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海愿看了他一眼，迷惑地道。

“当然！”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变得这么奇怪。”海愿点了点头，收回自己的手，“你还是喜欢变成人吗？”

“人，又有什么不好吗。”就是再不济，也应该是一条蛇，而不是半条好不。

“我明白了。”海愿微微一笑，轻轻揉了下海翔的头顶。那样眩目地、满载着慈爱的笑容，让海翔有片刻失神。“你我是父子，你若是早与我说，也不用吃这些苦头。”

“我能变回人！”海翔兴奋的摇了摇尾巴，发现自己这个动作后，让他有些沮丧。

“你今年十五了，应该算是大人。”海愿似被对方开心的情绪影响，说话间，更表情也变得柔和些。“原来为父都忘记了，我的孩子已经是大人了。”

“那个，”海翔头一回被人当做孩子般疼爱，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我变成人以后，便不会再变回这样吧。”

“放心吧，既然你选择当人，以后便一定是人。”海愿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空中的手，望着海翔的目光里，有一种‘吾家人儿初长成’的喜悦。“只是当人的话，会让你的道路艰苦数百倍。”

“没事，再艰苦的道路，我也不会后悔！”只要能变回人身，总好过这样半人半蛇的过一辈子。

海愿站起身，目光望向蔚蓝的天空，回想起当年那人与自己说过的话，声音略有些低沉地道：“如此也好。”

4.消失的父亲大人

海翔回想起刚刚海愿对着他的身体说了些什么，只见一道银光自对方的指尖而出，慢慢笼罩在他的下身，一眨眼的功夫，那条刺眼的尾巴消失了，取而待之的是人类的腿。自己那半人半蛇的样子终于恢复了正常。

起身跳下床，来回往房间里走了几圈，能在地上行走的感觉真是无语伦比。以前能随意在地面上走路，还没有觉得双脚的重要性，等他失而复得之后，才会更加珍惜。

这便是那人经常说的，痛苦过的人才能感觉到快乐吧。

可恶，不许再去回想那个只会利用他的人！

海翔恼怒地甩了甩头，他现在已经不是海家的暗龙，而是海翔，全新的生命！！

思到此，他不经暗嘲道，当他还是海黎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么多的情感，现在的他不知是不是换了个身体，连带着感情也跟着丰富起来。

“你又在胡想些什么。”海愿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海翔转过身，便看到海愿站在房门口，手里端着一碗暗血色的药汁。

“这是什么啊？”

“这个？！”海愿循着他的目光，望着自己端着的碗，“你不是想要变成人。”

“只要喝了它，我便能变成人了吗？”海翔快步走了过去，淡淡地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不由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好奇怪的味道。”

海愿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径直走到屋内，放下碗后，方道：“如果你后悔了，倒了便是。”

“那可不行！”海翔连忙跑到桌子旁，双手端起碗，扬头便喝了下去。

“不过溺水一次，连性格都变了许多？”海愿先是一怔，随后微微一笑，“海翔，你不愿意化龙，是因为怕水；那么化为人身的后果，你可能承受。”他一边说着，一边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憋着一口气把药吞了下去，海翔也没太注意对方的话，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总算是把心口那股恶心的感觉给压了下去。

“呼，呼呼~总算是咽下去了。”

海愿摇了摇头，拿出一块方巾为他拭去嘴边的水珠，冰冷的面容如春水般温柔。

海翔怔怔望着那抹如沐春风般的表情，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语的感情。好奇怪，为什么我的心如阳光普照般，会变得温暖起来？！

全是那个人的笑容，也只是让他心率加快，有片刻的失神而已，却从来没有这般温暖的感觉？

“海翔，等到你变成人后，为父便不能呆在你的身边了。”海愿轻轻掐了下海翔圆圆的脸蛋，细嫩的触感让他不由感叹良多，自己为了培养他的独立性，已经许多未曾这般做过了。

“呃。”被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人掐脸，还真是十分不习惯呢。海翔现在很别扭，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只是凝望着这个表情与行动完全不搭调的人，反手捂着被掐过的地方，上面火辣辣的烧得厉害，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正他张嘴准备说些什么时，突然被海愿紧紧地抱住。

“海翔，你还在怪为父吗？”

“啊……嗯……”今天，是海翔第二次手足无措。

“果然是在生气。”海愿眉头微蹙，语调里带着浓浓的挫败，“做为一个父亲，我真的很失败。”

“那个，我没有怪你。”

“没有吗？”

“真没有，你是为了我好，才会逼我的。”

“那你为什么都不叫我父亲了。”

“……”我成为海翔不过一日，而且你长得不过二十岁左右，与我可是一般大，我怎么可能叫得出口。

“海翔？！”

“咳，我，我嗓子有点痛。”

“我看你还是继续去海底化身吧。”

“啊？？”

“你不说，我便当你同意了。”海愿说完，便要推开怀里的海翔。

“父、父亲大人！”海翔可不想再变成那个奇怪的样子，立即叫了一声，此声音的顺畅程序，远远超过他的想像。靠，自己怎么会这样从善如流啊！可恶，一定是这个身体的惯性！！

海愿不由收紧抱着对方腰间的手。

可怜的海翔被勒得差点窒息过去，当他想要挣扎着离开这个怀抱时，海愿已经先他一步松开了手，表情自若地退后几步。

“好，你先坐好。”

海翔立刻爬到床上，盘腿而坐。

“海翔，”海愿走到床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轻轻唤了一声，却没有下文。

“还有什么事要准备吗？”海愿抬眸迎上对方的眼，正处于能成为正常人的他，完全没有发现海愿的神情。

海愿微微摇头，道：“待会会有些疼，你可要忍住。”

“放心吧！”海翔开心地点头，对于对方所说的疼，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父亲大人，我一点都不怕，你就快点动手吧。”

“闭上眼，心神守一！”

海翔按照对方的要求闭上双眼。

海愿怔怔望着幼子的模样，静默半晌之后慢慢阖下眼睑。当他再一次睁开眼时，又变成海翔第一次见到的样子，那双不带没有半分人气的面容变得更加的苍白。

淡白色的烟雾自的头顶袅袅升起，它像有生命般，渐渐朝着海翔靠拢，待到完全把他包裹起来后，一颗赤金色的珠子自海愿的头顶升起，飘浮在半空中。

霎时，房间被金色的光芒所笼罩。

强烈的光芒让海翔忍不住想要睁开眼。

不可分心！

海愿的声音突然自他的脑海响起，很轻，很淡却不容反驳。

他的警告刚一落音，灼热的气息闯进了海翔的体内。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哪能料到如烈火般炙热的气体不断涌入身体，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剧烈地痛楚由外至内传来。

海翔感觉到整个人似乎被放入火焰之中，每过一秒便加热一倍，热血似要在他的体内找到宣泄的出口，胡乱的撞击让痛楚不断的升级。

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喊出来的海翔，感觉自己快要崩溃的时间，一股冰凉的气流自他的百汇穴而入，痛楚顿时减轻不少，全身乱窜的气体在这股清亮的引导之下，慢慢平静下来，紧绷的身体不由放松下来。

耳边传来的呼唤声，让他睁开眼望了过去，那双清亮的眸子映入他的眼帘，里面载满了担忧之情，本能的笑了笑，想要告诉对方，现在的他感觉很好，只是略一张口，眼前又是一片眩晕，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等到海翔再次醒来后，寻遍整个滇海，海愿却似人间蒸发一般。

当月头高挂之时，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里，却发现自己的床头，有一块翠绿的玉牌，有月光下发出淡淡余辉。

当即他快步跑到床前，一把握住那块玉牌，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地上。

5.父亲的心愿

黑暗的深处，隐约闪过白灰色的光芒。

强烈的光芒刺亮了双眼，海翔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朝着那道光线走了过去。

直到靠近，他才发现一直寻找的海愿，正静静地伫立这光亮的尽头。

“父亲大人，”海翔停下脚步，语气里有难以抑制地气恼，“你可知道我找了你一天了。”

海愿笑而不答，伸手轻搭在他的肩头，方道：“海翔，为父先在这里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海翔眉头皱了皱，略带着几分报怨地道：“恭喜我在外面走了一天，却发现你根本没有出去吗？”

呃，过去的他最拿手的便是用表情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为什么换个身体后，他的面部表情越来越自然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他以后一定要小心才是。

“你啊，一动脑筋就喜欢捏鼻梁，这、让我如何才能放心呢。”海愿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

“捏鼻梁？”他什么时候有这样明显的肢体动作了。海翔垂下眼睑，落在那只停留在鼻梁之上的手，嘴角微抽，看样子他还要好好地去锻炼下这副动作丰富，反射区极灵敏的身体了。

该死的混小子，连最基本的肢体都控制不到，害得他吃亏，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讪讪地把手靠在背后，抬眸，话峰一转，问道：“父亲大人，你还没说恭喜我什么呢。”

“嗯。”海愿微微勾起嘴角，目光中带着为人父的骄傲，“你已经修成人身了。”如果没有强大的力量，你从此便再也不会有化龙的机会了。……却也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了。

“我不会再变成蛇身了？”

“不，你一定要去灵山修练，提高自身的灵气，才能真正控制住自己。”因为我是人而你的爹爹是龙，你却成了半妖之身……海愿回想起对方之前的那段白色的龙尾，也懒得再向他解释什么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是龙还是蛇已经不是他要担心的了。

看到海翔一脸兴奋的样子，他的心思百转千回，终究化为一声轻叹。

“咦，”海翔似察觉到对方的异常，凝视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父亲大人此时却是愁眉苦脸呢？”

“好了，你不要胡思乱想。”海愿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收拾下自己糟糕的心情，“下面，我们言归正传。”

“我听着呢。”好在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在，海翔没有错过对方的不妥，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站立着，等待着下面的话语。

“我本是灵山的灵主的二弟子，因为一些事情，所以下山数十年未归，而现在……”海愿回想起当年在灵山的日子，和自己为了让龙血辕顺利产下海翔，顶着天下的大不义，盗去了灵山的至宝九转丹，此生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思到此，眼神闪过一丝暗淡之色，很快的又被无悔所取代。若真要算起来，那因为与凡人相爱，龙血辕为自己所失去的……罢了，罢了，他们终究是无力回天，只要他们的血脉能再活下去，便是他们那段情意的延续。

“你醒来后，便去灵山寻我的大哥海逍，他便知道如何做了。”

“我大伯？”海翔眼见他的神色早已经没有初见的神圣，甚至有几分隐忍，不好的预感自心中油然而生。“见到他什么都不要说吗？”

“是，见到你就行了。”

“那你呢？”

“我……”

“父亲大人，你又要去哪里呢。”海翔直直地盯着海愿，自己就不明白了，他明明有时间教导自己修行，为什么要把他送到灵山去。若他还是当初那个不韵事世的海翔，可能会看走眼，可如今他是最会骗人的暗龙，任何细小的蛛丝马迹怎么可能逃过他的法眼。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还是大大的问题。

海翔心中闪过一道灵光，只是速度太快，他刚把它捉住还来不及消化，海愿接下来的话让他怔住。

“今日是为父见你的最后一面，希望，”海愿将后放在身后，默默地望着这个他疼爱了十五的爱子，心中明明知道去灵山所要发生的事情，却不忍心打断儿子心中的幻想。“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什么意思？什么最后一面！”海翔伸手扯向对方的袖子，当他的手触碰到衣角之时，脸色倏然骤变，“这是怎么回事！！”

“吾儿，你今日见到的只是我的一缕灵识而已。”海愿微微一笑，素来冷情的面容上闪过慈爱。“如今你我父子情绝，将来的路你要快乐的活下去，为父希望世间的所有都是以你的快乐为主，你可要，可要记住！”他话音一落，轻轻挥了挥手，强风突然吹向海翔，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他，便被这阵奇怪的风，吹走。

吾儿，为父要去寻你的爹爹去了，你切不可对任何人说，曾经化身一事，切记切记！！！

＊＊＊＊＊＊

“啊！！”海翔只来得及一声尖叫，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是呆在昨夜的房间，只是那块幽绿的龙形玉佩，静静躺在他的身边。夜里那妖异的光芒却不见了踪影。

怔怔地望着那块通透的玉佩，脑海里不断回放起与海愿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原来那个真心疼爱他的父亲真的就这样消失了。

要他去灵山，明明为他安排了以后的事情，却还是什么都不说，他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在为自己化成人身之后，全都是因为他吗，只是想让他快乐的生活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知道化为人的代价是失去这世间真心爱护他的父亲，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刺眼的液体涌上他的眼眶，一滴晶莹的泪珠自他的眼角划落。

反手抚上去，手指尖一片透明。这便是眼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了。

父亲大人，为什么人都喜欢用自己的意识判断别人的喜好呢。你可知我今生所求的，不过是需要一个用真心关怀自己之人而已！！！

斗大的泪珠再也不受控制，一颗接着一颗滴落在掌心的玉佩之上。

孩子，为父最大的心愿，只是想让你随着自己的心，自由翱翔！

海愿的声音倏地自脑海响起，海翔一怔，忘记了流泪。

只是让我随着自己的心而动吗。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么我努力去做！

如果你的修行大成，我们或许还有再见的机会！

真的吗？那我便去灵山，去认真修行，然后与你再聚！！！

海翔平静的墨眸里闪过一道暗芒，抬手用力地擦干脸上的泪痕，略略收拾好行礼，便朝着灵山出去。

6.灵山挑衅

灵山之上，覆盖着茂密的树木，清风抚过，树海发出簌簌的欢快之声。

一条蜿蜒曲折的林间小道沿着崎岖的山路而上，是唯一之路。

海翔听从了父亲海愿的意愿，从王屋山的滇池往东边的灵山走来，前后花了半个月时间，行到此处的他，抬头望着那看不到尽头的山路，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