疼,却不是好了,只是死血死肉是不会疼的……
想要好,却只有再次将伤口割开,将那么些的死血死肉挑出来,然后等它长好新的肉,方才能痊愈。
我的伤口,还没有好,而我不甘愿他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腐烂,所以我要挑开他们,用别人的鲜血和眼泪疗伤。
百喜,楼满月,侯勉,传,梁沁逸,……还有……申……
你们都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给我伤痕,所以,只有用你们祭奠死掉的那个欢颜。
我冷笑着,开始我的计划,没有明确在脑海中成型,就被我迫不及待地实施的计划。
再几天,就是欢颜死和重生的时候,这个季节是春天,万物复苏的初春,正好也适合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我依旧是淡淡地微笑,看不见真实面目的我,将要实施的……或者说已经在实施的这一切,都令我的血液沸腾,我很期待。
22、一场戏
“百晓生,其实,我很高兴你能来。”申说道,看着我的时候眼睛有点湿润,“我……其实也知道你来的原因。”我挑眉看他,申,从来不是简单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用一个区区的我,就将楼耍得团团转。
“是么?看来我的江湖百晓生的地位要让给你了。”宠辱不惊,坐看云起,是最近才练会的本领。百晓生,要是让别人看穿了,就不够资格了。
“和你在一起,很舒心。”申突然笑道,没有理会旁边的若羞一直不断变坏的脸色。我和他的事情,若羞不甚明了,但是七七八八倒是能猜到个大概。
“你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百晓生,若是你是方才出生的婴儿,我都要怀疑你是我爱人的转世。”申说道,低头抿酒,“这酒是吴越的佳酿,不能多喝,浅酌倒是有益身体的。”说罢替我斟上一杯。
“是么?”我也笑道,“假若记得不错,申公子的爱人……可是荷公子。”我低头笑道,就是这一张脸,像极了荷,所以最后沦落到被申送给楼的命运,但明明,我已经戴上了清哥儿的面具,照道理,是没有丝毫破绽的。
心中有一丝的恼火,暗骂自己竟然还会被申左右了心情。
“荷……与我是青梅竹马。”申却眼神飘远,缓缓道,“那年的春天,我认识他的时候,我十一岁,他不过是七岁的幼童……他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男孩,一眼,只是一眼,就深深地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只是那个春天,我并没有和他接触到。我很快被奶娘带走了,却不知道,一别就是若干年。”他说到,眼神中有一丝的哀伤,仿佛恨世界,仿佛恨自己。
“是么?不过荷公子和申公子,还是终于有一段时间的花好月圆的。这样,也很好。”我说道,心中有苦闷,你只喜欢荷,只喜欢。那么我的,那么多的苦难,加诸在我身上的苦难。轻轻唉叹。为什么,欢颜,你竟然还对这个男人没有死心么?他不是仅是你游戏中的一个棋子么?怎么,竟然渐渐就沦陷了?
只是当时的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命运,一旦被牵扯上,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我见到荷的时候他是十三四岁的少年,申府和左右梁庄是世交,只是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的公子哥,什么也不会,同荷在一起的时候,自以为爱情啊世界啊什么都在手中。”申说道,没有理会我的打岔,“后来我父亲死了。申府中落,我很快也就一名不值。”他说到,我有些动容。申的这些往事,我着实是不知道的。
我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哦?申某是不是太多话了?”他说到,看向我的眼神却不像是想停止的样子。我也笑了,“当然没有。凡是别人的私事,百晓生都是想知道的。毕竟,我就是做这个生意的。”
“百晓生若是不嫌烦,申某自然乐得说……家道中落,对于一个生意人,是最大的悲哀。左右梁庄的梁子乔老爷,真的是精明市侩,没有一丝的怜悯。当时的我,真的是孤立无援……荷,却毅然决然决定和我在一起……为了这个,我们逃家了。”申说话的时候直视我的眼睛,我心跳慢了半拍。
“爱情很美。”我端酒而饮,不言语。
“酒是佳酿,但是你的身体,不适合多喝。”他夺下我手中的酒杯,“所以,我对荷,感激至深。所以,想尽一切的办法,也要救他……不过,还是没有回天之力。大概我和荷,只是半生的缘,缘尽了,就散了。”说话间,好不哀伤。
我依旧是沉默,戏台上唱的是游园惊梦,花旦美艳小生俊俏,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但是观众显然没有一个在状态中。
“那么,你是觉得我像荷公子了?是不是百晓生的荣幸?据说,荷公子是绝代风华……百晓生确实平庸的很。”打破沉默的是我。
“不是。”申却笑道,却又摇头,“你的确像的是他。”他说到,眼神中净是温柔,却不肯再泄漏半句。我心中一震,却不明了。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如此糊涂的逻辑。
抬头见到若羞,她一个眼神,似乎让我快快结束这场对话。申不是等闲的人,多说,的确多错。
我长叹一口气,神色一正,进入正题。道:“申公子,其实百晓生来,是有一事相求的。”
“哦?百晓生的事情,只要申某能做得到,一定竭尽全力。”申说道,一脸的真挚。不愧是生意场上的老江湖,什么都是手到擒来,虽说今天才方见面,就弄得好像我们关系很好一般。我在心中暗赞了申一句。
“百喜……不知道申公子认识否?”
“百喜?”申略一沉吟,“可是楼的人?”
“是。”我颔首,想必是认识了。“他如今在风月楼……先爱上的那个人注定就是失败的那一方,他可是爱惨了楼公子……所以百晓生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让申公子帮一个忙。”
“只是,楼却好似对百喜很是厌恶……你想我如何帮忙?”说话间看向我的眼神有一丝的犹豫和疑惑。
“这个,就让百晓生自己烦恼吧。既然申公子愿意帮忙,百晓生在此谢过。来日方长,若是事情成功,定然登门道谢。”我低眉颔首,说话间已是一曲终了,台上技艺人谢幕,倒是我该登场的时候了。
23、屈服
“欢颜,你打算怎么办?”若羞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不解道,“要说你是真心想帮百喜,我是不相信的。”
“哦?这么快,就不再相信我了?”我端起她送来的茶水,清香四溢,是上好的花茶。清哥儿说凡是绿茶都不养胃,要么是红茶,要么是花茶,若羞总是变着法子想方设法养好我的胃。
“百喜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为什么要为了他自己惹上申弱水?欢颜这么做,告诉我说是仅仅纯粹是对他心有怜惜,我是不相信的……况且,那个百喜……却也不像是善良的主……连那个叫春的女子对欢颜来讲也不过是悠悠众生……”若羞停下来,观察我的脸色。
我微微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的是若羞的眼睛。”神色一正却说道,“反正生活平淡了很多,不若找点乐子,怎么,若羞可愿意同我一起完成这一个游戏?”用指节在桌上敲打出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在申的府里听戏,游园惊梦的曲段在脑海中无限盘旋……那样的爱情,真的存在过吗?
“欢颜说什么,只要吩咐一句就足矣了……要知道,若羞永远是以欢颜为本位的。”若羞笑道,看着我的时候眼睛晶亮。
我长叹一口气,游戏的玩家,又多了一个。只是棋子,我却还没有搞定。
这几天晾着百喜,却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怎么一番的想法。想当天已经对他讲得够明白,只是百喜做事情狠毒有余,心机尚是不足的。想当初那样对我,本是可以做到滴水不漏……亦或者是对我好一点,在楼的面前博得一个贤惠的名声,怎会落得最后沦为玩物的下场?
我暗忖,还是要去百喜那边走一趟。
只是这一番的料想倒是错了,没有等我找百喜,他倒是主动送上了门。
若羞推开门将百喜带到我的房间的时候,一个诡异的眼神看向我,眼神中含着笑意,似乎在说:你看,来了不是么?
我微微一笑,没有正视她,大大方方地把百喜请进我的屋子。
随手吩咐若羞出去顺便把门带上……游戏么,开始的时候总是保持一点的神秘感,否则……岂不是没有了乐趣?
“说罢,是不是想通了?”我含笑问道。
百喜却不回答我,静默了半晌。我转身看窗外的树叶沙沙,静静地等待他的回应。他一定会的。
半晌,很长的时间,他却终于开口:“我想要回到他的身边。”我转头看他,百喜却低下头,不让我看见他的表情。
“终于还是屈服了?”我轻轻地问道,“回到他的身边,抛弃一次自己的尊严?”
“好吧,我会尽我一切的努力帮助你的。”我说道,看着百喜一脸的疑惑,“你要做的只是要相信我,要知道,除了我,没有人会帮你,也没有能够帮你。”说罢,正好是若羞敲门进来。
“先回去吧。想要什么就对若羞说,我们会尽量帮你的。”我淡淡道,“若羞,我累了,想睡觉,今天不要接任何人的生意了。”我转向若羞。
“好的。”若羞欢快地回答道,“不过,那位男主角——我们的楼满月公子正在大厅里面等着呢。公子是不见了?”
我瞥见百喜脸色的巨变,却没有要动作的意思。
“晾一晾也是无妨的。让楼公子明天趁早吧。”说罢不再理会两人,独自睡去。
临到床上却是翻来覆去得睡不着,这件事情却不是简单的可以达到的。
楼喜欢的一直是那位荷公子,想必到最后也是对我有一丝的不舍的……为什么,不外乎是这一张像极了荷的脸。他到底有爱上过我么?如果我真的是荷,如果我没有被揭穿那个虚伪的身份……或者,就这样可以一辈子享用到他的温柔……那么,如果这样,他爱上的到底是荷,还是一个名字?
翻一个身,有点恼火。他却又一转身把自己的愤怒加诸在百喜的身上。我想是因为我的缘故。百喜当初对我,诚然是不算好的。背着楼给我小鞋穿已经是对我客气了。再后来,找人戳穿我的身份,给我的苦难又加深了一层……再后来联合侯勉说是要用我来祭祀河神……总之是一堆的破事。
只是,楼你不知道,被那样的百喜对待,我现在是不恨他的。因为他有正当的理由,他爱你,所以哪怕邪恶哪怕用尽一切的办法,他对我怎样的恶劣都是应该的。只是你,你对我的残忍么有任何的理由和立场。
在遇到子楚以后,所有的感情被放逐被宣泄,我不怕面对真实的自己——我恨你,不只是你,还有申——就像当初他哀伤地对我说的那一句话一样:你大概是恨我的。
对,我恨你们,为什么,这一身的肮脏的血液本不是我的错,为何所有的人,都将我视为污秽?
迷迷糊糊伤心愤怒了大半夜,还是睡去。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头脑不是很清醒。若羞给我送来漱口水的时候,还是有点糊涂,一不小心,一个烤瓷的杯子就从手边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