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
杨岄的嘴角极不自然的笑了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眉宇蹙的更紧了。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一定会在初八之前回来。”
初八……顾慎之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初八,那是杨岄的生辰,今年,他二十一了。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看起
来比自己都老了几岁。顾慎之只觉得心中有万分的不舍,不知是否是雪落到了眸中,他的视线越发的模糊了起来,他
朝着杨岄离开的背影,摇了摇手。
马一口气飞奔出一里路,杨岄忽然锁紧了缰绳,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一倾,一口滚热的血液喷在刚刚堆积起的洁白的
雪地上,触目惊心。
一旁的死士脸色一变,正欲开口,杨岄去一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
“这件事情,谁都不能说,若是泄露半句,自己领罚。”杨岄闭上眼,略略舒了一口气,又扬起缰绳,在雪地里飞奔
了起来。
四季如春的云州,下起了连绵的小雨,杨岄坐在营帐中,偌大的营帐只有他与魏卓然两人,他低着头,单手撑着自己
的额头,脸上一片灰白,任由魏卓然按住了自己的脉搏。
“魏先生,我在军营遇到了慎之……”杨岄皱了皱眉,开口道,他能感觉到魏卓然按住自己脉搏的手颤抖了一下,而
后又故作平淡的说道:“哦?你们相认了?”
“呵……”杨岄笑了笑,甩开了魏卓然按住自己的手,皱眉看着魏卓然道:“魏先生,你果真早就知道了慎之并没有
死?”
魏卓然忽然长舒了一口气,负手背对着杨岄道:“是……他当然没有死,我也不会让他死。”他转过头,坦然面对杨
岄,脸上的神色平静异常,仿佛这本来就不是一件秘密,这本就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魏先生,那我问你,关于慎之的身世,是我父王告诉你的,还是你本来就知道?”杨岄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不
知为何心跳的厉害。
“自然是……本来就知道。”魏卓然挑了挑眉,坐在一旁,端起茶几上已然冷掉的茶水,润了润喉道:“我本来就是
顺贞皇后安插在西南王府的人,这又有何奇怪。”
杨岄苦笑一声,只觉得心中似乎再无疑问,却转而又问道:“即是如此,那为何慎之的腿会落下残疾,沈千骄曾经说
过,慎之的腿伤,任何一个大夫都能医治,更何况是你?”
魏卓然只是笑了笑,放下手中茶盏,无奈道:“我既然生在王府,当然也要听从王府主人的话,倘若连这点小事都办
不好,又怎么能得到他的信任。”
杨岄的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愤怒,冲着魏卓然吼道:“你们一个个为什么都要这样算计他!你们当他是什么!”
魏卓然的脸色陡然变了,强制压着火气,冷冷问道:“王爷还想要知道些什么?只管问,魏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杨岄闭上了眼睛,最终一句话都没有问,一切都豁然开朗了起来,父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机关算尽,却不曾发觉一
直身处他人的迷局。
“你……有什么计谋?”
“计谋谈不上,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想借着云州的兵力让西南王打着先帝太子的名义起誓,这样顺理成章,便可以将
萧离取而代之,到时候,再把傀儡皇帝的地位坐实,慢慢肃清余党,谁知道……”魏卓然摇了摇头:“人算不如天算
,慎之他无心天下,更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第六十九章
人算不如天算,慎之他无心天下,更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杨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蓦然闭上了眼睛,曾几何时,他那样无情的怀疑着这份感情,哪怕到了现在,每次再看见顾
慎之那张云淡风轻的面容时,他总是以为,自己爱得比他更深。
天下算什么,若是你想要天下,我便给你天下。
杨岄低下头,手握成拳抵在自己唇边咳了起来,这一路他们只花了三天三夜,便从千里之外的边关赶回了云州,杨岄
咳得愈加凶猛了起来,脸色也愈发苍白了起来,握着拳的手摊开了 ,捂住自己干裂的唇,却捂不住唇边溢出的鲜血
。
是的……鲜红鲜红的血液,好像在警告着自己,顾慎之,自己恐怕已来不及爱他了。
杨岄觉得自己像一个痨病鬼,每一次咳嗽,都要把自己的肺掏空。魏卓然的手指又扣在了他的手腕之上,从杨岄进营
帐的时候他便看出了异样,当年药师谷的大弟子,少年成名,本来可以成为夙夜数一数二的神医,断然放弃了前程,
潜匿于西南王府,空有一身医术,却连自己要保护的人的一条腿也不能治愈。
“慎之,还有夙夜的几个军医都诊断过了,脉搏并无异常,我也不觉得太过难受,只是胸口痛的很。”经历了三年前
的那次大变故,杨岄的性格越发的沉稳了,即使是在生死未卜的今日,他仍旧有着一个王爷应有的风范。
“只怕这是蛊术。”魏卓然暗自咬牙,若真的是蛊术,他的眼神似乎也暗淡了下来,天下毒物,莫非两种,一是花草
植物,二是虫蛊蛇蝎。从小生在药师谷,对于花草之毒,魏卓然虽荒废了二十余年,却依然了如指掌,但对于虫蛊之
毒,向来都是与邪术挂钩,和医术相关不大,因此并没有做什么深入研究,只听说中了蛊毒的人,大多不易被人发现
,死因离奇,且并解药难寻,往往是出人意料之物。
如今杨岄的脉象,分明和常人并无不同,可是看他的面色,病状,却又肯定是中了毒的。魏卓然挪开手,面色凝重。
杨岄从袖中抽出一方染过血的丝帕,在嘴角擦了擦,坦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本意便是要利用我,只怕等
你们成事之日,也不会留我。”
他转头,几日风吹日晒让他苍白的脸色泛起几丝血红,眼中也满是血丝,起身走到了炉火边,将那方染血的丝帕丢在
了火炉里,只听见吱啦吱啦的声音,丝帕化为一滩灰烬,上面泛着浓黑的烟雾,有一股尸体烧焦的味道。
魏卓然的脸变了变,盯着那黑烟愣愣的出神。
传令,调兵,集结粮草,研究线路,拟定出发日程。
杨岄感觉自己像是陀螺一样运转着,从进军营,到与魏卓然深谈,再到刚刚结束的会谈,他似乎是在预计着自己生命
的尽头,企图将这一切在他闭上眼之前,全部做完。
尽管夜已经很深了,可他还是没有睡意。拉开营帐,夜风将战旗吹的猎猎作响,银边镶红的锦旗,上面的杨字显得那
样肆意张狂,二十年的等待,二十年的隐忍,二十年的卑躬屈膝,换来这一面能独挡的旗帜。
趁着熊熊的篝火,杨岄只觉得胸口似乎也燃起了一把火,烧的那样浓烈。
父王……原谅儿臣,终不能如你所愿,登上你心念的龙椅。
父王……请不要太过失望,这江山虽然还是姓萧,但这血脉却是我杨家的。
扬起手中的酒壶,将酒洒在营中的沙土之上,浓烈的酒味在寒风中散发了,杨岄只觉得自己醉了,伸手一摸,满脸泪
痕。他的孩儿啊,一生都从未见过一面的孩子,不知道如今长得多高,不知道他的乳名是什么,更不知道他长的到底
像自己多一点,还是想顾慎之多一点。
杨岄长叹了一口气,摸出胸口带着体温的半片玉牌,放在唇见暖着。远处星光陨落,整装待发的军营,保持着最后一
夜的宁静。
“王爷,刚才有人送来一封密函。”
杨岄转头,莹莹火光之中,他看见与他一同从宿州回来的死士,拿着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他接了过来,借着火红的焰
火,摊开了信纸。
杨岄先看了下落款,信是叶千骄写来的。
慕楚:
宛平帝病危,储君迟迟未立,个中原因皆因三方势均力敌,朝臣欲推荐子规,然有人以辰阳身世不明为威胁,欲以滴
血认亲,见此信务必赶往青阳,以度难关,吾当尽力为宛平帝续命,盼速至。
兄:千骄
这是三年以来,叶千骄第一次给自己写信,三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自己忙着整治军务,忙着扩张势力,
忙着笼络夙夜朝中大臣,却未曾想过,这一晃便已是三年了。看来宛平也要不太平了。
从伤病营出来,顾慎之常常的舒了一口气,昨日又送进来两百个,两百个啊,顾慎之虽然感慨,可心中却并不难过,
因为两百个伤员,总比两百个尸体来得强,过不了十天半个月,他们就又可以上战场,保家卫国。
一晃就过去了六七天了,整个宿州就像是被孤立起来的一样。来自夙京的军令和圣旨都被梁明玉按了下来。
死守……若是守不住,那只有死路一条,若是守住了,或许还有半点生机。
顾慎之端着药碗,在梁明玉的门口叩响了房门,门是掩着的,这是杨岄走后,梁明玉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房中,因为过
去的几天,他一直都站在城墙上,与他的士兵同进退,直到自己被一箭从城墙上射倒。
今日,塑军没有攻城,听回营的斥候说,塑军的粮草已经告急,抢了周边很多的村落,无数百姓被屠杀,甚至有士兵
砍去了百姓的头颅,像烤牲口一样,放在篝火上烤着吃。可是,夙夜军队又何尝不是呢,城中的粮草,最多只能坚持
十天,若是倒是杨岄的援兵没有到,那么着城里剩下的不足七万人马,便将死无葬身之地。
“第七天了……我为什么要信他呢?”梁明玉锤了锤桌子,牵动胸口的伤处,不满红血丝的双眼,一团雾气蒸腾。
顾慎之的心口无端抽动了一下,有点颤抖的松手,将那晚药放在了案前,转身离开。
城楼上燃着火把,疲倦的将士背靠着背,彼此温暖着对方的身体,大雪纷飞之后,残雪夹杂着泥泞和血液,狰狞在顾
慎之的严重,城门以外,腐尸遍野,马蹄碎骨,没有人会为他们收尸,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他们死后
会去那里,他们的家人是否在某处为他们默默流泪。
颤抖着,从袖中拉出一方染血的丝帕,干涸的血迹变成了铁锈色,那日他舍不得绝骑扬尘的杨岄,扬鞭追过去的时候
,远远的,他看见那人俯下身子,鲜红的血液让他几乎眩晕在了阳光里。
他还会回来吗?
顾慎之坐在城墙的凹口,北地的寒风吹散了他的长发,心跟着风飘了很远很远,他仿佛看见了多年之前,那辆马车,
从夙京的城门一路飞奔而走,碾碎了他所有的梦想和计划,将他一人遗落在遥远的他乡。
少年在他的面前撅起了嘴角,不屑的眼神刁难的扫过他身上每一个地方,极尽恶毒和淫秽的语言,却每次在被自己冷
嘲热讽之后。吞吞吐吐,争的面红耳赤。
泪……已止不住了,倘若还有来世……我们能否换个方式相遇?
倘若还有来世……我只求你,做那个永远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杨岄吧。
顾慎之仰头吸一口气,强忍着自己的泪意,步履沉重的向城楼下走去。
三更,偶有一息的宿州城一片寂静,巡逻侍卫的脚步声都轻了许多,生怕吵醒了几日在城楼上连番作战的将士。顾慎
之偷了梁明玉的出入令,独自一人来到了宿州的城外。
城门沉重的吱呀了一声,门缝中走出一个消瘦纤细的身形,白衣未染,一脸的淡漠。
那一刻顾慎之对自己说,自己永远都做不来沈孝,自己永远都都逃不过早已经镌刻的命运,脸上陪伴了他三年的面具
被缓缓撕了下来,沾粘的痛楚仿佛是生生把自己的皮肉给撕去。露出他苍白的带着病态的面容,一路踏过浮尸,踏过
断肢,踏过碎蹄,他走的艰难,却并没有半点犹豫。
晨曦渐近,东方化白,寒露凝在了他的发丝上,终于,一群塑国将士将他围在了中间,他们手中泛着冷光的银枪对准
了这个陌生的来客,可是谁都没有办法将自己手上的武器刺入他的身体,他站在那里,云淡风轻,若天边一朵流云,
只是偶然间的滞留,谁都不知道他会在何时就消失了。
顾慎之笑了笑,用那种带着妩媚又纤弱的说道:“禀报你们完颜将军,就说故人来访。”
第七十章
顾慎之的声音很轻,当太阳跃出了地平线,第一缕晨光照在他的脸上时,那些围着他的巡逻兵的呼吸无不为之一滞。
晨雾初起,似有马蹄声渐近,巡逻了一夜的将士们这才重新打起了精神,可他们的注意还是无法从面前的这个男人身
上移开,白衣不沾尘,俊美的就似踏云而来。
忽然间,一声惨叫从围住顾慎之的圈子外围传来,顾慎之转身,只看见一骑黑色骏马从的白雾中穿梭而来,马的速度
急快,直直的朝着他站的方向冲过来,围住了顾慎之的将士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先后退出去几步,生死关头,谁都忘
记了去啦这个绝色的男子。
顾慎之只觉得眼前一黑,似有什么东西遮住了自己的双眸,身子忽然间被提了起来,那骏马忽然间就换了方向,向着
来处奔了出去,只留有身后传来的一声声凄惨的惨叫声。
在路上走了两天,除了吃饭的时候,那人始终都是蒙着他的眼睛,点着他的穴道,确认了那人似乎并不会伤害自己之
后,顾慎之曾试着问他一些问题,但那人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脸上也并没有半点表情,黑色劲装下是一副训练有
素的结实的体魄,唯独那一张脸冷傲中始终泛着杀气,一道两寸长的伤疤从眉骨往下蜿蜒,白白浪费了他长的还算英
俊的脸。
顾慎之心想,这种打扮的人多半是江湖中人,只是他实在不知这江湖中人却又为何会将自己劫持。
黑色骏马在夜色中狂奔,两旁的店铺都已经关门,偶有几个昏暗的灯笼挂在路边,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马背上的人
忽然开口道:“我原对你这种祸国殃民的祸水,本就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受人之托要救你而已。不过想不到你也有几
分情意,若不是看在你愿意为了慕楚去求药的份上,本座断然不会出手。”
那人从未开口,顾慎之并未想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便是如此的……让人难以接受。蓦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低头一
笑,嘴角勾起一抹拳拳的笑意:“原来是慕楚的大师兄,你们不愧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顾慎之并不确认,只是暗中猜想而已,方才那手在马上丢暗器的功夫,与杨岄那日在乱坟岗杀死塑军的奸细一摸一样
。
那人冷冷的脸上似乎稍微柔和了一点,眯了一下眼睛道:“慎之公子,聪颖过人,果然名不虚传,慕楚小时在山上修
炼的时候,时常也会提起家中的一个义兄,他说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有此人漂亮,今日得以一见,本座倒还真是要
用上一句名不虚传了。”
顾慎之有些尴尬的低头,马忽然在一个四合院的后门停了下来,翻身下马,黑衣人推开了门,“进去吧,他在里面等
你。”顾慎之似乎感觉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不稳,他还来不及询问,那人退出了大门,门外传来马蹄远
去的声音。
顾慎之绕过影壁,这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四周的房间都关着门,只有走道尽头的一排房子,里面闪动着盈盈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