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材真让我放心啊。”他说。然后又开始摸下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没有人篡位？没有灵异事件发生？”
我摇头。
方耀暮皱起眉，一脸的不满。“那我怎么拯救世界啊？”
“……”
“好不容易穿越过来，居然没有活儿给我干……这里干嘛这么和平啊！这让我一个现代人情何以堪……”
好饿啊。
我安静地看着他激动得微微泛红的脸颊，默默地咽下口水。
“嗯，没关系，可能时机未到！很快这个世界就会出现巨大的裂痕，需要我这个救世主来补救了！”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第5章：角棂（四）
按照澹的说法，源在前天突然失踪，齐府上下把仙阳城翻了过来都找不到他。结果两天后他居然自己回来了。大家当然很高兴，但二夫人的反应很不自然。
二夫人是澹的生母。澹比源年长一岁，虽然是长子，却不是嫡子，因此齐家偌大产业还是要由源来继承。方耀暮想起自己是从棺材里被救出来的，就猜测是二夫人下的手。但是毕竟没有证据，他也不好说什么。
真正让他头疼的反而是澹。澹和源的感情一向很好，几乎是形影不离。但这次回来以后，源彻底变了个人，让澹感到非常奇怪。他一直巴巴地呆在方耀暮身边，却总是被不客气地赶走。方耀暮说，他是“穿越”来的，也就是说现在住在源的身体里的是一个名为方耀暮的魂。不过澹并不知道这一点，只是认为源遭受了巨大的变故一时还缓不过来。澹的热情让方耀暮避之不及，齐府里常能听到类似这样的对话：
“啊啊啊啊不要跟着我啊我不要搞基啊！！！”方耀暮。
“小源，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企图抱住方耀暮的澹。
“放开啊你这个死同性恋！我不要搞基啊！！！”脸红到脖子根还在拼命挣扎的方耀暮。
于是方耀暮开始想出各种办法对付澹。偷偷把澹推到水里，给澹的饭菜里下泻药，趁澹洗澡的时候把佣人赶走把他的衣服偷走……澹却从不生气，只是温柔地摸摸方耀暮的头说“小源最近很调皮啊”，气得后者又脸红红地跑开。
就这样打打闹闹过了三天，我越来越饿。
人类的食物根本不能缓解我的饥饿，我不知该怎么办。我本以为几天不进食根本不是问题，但方耀暮对我而言是个巨大的诱惑。我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他是主人，不能吃。
虽然看上去真的太好吃了。
我蜷缩在角落里，默默地忍受着饥饿。
“哇哇哇你不要动手动脚的啦！”方耀暮吵吵闹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舔了舔嘴唇，期待着望向门口。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方耀暮大步走了进来，带来一阵庭院花草香。
——以及——
血腥味！
食物的味道！
来不及思考，我纵身扑向方耀暮，无法自制地化成了蛇形。恢复蛇形的我感到无比自由，我忍不住将他整个人紧紧缠住！
食物！
蛇信捕捉到血腥的来源——是他的脖子——小小的、被树枝划开的伤口！
好饿！
我张大嘴，露出尖牙，低头就要将他整个头颅吞下！
“畜生！”
我无心分辨这是谁的声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吃掉他！
方耀暮彻底愣住了，连挣扎都没有，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他的眼里有疑惑和惊讶，却没有我所熟悉的恐惧。
猎物临死前都会恐惧。为什么他没有呢？
“角棂……”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低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浑身一震，仿佛意识突然回归了躯体。
不！他不是猎物不是食物——他是我的主人——
我张大着嘴，定定地望着他。
“角棂……你怎么了……”方耀暮挣扎了下，然后微微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苍白无力。“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好厉害……”
他的身体很温暖。透过鳞片我感觉到了。
“畜生！还不快放开他！”澹低吼着冲上来。
我的身体顿时失去力气。我缓缓地缩回来，方耀暮的身体立刻就软了下去。澹气得浑身发抖，及时接住了他。
我竟然……想要杀掉主人？
我竟然差点犯下弑主之罪……
那么温暖的……差一点就……
好冷。
我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不要凶他啊……”方耀暮深深吸了口气，气色恢复少许。他笑嘻嘻地说：“我的小蛇突然变得好厉害啊！”他弯下腰摸了摸我的身体，惊喜地叫了起来，“比我的手臂还粗哎！”
温暖明亮的笑容里充满了真心的快乐。
我怔了怔。填满胸口的羞愧不安像是被那笑容消融了，险些犯下无可饶恕之罪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对他来说，我能够化为体型更大的蛇，是比差点被杀更重要的事吗？
好温暖，他的手，他的眼神，他的笑声。
“小源……”澹搂着他，无可奈何地道，“你应该让他回去了。再不回去的话……”
心里一紧。
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不想回去！
我不想离开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温暖！
可是如果他下令的话……
我哀求地看着他，希望他不要赶我回去。
方耀暮瞪了澹一眼，坚定地道：“我不干。要是让他走了，再召唤的时候还是要流血。我怕痛。”
澹愣了愣。“可是……”
“我……不会……再……”我张大了嘴，努力发出人类的声音，“不会……”
“好啦我知道啦。”方耀暮轻轻拍拍我的头，又像发现宝贝一样地笑起来，“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我低下头，感受着他的抚摸。
很温暖……
可是我的身体是冷的，我的血是冷的。我永远无法拥有那种温暖，只能一次次地靠近，然后再次感受寒冷。
就像他的手离开了我的头，很快地那里就又冷的像是从来没有被抚摸过一样。
很温暖，可是不属于我。
我缩回身子，匍匐在地。重新化为人形，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方耀暮笑着把我拉起来，然后大大咧咧地擦掉了脖子上的血迹。毫不在意。
“小源，你为什么不惩罚他？”
“有什么好罚的，他又没有杀掉我。”
“可是他都已经……”
“他说过不会杀我的。”
“确实，使令绝对不会冒犯主人。但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它们也会……”
“但是，他还是没有杀掉我啊。比起这个，你不觉得我家小蛇越来越帅了吗？啊哈哈，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有多小，只有手指那么粗啊！现在都这么、这么粗了！很厉害吧！”
“……小源，你以前明明很讨厌蛇的……”
“啊哈哈，那种东西不要去管啦。话说回来！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啊喂！不就擦破点皮吗？！不要把我包成粽子啊！哇哇哇你抱什么抱！角棂救命啊~~~”
第6章：角棂（五）
接下来的几天，相安无事。
那次以后，我的饥饿感竟然减少了许多。虽然还是没有办法填饱肚子，但看着方耀暮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很好吃”的感觉了。
相反的，方耀暮却因为日子太平静而烦恼着。
“我真是亏大了啊！”某人捶胸顿足仰天长啸，“好不容易穿越过来，跑到一个架空历史里，一没天灾二没人祸，白得了个召唤兽居然还没小怪兽可打！这是什么世道啊！我快无聊死啦！”
此时澹恰好推门进来，听见他的抱怨只是温柔地笑笑。
“fuck，还要被个基友摸来摸去……”方耀暮小声道。
澹已经习惯了方耀暮各种莫名其妙的词语，反正听不懂，他也不在意。他一进来就说道：“小源很闷吧？父亲大人命我去查账，不如和我一同前往京城，顺道游乐一番？”
“京城？”方耀暮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这个自然。”
“是不是有很多妓院很多赌场很多大侠很多流氓？”某人看上去又兴奋了一点。
“呃，这个……”
“是不是！”某人兴奋地拉住某满头黑线的兄长无辜的袖子，“是不是！有很多王爷！大臣！将军！时时刻刻密谋着造反？！”
“小源！你在想些什么呢！当今天子英明神武，怎么会有人想要篡位呢？”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牛人那么多，皇位就一个。怎么可能没人抢！”方耀暮鄙夷地道，随即又满眼期待地晃着澹的手臂，“不用瞒我了！其实京城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吧？！朝廷各派都急着把我们家拉进阵营吧？王储之争一定很激烈吧！后宫或者宦官一定把持着朝政吧！一定有几个大奸臣在干坏事吧！”
澹被他晃的发晕。“没有……你说的这些……都没有！”
“啊……那……”方耀暮顿时失落起来，沮丧得好像一只掉进水里爬不上来的小白鼠，“就是说朝廷很太平咯……”
澹很肯定地点点头，温柔笑道：“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看便是。”
方小老鼠获得希望，眼睛又亮了起来。
……看上去还是很好吃啊。
从凤阳到采州，坐马车不过半天路程。齐家很讲排场，虽然澹只去两天，却带了好几个下人。主人所乘马车更是穷极奢华，就连车顶垂下的流苏都是以上等材料制成。车身金光闪闪，像是不怕被人抢了去。好在官道上人来人往，再胆大的土匪也不敢造次。
方耀暮在马车上呼呼大睡，一入采州地界就精神满满地跑下了车。澹赶紧把他拉住，不放心地道：“小源，不要乱跑！你每次来京城都会迷路，我实在是……”
话没说完，方耀暮对他伸出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得像只抱着米粒的小老鼠。“零花钱~”
澹无奈地解下钱袋，里面全是亮闪闪的金子。方耀暮看得眼睛都直了。澹倒了一半金子在他手里，摸摸他的头宠溺地说：“不要露财！”
“……到底是谁在露财啊喂！”方耀暮小声说着，从他手底下躲开。嘴角的笑容忍都忍不住，“啊我要去买吃的玩的！”
澹点点头，对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丁吩咐了两句，那两名大汉便紧跟在方耀暮身后。“早点回来，阿全阿福认识路，不要乱跑！”澹说完，便回到马车上，带着剩余人马离开了。
“嘿，富二代真好。”方耀暮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袖袋，一脸满足。他回头看着两个家丁，问道，“你们对京城很熟吗？”
“回二少爷的话，小人是在京城长大的。只要您报得上地名儿，小的就能带您去。”阿全毕恭毕敬地道。
“嘿。”方耀暮坏笑道，“那我要去妓院。”
阿全阿福大惊，双双摆手道：“万万不可！要是大少爷和老爷知道您上妓院……”
“切，刚才还说哪儿都能带我去呢。”方耀暮斜了他一眼，“妓院可是信息源啊！谁最有可能篡位，上妓院一打听就知道了！”他摸了摸下巴，思考道，“说起来，店小二也是很可靠的信息源啊！喂，这里最出名的饭馆是哪儿？”
阿全阿福听见篡位二字，吓得脸都白了。但听到他说要找饭馆，脸色又恢复了点。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答道：“聚贤楼。”
人类是个很奇怪的物种，喜欢让别人处理自己的食物，还喜欢聚在一起进食。
更奇怪的是，人类吃东西还要用手。麻烦死了。
一行人上了聚贤楼，小二领我们进了雅间，见方耀暮衣着华贵，便眉开眼笑地殷勤伺候着。方耀暮喝着茶，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如今世道真是很太平啊……”
“是是，全仰仗当今圣上治国有方啊！”小二迎合道。
聚贤楼是天下名楼，客源滚滚。此时虽然不是饭点，却也人来人往。到处都是饭菜的臭味，把人类的香味都掩盖了。【暮：亲爱的小蛇，虽然你吃人，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正常的说法应该是“饭菜的香味把人类的臭味都掩盖了”吧！角棂：你们明明比你们的饭菜好吃得多。暮：……】
方耀暮不满地皱起眉毛，问道：“难道就没什么贪官恶霸欺压百姓？”
“爷是从外乡来的吧？”小二动作麻利地给他倒上一盏茶，“这京城啊，太平着哪！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朝野肃清。再加上丞相大人公正清廉，明察秋毫，朝中大臣哪个敢做贪赃枉法之事？咱生在这太平盛世，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够了够了！”方耀暮瞪着眼睛叫起来，“每个人都跟我讲太平太平！太平你妹啊！怎么可能没有贪官，怎么可能没有坏蛋！我才不信这个世道真的这么好呢！”
“这……”小二露出为难，求助地看了我一眼。
他的脸上好油，还有痘痘。
不太好吃的样子。
我侧过脸看看方耀暮，唇红齿白，面带桃花。
好想吞下去。
小二见我移开脸不看他，大受打击，只好赔笑。方耀暮气呼呼地鼓起脸，好像一只嘴里塞满米粒连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的小老鼠。
“这个……爷，要不要点些小菜？我们这儿有……”小二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耀暮摆摆手：“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上上来吧。”
小二一听，眼睛一亮，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方耀暮哀叹一声，幽怨地摇着我的手臂：“不带这样的啊！老子好不容易从2012年的天朝穿越过来啊！这里居然是太平盛世啊！太平你妹啊！没有动乱没有战争没有灾难，老子怎么拯救人类啊！！！你知不知道老子从地震里存活多艰难啊！躲来躲去脚一崴摔进浴室就特么穿越了啊！就特么穿了啊！还特么是魂穿啊！”
我看着他。
他继续摇。“魂穿就魂穿了吧！还穿成了个万年受啊！万年受有木有！老子不要搞基啊！尼玛穿越前我妹就说我是受尼玛穿过来真的万年万年受啊！”
我继续看着他。
他继续继续摇。“万年受就算了吧反正有个比我还受的召唤兽！有了召唤兽没地儿用啊！没有美人遇难山河破碎，连打劫的都没有！老子要召唤兽有毛用啊！”
我看着他。
他泪眼汪汪。“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好不容易穿过来！什么都不干岂不是亏本了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