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形微震,原来他早已把我的老底探的一清二楚。
「皇上,臣不过是想要回鄂州而已。」
「林爱卿,朕曾听人说过玑缘山庄也有一件秘宝,可有此事。」
竟是这件事,我心中暗自一沉,面上仍强自镇定答道,「回皇上,如果您说的是玑缘璧的话,臣自失忆以来也未见过
,还望明察。」
「哦?爱卿就没想过为自家取回这件宝物吗。」
啊啊啊,赵蕈麟!你这家伙,究竟非得指使我到什么地步!
倒是阮缃融面色一白,侧身行礼道,「启禀皇上,这玑缘璧的事得从长计议,传闻中它落入了苗疆。虽说八公主下嫁
以后两国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倘有差池还是可能引发战争,望皇上三思!」
赵蕈麟状似思考地端起茶盏,却是意味深长地朝着阮缃融,「说起来……阮爱卿,吏部侍郎一职你是不能再推托了吧
。」
这本是两件事,听得我一阵惑然。
望向阮缃融,他的面色却变得极其难看。
他理了理衣摆,落下膝头与我同跪于座下。
「为皇上效劳,臣万死不辞。」
出了养心殿,阮缃融径自在前面走,正如那日我不理他那般。
最后,我扑棱一声在他身后倒下一拜再拜。
他该是听着了这响动,诧异地回首,见道我这模样之后不由大惊,「林琤,你这是作甚!」
「此次多亏有阮大人助我,我林琤感激涕零,却无以为报!」
他脸部抽搐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么一来,我虽未能如愿离开皇宫,却也不用为玑缘璧再去与秦歆樾有任何瓜葛,也属大幸。至于玑缘璧,虽说是我
林家之物,我却没有特别的执着心。
步入珍珑阁时,才发现着实很久没有回到这里,竟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归属感。
弈儿连忙将我迎了进去,乖巧地将我按到椅子上替我捶腿。贺灵依旧是那副样子,静静地侍在一旁。
「大人,你可回来了,想死弈儿了。」
「是么,」我暗笑着勾了勾手指,让他把耳朵凑过来,「我不在,你们岂不更方便?」
弈儿刷地酡红了整张小脸。
“铛”地一声,一盏茶水被重重地搁到案上,激起茶沫喷珠。
我与弈儿抱作一团,哆嗦地看向身侧那人。
贺灵扬起秀眉,凉凉地说,「大人,请喝茶。」
「茶,茶吗?是,喝茶!恩,好喝!」我心有馀悸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弈儿已来不及制止,「大人!这茶是才煮开……的……」
我捂住嘴巴整屋子乱蹦,有苦不能言。
这时却有宫中人来通报。
「林大人,贤妃娘娘招您过去下棋。」
「贤妃娘娘?」这是哪路神仙呒。
弈儿悄悄扯了扯我的宽袖,「大人不记得了?就是靖边王府上那位……」
原来是她呀。
赵蕈麟后宫佳丽三千,却放她一人独居在凰青宫,不知是何种恩赐。本身外臣也不宜出入后宫,又不知她是怎样讨到
了特惠。
见到那个小丫头时,她正位于高座上,接受我的拜见。
她一身披霞纱衣,妆容清雅而细致,头上发髻嵌满了珠花,把整个人儿显得高贵万分。
她起身向我走来,金步摇映称着殿内灯火,熠熠闪烁。
于是,下一刻。
她搂住我的脖子,兴奋不已。
「林琤,我可想死你了。」
这势头也未免太热情了些吧,我骇得舌头直打结,「娘……娘娘,快快快放开臣!」
她这才松开手,我连忙向后跳开一步。
静看了我好一会儿,她正色道,「林琤,你怎变得如此生分。」
我惟有默不作声。
其实自那边境一别之后,我俩身份已是大不相同,怎可能还如过去那般。
只是这上官扬絮丝毫不懂得避嫌的道理,不仅没有半点架子,而且还如当初那派单纯心绪。单凭靖边王在朝中的影响
力,真不知能否顺利在这后宫之中立足。
她的棋似其人那般直接,也完全不晓得行军布阵的道理,一盘棋下来,她的棋力已为我尽知,应付起来还算相当轻松
。
末了,她却突然说,「林琤,你的棋与你的人真大不相同,拐弯抹角地只叫人讨厌。」
我愣住,继而苦笑。
原来在她眼中我是亦是直来直往一通到底的个性。若放在两年以前,兴许我自己也会这么认为。事到如今,除却了她
,只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人这样看我了。
下完了棋,出得宫门。
和风迎面袭来,兰香飘散万里。
雪白的花瓣挣各自脱枝头,零落成泥。
我凝视着花枝,一步一步后退。
忽地与一人撞上,我犹然回首。
「抱歉……」
「林琤,你可是林琤?」
蓦地抬头,惊讶已难以言表,「你……?!」
此如兰佳公子,风姿清逸幽静。
他一身淡青色便衣,长发以玉带随意绑束,面上表情闲适无比。
第三十章:日逐
「林琤。」
「杜若,你是杜若。」
他唇角扬起,「怎么,不认识了么。」
这呆傻模样想必是让人见笑了,我面上一热,连忙应道,「不会的,只是……有些突然,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啊,恩,有点事……」他有些不自然地回道。
「听说,你现在是礼部侍郎了。」
「承蒙皇上错爱。」
「恭喜你。」
「谢了。」
他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似乎官场权势尽为尘土皆不在他眼中,倒是提起这些的我显得俗气了。
我不由得有些尴尬地问道,「我是不是变得有些笨拙了。」
他淡笑,「你确实变了。」
「哎?」
「方才在宫门口,若是以往的林琤,怎会那般道歉。」
此话使得我愈发面红耳赤。
想起我们的初识正是这样的场景,我没道理的谩骂,引来身后一句清淡的抱歉。转眼,又惊为天人。
再行寒暄几句,即各自离去。
我兀自站定,回头,目送那单薄的人影远去。
不觉间,莫名的怅意隐泛上心头。
回到珍珑阁,弈儿迎上来,小声道,「大人,兵部的康大人找您下棋,来好一会儿了。」
我一惊,「康大人?弈儿,你可有好生招待?」
「回大人,弈儿不敢怠慢。」
「好,你先下去。」
「是。」
说起这康怀德康大人乃当朝兵部尚书,位居此职已有近二十年,听人说其昔日里与靖边王上官惊鸿交好。自我入宫以
来,他便时常来珍珑阁与我下棋,如今已有两年,与我算是有些交情。
步入内堂,一位鹤发老者坐在檀椅上。
我鞠身施礼道,「康大人,失礼失礼,让您久等了。」
他起身相迎,「哈哈,是林大人回来了。」
我一面唤弈儿看茶,一面邀他同入座。
他抖了抖衣服下摆坐下,气度慷慨不凡。
首先猜子,我笑问道,「康大人,怎今日得空到我这儿来偷闲?」
他只道,「和林大人下棋实在令人放宽心境,惬意如斯岂不快哉?」
我只当他出言调侃,也没当真。
康怀德一走,阮缃融就来找我,却带来个消息。
「你说甚么?朝中有人弹劾靖边王擅自屯兵企图谋反,还声称有凭有据?怎可能!」
「不管你信与不信,就是这么个状况了。」
「究竟是谁说的?」
「户部侍郎卢有俊,不难猜测是谁在背后指使。」
「是裴延庆……」
裴延庆乃户部尚书,据闻与康怀德素来不和。此次针对靖边王,确是冲着康怀德来的。扳倒了上官惊鸿,无疑削减了
康怀德那派的实力,难怪方才康怀德会那般忧虑。
阮缃融没有否定,转而却说,「上官王爷这次怕是真有难了。」
「皇上不会这样就信了吧?」
「真凭实据的,皇上还能说什么。」
「你爹呢?你爹怎么看?」
阮缃融他爹是吏部尚书阮晟灏。
他摊着手无奈道,「那个老狐狸……我爹决定置身事外,也不许我胡乱帮衬。」
我顿了顿,「上官,他知道么。」
阮缃融翻了个白眼「告诉他?以他那性子,下一秒就得叛乱了。」
「恩,是……」
「不过这事儿,没可能瞒很久。」
「那,那该怎么办。」
他斜睨我一眼,「怎么着,林琤,你为他担忧?」
「我才不!」
他笑得欠扁,我只能恨恨地把后头的话咽下去。
「林琤,这次恐怕还得靠你了。」
「……我?!」一百个不信地望向他。
我一介草民,充其量就会下点小棋,这朝政方面的大事与我八杆子也打不着啊。
他继续说道,「从斗“四美”到入宫为棋师,不论苗域之事还是梅庐宝典,你从没让人失望过,所以这次也……」
我“啪”地递出去一拳。
你们谁能不能别来折腾我。
两年前我尚在京城上官府,那卢有俊也算为上官珐琅纨绔之交,也时常有来家中做客。如今入朝官拜户部侍郎一职,
倒翻脸不认人起来。
我扯扯阮缃融的宽袍,「不然……你老人家亲自去找那卢有俊问个清楚?」
阮缃融小脸发白,「呸!要我去寻他,做梦!」
我连忙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水,「小融,咱们这不都是为了社稷么……」
他结结实实地打一个哆嗦,「你,你叫我甚么?」
「小融。」
「不许再这样叫我,听到没?」
我背着他暗地里吐了吐舌头。
他却突然把我扳正,捏着我的下巴仔细端详一番。
「你,你做甚么?」
「小琤。」
「哎?」
「小琤。」一本正经地重复。
「不,不许再叫了!」我抱住双臂,满身的疹子。
我总算有些能理解,这叫法着实令人透心的凉。
他面露得意之色,这才继续说下去,「林琤,你与我体格相似,面颊比我的还要瘦削一些,所以……」
他凑近我耳畔一阵私语。
「什么?!」
「别激动,别激动。」他赶紧把茶水转而递向我。
我一把推开他,「做你八辈子的梦!老子可不行此等冤枉之事!」
「你不去,我不去,就没人去了,恩?」他还循循善诱着。
「你!」我怒上心头,撇过脸去不看他。
「消消气嘛,」他难得乖巧地伸长小爪子替我揉揉前胸,「一切都是为了社稷,恩?」
他奶奶的!
朱门深似海,人前柳下骨。
紧接着,我又站在卢府的大门前,抬首仰望那金色的匾额。
此处乃刑部尚书卢悟海的府邸,卢有俊正系其嫡出的爱子。
虽说答应了阮缃融,还是忍不住发怵。
并非那卢有俊是什么豺狼猛兽,可他真的相当恐怖唉!
之前与阮缃融打着商量。
我含了把男儿泪,「紧要关头,你一定一定要来救我!」
他不耐地推搡着我出去,「一定一定。」
最后再深深看他一眼,于是站在了这里。
已有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名男子脚下不稳地出来,手指还兰花状点着前方。
一看到我,眼里闪烁起动人的泪花,软绵绵的声音不由分说即飘进我耳中。
「……小融!」
第三十一章:芦蕤
妈呀!
我痛苦地捂住了心脏。
那厮已来至我跟前。
「小融,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没事。」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恍然忆起阮缃融曾交代过,面部表情不宜太丰富,于是连忙收回。
他将我迎进里屋,边说道,「小融,你来看我,我,好高兴……」
「我,我也很高兴。」避开他的目光,手紧紧揪住衣角,良心被戳成一瓣一瓣的。
「小融,你先坐,我,我去给你倒茶。」
哥们,能不能麻烦别要一句一声“小融”的恩啊,我林琤承受不起!
见卢有俊出去了,我便随意地在屋内晃悠。
忽地见北面墙上一件物事,不由愣了半晌。
是了,这东西在我那珍珑阁里也是没有,久而久之竟习以为常了。不行,赶明儿得让弈儿也给装一个。
再靠近些,仔细端详。
秀丽无双的脸庞,顾盼间有情。
却是阮缃融的面孔。
想当初一齐去苗疆,死磨硬泡地缠他给我易容,他都硬是没答应,直说我底子太差。如今安着他的脸,却还不赖嘛。
卢有俊突然进来,我手忙脚乱地自镜前躲开。
「小融,来,喝茶。」
我接过茶盏,揭除杯盖一饮而尽。
他诧异地看着我,我于心中大叫不好,方觉有失。
阮缃融是风雅的人儿,喝茶都是一点点的细品,从来没有过这般猴急。
我只能打着哈哈掩饰着,「好渴,好渴。」
他这才消除疑虑,重新又为我倒满一杯。我却暗自将茶推开一些,不敢再碰。
我抹了下嘴角,「卢有俊,我今日来此只为了一件事。」
他犹豫了片刻,「你是说……靖边王那事儿?」
原来他虽一副软弱模样,心中却不可能没有数。
我正色道,「你我,还有上官,本为挚交,怎能令他难过。」
他的唇角颤动着,「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这事情由你出面原本就是大大的不妥。卢大人会允你做这等糊涂事吗。」
他垂首半晌,才道,「爹,他,是知情的……」
我已是愣住,这卢悟海爱子之名极盛,何以将他推置风口浪尖上。
稍微定了定神,我才重新开口道,「有俊,那关于靖边王的消息,有几分属实?」
「我,我不知道。」
看样子不像是在说谎,我却一阵心凉。
他竟毫不知情。
于是沉默,两相无语。
之后,他将我送出卢府。
在卢府的金匾下,卢有俊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吓了一跳,急忙想挣开,却见他的眼中有些莫名忧伤的东西。
他低语着,「小融,我,就要成亲了。」
「要成亲了啊。」阮缃融摸了摸下巴。
我瞟了他一眼,总觉得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有些刺眼。
他继续道,「对方是裴延庆的女儿裴媛诺,看样子两家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毋庸置疑。」
「自太祖以来权分六部,本身是维系了平衡。如今刑部与户部联合,对其他四部也有不小的影响啊。」
「现在怎么办。」
「皇上最讨厌结党营私,这点可以好好利用。林琤,等会儿你就进宫禀明皇上,请他对此事千万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若不小心错砍了左膀右臂,今后再要推行什么改革,还有谁支持他。」
「你,为什么是我去说?!」
「哎呀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爷子不许我管这事啦。」他仰天打了个哈欠。
其实咱心里明白,咱家就是被他卖了!
面见赵蕈麟时,我再次被直接宣到内殿。
金红帷幔及地,流苏梭金翠。
赵皇帝就坐在帐前台阶上,披着亵衣翘起一条腿,情色无比。
他手指敲着地面,「这种时候说有事启奏,林爱卿?」
确实,此刻天色已暗了,我却被阮缃融火急火燎地一路抽打到这里,直说要赶在明日早朝之前。
我叩首,「请皇上恕罪,臣确实是有要紧事。」
「说来听听。」
「是有关靖边王谋反之事,臣认为还需寻个稳妥方子,以免铸成大错。」
「哦?」他以惯有的姿势眯起一双凤眼,「林爱卿竟知道这事,不晓得是谁告之的。」
对不住了,阮缃融。此时还不卖你,更待何时。
他却并不以为意,反而道,「对于这件事,朕尚不在意,也不必大老远地惊动靖边王,倒是令两位爱卿劳神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