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仇瞪着他,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握起拳头,显示她此刻内心的状态,半刻后她的声音从牙齿逢中泻出答案,“绝
、不。”
任君寒冷笑看着西门苍治,眼神里充满不屑。西门苍治叹了口气,“你一生都活在仇恨里,如果有一天,你不需要报
仇了,你会怎样?”
任君寒的心一沉,“这不需要你来操心,不要再啰嗦了,快说人在哪里!”
任流影握紧剑鞘,随时准备出击,然而这时,西门苍治却轻轻地说,“他死了。”
整整半柱香的时间,任君寒都无法消化这个震撼的信息。
“君寒,他死了。三个月前,他就死了。”西门苍治继续说,“当年他从啸傲庄拿走了武功秘籍,两年前他练功练得
走火入魔……你应该知道,啸傲庄的内功心法如果练岔了走火入魔的后果,当年他血洗任家,害得你练功走火入魔,
幸好你根基不深才保得一命。而他……他能保住这两年的命已经是极限了。”
“不可能。”任君寒恶狠狠地看着他,脸上全是不可置信,“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死?!你骗我!”
“我何必骗你?”西门苍治道,“他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丢给任君寒,“当
年你在他身上种的蛊虫,虽然因为他的内功无法在他体内作用,但生不离人。他死的时候,蛊虫爬了出来。”
任君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很小的红色蛊虫,无力地伏在盒底。当年,那个人闯入他的练功室时,他虽然被掌风击
中而走火入魔,但他立刻将还是虫蛹的蛊虫混进药粉里洒向那人。这十年来,蛊虫寄居在那人体内,却只长了这么点
大,可见那人的武功已到何种地步。
“不可能……”
任流影担心地看着任君寒,在他摇晃身体退后的时候,及时扶住他,却发现他体息混乱,不禁大惊,连忙从手指处不
停地灌输内力过去辅助任君寒调息。任君寒略微平息了一下,就将手肘从任流影那里抽回来,愤怒地盯着西门苍治,
“你骗我。”
“你种的蛊虫,你应该很清楚它的作用。除非寄主死了,不然它不会活着出来。”
“我对蛊虫了解并不多,当年是顺手种去的。苗疆的蛊,我怎会清楚它的作用!”
“那我可以告诉你,他死了,确实死了。你种的蛊是‘幻红’,可以让寄主产生无限的幻觉,最终发狂致死。他发现
自己产生幻觉以后,以为是你的毒药的原因,以为他抢来的任家不外传的武功可以压制这种毒药,所以一直都没有停
止他抢来的武功秘籍上的内功,但是……”说到这,西门苍治淡淡一笑,“你们任家的武功,只有你们任家的人能练
,他最终走火入魔。”
“他走火入魔,他死,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找了他十年……”西门苍治苦涩地说,啸傲庄和西门的关系千丝万缕,啸傲庄在十年前差点被人灭门,西门怎
么可能无动于衷,“可是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
“他竟然就这样死了?”任君寒呆呆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西门苍治,“他的尸体呢?”
“尸体?人都死了,你要尸体有何用?”
任君寒冷笑,“走火入魔而死,太便宜他了!他埋在哪里?”
西门苍治沉默片刻,才道:“人死如灯灭,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他死了以后你要做什么,你总不能被仇恨绑住一辈
子。”
“人死如灯灭,人死如灯灭……”任君寒突然厉声喝道,“莫忘仇,你告诉他,如果有人告诉你,杀了你父母、毁了
你圣凌天的人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这么死了,你能用人死如灯灭这样可笑的理由放过他吗!?”
莫忘仇原本一直看着任君寒和西门苍治的对话,听到这样的问题,她带着少有的怜悯的情绪,轻轻摇头,“我不能。
”她顿了一下,又道,“但是我和你不同,任君寒。你的人生里只有复仇这件事而已。”
任君寒蓦地哈哈大笑,他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放纵地笑过,笑得莫忘仇脸色一变,他身后的任流影美目里都是担忧,只
有西门苍治冷眼看着。
倏地,任君寒收住笑容,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任流影大惊失色,再也不顾得其他,伸出手从背后抵住任君寒
,将内力源源不绝地输进去。一直到任君寒虚弱地伸出手摆了摆,才收回手,然后一步抢到任君寒的身侧单膝跪地,
仰头焦心地看着他的脸色。
任君寒觉得天旋地转,整颗心空荡荡的。
他死了,那个人死了。
残忍地杀了父母叔叔姐姐的人,改变了他一生的人,就这么死了。
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准备了一千种方式,让那个人痛苦地死去;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君寒,你是时候开始好好想想以后你要做什么了。”西门苍治的声音传来,“壮大啸傲庄也好,归隐山林也好,你
不能让报仇成为你唯一的事。”
任君寒不说话,他低垂着头看着地面,耳边嗡嗡作响,一会是十年前练功室被人用掌挥开后他被击中时吐血的声音,
一会是他负伤后去找父母时候,看到父母的尸体和姐姐在地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呻吟,一会是九年前在房间里强暴
任流影时任流影的哭叫声……
袖子猛然一沉,他的意识回笼,看到的是任流影担忧询问的目光。
“他的尸体呢?”任君寒一字一顿地问。
西门苍治听到任君寒如此执着,叹了一口气,“烧成灰了。我看着他死的,他死后我将他烧了。”
“那骨灰呢!”
“……洒了。尘归尘土归土,他已经到他该去的地方了。”
任君寒一阵茫然。
过了半晌,西门苍治的叹息传入耳中,他全身微微一震,陡然清醒,“流影,我们走。”
莫忘仇听了,刚想叫住任流影,却被西门苍治一把捂住嘴巴,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骑上马,远去。
“苍治哥哥!”莫忘仇挣脱开后,跺脚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流影一看就是上回被你打伤后还没好,而且他的手
指,再这样下去就会永远这个样子了!”
“然后呢?你想怎样?医好流影,让他离开任君寒?”西门苍治看着她,温柔地帮她整理稍微有些乱了的头发,“你
应该很明白,他不会离开任君寒。”
“你…你只关心任君寒,你有没有想过流影?任君寒一直都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工具,难道他就活该这样?”
西门苍治反问:“如果任君寒只是把流影当成工具,他又怎么会急着找唐棠要东流的解药?”
“苍治哥哥!”
“忘仇,你自己也很清楚,像任君寒这种人,他需要流影。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为何还要想着流影?”说到这里,他
略带苦恼和无奈地叹了口气,“忘仇,不要再想流影了,他不是你的,他也不适合你。”
莫忘仇不甘心地狠狠咬着嘴唇。她何尝不知道任流影不可能离开任君寒?但任流影就像毒药一样,美丽的外表,忧郁
的神情,单纯的想法,让人一旦迷上就无法自拔。
西门苍治不再说什么,只是牵起她的手,带着走出这片墓园。
任君寒骑得很快,那种不要命的骑法,让一直紧追其后的任流影心下忐忑不安。刚刚任君寒吐了血,气息紊乱,不知
道会不会有事,而且走的方向并不是啸傲庄。
他们一路越走越偏,最后任君寒双腿一夹,指挥着马拐入一个峡谷中,任流影一惊,等他拐进去的时候,穿过狭长的
谷道后,竟然不见了任君寒的踪影,他大吃一惊,埋头又赶了一段路,一片茂密的森林,任流影像无头苍蝇一样,越
找越急,心慌意乱之下,正巧见到前面一匹白马,他大喜连忙奔过去,然而竟只见马低头悠闲地吃草,不见马背上的
人。
任流影拉停了马,跳下去,极目四望,先前受伤的右胸因为着急,此刻疼得厉害,但他完全顾不上,如果不是他说不
了话,立刻就要大声呼叫主人。
就在任流影急得满头冒汗的时候,任君寒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这边。”
任流影不暇思索地飞奔过去,在看到躺在草丛里的黑色的身影时,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他咚地一声,跪在任君
寒的身旁。
任君寒呆呆地看着天空,此时接近中午,浓烈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形成无数光影的斑点。那个人死了,那个人死
了,那个人死了……他曾精心设计过的报仇的方法完全没有用武之地。那个人最终死在任家的内功心法之下,父母叔
叔和姐姐的仇,完全没有报,那个人就这样死了!!!
任君寒觉得眼睛有些酸疼,大约看着阳光太久的缘故,他一面闭上眼睛,一面低声说,“流影,他死了,他就这样死
了……”
任流影刚刚听到西门苍治说出这样消息的时候,也很震惊,但他更关心的是任君寒的反应。任君寒一生都在为复仇做
准备,那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掉,对任君寒来说不啻为巨大的打击。眼下,听到任君寒用惆怅的语气说出来,不
禁也恍惚起来。
那个人,是任君寒父亲的师兄,严格来说,当年是啸傲庄的二庄主,十年前的一个夏夜,那人突然发难杀了任君寒的
一家,在最后要杀任君寒时,中了任君寒的毒,为了保命只好逃走,但啸傲庄和任家都元气大伤,任君寒练功走火入
魔,从此无法习高深的武功,只好潜心研制毒药,并日复一日地思忖着报仇。今天,却突然接到消息说,那人早就死
了,换谁也接受不了……
“姐姐临死前,和我说一定要为他们报仇。这么多年来,我一闭上眼睛,就能见到当时的情形……还有叔叔,他居然
是为了保护任家秘不外传的内功心法而死的,他居然是为了保护这样的东西而死,太好笑了,太好笑了……”任君寒
说着,眼角流出这十年来第一次流下的眼泪。
任流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任君寒,十年前的巨变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任君寒流一滴眼泪。此刻,任君寒的眼泪就想
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从眼角滑落,他又急又怕,无计可施之下,他咬咬牙,一把扯开自己的腰带,利索地脱下
衣服,不到片刻就已全身赤裸。
任君寒闭着眼睛,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察觉,一直到一个温暖的身体覆盖战战兢兢地覆盖上来,他一怔,睁开眼睛
就看到任流影羞涩苦恼又担忧的样子,那双澄净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和安慰的意绪。
“流影?”
任流影其实害怕极了,这么多年,都是任君寒命令他做什么不做什么,他从来都没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曾主动做过这
种事。如果任君寒发怒了,后果其实不堪设想。但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来安慰任君寒。那个软弱的,会哭泣的任君寒
——他看着那样的任君寒,陌生又心疼。也顾不上可能会有的惩罚,就这么做了。
任君寒体内的东流就像奔腾的河流一样,一股脑涌向大脑,处于一种本能的渴望,他抓住任流影,然后一个翻身,变
成他在上任流影在下的局面。
“流影,流影……”
任君寒一边唤着,一边将自己挤进顺从地分开的大腿中。
之后的事情是两个人都很熟悉的。但这次却让任流影感受到比这一阵子都要粗暴但却比往常温柔的不少的律动。
任君寒被任流影柔顺的包裹着,心头的荒凉感渐渐散去,最后两人滚在一边,任流影的背部抵住树干,伸手保住任君
寒的脖子,让任君寒将头埋在自己的胸口。虽然因为尖锐的草和粗粝的树杆使得全身伤痕累累,但任流影却似乎没有
感觉一般,只是紧紧地抱住任君寒。
这种体验,两人都是第一次。体内的东流舒缓地张开,发泄过后的任君寒静静地躺在任流影的怀里,听着任流影的心
跳声。
“流影……”任君寒突然抬起头,看着听到他的叫唤而疑惑看着他的任流影,“上回被西门苍治打伤的地方,是不是
一直没好?”
任流影一怔,随即有些狼狈,右胸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被任君寒看破,他也只有点头承认。任君寒略微分开了两个人
,左手覆在任流影受伤的地方,任流影觉得被抚得有些麻痒,却不敢躲。
任君寒抚弄了一阵,突然站起来,准备弯腰取衣服时,任流影已经跪起,替他拿起衣服呈上,尔后仔细地为他穿戴好
。
午后的日光照在任流影雪白如玉的身体上,就像渡了一层光晕。任流影随后为自己穿戴好,牵来两匹马,又服侍任君
寒上马,正准备上自己的马时,手却被抓住,然后只觉得身体一轻,顺势也上了马。任流影大惊,一只手已经挽住他
的腰,然后就感到耳边的风呼呼地吹,虽然不会从马上摔下去,但和任君寒共骑一匹马,他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全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任君寒完全是随兴所至拉了任流影上马,他也没有目的,一路纵马奔腾。奔了两个多时辰,累得精疲力竭,放下缰绳
,马也慢慢放缓脚步,最后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溪边停下,任君寒下了马,走到溪边,一撩开下摆,就坐下。
任流影下了马,略微活了活手脚,就走过去,刚要跪下,却听到任君寒说,“坐过来。”
坐……
这不是吃饭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场面上的事情,两人私底下任流影哪里敢坐。但也不敢让任君寒多等,左思右想之下
,他跪坐在任君寒的旁边。
“他死了,流影……他死了……”
任君寒看着汩汩而流的溪水,喃喃低语。
“他居然就这样死了,十年了,他居然就这样死了。”
任流影害怕任君寒再次心脉大乱,偷偷观察的他的脸色。任君寒从身边拔了一小搓草,丢向清澈的溪水,“就这样死
了,连灰都不剩……当年,祖父捡了他,收他为徒,除了任家不得外传的武功之外的东西,什么都传给了他,他回报
给任家的是,差点灭了任家的满门。流影——”
任流影打了个冷颤,跪直了身体,将手上的剑丢开。
任君寒见状,冷笑一声,“流影,你若没有贰心,你怕什么?”
任流影确实没有贰心,但任君寒自从经历大变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人,此刻如果任君寒动了杀他之心,他也只能引颈
待戮。
当任君寒的手抚上任流影脖子的时候,任流影先是反射性地一僵,随后放软了身体,甚至刻意抬高下颌露出脖子。
然而任君寒的手只是来回在任流影光洁的脖子上摩挲着,一直到那里生出一颗颗鸡皮疙瘩也没有真正地掐下去。
“流影,我们离开江湖,归隐山林。”
尾声
“唐棠,东流当真没有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