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恭敬答道,「据闻中原皇帝派了使者来,竟公然向王上索一名质子,否则不日将攻打苗疆。吴大人似乎有了主意,
正与王上商榷。」
麻战面色一寒,「什么!」
这莽汉立即想要闯进去,我假意拉住他,「大人千万莫激动,惊扰了王上可就坏了。」
他确是真急了,「项大人有所不知,万一那老家伙荐了文儿去,那该如何是好啊!」
「大人莫慌,古往今来质子日后一举成为霸主的例子不在少数。只是,只是那中原的皇帝肆虐残暴是出了名的,王子
可千万要当心。」
麻战痛心道,「依我之见不若杀了狗日的使者,将其头颅悬于城上给那狗人看看,要开战咱便战,我麻战不端了他老
巢誓不罢休!」
叱喝声适时响起。
「是谁在外喧哗!」
麻战终于按耐不住往里冲,我作势跟了上去。
里面除却苗王与臣相吴虑,中原皇帝的“使臣”也在。
麻战跪于苗王座前叩首,「请王上下令,臣这就带兵去踏平了中原!」
阮缃融冷笑道,「哟,好大的口气。」
面对着中原使节,即使是赫隆也不得不礼让三分,此时哪能给了麻战好脸色看,「麻战,你可知罪。」
「臣不知!」
「大胆!还不退下!」
阮缃融惟恐其不乱,反唇相讥地添了把柴禾,「哪里来的匹夫,好没道理。苗王陛下,只盼他日派来中原的王子可千
万别是他这德性。」
吴虑躬身道,「大人尽管放心,那是自然。」
麻战眦目圆瞪,当下已是红了一双眼,抽出把屠神刀即要刺向阮缃融。
阮缃融一派书生模样,一边儿躲闪一边儿惊呼,「来人啊,快来人啊!唉,救命!」
苗王已是不能再忍,「来人,将麻战拿下,收押天牢!」
「王上,王上,请三思啊!王上!」
麻战已被书生拖出了殿外,场面极其惨烈。
这边,吴虑向阮缃融鞠礼道,「还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在天朝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阮缃融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好说好说。只是我八公主乃娇贵之躯,皇上十分重视……」
「我国二王子与三王子俱是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大人可亲自挑选。」
阮缃融蹙眉道,「怎独独不闻大王子。」
闻言,老人一阵悲怆,「大人,家门不幸啊……」
绵艺宫。
坐在对面的人,身子很单薄,还不时地掩帕咳嗽一番。
我示意下人端了盏茶来,递予他,「王子,不如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切莫操劳了身子。」
「无妨,项大人,我还想听你讲讲这棋形的破解之法呢。」
这就是赫艺,一个极为清秀的人。
暗自叹了口气,继续跟他讲解我所能教授的。
昨日私下里和阮缃融见面,这才得知,原来赵蕈麟恐停留时日过长引人怀疑,已同上官琉璃回边关去,此时大约已身
在京城。靖边王受旨审时度势,若我们出了乱子即调度军队照应。
也许是因为我表现得无甚精神,赫艺问道,「项大人是否有心事。」
我一时愣住,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末了硬着头皮道,「不瞒王子,前几日有人帮我去提亲,姑娘家却嫌我相貌丑陋。
想想我年纪也不小了,心下难免有些着急啊。」
「竟是这事,大人毋须过于操心。」他落下一子续道,「不知大人可有听说过一种奇药,名作九繁丹。」
「哎?!」我心中一动,却佯作不知。
「据说是自本地一个武林门派流传出来的,宫内也有人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些许。」
「武林门派?」
难道是……
赫艺思忖了片刻,道,「名字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只是这种药极为神奇,若能弄到九枚,大人就有福了。」
线索竟然这样就断了。
不禁一阵怆然。
那日以后,秦歆樾依旧呆在无人会涉足的翦水宫内装疯卖傻,连见了我也不认。
我明白,直至赫艺登基之日,才是他告诉我真相之时。
某日,二王子赫文也居然传了我去。
赫文一副瘦高模样,削尖的长脸,眼睛倒显得过于小了。说起来他们兄弟三人,连带着秦歆樾,确有相似之处,只是
谁也敌不过秦歆樾那身段与风华。
赫文初一见我,首先上下审视我许久。
末了说道,「项丹大棋士,竟然就是你吗。」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据闻,跟大人学成棋艺者,可得天下?」
吓?!是谁造的谣啊啊啊!
我连忙屈膝行跪礼,「臣确不知有此事,望王子恕罪。」
他将我搀扶起,谄笑道,「项大人何罪之有,日后还要请大人教本王对弈之法呢。」
说来说去,目的还是为了这个。
明明外界传扬其碌碌无为不是苗王这块料,他却偏偏不信这邪。
第二十章:苗乱
禅拂宫。
瘦损斜阳,花打枝头。
赫文的面色确是阴云密布,「项大人,你逾时了。」
我诚惶诚恐地回道,「臣岂敢怠慢!只是,方才在三王子那里耽搁了。三王子盛情挽留,臣实在是却之不恭……」
「三王子,又是三王子!」赫文暴跳着掀翻了案上茶盏,「跟着他你有什么好处,听着,大哥不在了,我才是正统的
王位继承人!」
我唯唯诺诺道,「这道理臣自然明白,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臣,不敢说。」
「但说无妨,恕你无罪。」
呸,信你才是见了鬼呢。
曾经也有位大人如是说,结果却骇走了我半条命。
不过我大约是不吸取教训的。
抖了抖衣衫,哆嗦着继续道,「只是,大臣们都说……麻将军一失势,局势跟着向三王子一面倒。而最近这些时候,
王上似乎也特别看重他……」
「放屁!」他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又忽地将我扔开。
殿内大大小小的古玩奇珍都受到了牵连,整个儿禅拂宫内噼里啪啦一片混乱。
我扑上去抱住他的腿疾呼,「王子息怒,臣却不是这样想的。」
「哦?」他停住搬起花瓶的手,一脸期待地望着我。
我说,「依臣之见,目前局势尚不明朗。臣相吴虑系文臣,手中并无兵权,不足为虑。而三王子即便为王后所出,依
然是无实权也无势力的主儿。而您这边,虽说麻将军仍身陷狱中,可军中威信尚在,一呼百应不在话下。真要有什么
,王子您有成千上万的将士支持,还有什么可怕。只不过……」
「不过什么?!」他将我整个儿提起。
「麻将军成日里在天牢遭受非人的对待,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他的面色骤变,「你的意思是……」
我扑地跪倒,「臣只期盼麻将军身体硬朗,能多坚持些时候。」
「啐。」他再次将我丢开,兀自思考着事情,神色却转变得极为阴狠。
黑云压城。
旌旗猎猎,一字排开。
不是寻常的守城军士,却比平日里更加严明。
苗王的寝宫更是戒备森严,宫外有侍卫把守,一只飞蛾也钻不出去。
我就站在赫文身侧。
眼见所有堪堪发生。
杀戮,屠虐,灼伤人眼。
恰如一场盛宴。
有人呼喊,「来,来人啊,逼宫……」
尾音被陡然削断,飞溅一柱鲜血。
赫隆稳稳坐定,怒目而视。
「不肖子!」
赫文斟上一杯酒,浓郁的墨色翻滚如浪。
侍卫上前捉开赫隆的下巴。
「父王,你老了……」
酒樽落下,残液喷洒如珠。
赫文已是迫不及待在王座坐下,侧首却转向我。
「这回多亏了项爱卿……」
我叩首。
身后侍卫已高举起手中砍刀。
「慢着!」
宫门大开,几道人影倏地在殿内拉长。
阮缃融冷然道,「麻战已被我天朝皇帝下令诛杀,赫文,你将命休于此。」
赫文一阵诧然,已是手脚无力。
侍卫均作鸟兽散。
我慢慢起身,在一侧站定。
赫艺一步步走进来,搭起手中长弓。
拉弓。
箭矢离弦。
骤然射穿赫文的眉心。
于是,尘埃落定。
赫隆十一年间,二王子赫文逼宫,后为三王子赫艺诛杀。
从此,迎立新王。
阮缃融走到我身边,「这下总算解决了。皇上也决定将八公主许给新王了,望今后两国能够交好。」
不,还没完。
我转身,向那个方向奔去。
「等等,你去哪儿!」阮缃融急道,却叫不住我,已不自主跟上。
翦水宫。
幽静一如往常。
还是那纱帏,与一帘一帘的风。
阮缃融不会轻功,已不知被落在了我身后哪里。
我独自轻轻步向内殿。
素莲池边,一人席地而坐。
衣物散漫,肌肤胜雪。
身后青丝迤逦一地,风情无垠。
只是隐隐可见漆色刺青爬满了整张玉背。一只猛兽,鬃髯凛凛,神情凶残。
见了那画,我已是愣住,内心里蛰伏已久的什么开始蠢蠢欲动,却说不清道不明是何种感受。
赫艺俯下身子,挑起那人的下颚,将面庞贴近自己的,细细磨蹭。
他的声音迷茫而执狂,似在服一剂毒药,却甘之如饴。
「王兄,我得到了,王座。」
不由掩住口鼻,才能抑制住惊呼。
阮缃融气喘吁吁地进来,「走这么快,怎么突然又停了。」
蓦地回首。
眼角泪痣赫然,妖媚蚀骨。
是你。
是我。
你来做什么。
自是来取我要的东西,只是。
只是?
突然之间我就不知道要什么了。
秦歆樾慵懒一笑,缓缓站起,身形展露无遗。
「九繁丹,是么。」
赫艺表情凶狠,说,「我杀了他们!」说罢即要抽取腰间的长弓。
秦歆樾略一抬手,赫艺竟退至他身后。
他走向我,每一步都如莲花初绽,一朵一朵地繁荣。
我却不由后退。
他展开手心,一只小瓶呈现。
「这是剩下的五枚。」
木然接过,目光却依然停留在他身上。
他俯身,手指逐一触碰我的面孔。
「恢复容颜,真个儿就这样好么。荒淫,肆虐,又无度。」
那是在你身上才会发生的事情!
他犹自说下去。
「可能,你真的什么都会失去,是吧。」
最后两个字却不是问我的。
阮缃融铁青着脸,指节扣得发白。
垂下的眼睑,长睫如扇。
一如那夜灯火阑珊,理智与迷失的交织。
羽毛般轻拂过的吻。
却如岁月沉浮,失所流离。
然后,我被推开。
陡然将他那时的面与眼一一铭刻。
于是砖与瓦开始簌簌掉落。
「小心!」阮缃融纵身扑过来,将我藏在他身下。
大地摇曳,然后断裂。
身子,不断下落。
一只手紧紧缠住我的腰间,直至俩人都失去知觉。
第二十一章:涟湘
湿热的小舌舔着我的面颊。
然后,撑开眼,光线掉落进来。
此时已身陷地底,一眼竟看不到屋顶。
初尘见我醒来,乖顺地摇着尾巴。
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瓶子还留在我手心里。
木然侧过头,这才发现阮缃融竟被我垫在身下,惊得不由跳起。
我一个瑟索,早已透心凉。
自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又没有罡气护体,一定伤势不轻。
他的呼吸极微弱,杏黄色的公子衫上染满了红色。
我身上亦有。
却不是我的血。
我颤抖着替他除去外衫,白色的亵衣被浸染得更加刺目。
――结果,竟是我害了你。
我低下头翻出系于腰际的锦囊,里面还装着余下的四枚九繁丹。
没有水,我俯下身子,以舌一一度给他。
这里四处封闭不辨昼夜,周遭是条长廊,沿途点着烛火,哪一边都看不到尽头。
我不能留下他一人,只恐转身之间便一缕清魂消散。
倚着墙坐下,令他偎在我身上。
他秀丽的脑袋就静静靠在我的肩头,却发丝凌乱。
如果他醒着,断然不会让自己这般模样,他是最讲形象的主儿。
廊上一刮起风就通到底,冷彻人心骨。
握住他的手,与他相暖。
我说,美人,如果能逃过这劫,咱俩做个伴可好?
从此去他妈的上官珐琅。
而他,即使这样也无力跳将起来反驳我。
于是我昏昏沉沉睡去,再度惊醒,是感觉到他的异动。
他眉心紧蹙着,整个儿身子微颤,似正经历着什么痛苦,声音呜咽如呓语。
「林琤,别走。」
他猛地睁开一双桃花眼,手胡乱挥舞,目光失神无焦点。
我被推开,却滞在原地。
已然分不清,方才他说那句别走时,是否清醒着。
亦如那夜车里绽放的别样心悸。
我小心地凑近他,「你……醒了。」
「林琤?」他歪着脑袋,目光里盛着些什么东西。
「我们,我们从上面掉下来,似乎困在这里了。」我有些尴尬地挠挠脑袋。
他阖上眼谓叹,下一刻却看到散落于地面的瓶子。
一把抓过我的衣服前襟,瞪着眼问我,「你吃了么。」
我不知如何回答,目光兀地飘向别处。
他陡然松开我,似乎被抽干了气力。
「是吗……居然给我吃了,你还真笨。」
我不由恼道,「是你救了我,这也是应该的。」
「是嘛,那你可有想过以身相许?」
我噎了一下,暗自垂首不语。
他大笑,「瞧你烦恼的,你这种我才不要。」
我与他互相搀扶着行走。
根据我们掉下来的位置,我臆断了一个方向。
愈走,长廊越紧。
本一度以为走错了路,却见尽头是一尊金色观音像。
阮缃融道,「依照我的经验,这里大有玄机,不是地道就是机关。」
我翻了个白眼,不会武功的人还说什么大话。
对着观音像一阵又敲又打,未果,我有些疲累地望向阮缃融。
却见他拖着尚虚弱的身子过来,抱住观音座下的莲台,扭转。
轰隆声滚滚,观音像侧过身子,让出身后一道石门。
精彩,我不由得鼓掌,他俱是得意。
我们一同进入到这石门里,门即在身后阖上了。
前方仍然是条百转曲折的长廊,后路却已被截断。
于此同时,上百根钢针自四面八方喷射而来,无处可避!
是时候我来保护你。
我强自按住他的身子将他掩于墙下,钢针扑扑钉入我的骨肉里,滋滋地生疼。
他惊呼,「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
我勉强扯动嘴角笑道,「一人受伤好过两个人都废柴,你是大夫,不留你留谁。」
他张了张口,已是说不出话来。
前方还不知有些什么机关,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只顺了墙坐下,他替我拔背上的钢针。
他皱了皱眉说,「不如回去试试另一条路,这道门既然可以进来,也一定可以出去。」
我苦笑,其实两边应该相差无几。苗疆王城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某种预感告之我,这似乎正在接近某个真相。
秦歆樾。
令让我来此,是有何目的?
不论如何,绝不能再把阮缃融牵扯进来。
因此我说,「不若你我分头行动,找到路了再行通知对方如何?」
他久久地看我,终于道,「你要耍什么花招,别想丢下我。」
我仰天长叹,这家伙怎就生的如此机灵。
正在这时,一人拍合着手掌,由远而近。
我定睛一看,那不是秦歆樾又是谁?而他,已换上了当日在九华山的那身装扮,只是没有戴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