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先生，请告诉我您这样排斥的原因！我没有任何理由需要被您如此对待！」反应若再慢个半分钟，就会落得跟这沙发同样的下场，即使是小乔，也很难不动怒。他的口气稍重，却仍没有逃跑的念头。

黑铁退出弹壳，又填入两颗金属子弹，他骂道：「干！我最烦你们这些城市人在我的街道上出没，不安好心！」军火走私贩实在没有立场教训别人不安好心……「一群鬼鬼祟祟，只想赚我的钱的浑帐！」他往小乔躲藏的方向开枪，木桌被轰成粉碎。

霰弹枪威力虽强，但必须不断填装子弹却是最大缺点，这给了小乔反应的时间，他在黑铁再度开枪前，又闪身躲到墙后。

「我承认我们有业绩压力和红利制度，但只不过是适当抽取应得的报酬。」小乔探出头，说：「黑铁先生，请问您生病看诊、上馆子用餐或是召妓女，不用付给他们钱吗？！」「少耍嘴皮！给我滚！」黑铁翻身越过沙发，提着枪走来。

黑铁的工厂也兼他的住处，地下三层是改造和存放军火的仓库，地表上有栋三层楼的别墅作为掩饰虽然这座工厂在黑街已是公开的秘密里头的装潢走的是标准的财大气粗暴发户风格，随处可见品味微妙的黄金摆饰、兽头壁挂，连马桶都是一整个纯金。

黑铁持枪走近，小乔急忙找地方躲，扭头瞧见左手边有条向上的楼梯，扶手同样金光闪闪。他急忙爬上阶梯，一口气跑到三楼。

「轰！」枪声在身后响起，这回遭殃的是楼梯转角的墙面。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就算你是疯狗的人，我照样开枪。」黑铁紧追着上楼，枪口对准他。

小乔退到窗边，黑铁阴沉着脸步步逼近。

「你不想死的话，给我跳下去！」黑铁以枪管比了比窗外。

小乔咽口唾液，指尖颤抖，目光却是无畏的直视对方，固执的定住脚跟。

见他不肯听从，「嚓！」子弹上膛，黑铁的手指就欲扣下扳机……「黑铁先生！」小乔猛地一指摆放在房间角落的幼儿学步车，扬声大喊：「请想想您的家人！」这绝对不可能是黑铁的代步车，一看到它，小乔心里已有了三分把握。

「若现在被枪口指着的是您，黑铁先生，您想到的是什么？！

黑铁的枪口微不可察的一颤，小乔继续以言语逼近。

「无论我在哪出生、从何处而来，在生死关头的时刻，我跟您一样，想到的是那些在乎我、跟我所在乎的人。

「黑铁先生，我这里有病，我是个随时可能被死神带走的人。」小乔指着自己的心脏，「在这里，我有勇气面对您的枪口，原因之一就是我知道若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那些人也能够明白，我是真的在乎他们。」「哼！」黑铁冷哼，「小鬼，你搞错了，老子有的是钱，你那捞啥子的身故理赔，还不够我儿子塞牙缝！」小乔就怕黑铁不搭理他，只要对方肯听肯响应，就有信心能见缝插针。「我知道您有的是钱，但保险的涵义，并不只在金钱的层面。」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他接着又道：「相较于您强悍的意念，我们能提供的十分微薄，仅是一份用不到最好，但以防万一的协助。能让您留给最重要的那些人，不仅在金钱，而更是守护的承诺！」对黑铁所说的话，虽稍显矫情，可全是出自肺腑。他善于话术，但不会对客人说谎，因为比起华丽的虚伪谎言，经过包装的真实心声，更能打动人。

「黑铁先生，请问，您愿意给予谁这份承诺？又是谁值得您以一切守护？」盯住黑铁的眼睛，他用言语、用眼神、用此时的氛围说动对方。

对于黑铁，小乔怎样都不会死心，即使有吃子弹的危险，他仍经常来访，希望说服这名军火贩子。

他为这份工作自豪，不甘心被误解，而现实层面的理由则是，黑铁算得上黑街的象征人物之一，代表恶的那面势力，敲开顽铁这扇门后，往后业务扩展会更加顺利。无论怎样的三教九流，只要有争取成为客户的价值，他都会努力招揽。

黑铁的「工作」风险极高，像他这样，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挣钱的寇匪型人物，要与他谈保险，除了诚意攻势外，更必须动之以情。主打亲情牌就对哩！

小乔的目光紧瞅着黑铁不放，黑铁也瞪眼看他，两人无声僵持了好一会……「我今天有笔交易要谈。」黑铁终于开口，「没空在你这毛小子身上浪费时间。」他放下枪，转身下楼。

「至于那个什么寿险的……咳！下次再说。」脚步顿了顿，黑铁挤出声干咳，盖过最后一句话。

「好的，我随时能为您拨出时间。」小乔灿笑。

从黑铁特地拿出霰弹枪这点可猜测，对方对狂犬是会忌讳的，不敢真的一枪杀掉他，让小乔因此是有恃无恐，正面对上黑铁的枪口。

「哈、哈……」小乔揉着胸前，平缓躁动的心脏，低头喘气。

离开黑铁的工厂后，憋不住满腔的得意，他小小的欢呼了一阵。一会动怒、一会兴奋，枪口没吓到他，倒是起伏过大的情绪让身体承受不了。

他坐在台阶上休息，手机这时响起，他立刻接通。

「喂，您好，我是乔卓言……」

通话进行间，正好从附近经过的司途，看见他坐在路边。引擎盖上漆有红色鬼头的六人座休旅转个弯，朝他驶来。

「喂，敲桌沿的，不要紧吧？」司途摇下车窗，探头问。

结束通话后，小乔看向对方说：「你又要载我去哪吗？使命必达的司途先生。」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司途摊手，「别这样嘛，听说你刚出院，我不过是关心一下。」「我已经好多了，感谢你的担心。」他提起公文包，手撑着膝盖起身，「那么，不好意思，我待会还有点事要处理，先失陪。」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司途有些尴尬，他隔着鸭舌帽抓了抓脑袋，「以黑街的规矩，我其实不用跟你道歉的。」小乔无所谓的耸肩，「你的确不需要跟我道歉。」他并不打算责怪司途，黑街人有他们的一套生存规则，那次的事件的确是自己太过大意。

「不过，好歹相识一场，作为补偿，就让我听听你之前介绍的定存怎样？」司途打开车门，「送你一程，要不要上车？」小乔讶异的眨眨眼睛，「你真的想听？」「这次是真的了。」点头。

「不会再把我载去别的地方？」

「我发誓绝对不会。」用力摇头。

「这样嘛……」

小乔思考一会，决定接受对方释出的善意，「那好吧。」他坐上后座。「我要去碧心小馆，麻烦你哩。」「碧心？！哇靠！你还敢去啊……」自东区返回，已经接近傍晚，与司途约定择日详谈后，他在十方店里随便吃几口晚餐，马不停蹄的又赶去拜访客户，回过神来，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超过九点，一天又即将过去。

「小乔？！」离开「火烧客」，靠在墙边等待的身影跃入视线，狂犬双眼亮起，像兴奋摇尾巴的大狗，蹦跳着奔到小乔面前。

「你来接我吗？好高兴！好高兴！」不停绕着他打转。

「今天事情多，到水星吃饭时已经过了你当班时间，所以就来火烧客等你了。」小乔收起打发时间用的手机，朝他伸出手。

「嘿嘿！」狂犬握住他的手，以双掌包住，搓了几下他冰冷的指尖，又忍不住亲他脸颊，接着是嘴唇。

「别在街边发情，先回家。」小乔笑着推开他。

「回家！一起睡觉！」

喜孜孜的，像讨到骨头的狗，心情极好的狂犬，一面拉着他走、一面哼起电台听到的歌。

「如果真的有一天，爱情理想会实现，我会加倍努力好好对你，永远不改变，就像老鼠爱它的米……噜啦啦！」荒腔走板的歌声，没唱几句就忘词，就算想给对方点面子，小乔也没办法违背着良心称赞。

「就像老鼠爱大米。」他纠正，念出流行曲的歌词：「不管路有多么远，一定会让它实现，我会轻轻在你耳边对你说……」我爱你、爱着你，就像大狗爱它的骨头，不管有多少风雨。

惊险刺激得心脏发疼、奔波忙碌到喘不过气的每一天，若能这样以两人并肩的脚步划下句点，是最完美不过。

值得永远珍惜。

番外二：西区狂犬的大城市一日游

狂犬这时才知道，原来坐地铁需要买车票。

「咦咦？要放钱吗？」看小乔在自动售票机前投下几枚硬币，他讶异的瞪着眼睛。

「你不知道吗？不是搭过很多次了？」小乔再自然不过的替狂犬买好票，转身递给他。

「这个嘛……」狂犬心虚的转动眼珠子，瞄向匝口处恶狠狠瞪着他的站务员。

小乔住院的那阵子，狂犬几乎每天都往医院跑真的是用跑的过去或者直接睡在医院里。

因为太急着想见到小乔，狂犬总是不顾站务员阻拦，直接跳过验票匝口冲上车，从没有在车站里停留超过半分钟，更别说仔细研究入口处的售票亭和自动售票机。难怪站务员见到他，都一副要将他剥皮挫骨的凶狠模样。

今天是小乔回诊的日子，还要顺道进城里办点事，狂犬特地排假陪他一起去。

见他们走近匝口，站务员警戒的绷紧神经。狂犬每次都把验票匝口当成跳马玩，连续压坏好几台机器，让维修人员大伤脑筋。

但今日反常的，狂犬没有直接跳过匝口，反而是持票通过，把站务员吓得傻住，连忙跑出车站张望，莫不成今天要下红雨了吗？

他们搭上一班特快，同车的乘客都是黑街居民，一看到这恶名昭彰的西区疯狗出现，纷纷起身换到别的车厢，眨眼间车厢空无一人。

小乔随性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坐下，密闭陌生的空间让狂犬不自在的仰着脖子四处嗅味道，好一会终于安定下来，坐在小乔身边。

「小乔、小乔，这班车跟我搭的味道不一样。」小乔正以智能型手机确认行事历，头也不抬的说：「这班是特快车，方向不一样，能直接到医院附近。」从黑街到医院所在的城市，即使搭特快也要将近两个钟头车程，所以他才傻眼狂犬竟一路跑去医院。

「这样啊。」狂犬没几分钟就坐不住了，他整张脸贴在窗上，瞪大眼睛往外看，一开始，窗外只有黑灰的水泥墙面，偶尔快速掠过几个拉长的亮点。随着特快轰轰的驶进市区，视野豁然开朗。

热闹的街道在铁轨两边展开，虽说不是什么稀奇的景色，但因为有小乔在身边，周围的事物瞬间明亮起来，就算是玻璃窗上反映着的车厢灯管，都像闪闪发亮的宝石般可爱。

大城市、大城市、大城市，小乔出生长大的城市……「小乔，你看……」狂犬兴奋的指着高耸的办公大楼，回头却发现小乔抱着公文包，歪着脑袋靠在他身上打盹。

接近工作月月底，小乔这阵子忙得不可开交，东奔西跑的四处招揽保险，时常比狂犬还晚回家，累得计算机开着就直接趴在桌上睡着。狂犬见状，便会轻着手脚将他抱到床上，两人搂在一起睡。

……然后隔天小乔懊恼家事没做，计算机整夜未关电量耗尽。

像昨晚，小乔也是忙到大半夜才回来，还喝了些酒，人晕呼呼得让狂犬扶着洗澡。隔天又一大早起来准备出门，吃早餐时狂犬就感觉他没什么精神，应该是宿醉。

垂眼凝视小乔的睡颜，狂犬嘴角浮现温柔的微笑，他搂住小乔，脸埋在对方无论何时气味都十分好闻的发丝间，品尝胸口这份甜暖。

「狂犬……」小乔挪了个更舒服的角度。

「嗯哼？」

「睡一下，到站叫我。」

「没问题没问题。」狂犬连声答应。

但，他们要在哪站下车？

「哈叱！」

狂犬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他双脚踩着椅面，整个人蹲踞在医院的长椅上，空气里充斥讨厌的消毒药水味，害他几乎闻不到其它味道。

好无聊……狂犬抓抓脖子、又抓抓肚子。

小乔进诊疗室做检查，他不能跟，必须留在外头等。原本以为对方很快就会出来，但半个钟头过去了，那扇紧闭的门板一点动静也没有。

该不会被门吃掉了吧？狂犬站起，想到小乔叮嘱他在医院内不可吵闹喧哗，只得蹲下。

好久喔！未免太久了！狂犬不耐烦的晃动身体，脚下的座椅喀叽摇晃，惹来旁人责怪的目光。

如果，就这么不见了怎么办？被白色的门吞食，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无踪……该怎么办？！想到这，狂犬不安的站起，旋即摇头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坐下。

几分钟后，他再度站起，却不再焦虑躁动，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门板，神态像竖起耳朵的狗。

再过去几分钟，门把「喀喀」转动，小乔推开门走了出来。「许医师辛苦哩，感谢您。」站在门边的护士嘱咐着：「乔先生，记得要到楼下领药。」「好的。」他客气的对医师、护士点个头。转过身，差点撞上狂犬。

门一打开狂犬就跳了过来，人几乎要扑到他身上，一把抓着他就走。「走吧走吧，这里的味道好讨厌……为什么这么久？小乔你又生病了吗？」「抱歉久等哩，身体没什么问题，领个药就能离开。」小乔说，「一会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本来要回公司一趟，拿些文件，但助理早上传简讯来，表示已经将资料挂号寄给我。」预定要拜访的客户，今天也突然有事出城，所以领完药后，他就没有其它的计划了。

狂犬歪着脖子思考，「想去的地方嘛……唔～肚子饿了。」「那就找地方吃饭，我想想喔。」小乔从公文包里拿出个名片长夹，打开来翻看，「我记得有一家同事很推……找到哩。」「火烤牛排吃到饱，你一定喜欢。」他抽出一张名片，笑盈盈的说。

「小乔你真好！」

狂犬一把抱住小乔。牛排很棒、更棒的是小乔没有消失！

整张脸被摁进狂犬胸前，吸不到空气的小乔重重拍了几下对方的胳膊。「感谢称赞，但我快被你勒死了……」吃完牛排，他们接着去逛百货公司，冬天到了，而且正好是周年庆期间，小乔打算挑件长版风衣，再买些东西凑到满额礼。

自出生以来，狂犬是第一次逛百货公司，兴奋的拉着小乔走遍每个楼层，连仕女服装区都坚持要绕几圈。他看中一件牛仔裤，生平首次以信用卡签帐时，紧张的程度远胜过当年第一次杀人，心脏怦怦的跳个不停。

狂犬赚来的钱，小乔全帮他拿去投资理财、买保险，并替他办了一张保险公合作银行的信用卡。端着这张小小的塑料卡片，狂犬再真实不过的感觉到自己与这世界的关连，是小乔，建构起他整个宇宙。

当时的感动难以形容。

逛得累了，他们坐在星巴克喝咖啡。

狂犬的衣着，及他狂野带些暴戾的气质，在城市里显得不伦不类，更别说是这种类型的连锁咖啡馆。他跷着脚坐在红绒沙发间，突兀得像白纸上的墨渍，无论走到哪，总是会引起旁人的低声议论。

但小乔完全不在意，态度坦然自若的与他交谈，狂犬也就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背脊。要说格格不入，小乔这保险推销员也是不遑多让，在黑街，哪有人穿皮鞋衬衫。

「我后来才知道黑铁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一直在国外念书。」小乔聊起他这几天的招揽进展。

狂犬吃了一大口蛋糕，说：「唔唔……那家伙很宝贝儿子，他曾经花钱请我去给大的那个当保镖，后来还是不放心，就送出国啦。」「你当过保镖？！」小乔倒是第一次听到。

「我不够格吗？」狂犬笑咪咪的以叉子指着自己。

……这点有待商榷。

手机钤响，小乔低头翻找。「抱歉，我接一下……咦？」见到来电号码，他疑惑的挑个眉。

「喂，找我有事吗……」

业务员总是电话接个不停，手机时常在不适当的时机响起比方说滚床单时。狂犬不满归不满，也只能去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