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瑜局促不安地摩挲着裤子,没有立刻回答。
“你对我的戒心很重,是因为我是苏颐的哥哥吗?”苏维平静地侧头看了眼一脸惊讶的乔瑜;“五年前你喝醉了酒,给苏颐打了个电话,向他表白。很不巧,当时这个电话是我接的。”
乔瑜脸色通红,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进去:“我……那个……已经过去了……“
苏维接着说:“我知道。毕竟认识的人和陌生人是不同的。如果我的身份令你尴尬,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位其他的精神分析师,你能抽空和他做些交流的话,多少会有些收获。”
乔瑜再度苦笑:“……好,谢谢你。”
南宫狗剩最近常常会做一些梦。
他的梦里常常会出现一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人——李桃之。梦境很混乱,他在梦里和李桃之一起做了许多他们并没有做过的事,而这些事或许是他和之前的一些露水情人经历过的,或许——是和乔瑜一起经历的。他梦到自己和李桃之一起去盗墓,李桃之看到古尸害怕地躲进他的怀里,然后他笑着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他的小书虫子身体弱,胆子却不小。然后这时候,在梦里的他会突然感到一阵茫然,心底隐隐约约跳出来一个名字,再低头看李桃之的脸,他的脸也模模糊糊变了个人。
一开始南宫狗剩在梦里看不清这人是谁,醒来后梦境又忘了大半。可长久地做着类似的梦,直到他终于看着李桃之的脸变成了乔瑜。
佛洛依德说,梦境是欲望的达成。然而这种欲望往往经过伪装的处理,譬如朝阳象征着希望,狼象征着攻击。
这一点南宫狗剩自然是不懂的,他只知道他开始想念那个儒雅的考古学者打扫房间的模样、想念他有些羞涩又有些怯懦的表情、想念他眼镜背后漆黑水润的眼睛。
南宫狗剩想要去找他,而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很苦恼——他不止一次拒绝了乔瑜的挽留,而他的把戏又已全被乔瑜戳拆,小乔同志还会理他吗?
想归想,南宫狗剩毕竟不是个怕事的人,一边惆怅地想着该怎么死皮赖脸才好,一边已经坐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一如许多年前一样,乘上前往大上海的火车,为了一个未知的未来。
这天乔瑜做完了心理辅导回到家中,在楼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滑稽地仰着脖子对着楼上吹口哨。楼上的外空调机上站着一只雪白的鸽子,不时探出圆圆小小的鸽子脑袋往下看一眼,然后又收回脑袋,淡定地啄啄脚趾,就是不肯飞。
乔瑜的心脏停跳了足有那么两三秒,然后又跳的飞快,仿佛要冲破胸膛跳出来。然而他只是面不改色地绕开那人走进了楼道。
正跟四牛互通情意的南宫狗剩余光瞥见乔瑜走过,忙笑眯眯地追了上去:“小乔同志啊。”
不等乔瑜开口,南宫狗剩先亮出底牌:“俺想看看俺家四牛,”他做了个苦恼的表情,“忘恩负义的小畜生不理俺呐。”
乔瑜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跟我上去吧。”
进了乔瑜的家,南宫狗剩环视四周,发现这些日子以来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
“喵呜!”老鹰二号兴奋地从猫窝里奔出来,亲昵地蹭着南宫狗剩的裤腿。南宫狗剩感慨地弯下腰,捏捏它的小下巴。
乔瑜从阳台上将木屋搬进来,递给南宫狗剩:“把你的鸽子带走吧。”
南宫狗剩对他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倍感惊奇——和李夭夭一样,狗剩同志实际是个贱骨头,他这时候宁愿乔瑜斥骂他,甚至哭着扑进他怀里拳打脚踢。而这样冷漠的态度,令他浑身都不舒爽。
他将四牛从木屋里接出来放到自己肩膀上,黑猫上蹿下跳想扑四牛的尾巴,于是南宫狗剩弯腰将它抱了起来。
乔瑜终于有了情绪的波动。他紧张地将老鹰二号抢到自己怀里:“这是我的猫!”
南宫狗剩一挑眉,哈哈笑道:“我们的猫。”
乔瑜皱眉,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这、是、我、的、猫!”
南宫狗剩耸肩:“好,好,你的猫。”
乔瑜冷冷地说:“你还不走,想要留下喝杯茶吗?”
南宫狗剩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笑眯眯地问道:“有什么茶?上次的铁观音喝完没有?”
乔瑜眉头皱的更紧,嘴皮子动了动,到底没下逐客令,走进厨房为他泡了杯茶。
喝完了茶,乔瑜见南宫狗剩舒适地坐在沙发上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不悦地问道:“还有什么事?难道你要留下过夜吗?”
南宫狗剩眼睛再次一亮:“好啊好啊。”
乔瑜:“……”
最终,南宫狗剩和无辜受累的四牛还是被乔瑜赶了出去。
结局(下)
南宫狗剩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这么多年风吹雨打的江湖闯下来,他早就成了脸皮堪比城墙的老油子。
从那天之后,乔瑜又开始了每天下班回家都会在窗外发现脚上缠着信笺的肥鸽子的生活。
头几天他狠下心将窗户关上不开,可是四牛格外乖巧地蹲在空调外机上不走——当初乔瑜为它准备的小木屋也被南宫狗剩一并带走了——不论乔瑜过了多久去看,四牛都默默地站在那里任寒风追着,可怜巴巴地啄着自己的脚趾。
到了第五天,上海下起了大雨,外面电闪雷鸣,雨砸在窗户上噼噼啪啪作响。
乔瑜狼狈地赶回家,连湿衣服都来不及换下,急急忙忙冲到窗口。然而,窗外并没有四牛的身影。
乔瑜默默地在窗边站了五分钟,苦笑着摇头:是啊,是他的鸽子,又怎么轮得到我操心呢?
过了几个小时,雨势渐渐小了。乔瑜洗完澡正准备睡觉,听见窗边传来咄咄咄的声响,忙跑过去一看,果然是四牛。
乔瑜目光复杂地看着它,过了一会儿才将窗户打开,把四牛抱进屋子。
“都累瘦了……”乔瑜心疼的抱着白鸽子,用毛巾将它身上被打湿的羽毛擦干,犹豫了一会儿才取下它脚上的小竹筒,取出里面的信件。
照例是一首情诗,徐再思的《折桂令》——“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倒也合了现时的意境,只是究竟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恐怕只有那人自己知道。
乔瑜捻着纸条苦笑着摇头:“早干什么去了……”
第二天,乔瑜主动给苏维介绍的心理医生打了个电话,寻求帮助。
“我的心里很乱,”乔瑜说:“我以为我可以放下,我也并不想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但是我真的感觉很混乱。”
医生说:“没有关系,这很正常。不要为之困扰,你可以找个机会出去旅游,放松一下心情。”
乔瑜难过地说:“医生,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
医生说:“很抱歉,我不能给你任何建议,你需要自己做出决定。要改变自己,远离过去的人事物的确会对你有所帮助,但是你也不需要过分强求,你要改变的是自己,环境只是辅助。”
乔瑜挂断电话后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老鹰二号跳上他的膝头,无声地陪伴着他。
许久后,乔瑜抱起老鹰二号,涩声道:“宝贝,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喵呜。”黑猫舔了舔他的掌心。
过了两天,南宫狗剩偷偷地尾随着乔瑜去了火车站,眼睁睁看着他登上了前往西藏的火车。南宫狗剩来到售票处前,默默地站了十几分钟,最终只是笑着摇头离开了。
如果这就是乔瑜的底线,南宫狗剩心想,自己是该放弃了。他是动过为了乔瑜安定下来的心思,可他并没有必行的决心。既然没有的话,那就不要再去撩拨那个可怜的男人了吧。
之后的几天里,南宫狗剩又开始频繁地做梦。
有一天,他在梦里听到有一个声音问他,如果李桃之回来了你会怎么做?南宫狗剩迷茫了很久才回答:怎么办?我也不知道……那个声音于是告诉他,所以李桃之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梦醒之后,南宫狗剩枯坐了很久,终于想通了一些他这辈子从来没想通的事情。
半个月后,乔瑜从西藏回到上海。
他的生活似乎还和以前一样,但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同了。
他没有再收到四牛送来的骚扰情诗,甚至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看到过那只减了肥的胖鸽子。
乔瑜心想,看来他是真的要走了。这个认知让他不可避免地感到怅然,却不像以前一样万念俱灰。为此,乔瑜想,原来要改变的从来都只是我自己而已。
很多天以后,乔瑜正坐在房里看书,窗外突然响起了砸玻璃的声响。他来到窗边,惊讶地看到了阔别已久的四牛。
乔瑜解下了四牛足踝上系的竹筒,展开里面的信纸。这一次照旧还是一首诗:
“一屋数十平,满室纸墨香。两个人,几本书,便足了一生矣。”
李夭夭和苏颐在马尔代夫度假了月余后终于回了家。
李夭夭进家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跳进棺材里,脏衣服也不脱,嚷嚷着累死了累死了,闭上眼就进入了半梦半醒中。
苏维也累得厉害,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推搡他:“洗洗再睡。”
李夭夭留着哈喇子软绵绵地摆手:“不洗了……困……”
苏颐无可奈何,只得亲自动手将脏衣服从他身上扒下来,为他盖好被子,自己随意洗漱一番也躺下睡了。
苏颐醒来之后,发现李夭夭已不在身边。
他睡眼朦胧地走下楼,发现李夭夭正站在厨房里,一手拿着菜谱,一手拿着铲子胡乱搅合。
苏颐走近,登时目瞪口呆:台子上已经放了几道成品,但不是生的还带着血丝的就是焦成了锅巴的。
李夭夭看见苏颐,烦躁地将菜谱一丢,一手把苏颐搂过去:“这什么破J8死鱼,鱼鳞怎么弄都去不干净,我都砍了它十七八刀了,丢进锅里居然还能活蹦乱跳的!你看它溅的我这一身油!”
苏维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为李夭夭新买的dull衬衫上果然被油点溅的斑斑驳驳。
他哭笑不得地赶紧关了火:“行了行了你别烧了,一会儿我来。烫伤没有?怎么不带围裙?”
李夭夭不在意地说:“没事。带什么围裙,跟个娘们似的。”
苏维解开他的衬衣纽扣,发现他身上烫出了许多红点,心疼地说:“真不疼?啊,你手都烫起泡了!啊!这个伤口是怎么回事!”
李夭夭将手指含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说:“刮鱼鳞的时候不小心砍到手了。”
苏颐将他的手拿出来,发现左手食指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顿时觉得有点腿软。他到处翻找包扎伤口的绷带:“你怎么突然想到做饭了?” 还折腾的人财两伤。后面一句话苏颐默默在心里吐槽,没敢说出来。
李夭夭看着苏颐蹲在面前为自己包扎伤口,扳起他的下巴凑上去亲了一口:“总不能总让你烧呗。万一你又吐个血住个院什么的。”
苏颐无力扶额:什么叫乌鸦嘴?这就叫乌鸦嘴!
处理完李夭夭搞砸的局面,苏颐随意弄了两个清淡的小菜,和李夭夭一起坐在饭桌前开吃。
苏颐往李夭夭碗里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李夭夭大口大口吃得香,嘴里却嚷着:“明天我要吃猪大肠煲!里面还要放牛百叶和羊腰!”
苏颐笑容宠溺地往他碗里又夹了一块胡萝卜:“好。”
李夭夭看着苏颐温柔的笑容,心中的某一处软的塌陷下去:这样一个富家小少爷肯为了自己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足?二十年的不羁却换来这样好的一段姻缘,已是上天的恩宠。
吃完饭后,苏维看着李夭夭争抢着收拾碗筷的模样,胸膛里某一处暖的几乎要化了:精诚所至,顽石回头。这样一个浪子能陪着自己把日子安安稳稳地过下去,这一生便也足够了。
相爱相守,无非如此。
——正文完——
番外:生子记
话说上一回南宫狗剩下苗族古墓失手被抓,成为他人生三十几载以来最大的一项耻辱。
南宫狗剩自然不甘就此善罢甘休,过了没多久又蠢蠢欲动地决定去贵州再盗一个苗族墓。这个提议得到了徒弟们的大力支持和乔瑜的大力反对。
乔瑜说:“你答应过我金盆洗手不再干违法乱纪的事儿的!”
“最后一次!就一次!我要洗刷耻辱……”南宫狗剩软磨硬泡,用一个月的优良表现终于换的乔瑜勉强首肯。
于是六个人再度踏上了盗墓的旅途。
这一次的行动很顺利,六个人一只猫迅速通过层层关卡,闯进主墓室中。
狗剩师父及其座下三弟子合力推开棺木一角,四只手一起伸了进去。
“哎哟!”狗剩师父触电般收回手。
“哎哟!!”佘二剩触电般收回手。
“哎哟!!!”李三狗触电般收回手。
“哎……”余鱼也下意识地迅速将手收回来,过了一会儿,茫然地问道:“你们为什么叫哎哟?里面有什么东西?”
老鹰二号从不大的豁口钻进棺材中,立刻发出一声惨叫:“喵……”
众人合力将棺材盖彻底推开,发现棺木中并没有尸骨,亦没有随葬品,只有一只——蛊!
南宫狗剩小心翼翼地用袖子包着手将非 凡蛊取出来,擦掉上面的灰尘:“孕……?”
李夭夭凑上去,发现蛊上刻的是苗文,他并不认得。
南宫狗剩将蛊递到乔瑜面前,乔瑜不敢用手接,睁大了眼睛辨认了一会儿,说:“好像是……进攻者·怀孕。”
李夭夭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蛊名吗?还是求子用的?”
南宫狗剩百思不得其解,将蛊丢回棺材里,捡了些宝贝就领着众人出去了。
几天之后,他们发现了奇怪的现象。
南宫狗剩、李夭夭和佘蛇的食量自从出了墓室以后都变大了很多,甚至连老鹰二号要吃的猫粮也翻了一倍。但他们原先吃的就不少,这就暂且搁下不提;除此之外,李夭夭变得爱吃酸,南宫狗剩和佘蛇变得爱吃辣,老鹰二号则偷偷吃了一半苏颐买的去核话梅;另外,三人的小腹日益见长,区区五天就隆起了一大圈。老鹰二号已经肥的动不了了。
“啧啧,酸儿辣女……”余鱼摸了摸李夭夭滚圆的小腹,拱手道:“恭喜小师弟,贺喜小师弟,皇太子就要出生了。”
李夭夭勃然大怒,飞起一脚穿上他的屁股,余鱼大笑着逃走。
“哎哟……”李夭夭运动幅度太大,捂着腰直哼哼,苏颐忙关切地上前:“让你躺着好好调养,流产了怎么办?”
李夭夭怒目而视。
已经跑远了的余鱼笑得闪了腰。
余鱼又欠揍地晃到南宫狗剩身边,手刚刚摸上他的肚子,就被他笑里藏针的表情骇得收回了手直讪笑。
那厢佘蛇腆着大肚子尝试了跳绳、攀岩、蹦极等激烈运动,但他的大肚子就像是黏在身上一样怎么也甩不掉。
最后,佘蛇抽出一把汉朝的宝剑准备剖腹取子,余鱼泪流满面地从背后抱住他:“亲爱的,这是我们的骨血,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想甩了他!不管是儿是女,我都不会嫌弃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