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躬了躬身,继续道:“您的诚意我们收到了。不论公事私事,您是王爷的儿子,包括二十年前的……总之,只看王爷的意思了,我们都听王爷的。这里,本将军只能说,如果我们再次合作,这里所有人都会全力配合。”
“多谢各位伯伯叔叔。”容云闻言站直身体,很真诚地道谢。
叫得还真是顺口啊,这“伯伯叔叔”,他们听着好像也不那么汗毛倒竖了,不少人在离开前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其实这算是很好的结果吧,正如容云所言,他们能要容云的命吗?不能。不能的话,还有什么比揍敌国君王一顿更好的算账方法?而一国之君这样的态度,不论对二十年前还是对二十年后,都已经够交待了吧……当然,他们还有些放不下,那就听王爷的吧。
容云不明白这些将军们的复杂心理,他感受着众人的气息与心跳变化,在众人离开后,微微放松地笑了笑——自己认罚,请父亲的生死兄弟们消气的效果似乎还行,起码,没有搞砸。
解下衣衫,容云打理自己的伤口。雪津没有了,但是上好的伤药容云还有,他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
古固山的事情,加上最近越来越严重的军心不稳,明旭很辛苦,他确实应该尽快过去。阿枫似乎有点生气?……阿枫把长毅这边交给他自己去处理司命的事务了,他也应该去跟彻夜处理公务的臣下们打个招呼。而且,他之前请阿枫帮忙购买的粮草物资应该已经筹措得差不多了吧,一会儿去看看,没有问题的话就调往古固山。
他刚刚跟伯伯叔叔们认罚了,然后,没有他的打扰,母亲应该也能好好休养吧。不过,明天就是新年前夜了,他在离开前应该给父亲母亲拜个年……可以吧。
还有,离开前他还想给母亲与父亲煲一小锅驱寒的汤,一会儿去弄些食材,接下来,煲汤大概需要一个时辰。
时间应该足够,所以,在此之前,让他休息一下,两个时辰就好。
容云想着,轻轻闭上眼睛,进入浅眠。
伏龙之墓后,几日间容云疗伤算是休息但也没有很安稳,然后就是今天一天加上刚刚的鞭罚……为了保证自己的行动力与思考力,容云决定让自己休息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容云冲了个凉换下了染血的衣服,出去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顺便找臣下弄了一颗雪津。他对于事情的进展很满意,安心回到父亲家里,推开母亲休养的小院落的伙房,容云开始煲汤,看着天色由夜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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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晨光中,薄雪飘落,轻轻沾湿地面。
当容熙清晨来看景瑜时,入眼的是景瑜与容云温馨地说着什么的情景。一夜的休息加上晨练,景瑜的脸上开始有了健康的血色,容熙见此不由笑了笑。他自己可能不知道,这个微笑有些失落。
容熙最近很忙,但既然景瑜依然是他的王妃,对大病初愈的妻子,作为夫君他再忙也是要关心探望的。
景瑜见到容熙,惊讶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温柔而幸福的表情。有夫有子,这曾经是她不敢想象的幸福,如今,真的实现了。
容云站在一旁,安静看着父亲与母亲交流,等告一段落后,他上前一步,跪了下去。
景瑜愣了一下问:“云儿,怎么了?”
“回母亲,云儿打算告辞了。弘帝容承现身古固山,那边战事复杂,需要容云前往。”
“这样啊,母亲理解。云儿快起来,”景瑜说着看向夫君,想着夫君也该说些什么,却见夫君表情有些淡漠,景瑜对此有些无奈,想到什么,问夫君,“熙,你呢?”
“古固山的事情,我没有休息疗伤又是在本国境内,所以相对不是很急。”容熙道。
景瑜点点头,开始担心孩子的身体。
容云微笑:“娘亲放心,云儿休息得很好。”
“那就好,云儿快起来。”景瑜道。
容云郑重地给父亲与母亲拜了个早年,才起身。
“谢谢云儿。”景瑜道。
“……谢谢。”容熙“叔叔”顿了一下道。
得到父亲与母亲的回应,容云很高兴,微笑不由也深了些道:“云儿给父亲与母亲煲了汤驱寒,如果可以的话,父亲与母亲尝尝吧。”
“是吗,”景瑜有些意外,“好,谢谢云儿。”
“是云儿应该做的。”容云回道。这样温馨的气氛,容云觉得很开心,曾经想过的幸福都实现了,“云儿已经吃过早饭了,这就走了。”
景瑜点头,余光看着容熙还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火大,但想想是自己连累孩子,如今又是这样的立场,景瑜又不得不再次无奈。
容云一点也不意外父亲的反应,甚至可以说他很习惯父亲这个态度,闭目感觉了一下父亲与母亲的情绪,容云觉得父亲总体应该心情还不错……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可以最后提一个请求?
这么想着,容云难得有些不自信地询问:“父亲母亲,容云以后还可以来王府吗?”
景瑜以为容云因为身份问题有此一问,看向夫君。
容熙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他的想法是,凭容云的本事,若想来看小瑜谁也拦不住吧。
“多谢父亲!”容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为父亲的允许。
……
容云离开了,他离开得很开心很满足。
因为有容云煲的汤,景瑜很有兴致地拉着夫君去吃早饭,容熙不好拒绝,当然今天早上他还没吃饭,也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坐到外间小饭厅,看到色香味俱佳的极品汤膳,景瑜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她那一国之君的孩子为他们做的?随即便是心中暖暖的感动,景瑜给自己与夫君分别盛了一碗,尝了一口,景瑜觉得自己此刻真的很幸福,甚至幸福得可能随时会哭。
然而,看着夫君先是刚刚不冷不淡,如今对着这么好的汤品发愣,景瑜终于没忍住决定跟容熙说道说道。她那么好的儿子,用得着摆出这样的脸色吗?
“熙,虽然我这个坏娘亲可能没有立场这么说,但孩子是无辜的。因为云儿是好孩子,他才担下那样的身份吧,大动干戈也是不得已,况且云儿也认错了。”景瑜声音温柔。
“嗯,我知道,容云是个好孩子。”容熙苦笑着肯定,他刚刚是不由又想起了容云给他煲药膳的情景。
“既然如此,那你就别摆那种脸色了吧。”景瑜说出关键。
景瑜的想法,容熙当然明白,他沉默了一会儿。
这不正常的沉默让景瑜愣了一下,而更让她发愣的是,她鲜明地看到容熙眼中有挣扎的神色。挣扎?!熙大哥居然有挣扎?!景瑜心中一悸,一股冰冷的不安悄悄破开暖暖的幸福。熙大哥为什么要挣扎?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麻烦吗……?
不安令景瑜的思考加快……不,不对,一直以来似乎就哪里有些不对……
景瑜紧盯着容熙,等着一个答案。
容熙也发现,自己的情绪波动居然比他预想得还大,但最终,看了看景瑜的气色,他还是下了决心。
容熙向景瑜伸出手掌,景瑜会意,把手放到夫君的手上,容熙握了握景瑜的手道:“事到如今,瞒也没有意义了,不如说开,毕竟容云那孩子自己已经知道了。”
什么,知道什么?景瑜有一种越来越不妙的预感。
“二十二年前的秋末,……,巫半月……,……”容熙把他当年那次擅离职守,以及巫半月后来偶然发现密信,然后阴差阳错,沈傲天当面道破身世的事情说了。
容熙观察着景瑜的反应,他没有直接说结论而是先说经过,是希望景瑜有个接受的过程。
景瑜聪明绝顶,就算她现在脑中被这样的意外冲击得几乎一片空白,她依然明白容熙的话意味着什么——容熙在说,容云是她与容昊的孩子!
容熙在怀疑她不忠!
景瑜感觉自己无法控制地发抖,不,不为她自己,她怎样还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孩子!她瞬间便想到的,她的孩子会因此有的遭遇!
“……所以,你当初把云儿送走……所以,云儿那样对你,你还一脸淡漠……”景瑜的声音很低却是已经颤抖着破音,“所以,当初在伏龙之墓,你杀云儿,才并没有很犹豫……是吗……”说完,景瑜毅然决然地抽回了手。
景瑜如此反应,可说大大出乎容熙意料,脑中某个隐约却迅速升腾的念头,让容熙有种窒息的期待与恐惧。
而就在容熙与景瑜都处于意外的冲击中时,照顾景瑜的卫夫人带着三个人走了进来。因为三个人都是熟人,不很在意是不是吃饭时间,她按惯例带人询问王爷,询问是直接接待,还是先等等。
可惜现在没有人回答她,而她身后的三个人也一起被晾在了当场。
三个人分别是厉宁雪,江清浅,何远。江清浅与何远来汇报与请示公务,厉宁雪则是收到消息后,惊喜地一大早赶回来见小徒孙的。
“云儿呢?”厉宁雪不拘小节,他才不管什么晾不晾,看了一圈没有看到自家徒孙,老人家便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由无比幸福的温馨到无比意外的噩耗,景瑜现在心情剧烈起伏,她觉得自己突然想通了什么却又怕自己的推测真的是事实,见师父走来,她难得地没有站起身。无力起身,她勉强对师父点了点头。
容熙对真相依旧懵懂,尚能自持,他回应了厉宁雪:“古固山战事需要,容云去处理公务了。”
“啊,是吗?算了,云儿没事就好。”厉宁雪半是放心半是遗憾地说。
确认了徒孙是真的没事后,厉宁雪才发现徒弟与忘年交小友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太寻常。
怎么了?老人家疑惑地看了一会儿,本能地对这不寻常的沉默感到很压抑,开口打破沉默道:“老夫还没吃早饭,也给老人家添份碗筷吧。”
然而,卫夫人添了碗筷,气氛却沉默依旧。
厉宁雪想到哪里说哪里,继续道:“你们跟云儿一起吃过饭了吧。”
“……没有。”回答的还是容熙。
“没有?昨天到现在,一顿也没有?”厉宁雪声音高了些。
“没有。”容熙重复道。
“你们不知道么,唉,你们是不知道,可惜……”厉宁雪想着自家徒孙自五年前起便不曾再明言的愿望,语气叹息,“不过也是,毕竟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云儿是不是呃……”
对于师父未尽的话,景瑜终于开了口:“……师父,您老也是知道的么……云儿‘不是我与容熙的孩子’这件事。”
厉宁雪这时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他下意识地回答:“我知道,云儿自己也知道。”
“云儿自己也……知……道……”景瑜听了很激动,但她声音的力量迅速流失,最终轻到几不可闻。
几乎同一时间,“容云不是王爷的孩子!?那昨夜他何必自罚?”何远惊讶道。何远是个耿直的人,因为关心老上司,他一时情急没忍住说了出来。
“咳。”江清浅提醒何远不要说话,可见景瑜的视线盯过来,他不得不开口:“那个,是这样的,昨天夜里,容云……陛下,针对二十多年前跟最近的事情,想让大伙‘消气’,为表达诚意,自罚了三鞭。我也刚刚知道,老何犹豫要不要先告诉王爷。”
是为了小瑜吧?如果时间还在上一刻钟,容熙相信自己一定这么想,但如今,他的思绪越来越混乱。
厉宁雪闻言,想到什么眉头大皱。
景瑜闻言,怔愣了一下,然后她蓦地低头捂住了心口,半晌,有些颤抖地站起,无言地转身,但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似乎是改变了什么决定,景瑜缓缓转回身,走到容熙身前,俯身微微撩起裙角,向下拉了拉左脚脚踝上的衬袜。在不起眼的地方,一个鲜明的痕迹刺进容熙的眼睛。
“九叶莲花。”景瑜声音有些清冷。
九!叶!莲!花!容熙只觉得景瑜轻轻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砸在自己心上一般。
容熙知道,九叶莲花,是一种守宫砂,几乎没有女子会用,因为材料非常稀有。没想到,小瑜身上会有九叶莲花。要知道,九叶莲花有一个特性,那就是房事九次才会消失,也就是说,每次房事时会消失一叶。
容熙的视力没有任何问题,他清晰地看到了,妻子身上的九叶莲花还余八叶!
“小瑜……你……”容熙声音干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却千言万语堵在口中。
景瑜冷冷地看了容熙一眼,转身进了内室。
第一百九十一章:不对啊?(下)
九叶莲花!厉宁雪很惊讶,他与容云也都不知道这件事。
二十几年来,景瑜身上的毒让景瑜的身体仿佛一具冰雕,失去正常生命现象,照顾景瑜的方式主要是经脉按摩,而这一般通过内功来完成。
厉宁雪很清楚九叶莲花的意义,所以甚至都不用亲见,看到容熙的反应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想着容熙心里一直错怪着小瑜,最重要的是,可能就因为这个理由一直对自家徒孙不好……欺负他家云儿,厉宁雪看着容熙也是一阵冷眼。然而,猛地想到他自己似乎也不是什么称职的师公,老人家在心虚的同时,愈发地心疼起徒孙。
厉宁雪心情郁闷,索性也不搭理容熙,默默开始吃起眼前的早饭,不得不说,异常美味的汤品让老人家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容熙由无措转为失神,僵硬地坐在那里……
不知多久,容熙才从一片混乱中找回思绪。
其实,他刚刚听到了一生中最令他高兴消息,是的,那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虽然这件喜事让他心痛至极。
他心爱的女子,曾经甘心冒死,为他生下了一个优秀的孩子……
容云,是他的孩子。
他容熙是一个混蛋丈夫,更是一个……混蛋父亲。
他原本信誓旦旦地认为容云是容昊的儿子,不仅因为他擅离职守的亲眼所见,还因为,如果容云是他的孩子,那从记忆中的秋末到第三年元宵,容云岂不是小瑜怀胎了十五个月才产下的。事实上,他的妻子确实辛苦了十五个月啊,有了答案后,曾经的“证据”也显得立不住脚了,他应该想到,小瑜身重寒毒,会造成这样的情况。
他原本以为自己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子,保守秘密,现在看来,与他心爱的小瑜的付出相比,他的保护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容云,是他的孩子,容熙并不知道,他这么想着的容云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却更幸福的傻笑。
他跟容云相处了一个月,一个月中他们是父子,他与容云议事,他教育容云,容云听话孝顺,容云直到刚刚离开时依然笑容开心……都是些美好的回忆啊。
那个强大的孩子留给他的都是美好的记忆,可他这么混蛋父亲,怎么可能做得这么美好。
容熙拿起羹匙喝了一口面前的汤,他的手有些抖,汤已经放凉了,然而依然入口生津,让人回味不已。
“那个孩子的手艺,依然这么好……”容熙的声音有些沙哑,自责、怀念、骄傲、心疼,饱含着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