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经凌晨，苏九天一手搭着方向盘，一边看着光怪陆离的破晓云层，一边飞驰在人烟稀少的马路上，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回去，练练拳吧。

苏九天无奈的想着，虽然他还每星期去健身房，肌肉的紧张度还在，但临危的感知力，反应力，爆发力，都大大下降了。

说起来，活了这么久，他真是第一次做这种临阵磨枪的事儿。

苏九天到卧虎藏龙后，苏丹青挽了个松松的发髻，一手抱着睡眼惺忪的璃璃，一边从螺旋状的雕花木梯上一步步的走下来，略带着点惊诧看着苏九天。

“九天，这么早，有事？”

“没，接璃璃回去。”

“这样。”

苏丹青淡淡的应了一声，搂着璃璃坐到苏九天身边的沙发上，苏丹青这会儿穿的是绣金的绸缎睡衣，白底，盘扣，袖口滚金边，斜肩上，不张扬也不低调的绣了一直金丝雀。

苏丹青享尽荣华，却从不奢靡，白小忍见苏丹青的第一眼，苏丹青穿着印花布的衬衫，戴着草帽，一双黑色的布鞋，第二眼，苏丹青穿了清淡的一身旗袍，一根开光的红线蜿蜒在白瓷样的手腕上，脚上裹着一双绣花的缎面细高跟鞋，现在，苏丹青穿了绸缎睡衣，矛盾又和谐的绣了只金丝雀。

这几身衣服，千差万别，却在苏丹青风韵犹存的身体上，活的恰到好处。

苏丹青不排斥屈指可数的几个对她知根知底的人戏言她为‘老农妇’，因为她兢兢业业的在卧虎藏龙开了几十亩菜园，种了从春到冬的四季果蔬，亲自浇水，施肥，除虫。

苏丹青也不排斥道儿上的人风传她为‘活菩萨’，因为她在苏红水怒极屠戮的时候，大手一挥小嘴一张，救了数十个人的性命，逢年过节向N市的寺庙捐香火钱，多的足够盖上一个少林。

苏丹青甚至还不排斥对她有敌意的人称她为苏红水包养的‘金丝雀’，因为她是在十八岁那年，脱下一身戏子的行头，离了那三尺高台，做了当时是个黑帮头子的苏红水的妻子。

苏九天，有几分随苏丹青的性子，所以苏九天开不奢华但也不普通的奥迪，住不豪华也不寻常的衡园小区，带不顶级也不遍及的伯爵表限量款，不招摇，不碌碌，也彬彬有礼的挡住了别人再行深入的目光。

苏九天看着苏丹青，苏丹青一手为璃璃整着领口，眼神儿却没放在璃璃身上。

“妈，在想什么？”

苏九天轻声的问道。

“在想，这几天，璃璃长大了，不爱哭了，不偏食了，不怕生了，不怕黑了，乖了很多。”

苏丹青同样轻声的回答，沉淀了岁月的软软声腔叠着字，苏九天恍惚的像是看到了一个三尺高台，化着花旦妆容的苏丹青舞者水袖念着白，一字一句的惊艳了一干看戏的人。

苏九天于是扶了一下眼镜，笑。

“这不是很好么。”

“是很好，但是，为什么呢。”

苏丹青回眸看着苏九天，剪水双瞳，在过了半百的年纪仍然清澈明亮。

“九天，你别当妈没注意，璃璃很小的时候，来过妈这儿，那时候，璃璃聪明的很，见人就笑，见了小獠都敢上去亲，但后来，璃璃的妈死了，璃璃就像变了个人，不爱笑，也不闹，甚至不说话，像是得了自闭症，是因为璃璃妈的死吓到璃璃了吧。”

“妈……”

苏九天的眼跳了一下。

前妻的死因，苏九天没和苏丹青说过，当时的苏丹青也没过问。

而现在，苏丹青显然还是不想过问，对不在意的人，即使是苏九天的妻子，璃璃的妈妈，苏丹青都视她的生命如蝼蚁，所以苏丹青手一抬就阻止了苏九天的解释。

“别说，怎么死的都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璃璃被吓到了，这么多年怎么又忽然好了。”

“那是……因为小忍吧。”

苏九天如实回答，嘴角的笑容真切到了极点，他的小忍。

“小忍？”

苏丹青低了一下眉，旋即又笑了，笑的温和又宠溺。

“是你的学生，那次你带来的那个细伢子？”

“嗯，叫白小忍。”

“难怪，细伢子很讨喜，连璃璃都喜欢他。”

一边说着，苏丹青一边笑的合不拢嘴，忽然又柳眉倒竖，严肃的看着苏九天，像是命令一样说道。

“九天，对细伢子好一点，细伢子现在叫我奶奶，璃璃也追着他叫哥哥，可算是你的半个儿子了，现在他是你的学生，你多照顾着点，要是细伢子受委屈了，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苏丹青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苏九天抽了抽嘴角。

——半个儿子。

他刚刚OOXX了白小忍呢。

——受委屈了。

他刚刚冷嘲热讽了一顿白小忍，还把快要崩溃的小家伙一个人丢在雕栏玉砌了呢。

要是让妈知道，恐怕会发飙。

苏九天叹了口气。

苏家的女人，可都赶着趟儿的把胳膊肘儿往外拐了，他这个爸爸，比不上小忍这个哥哥，他这个儿子，也比不上小忍这个‘孙子’了。

苏丹青细细的看着苏九天的表情，养了苏九天这么多年，苏丹青不知道苏九天的想法，可也能察觉到点什么，苏丹青危险的挑高了眉峰。

“九天，你是不是让小忍受委屈了？”

“没，我哪敢。”

苏九天连忙撇清，苏丹青怀疑的看着苏九天，苏九天扶了一下眼镜，干干的笑了一下，急忙的转移了话题。

“对了，妈，我接了斩青龙的战书。”

“嗯，好。”

苏丹青淡淡的应了一声，虽然欣喜，但苏丹青更像知道白小忍是不是受委屈了。

“九天，细伢子在哪儿，回家去了么，要是没回，就带他来这儿吃饭，让你爸也见见他，你爸脾气坏是坏了点，但有我在，他也不敢不喜欢细伢子。”

“小忍在学校呢……”

苏九天被苏丹青这么一长串的话惊了，苏九天何时见过被岁月打磨的近妖似魔，心如止水的苏丹青这么急切。

“妈，我先带璃璃回去，再问问小忍，要是有空，一定带他来。”

苏九天把璃璃从苏丹青怀里捞过来，几乎是用逃的，快步走出了苏丹青的视野。

苏丹青在苏九天身后微微的摇了摇头。

“细伢子一定受委屈了，九天不说，等细伢子来了，就让细伢子单独和我说，小崽子，敢让细伢子受委屈。”

嘀咕完，苏丹青裹紧了身上的睡袍，悠悠的上楼去了。

苏九天抱着悠悠转醒，看了他一眼，一掌拍在他脸上，软软的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小脑袋一歪，又睡过去了的璃璃，无可奈何的笑笑，开了车门，马不停蹄的往雕栏玉砌开去。

雕栏玉砌33017号房。

白小忍呆呆的在床上坐着，白小忍的眼看着窗台子，窗帘大开着，市区林立的高楼尽收眼底，晨曦下的建筑和晚上是不一样的风情。

昨晚，苏九天就是把光溜溜的他压在窗台的玻璃上，让他看着外面的灯红酒绿，不紧不慢的在他身体里顶撞。

当时他眼前的玻璃，映出的不是外面的高楼，不是地上的人群，而是身后苏九天的脸，从容不迫的神色，只是时不时会轻轻的‘嗯’一声，略带暗哑的磁性声音透着浓烈的情欲，然后苏九天顶撞的更快，让他失控的尖叫出声。

他们那么亲密，血肉相连，毫无间隙。

却只有客人和MB的关系。

白小忍慢慢的又红了眼，这时，白小忍听到他的手机在床头喜庆的闹了。

白小忍虚软的看着手机，抖着手接了起来。

“喂？”

“是白小忍先生么，我是你的债主萧枭。”

“你还想怎么样。”

白小忍咬着牙说着，白小忍这会儿很想把手机摔在地上，电话那头的声音和前天晚上一样阴冷，烦躁的情绪像藤蔓一样遍布了白小忍的心。

债，债，债，要不是因为这破债，他不用提前送奶奶走，他不用被蒋青利用，他不用被威胁着要打扰奶奶的安宁，他不用逼不得已来坐台，把苏九天气的失控。

也不用，从此和苏九天形同陌路。

想到这里，白小忍冷笑了一声，然后猛地大声吼了起来。

“我告诉你，再逼我，我就回去先挖了我奶奶的坟，你们要卖是吧，好啊，我烧了我家的祖屋，然后砍了奶奶的棺材再穿着一身红，挑个午夜子时吊死在坟地旁边，我看哪个不信邪的还敢买那块地！”

“别赌我做不做的出来！”

白小忍尖利的嘶鸣声传入萧枭的耳朵，饶是萧枭，也被白小忍泣血一样的嘶鸣闹得心烦意乱。

怎么，苏九天来找他，和他交易，延长白小忍的还债时限的事儿，白小忍还不知道么。

萧枭有些困惑。

苏九天，居然是背着白小忍，偷偷摸摸的来和他交易的。

是怕白小忍觉的愧疚么，还是怕白小忍知道亮闪闪的大学教授的背后，拖着二十多年的，黑的沉凝，黑的浓墨重彩，黑的抹都抹不掉的违法乱纪，会不寒而栗？

萧枭冷笑了一声，不过，真是体贴。

第七十七章：小灯泡

“白先生，你误会了。”

萧枭换上了温和的语调。

“白先生，有个好老师呢，大晚上的，为了你的债务，孤身一人气势汹汹的跑来我这儿。”

萧枭像是感慨一样的说着，顿时听到电话那头的白小忍重重的喘了一声，再开口时，白小忍刚刚的歇斯底里全不见了。

“你，你说谁？”

“你的苏老师，苏九天啊。”

“他？”

白小忍心狂跳了起来，还没来的及欣喜他和苏九天终归没有形同陌路，白小忍就被另一个念头吓了一跳。

苏九天，知道他欠债了？

白小忍一时心惊的无以复加，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苏九天却知道了，还直接杀去见了萧枭，苏九天像是对他的事了如指掌，白小忍感动之余，浑身的鸡皮疙瘩抖了一地。

一个人，在你的身边儿，无声无息的关怀着你，形影不离，无孔不入，你却没有一点知觉。

这种感觉，又暖人心脾，又骇人之极。

白小忍裹紧了被子，克制不住的打着寒颤。

萧枭顾自的说了下去。

“真是奇怪，白先生居然不知道这回事，苏先生是想给白先生个惊喜么，那我还是不说了。”

“不，你说！”

“可以说么……”

萧枭像是犹豫了一下，“算了，反正白先生总会知道的。”

“是这样的，苏先生昨晚来，和我做了笔交易，把白先生的月还债数额下调到了两千，白先生什么时候有空，请来我这儿重新修改一下协议。”

“两千……”

白小忍冷冷的重复了一下，心里又惊又喜，旋即抓到了萧枭话里的重点。

“交易，什么交易？”

“呵，打打杀杀的事儿，你不会有兴趣的。”

萧枭像是故意要激起白小忍的好奇心，含糊其辞的把决斗改成了‘打打杀杀’，用词的一念之差，把白小忍狂跳着的心悬到了高空。

“你说什么……打打杀杀，是什么意思！”

白小忍揪着被子角儿，用力的关节泛白，白小忍的牙关紧咬着下唇，被苏九天肆虐了一晚，至今仍红肿着的下唇被白小忍咬的严丝合缝。

萧枭听到白小忍紊乱的呼吸声传过来，假作惊诧的‘咦’了一声。

“什么意思，白先生会不清楚么，苏先生对白先生这么好，难道还没有和白先生说过斗兽场的事儿？”

“……”

“啊，真的没说过么，真是抱歉。”

“……”

白小忍捏紧了电话，萧枭的话，像是晴天霹雳，狠狠的劈在了白小忍的头盖骨上，顺着毛茸茸的发梢向下，从头到尾把白小忍劈了个焦脆，白小忍像是浑浑噩噩了很久的人，忽然清醒了过来。

至今为止，苏九天，瞒了他多少事……

他所知道的，苏九天是个大教授，是个公司的董事长，是算有点钱，活的滋滋润润，爹妈还能买的起奢华之极的庄园的人。

总的来说，苏九天是个遵纪守法，手有闲钱的社会精英，没有私家侦探，一定和黑道绝缘，那苏九天怎么会这道他欠了债，又怎么会如萧枭所说的，敢‘孤身一人’找到龙潭虎穴一样的高利贷公司去做交易，做得还是‘打打杀杀’的交易。

白小忍困惑的把小脸皱的苦瓜一样。

想起苏九天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居家妇男一样的烧着菜的样子，一口一口的慈父一样的喂璃璃米粥的样子，闻声和气的亲人一样的问他要吃什么的样子。

然后，是苏九天反背着他的手，生生的，毫无歉疚的废了一个无冤无仇的人的手，眼里满满的像是看蝼蚁的冰冷的样子。

最后，是苏九天从容不迫的，一手捏着他的脚踝，一手捂着他的眼，在他身体里驰骋，一边却还低头，在他耳边轻轻的碎语，薄薄的双唇吐出伤人入骨的话得样子，“小妖精，我是你的第几个男人？”

——分裂的太可怕，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人。

白小忍一用力，直接把下唇咬出了血。

原来，他以为的苏九天，和真正的苏九天，千差万别。

他和俗家人同桌吃过饭，和对方的亲人相谈甚欢，他们同床共眠，呼吸相闻，却始终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想到这里，白小忍只觉的浑身冰凉。

他以为，他和苏九天从此形同陌路， 已经糟糕透顶，没想到还有更糟的。

那就是，苏九天从未认真的对过他，苏九天在他面前，穿着完美的戏服，化着完美的妆容，念着完美的白，他白小忍的一切，就算他不说，苏九天都了如指掌，而苏九天的一切，对他来说，却都是雾里看花，真假难辨。

白小忍眯了眯眼，一只手沿着腰线下滑，落到小腹的白色浊液上，沾起一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浓重的腥味儿，白小忍咽了下去，再闭上眼，回想着苏九天轻轻的拿下套子，射在他小腹上时的表情。

什么是真的？

苏九天打人的失控，是真的么，苏九天昨天把他压在床上，压抑的‘嗯’声中带着情欲，是真的么，苏九天因为他的出台而生气，是真的么。

“白先生？”

萧枭在电话那头轻声的呼唤。

白小忍深吸了一口气，一边看着窗外日渐蓬勃的旭日，一边勉强镇定的说道。

“萧先生，关于斗兽场，关于苏老师和你的交易，能和我详细的说说么。”

“当然可以。”

萧枭嘴角勾起了明媚的弧度。

萧枭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萧枭只是觉的，他知道苏九天的过去，而白小忍不知道，这样的感觉，很不错。

而把他知道的，告诉给一无所知的白小忍，而且还用这种怜悯的姿态，让他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说完，萧枭挂电话钱，还很‘慷慨’的发出了邀请。

“苏先生和我的决斗，约在一个星期后，到时，我给白先生留一张第一排正中的票，欢迎白先生观战。”

白小忍点了点头，发白的脸色还未恢复，但声音已经不再颤抖。

“多谢。”

白小忍很客气的回了一句，一边咀嚼着萧枭的话，一起挑高了眉。

什么是真的，他白小忍要看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