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之徒 上——墙头 马上
墙头 马上  发于:2013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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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工作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是学生,至于叫什么……您看这样好不好,改天我登门拜访,给您道个歉。

“喂喂……”听筒里,女人急于追问。

我握着电话,抬眼瞧见左宁正站在面前,他看着我,冷冷地说贾臣,你以为你是谁?

我动了动嘴唇:你出柜了?

他还是那样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混蛋。

你爸打你了?我又问。

这事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说。

我突然觉得我们的关系很尴尬,就像又回到某个原点,到头来,仍然是他在付出,只有一点不同:谁都不会有收获。

孟琪琪的话突然在我脑海里扎营,不断地凸现又沉淀,我只需想起那一句,就足够气力全无。

如果做错过什么,是不是就永远得不到原谅?

每个人都在这人生的路上不断犯错,我们在祈求他人原谅的同时,却从未试着去原谅他人。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突然拉过他,细细地吻他,说你回来吧,叔叔不能没有你。

我一直觉得他不够聪明,但他只不过装傻罢了。

也或许只有在这样的深夜,我才会醉酒一般,说两句肉麻的真心话,也算是应了这良辰美景,美人坐怀。

我们是空心人

我们是填充着草的人

倚靠在一起

脑壳中装满了稻草。唉!

我们干巴的嗓音,当

我们在一块儿飒飒低语

寂静,又毫无意义

好似干草地上的风

或我们干燥的地窖中

耗子踩在碎玻璃上的步履

呈形却没有形式,呈影却没有颜色,

麻痹的力量,打着手势却毫无动作;

那些穿越而过

目光笔直的人,抵达了死亡的另一王国

记住我们——万一可能——不是那迷途的

暴虐的灵魂,而仅仅是

空心人

填充着草的人

——毕柯诗摘(艾略特·空心人·第一节)

老毕诗选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偶尔晚风吹过,书页哗哗作响。

左宁在我的怀里,起初是僵硬的,而后一点点融化开,他抬头看我,说贾臣,我……

我堵上他的双唇,竭尽所能的温柔了。大概我这一生中,也从来没有那个时刻像现在这样过。

如果不是因为突兀的手机铃声,我大概已经对他说出那句话了,不管是否真心,起码这一刻我没有什么目的。

“接电话吧。”他轻轻地推开我,走去电视柜旁边替我拿来手机。

一看号码:新波网运营部主管。

“怎么回事你贾律师?”声音急促,像是有大事。

“发生什么了,你慢点说。”我试着稳定他情绪。

“你被盗号了还是怎么的?发那种微博?”他有点质问的意思。

“发什么了?”

“不是你发的就行,估计你是被盗号了。”他略有安心,“网站先把你账号冻结了,查清楚再解封,你自己也想想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或者账号跟别人共享过之类的。”

我赶紧打开笔记本,微博已经被删的差不多了,几个大论坛上还保留着事件的经过截图,我研究了一会儿,总算是有点眉目。

晚上袁城在我办公室喝酒的时候,我还一边心不在焉地刷着微博,就在我送他去医院的路上,一条以我账号发出的微博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那条微博是这么写的:阳光集团的案子,一直是我的心病,如今再也坐不住,想就此澄清,换一个良心上的安慰。

我头皮发炸,觉得这事蹊跷,虽然只点名阳光案,没抖出任何有价值的料,但是已经成功地吸引了人们的眼球。

而且如果不是我清楚的知道,这条微博不是出自自己之手,在这一刻,我真的觉得它像极了我的内心剖白。

我有些站不稳,慢慢地跌坐在床边,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填不进来。

25、且听风吟

我小的时候,经常听我爸教诲,要我刚正不阿做事,挺直腰板做人,后来我才发现,他那不是教诲,而是教毁,教着教着,差点没把我毁了。

我觉得这大概是代沟,因为在他那个年代,儿童们都这么唱歌:我是小溪流,一直向前流,小溪流啊小溪流,一直向前流……于是所有人都是那样清澈洁净的向前流着,毫无掩盖的流淌着,短衣少食,仍然觉得生活如蜜,就像农夫山泉,还有点甜;而在我的年代,少年们都这么唱:马列主义大普及,上层建筑红旗飘,革命大字报(嘿),烈火遍地烧,胜利凯歌冲云霄,七亿人民团结战斗,红色江山牢又牢……一边高唱红歌,一面逼得领导跳湖,师长投井,一边跳着忠字舞,一边打断亲人的腿,没有情感,只有背叛。

到如今,牙牙学语的小孩都会这么唱: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主流价值观就是这样,它在前面一路狂奔,使你只能望其项背,永远趋之不及。

对于微博门事件,我大概有了眉目:被人打残那天晚上,我的笔记本曾经失窃,这东西就跟陈冠希的硬盘一样,加密再周全也总能破解。我猜想大概就是那一次,让我丢失了微博账号的密码。

先是在肉体上摧残我,然后在意志上瓦解我,这招有点像老毕开头绑架我的那一段,但我敢肯定,这次一定不是老毕。

那么到底是谁在幕后导演这一切?陆迟是不太可能了,因为口口声声喊着要报复谁的,一般都没那个本事,纯粹赚个口舌之快,过过嘴瘾,阳光集团案情复杂,关系错综,且公权力也参与其中,敢跟顶上青天叫板的,还轮不到他。

左宁见我脸色不好,也没多问,只说要不要去放水,洗个澡可能会比较舒服。

我摆摆手,叹了口气,说叔叔这次是遇到大麻烦了,得抓紧时间解决,说完便要出门,走到门口却又转回去,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说你今晚就别走了吧,在家等我回来,我还有话没跟你说完。他点点头,说你去吧,我不走。

他的发梢散出丝丝清香,我叹了口气,想再说两句甜蜜的话,却发现声音停在舌尖之上。于是俯身吻他,尽量的细软绵长,良久才分开,余味绕梁。

我突然鼻子一酸,有点悲从中来,想这都什么事?好好的日子不过,何必弄的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拿了钥匙下楼,我坐在车里打了一个电话,是打给林寒川的。今天把他惹恼了,我知道日子可能会不好过,但没想到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设下埋伏,引我入套。

早上那个电话里我理直气壮,想拿证据威胁他,但却忘了他在本城系统内已经可以只手遮小半天,以自己的身份硬碰硬,无疑以卵击石,我后悔不迭,这些年处处忍气吞声,甘于做人裙臣,怎么最近如此浮躁,沉不住气。

电话响了很久,我心里忐忑起伏,不知剧情将往哪个分支发展,是生不如死,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假如他一心办我,我也一定挣个鱼死网破,不会留一丝余地让他苟且。

响了有七八声,他终于接了电话,声音懒洋洋的,说怎么了大律师,终于想通给我来电话了?我点头哈腰装孙子,说林检啊,上午我说的都是混账话,你别往心里去,我给你赔罪行不行?他冷笑,说贾臣你就别跟我这装了,赶紧来燕园,志永要跟你喝两杯!

我一咬牙,心说今晚我就跟你耗上了,大不了两百万吐给你,只求你还我几天太平日子。说实话,三十岁之后,我便时常有无力之感,总觉得时日无多,唯有平凡安稳的生活,能给这条轻如鸿毛的生命带来些重力,使它能够暂时沉淀,使它不再随风飘高,随波逐流。

到了燕园,见到杭志永的时候,我觉得挺尴尬,他剃了个光头,确实是一番刚被放出来的景象,周围食客坐的稀稀拉拉,整个饭店死气沉沉,颇有一股遗体告别时的庄严肃穆。

我在林寒川边上坐下,他老人家脸色并不好看,阴沉如骤雨急降:“贾大状,你也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了!我们等了你一个晚上。”

老毕有意圆场,手捻佛珠朝我点点头:“来了就好。”

桌上的菜一筷子都没动,酸菜鱼,地锅鸡,酸辣土豆丝,我一时恍惚,以为又回到了97年,那时山花烂漫,纯真依然。

我端起酒杯先敬杭志永,说志永,欢迎回家。

上学的时候,杭志永门门拔尖,号称N大93级活法典,我们在心底佩服,嘴皮子上使贱,认为他单纯记忆卓群,然不精变通之法,至多成就一代学霸,难出校门。他从不像老毕一样上蹿下跳,输出价值观来强奸别人的思想,而是一个人闷着做学问,从不据理力争,那时我们以为他生来循规蹈矩,软骨头一把,后来才发现他一后脑勺反骨,比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硬气。

杭志永按着杯子,脸上依旧是温和的微笑,但话却如针如刺,扎在我心底某块最柔软的肉壁上。

他说:贾臣,进去这么久,就差你没来看过我了,是不是该自罚一杯先?

我被他说的脸上发烫,握着酒杯干了个底朝天,杯子拍在桌上,朝老毕:满上!

他这才端起酒杯,脸上笑容完好无损,又朝老毕和林寒川看了看,说这杯酒十年前,没喝成,今天总算是补上了。

十年前,就在这张桌上,我们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因为老毕痛下誓约,留着这杯酒,十年后再相会。

那时候我们尚能展望,展翅高飞,憧憬希望;而如今,只剩下回望,回忆往昔,独自绝望。

喝完这酒,就像是结束了某个邪恶的宗教仪式,杭志永和老毕都心满意足的走了,林寒川让我上了他车,自己坐在驾驶座上,缓缓地点了根烟,说贾臣,你打算怎么跟我谈?

我虽然处境不够优,但至少大脑转的还够快,我说你想怎么谈都行,只要还有可谈的余地。

他吐了口烟圈,说余地当然有,取决于你的态度。

我想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可寻,不如先认错,争取宽大处理,我说那事确实我干的不好,吃了个来回,一共拿了四百万,现在有两百万在股市里拿不出来,还剩下两百万,你要还认我这个老同学,还看得起我这个兄弟,就收下行不行?

他眯着眼睛,思考良久,突然诡异一笑,说贾臣,钱我就不要了,你陪我睡一晚怎么样?

26、石城阳光,走遍四方

我跟林寒川相识相交是从九二年开始,这么一路下来,竟过去了十三年。

他老家在大连,但是北人南相,长得非常秀气,这人表面上平和,但内地里阴毒,与我本是同类。大学四年里,我俩虽对外称兄道弟,但一直面和心不合,正是因为身处同一卦限,将彼此看得太明白。

后来走上社会,和他之间反而较上学时更近些,利益将我俩捆绑,强制在同一阵营里。就像与蛇同舞,与狼共处,这些年里我们厮混在一起,看起来交情极好,但实际上我从未相信过他,也清楚,他未曾拿我当过兄弟。

我虽想过,有朝一日他必会咬我一口,但从没想过,他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

“去我家。”他一踩油门,“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带人回家过夜的。”

我脸色发白,说林寒川,你他妈真的假的?不就是两百万,至于吗?布这么大个局你累不累?还有什么计划,一并说了吧!

他笑而不语,伸手打开电台,里面百利甜在发嗲:收音机旁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晚上好,又到了今夜不寂寞的时间,就让一首莫文蔚的电台情歌,开始我们今天的节目。

“这小子我上过。”林寒川把音量调低了些,“叫起来嘶声力竭,好像你不是在干他,而是在扒他皮,抽他血。”

我说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说明白了你能死啊?

他说你别急啊,到我家坐坐,喝杯茶,不好吗?

我被他的态度弄得快发疯,说我求你了,寒川,不,林检,看在这么多年交情上,别玩儿我了行不行?

他哼了一声,说不是我要你什么,而是有人要你什么。我问是谁?他叹口气,说贾臣,我有没有提醒过你,在外面瞎搞,早晚惹祸上身?我一愣,不明就里,说什么意思?他不吭声,油门一踩到底。我耐着性子跟他回家,心中揣测不停,到底是什么秘密呼之欲出?

远处群山已经入眠,霓虹围绕下的广告牌鳞次栉比,广告词光鲜亮丽,就好像站在一群妈咪站在你的面前,说来看看吧,新到的货,盘靓条顺会来事,隔山取火乞丐煲饭不找个试试吗老板学海无涯苦作舟啊。

“你看那个。”林寒川指着刚刚闪过的标语对我说,还记得吗?

石城阳光,走遍四方。

那是阳光集团的广告语,和二十年前的“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一样,一度风靡全国。

“阳光的股权后来怎么解决的?”我忍不住问林寒川。

“你在杨光身边待过的。”他答非所问,“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阳光集团的兴荣史基本上就是它的前老总杨光一人的发家史:1976年,退伍兵杨光卖掉了自己唯一值钱的家当——一块钟山手表和一件军大衣,拿着共计所得五十五块,领着五个兵油子,迈出了白手起家的第一步。

二十年里,这哥们发挥吃苦耐劳的精神,住着破烂的平房,睡着冰冷的地板,就着窝头喝着凉水,挖开了一条从山西向石城运送煤炭的乌金通道,然后搞起了海运业务,实现了自主经营,两年之后收购了石城一家濒临破产的国有汽车厂,接着与外商合资在石城本地率先建立企业集团,也把石城推向了全国舞台。

阳光集团,这个曾经带动石城经济发展的民营企业的成功,也使杨光本人成长为一颗耀眼的经济、政治明星,他头顶上的光环不胜枚举:经商,他做过阳光集团总裁兼党委书记、石城市政协副主席、工商联合会副会长、中国汽车协会副会长,还拿过省优秀企业家、全国劳动模范等荣誉称号,从政,他的步伐也未停下——九二年开始连续三届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

然而到此为止,以上皆为废话,因为无论杨老总本人上不上胡润百富榜,都于我们广大贫下中农来讲,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这在线性代数里,叫做两个向量线性无关。

重点在下面。

如山的军功章并不能解决利益分割不均所带来的矛盾,阳光集团的股权之争一直是杨光心头一块重病,如果说十年前的杨光还在为企业的发展而到处奔波的话,近两年来,他所作的,就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有时候后半夜才回家。

这话是他们厂看大门的郭大爷说的,你们知道,老总的一手段子很多都是从看门大爷那流传出来的。

那么,他到底在研究什么?到了这个层面,大爷就不知道了。

而作为阳光集团的前法律顾问,我想我大概最有发言权。

我做阳光集团法律顾问是三年前的事,这个位置不好坐,当初也是费尽了心思做通他们法务部主管的工作,又是送礼又是招嫖,方才争取到了这份肥的流油的差事。做了顾问之后一段时间,杨光开始单独联系我,咨询一些资产问题,接着发展下去,开始拿我当幕僚,经常征求我的意见,而且就像是中了魔一样,他不再抓生产,抓管理,而是一门心思钻研如何巧设名目,将资产转移出去。

一开始我觉得奇怪,认为石城政府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并且作为一个成功商人,该有的不该有的,他似乎都有了,那么到底是什么,使他孜孜不倦,使他无法满足,使他总是担惊受怕?

直到一年前林寒川找到我,这里面一些隐藏的东西才逐渐明朗起来。

作为地方支柱性民营企业的一把手,杨光本人与石城政府,就集团的股权分割产生了矛盾,政府有意将其收归国有,而杨光则将集团看得比亲儿子还重,费尽心思想彻底化为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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