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矛盾的心情，想要知道，又害怕知道的矛盾。察觉到封印效力减弱的那一刻自己是那样暗暗的高兴，终于可以知道自己的过去，知道自己那些被封印的记忆了，不用做一个没有过去，没有记忆的物灵了。可是，同时也暗暗害怕，如果那些记忆被封印是有特殊的原因，打破了封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怎么办？又或者，其实那些被封印的记忆自己也并不像记起又该怎么办？

尤其是每次脑海中浮现出那些片段后，或者发现自己也许在接近谜底的时候，这种害怕的感觉更加强烈了起来，就像刚才。雪焱可以肯定那不是巧合，那是自己因为封印效力减弱而偷偷跑出来的记忆。

“雪焱，不要想太多。”再一次握紧了雪焱的手，像是要给他一些勇气和力量一般。手心的温热让雪焱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和柯熠一起跟上了前面的师兄弟。

“……师父偏心，光教你读书，都不教我。”

“是你自己不好好读书吧？”泠落摇了摇头，“你生性好动，让你读个书像是要你命似的，学功夫倒是很快。”

“我是练武奇才嘛。”洛铭轩得意着，“说起来师父他也不亏啊，才收了两个徒弟，一个能文一个能武，日后我们不论谁扬名天下，他老人家都是功不可没啊！”

泠落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望向山上，随即幽幽道，“是啊。”

洛铭轩也跟着回望，“怎么了？”随即发现天边乌云滚滚，疑惑道，“奇怪，又要下雪了吗？怎么这时节还要下雪。”

“铭轩，你想不想听故事？”泠落看了一眼那滚滚的黑云，缓缓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洛铭轩愣了愣，笑道，“咦？师兄平日都不太说话，嫌我话多太吵，今天怎么想起给我讲故事？”

泠落看他一眼，“就是听你说得烦了，想让你安静一会儿。”说着，也不管洛铭轩有没有答应，便开始说起来，“大约一百多年前，有一位道行高深的云游道士在一片林子里遇到一只濒死的小九尾狐。也许是因为和林子里其他狐狸不一样，所以它常被其他动物欺负，遇到道士的那一天，小九尾狐因为和别的狐狸抢食物而打架，结果不但没抢到食物还被打到奄奄一息。道士看小九尾可怜，便将他救了起来，可是小九尾的伤实在太重，没多久就开始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看着就要死了。道士实在不忍一只灵兽就这样死去，便行了逆天的法术救回了小九尾……”说到这里泠落停了下来，像是在想之后的事情。

洛铭轩见泠落停下不讲了，便问，“后来呢？”

“后来，小九尾化了人形说要和道士定生死契，以报道士救命之恩，可是道士却不同意，小九尾便决定留在道士身边陪着他。道士用了逆天的法术，日后必有天谴，小九尾就打算天谴那天来的时候，如果能帮道士挡去一些，便是一些，可是……”

这时候，一声闷雷想起，打断了泠落的话，泠落一惊，整个人抖了一下，洛铭轩见状，赶紧上去揽住他的肩，“咦，师兄竟然怕打雷！”

泠落转过头看着笑嘻嘻的洛铭轩，“可是，铭轩，那只小九尾最终也没能帮道士挡去任何天谴，只能看着他天雷轰顶，也许，连魂魄都被天雷打散再没有转世的机会。”

泠落的话里带着凉意，洛铭轩也终于觉察出他的不对劲，松开揽着泠落的手，看着他，“泠落？”

一个炸雷响过，泠落突然笑了一下，“铭轩，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样子吗？”

洛铭轩想了想，“第一次啊，和现在差不多……吧……”像是意识到什么，洛铭轩瞪大了眼睛，“你……”

泠落退开了两步，看着洛铭轩，“你曾说我十几年都不怎么变样，你就没有发现我不是不怎么变样，而是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洛铭轩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好半天才像是突然醒悟了一般，“是……是了，我来时才三岁，那时你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说着抬头看着泠落，嘴里似有话要说，却又不敢说出来。

又一个炸雷响过，泠落看着洛铭轩，“是，我是妖，九尾狐妖，九尾狐本就是灵性极高的生物，也不知我父亲是什么妖精，我出生便有了百年灵力，修炼没多久我便幻出少年的人形，”顿了顿，“而那只被道人救活的小九尾，就是我，那道士便是我们的师父。”

一时之间四周静了下来，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洛铭轩望着泠落，满脸震惊，第四个炸雷响起，他的身子跟着抖了抖，“雷……”

“逆天之人必受五雷轰顶之罚，除非有法力高深的妖灵精怪愿意替那人挡着，否则……无人能救。”泠落说着手里捏了个诀，“还有一个雷……”

洛铭轩想要迈步，却被定住了身子，“师兄！！你对我施咒！”

“我捡到你的时候他很高兴，他说，想要看你长大成人，学成出师。”泠落有些苦涩得笑了笑，“他是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我想这样也好，到了天谴那日我就替他挡了那几道雷，但是……我不行，我什么也不能做，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保住你。”

洛铭轩根本听不进泠落的话，抬头看了看山上，一脸焦急，“师兄，你解了我身上的咒，还有一个雷，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救师父。”

泠落望着那翻滚的黑云，摇了摇头，“你道那天雷还能劈歪了不成？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是争不过天的……”

话音刚落，山顶上又是一声响雷，比之前四声更响，震得脚下的山地都跟着抖了抖，洛铭轩脸色苍白，泠落直直得朝着山顶跪了下去。

第六章

被天雷劈过的土地焦黑一片，洛铭轩站在这片焦黑中间，默默的用手堆出一个小土丘，泠落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他狠狠推开。几次之后泠落只得垂手站在一旁，直到洛铭轩在小土丘前竖起一块木头的墓碑。

“师父，我走了。”在墓前磕了个头，洛铭轩起身离开，没有看身旁的泠落一眼。

泠落也跟着磕了头，随后跟上了洛铭轩。

就这样，两人就这样即不分道扬镳，从他们原来所在的空翠山一直到泉州的菱花县，两人同吃同住同行，却又像陌路人一般始终没有一句话。

也许对他们两人来说，对方都是无法舍弃的人，泠落是洛铭轩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即使他是一只狐妖；而对泠落来说，洛铭轩是师父留给他的责任，他不愿也不想辜负师父。

菱花县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县城，北面靠山，南面靠水，不管是走水路还是走官道，只要上京，必然会经过这座县城，因此来来往往的客商也多，挤得县城也特别热闹。

泠落一踏进城门就皱起了眉头，这来往的人群确实热闹，可不知怎么得他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一路走一路看，也没瞧出什么问题。本想洛铭轩许是要上京，只是经过而已，不想却见他踏进了一间客栈。

“铭轩！”泠落赶了上去拉住洛铭轩，“你要住店？”

洛铭轩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拉开了他的手，回身对掌柜道，“掌柜，一间房。”

掌柜见泠落叫得出洛铭轩的名字，显然是认识的，可洛铭轩却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一时不知要怎么办好，看了看洛铭轩身后的泠落，陪笑道，“客官是要两人一间房？”

洛铭轩点了点头，“一间。”这一路过来只要遇上投宿，便会被人这么问一次，洛铭轩也早就不在意了，何况两人身上盘缠不多，若不是泠落说自己是妖可以不吃干粮，恐怕盘缠早在半月之前就已经用完了。

跟着小二上了楼，进了房间，洛铭轩很自然的走到一边洗手擦脸，泠落也像之前少有的几次住客栈一样去床边放下包裹，略略整理了一下床铺，随后开口道，“铭轩，这个县城有古怪，我们明日一早就动身离开吧？”

一路上虽然同行，可两人很少交谈，一来泠落本就话少，二来洛铭轩始终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也让泠落无所适从，这会儿泠落主动开口，到让洛铭轩有些意外，正在绞毛巾的手一僵，口中已经不冷不热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两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互相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做什么，即使不说话，也早有了默契，这些天来洛铭轩除了不和泠落说话也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泠落自然知道他是因为师父的事情和自己怄气，过了这许多天总想着他会稍稍消气，谁知一开口竟是如此火药十足，泠落脸上表情虽没有变化，但眼神却是闪了闪。

“铭轩，这县城有古怪，你听我一句，我不会害你的。”

“只凭这一句，你就要我听你的？”洛铭轩擦了把脸，把毛巾甩进水盆，转过身来望着泠落，“就像当初你说，师父想要你带我离开一样，我就要跟着你走，并且不能回去救师父是吗？”

泠落没想到洛铭轩会突然提起师父，愣了一下，“我……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答应过师父……”

“别跟我提师父！”洛铭轩狠狠得打断泠落的话，“你不配！”

泠落瞪大眼看着洛铭轩仿佛不认识他一般，“铭轩……”

洛铭轩仿佛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转过身不再看泠落，而是推开了窗子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路人。

窗外飘进来的叫卖声让房间内沉闷的气氛缓解了一些，好一会儿泠落才开口，“你如果不想看见我，你可以直说，我会从你的视线里离开的。”声音平静，仿佛之前洛铭轩的话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如果你对我说，我不会跟着你到这里，不会让你每天看见了心烦，若是想杀我为师父报仇，大可用你手里的青霄插进我的心脏，我便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洛铭轩震惊的回过头，“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报仇了？”

泠落轻笑了一下，“尚未报答救命之恩，却害死了救命恩人，还以为至少能守着恩人的愿望，可你却恨着我，那不如让你杀了我报仇，我也能还清这份债。”

“要还债你当初就该去替师父挡那天雷！”洛铭轩从窗口走到泠落面前，抽出青霄指着他的胸口，“既然你希望我报仇，我就满足你！”

泠落突然伸手抓住了剑身，“听我一句，尽快离开，我不会害你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一定不简单。”

手被剑划破了，泠落却像毫无知觉一样，而顺着手臂滴落到他月白色衣衫上鲜红的血却让洛铭轩的手抖了抖，想要收回剑，却又怕抽动青霄会加大泠落手上的伤口，可是刺下去他又下不了手。

他本就没想要真的杀了泠落，只是听了泠落的话想起死了却连什么都不剩下的师父，一时怒急才抽出了青霄指着他，看到泠落手上的鲜血时立刻便清醒了过来。

“松手。”

泠落本等着洛铭轩一剑刺下来，没想到他竟让自己松手，缓缓的松开手，才感觉到手心中的刺痛，对面的洛铭轩却一把扔了剑走过来拉着他的手，“你是傻瓜啊？手不会疼吗？！”说着又去翻泠落的包裹，“伤药在哪里？我给你包扎。”

“不用了。”泠落拉住洛铭轩，“我没事，很快会好的，你看。”

洛铭轩回过头，见泠落举着手送到自己面前才发现那道伤口在慢慢愈合。

他忘了他是妖了，而妖啊怪啊的都有一些人类所没有的力量吧！洛铭轩握住泠落的手，不知是不是刚刚流了血的关系，有些微微的冷。

“刚才是我不对……”洛铭轩抚过泠落已经不见伤口的手，“说不恨你，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更恨我自己，如果我和你一样好好学法术，我们联手一定能救师父的对吗？”像是祈求得到赞同，洛铭轩抬眼望着泠落，又问了一遍，“师兄，我说的对吗？”

泠落点了点头，“是，你说的对。”

明知道只是安慰的话语，但心中那一直煎熬着自己的小火苗却像被浇灭了，洛铭轩伸手抱住泠落，“师兄，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再也不会不理你了，你也再不要说什么离开的话了，再不要说了……”

肩上感到一点温热的湿意，泠落也伸手抱住洛铭轩，不管怎样，在深山里长大的他，心思还单纯的像个孩子，才出师便遇到这样的事情心里定是不会好受的，之前一直憋着，生怕会影响他以后的人生，现在能宣泄出来也让他放心了一些。

“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吧？”泠落轻拍着洛铭轩的背，“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决不离开了。”

洛铭轩突然抬起头，看了泠落好一会儿，“泠落。”

“嗯？”泠落笑了笑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痕，“都这么大了，还哭的像小时候一样一脸花。”

“泠落。”洛铭轩又叫了他一次，“以后都叫你泠落。”

泠落愣了一下，“叫什么都好。”

洛铭轩也笑了，经过刚才这么一闹，到好像两人之间的隔阂瞬间就不见了一般。洛铭轩起身去擦了把脸，探头看了看窗外，“师兄，一路上光顾着跟你闹别扭，都没怎么玩，这里街市这么热闹，我们也去逛逛吧！”说着也不顾泠落反对，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跑。

第七章

在客栈边的小吃摊上吃了碗热腾腾的面条之后洛铭轩就真的拉着泠落逛起了街市，许是从小在深山长大又下山没多久的关系，洛铭轩对什么都新鲜，看见什么店都要进去看一下。

反而是泠落有些紧张的注意着四周，似乎是想要找出这地方到底有哪里不对劲来，可直到日头落了山也不见头绪。

“看出什么问题了吗？”突然一串糖葫芦伸到泠落面前，“糖葫芦，很甜。”

泠落接过咬了一颗，又递回给洛铭轩，“没有，可我见这里不少人都印堂发黑，并且大多是青壮年纪的人，莫非是有狐狸精？”

一转头见洛铭轩盯着自己看，才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里有些歧义，皱了皱眉头，“先回客栈吧，不管是什么，少惹为妙。”

洛铭轩倒也不再流连热闹的集市，跟着泠落往回走。

回到客栈，仔细关了房门，泠落才回转身来对着洛铭轩道，“铭轩，九尾狐虽是狐狸的一种但却是天生就有灵力的种族，别和那些低等的狐狸相提并论。”

“我什么也没说啊。”洛铭轩笑道，“是泠落你想多了。”

泠落无奈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在想些什么我能不知道？九尾狐妖生来便是吸日月灵气天地精华来修道的，不是那些以魅惑的手段吸人精气来修炼的山野狐狸能比的。”

“我知道啦，”洛铭轩再也藏不住笑意，“泠落是九尾狐妖，将来要成狐仙的，对吧？不过，泠落要是真心想要迷惑什么人也一定不是难事，一路上可有不少人都盯着你看呢。”

泠落皱了皱眉头，“人类难免会被事物的表象迷惑。”想了想又道，“青霄可以驱魔辟邪，你不可离身，这样普通的妖灵精怪便不能近你的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