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着,他们是在破坏,也是在新建。
一些东西不再拥有记忆的功能,而另一些东西开始学会记得。
“每一个死者都有相同点,有些又有不同点。”兰德说道。
“杨婷如是因为过量服用安眠药死的,阮紫秋的眉毛被剃走,还有现在这具女尸,下半身的皮被撕去……”兰德接着
说道。
“那个穿紫旗袍的女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易墨微问道。
“哦,你说冯如啊。”林方接下话茬,“她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就是她的特别之处。”兰德笑着指出。
林方无奈地笑,“今天晚上又没得睡喽。”
“先把女人完整的样貌合成出来。”兰德说道。
“又得再把失踪人口翻一遍。”林方说道。
易墨微不再思考这个案件,他开始想苏七的事情。他挽起袖子,凑在外面的光照下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线。
红线已经深化成了褐色。
“对了,范文那边怎么样了?阮紫秋的男朋友不要紧吧?”兰德想起了这事。
“哦,他和我通过电话了,他已经从医院出来了,也通知了男人的家属,男人已经醒过来了,医生说他要住院调养。
”
“看他样子很多天没睡了,精神体力都耗尽了,是该调养调养。”兰德说道。
易墨微还在盯着手上红线出神,到了公安局,兰德从车上下来,拍了拍车窗他才回过神来。
“发什么呆?”兰德好笑地看他从车里出来。
易墨微放下袖子,“没什么。”
兰德还是笑着,林方先他们一步走进公安局,兰德拉过他的手,撩起衣袖,“这是什么?”
“你也看得见?”易墨微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这红线乃是虚妄之物,别人是看不见的。
兰德被红线吸引了,他抬起他的手凑在鼻下,闻了闻。
“有血的味道。”他抬起脸看易墨微,苍白,缺乏血色的脸有如鬼魅一般,“是你的血。”
第十七章:似曾相识
易墨微转了转手腕,兰德放下他的手,两人对视着的眼神里显露出些微的尴尬。
“进去吧。”易墨微清了清嗓子,对兰德说道。
“恩。”兰德抿了抿嘴唇,走在了易墨微后面。
他不时抬头看他背影,黑衣黑裤,浓黑的发剪得有些短,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子,比起自己略显苍白的肤色,易墨微
的肤色看上去要更健康。他走路的姿态还是稳重如前,双手插在外套的侧兜里,背部宽阔,是很可靠的样子。
兰德的嗅觉敏锐,与他隔了两三步,他身上轻淡的体味还是清晰可闻。
这种味道类似于一种中国茶的香气,兰德曾经喝过,泡这种茶的时候不能用滚水,反而要用温水才能冲开茶叶的形态
和香味。
当然,他的身上,隐藏在这股茶香下的气味是浓厚的血腥气,像是许多具腐烂了千年的尸体叠加着的腥臭,伴随着这
阵臭味的还有他与身俱来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鬼气。
兰德并不能看见鬼怪,确能清楚地感受到它们所带来的阴森。以前和他独处的时候,总觉得冷,就喜欢抱紧他,一边
觉得鬼气呛人一边还被此深深吸引。
兰德不走了,他停下,靠在走廊的墙上,有些气恼地垂着头。
易墨微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回头看他。也不问询,就那么看着,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他不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冷漠,偶尔他会挂着笑,可笑容也是看了让人发怵的,温和地极尽虚假。现在,
他连笑都收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像一具尸体。冰冷的陈列在某个角落,对任何眼前的事物都是漠不关心的姿态。
兰德稍仰起脸,额前的碎发几乎遮挡住他的眼睛,“那时候,为什么要走。”
那时候,为什么要在审判到来的前夜离开。
“我一个人接受了审判。”
“我听人和我说起,”易墨微站在他面前,很冷静地看着他,“说你过了很久才恢复,一定很痛吧。”
“不记得了,”兰德撩开挡在眼前的头发,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和他对视,“似乎是流了很多血,对我来说,血也不
值钱。”他的嘴角上扬,扯出一个笑。
“你后悔曾经和我在一起吗?”易墨微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那么僵硬地绷着,平日里虚伪的柔和也不见了踪影。
“不后悔。”兰德摇头。
“虽然知道,可是依旧觉得难过,是不是?”易墨微没有表现出那日在兰德面前的歉疚。
他的歉疚是令兰德感到厌恶的。因为他能感觉到那份歉疚的虚假。
“没错,你走了之后,我难过了很久。”
听他这么说,易墨微笑着,他告诉他,“兰德,我就是这样的人。”,语调轻柔缓和。撕下伪装。
“我知道。”兰德耸肩。
在他的经历里,他清楚记得他是怎样的人。他可以对你说爱,却决绝离开。也可以宠溺温柔,却冷眼旁观你的苦难。
他可以假装成世上最完美的情人,热情,温暖,迷人,给你想要的幸福生活,而你却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爱过。
对他知道了解的越多越深刻,却愈发的被这种噬骨的危险所吸引,沉迷。爱情是捉摸不定的心动,而痴迷,才是真正
明确存在在心底的。
易墨微笑了笑,没多说什么,独自往前,走回了重案组的办公室。
兰德挠乱了金发,觉得这次谈话糟糕透了,他行在易墨微身后,紧接着进了办公室。
方天皓兴冲冲地拉着林方说个不停,林方显然有些不耐烦,指着门口的兰德对他说,“去去去,去找他汇报去。”
兰德关上门,瞄一眼刘歌,“女尸的样貌合成好了?”
“快了,还差一点。”刘歌瞅着电脑,“再过十分钟。”
“说吧。”兰德坐到方天皓的桌边,方天皓拉过张椅子坐下,张口就说了起来,“冯如的妹妹叫冯意,是个裁缝,家
里传下来间裁缝铺子,两姐妹从小就跟着她们父亲学手艺,到了她们二十岁那年,她们父亲就把铺子传给了两姐妹,
听冯意说,以前她们姐妹关系可好了,裁缝铺生意也不错,后来,一个男人出现了,彻底搅乱了她们的生活。”
“我听着怎么像是晚八点的电视剧?”埋头整理失踪人口资料的范文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林方和易墨微听了都笑了出来,方天皓瞪了范文一眼,继续说着,“也就晚八点那点套路,姐姐妹妹看上一个男人,
男人对姐姐始乱终弃之类的。”
刘歌听了,噗哧笑了出来,“方天皓,人说你晚八点你还真就晚八点了。”
“我有什么办法,这真人真事摆在那儿,我总不能瞎掰吧。”方天皓回了一句。
“别理他们,你继续。”兰德挥手让他接着说。
易墨微坐到兰德对面,也听起了方天皓说的事情。
“后来,冯如就离家出走了,跑去酒吧当调酒师,冯意和那男人也没能在一起,冯意说前几天那男人还回来找过她,
说想和她重归于好。”
“前几天是哪一天?”兰德问道。
“她也记不清了。”
“冯如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不是死了好几天了?”易墨微突然发问。
“到现在为止的每具女尸都是这样,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两到三天了。”林方回答了他。
“那个男人的名字问了?”兰德问方天皓。
“问了,我都记着呢。”
“那好,你就接着查这条线。”兰德起身,拍拍他肩膀。
方天皓应了声,打开桌上电脑就要去查男人的详细资料。
“图合成出来了。”刘歌高声宣布。众人都很兴奋,很快地围拢过去看。
电脑上合成出的女人不算漂亮,看着大方得体,他们盯着屏幕看了会儿,范文忽然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说道,“这女
人怎么这么脸熟?”
“我看也挺脸熟的,哪里见过?”刘歌握着杯子,喝了口咖啡,也琢磨着。
“刘歌,把阮紫秋的那个文件夹给我拿里。”林方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对刘歌说道。
刘歌放下杯子,赶忙把压在最底层的那个文件夹抽出来,递给林方。
林方快速翻看着,兰德和易墨微在他两侧,都认真看着。
“等等。”在翻过一张合照时,易墨微拦住了林方。
“没错!”林方抽出这张合照,放在电脑屏幕前比对,“就是她。”
这是张郊游时的合照,三女两男站在一处山景前欢笑着。林方记得这是在整理阮紫秋的办公室时发现的,照片背面还
写着拍摄照片的日期,地点。
而电脑上合成出的女人和照片里站在最左边,比着V字手势的女人相差无几。
“刘歌,明天你拿着照片去正平小学问问有没有人认识她,范文,等会儿把电脑合成出的图片打印出来,明天拿着它
去问问阮紫秋的家里人和朋友。”林方吩咐道。
“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睡吧。”兰德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对众人说道。
“林队,刚就想和你说了,今天我回家睡,就一晚,我妈她说要再不让我回家,她就搬重案组来睡了。”方天皓去给
林方请假。
“行啊,你把那男人住址,电话给抄下,明天干脆调查完了再回局里。”林方指着方天皓桌上的电脑说道。
“行行行。”方天皓喜笑颜开,屁颠颠就跑回了桌边,噼里啪啦敲了通键盘,又拿出纸笔做了记录,塞在裤子口袋里
,喜滋滋穿上外套就和众人说“再见。”
“你第一天睡办公室,挑个地方,想睡这儿还是隔壁会议室。”兰德对易墨微说道。
“有什么区别?”易墨微问道。
“会议室有张折叠床。”兰德说道。
“得,就让他和你睡会议室,好歹他也是客人。”林方开始搬椅子搭床。
“行,那跟我来吧。”兰德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带着易墨微出了重案组,进了会议室。
兰德指了指会议室一角卷着的两条被子,“其实不盖也没问题,开着空调不觉得冷。”
易墨微轻关上门,兰德熟练地摊开折叠床,扔了条被子上去,脱了衣服鞋子就往床上躺。易墨微规规矩矩地脱衣服裤
子,把外套挂在会议室椅子的椅背上,衬衫整齐地叠好了搁在桌上。然后他关了灯,也抱了条被子躺上了床。
折叠床的空间本就不大,加上被子的厚度,更觉得拥挤了。
兰德侧躺着,他伸在被子外面的手垂着,几乎要碰到地面。易墨微和他背朝背,他睡不着,睁着眼睛在黑暗里张望,
空调在制热的过程中发出噪音成了面前的黑暗里唯一的生动。
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漏不进半点光。易墨微裹着被子从床上爬起,他赤脚走到兰德面朝着的地方,他这么站着
看着他,居高临下地,因为没有光,他没有能看清他的任何,可他还是那么看着,茫然的,没有目的。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他放低身子,最后坐在了地上,紧靠着床沿。
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轻轻地唤了他一遍,“兰德。”,还小心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然后他就安静下来了,不说话,不做动作。只在黑暗中凝视着更深的黑暗。
第十八章:凶将腾蛇
兰德醒来的时候,透着寒意的蓝色映在了窗帘上,天才蒙蒙亮。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易墨微已经不在了,会
议桌上的衣裤也不见了。兰德叠好被子,折好床,把它们都归到原位,顶着头乱糟糟的金发回到了重案组。
“大家早啊。”他打着哈欠和围坐在一起吃早点的林方,刘歌,范文打招呼。
“刚起吧,快去刷牙洗脸,留着最后一根油条给你。”刘歌指着办公室角落里一排竖长的储物箱。
“看见易墨微了没有?”兰德往储物箱走着。
“哦,他拿了换洗的衣服去弄堂里的澡堂洗澡了。”范文回答道。
兰德打开最左侧的小门,拿出放在里面的漱口水,他看着手上的空瓶子,“糟糕,用完了。”
“最下层有牙刷和牙膏,都是你第一天来时给你新买的,拿去用吧。”刘歌说道。
兰德蹲身,从最底层里翻找出还没拆封的牙刷和牙膏,他对着小门上挂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关上门,拿了桌上自己的
空杯子就往外走。
他从卫生间洗漱完了出来,就看见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易墨微,他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衣,外套挂在手上,衬衫的扣子
没扣完全,露出一小片胸口。他一定是刚从外面进来,脸上覆盖上了一层寒霜,他看见兰德停了下来。
兰德把牙膏牙刷插进杯子里,腾出一只手去摸他的湿发。
“你也不冷。”易墨微的头发硬邦邦的,触上去一点柔软的触感也没有。
“不是很冷。”易墨微动手扣起扣子。
“吃过早点了吗?”兰德问他,两人并肩走着。
“还没,只是去洗了个澡,也没看见弄堂里有早点摊。”易墨微说着,“我过会儿要回苏家一趟。”
“你想到办法了?”
“可以试试,我想让它自己告诉我它是谁,一旦知道了它的身份,或许能容易些。”
“祝你好运。”兰德摆摆手,走到他前面,先一步进了重案组。
“还没吃吧。”林方对易墨微挺客气,看他进门,就招呼他一起过来吃。
易墨微笑笑,坐到他边上,把外套挂在椅背上,拿了个包子。他咬一口包子,兰德站着他身后啃油条,看到包子里深
粉色的馅儿,他推推易墨微,“我拿油条和你换。”
易墨微回头仰起脸看他,把手上的包子递过去。
“你要喜欢吃,下次我多买两个。”刘歌瞅着兰德笑。
兰德对她的热情回以傻傻一笑,顿时看得刘歌面红耳赤,范文用胳膊肘捅她,用方言调侃了她两句,惹得林方也笑了
,刘歌更不好意思了,仍下半杯豆浆,红着脸走回自己桌边。
“那我先走了。”易墨微吃完兰德剩下的半根油条,抽了纸巾擦了擦手,对兰德和林方说道。
“先走?”林方转身看兰德。
“哦,他有些私事要出去一趟。”兰德解释道。
易墨微穿上外套,出了重案组,快步离开了公安局。
他走回苏家的路上恰巧遇到了苏桥,他从巷子这一头走,苏桥从另一头走,抬头看到苏桥时,苏桥已经在看着他了。
他的眼神锐利。
“这么巧。”苏桥的衣着打扮里透着痞气,他索性站停,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打量易墨微。
“是挺巧。”易墨微微笑,没有停下,他与苏桥的距离一点一点拉近着。
“你有钥匙?”苏桥朝离他不远的苏家大门努努嘴。
“没有。”易墨微早就做好了等人开门的准备,对有没有钥匙也不在意。
苏桥的眼神还在他身上不停游走,“听我爸说,你不在家里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