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虎起身笑道道：“白公公这般清早便出得宫来，想必还不曾用早膳吧？来人啊，再摆上一副碗筷。”

那白公公忙连连作礼道：“岂敢！岂敢！小人奉太后娘娘亲谕，急召雷公子入宫，不敢有片刻延误。”

“哦？本王一时兴起，约雅克公子来东山猎狐，临时决定在此落脚，母后却怎事先便知晓？”萨虎作势问道，一脸的无邪。

“这……”白公公答不上来，不过，貌似也没怀疑萨虎的话，说道，“既然殿下已在城外数日，想必还不曾听闻消息。殿下，可不得了啦，京里出了大事啦！”

“啊！怎么回事？母后寿诞在即，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不好的事吧？”萨虎的演技真是没话说。

白公公摇头顿足道：“岂止是不好啊！是宫里出事了！连太后娘娘都捂不住，哪里还顾得上祝寿啊！”

萨虎一脸惶恐，走上前催问道：“究竟何事竟侵扰到母后？白公公，你且与我详尽道来。”

那白公公凑向萨虎身边，单手掩唇，贴到萨虎耳边，嘀嘀咕咕说将起来。

萨虎俯首听着，不时点着头，脸上的神情越来越肃穆凝重。

说到后来，白公公几次眼神瞟向我。我的心里紧张万分，接连幻想出现一个又一个可怕的状况。

“竟然会出这等大事！”一番交头接耳之后，萨虎跌足道，“这可如何是好？”

白公公道：“如今城内群龙无首，太后娘娘进退两难。眼下……唯一能化解僵局的人，怕是只有雷公子了。”

说罢，白公公转而向我施礼道：“小人奉娘娘之命接公子进宫，还请公子这就随小人回京吧。”

这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是预料中的宁王或是皇帝的人马。

我不安的看向萨虎。只要来的不是宁王的人，那么对于我来说，回京便意味着命不久长。

萨虎立刻拧眉不解道：“此事与雅克公子有何干系？为何母后要在这种时候召见？”

“这个么……小人也知之不详，更不便多说。”

“既然如此，公公且稍候片刻，带本王与雅克公子更了衣，便随公公一道回京。”说着，萨虎示意我随他一起去内宅。

白公公道：“咦？殿下也一起回去吗？

“正是！宫中出了这等大事，母后定是受惊非小，本王自当奔至母后身边守护。”

不待白公公答话，萨虎拉起我的手臂，快步离开。

一进入内室，我就关上门，问萨虎：“现在是怎样？戎浩在哪里？”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萨虎一边说话，一边换上一身紧身劲装。

“到底是怎样？快说出来啊！”看到他一副要出去打架的装束，我更加着急。

“好消息是，六王兄已控制了京城。”他将一把细长的匕首插入薄底靴的靴筒，又将另一把插入肘部和腕部之间的护套之中。=

“那坏消息是什么？既然他控制了京城，为什么来的却是太后的人？”

“这就是坏消息了。”他将一件华丽的大氅套在劲装外，站到我的面前说道，“现在，六王兄在太后的手中。”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后会加害自己的儿子？”

“哼！”萨虎冷笑了一声，“这大概得取决于这个儿子会不会加害另一个儿子了。不过，真是失算，连我也没想到，太后竟然会设下骗局，将六王兄囚禁于太后宫内。这倒真是僵局。”

“所以太后才要召我入宫，来打开僵局啊。可是，太后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我沉思片刻，说道。

“什么！你不会当真要奉召入宫吧？雅克，你以为你能为太后做什么？”萨虎异常吃惊地问道。

我也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难道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回京的吗？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派得上什么用场，不过，只要太后能放了戎浩，我愿意全面配合太后。”

“我是要带你跑路！”萨虎压低嗓子吼道，“雅克！我很喜欢你单纯又可爱，可是，我可不允许你蠢！傻瓜都能判断出来，太后要见你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你的命。太后这么做没有错。以一个母亲的立场来说，她自然认为，只要除掉你，她的两个儿子也就没什么争斗的理由了，自然一切都会变回风平浪静。”

“是这样吗？”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可是，太后应该明白，就算除掉了我，皇帝也不会放过戎浩的呀，怎么可能一切回到过去？”

萨虎摇了摇头。

“我不能跟你跑路。我得去京城。”我也摇了摇头，下定决心道，“太后既然囚禁了戎浩，分明是为了保护皇帝才这么做。所谓的僵局原来是这样，只要戎浩一日不释放了皇帝，太后便也不敢放了戎浩，因为她会怕戎浩加害皇帝。可是，一旦戎浩放了皇帝，皇帝不可能一点不记恨，必然会对戎浩下手。这也难怪太后会进退两难，要拿我泄愤。”

“太好了！你终于看清楚状况了。我们别再耽误下去，先就想法子脱身要紧。”

“我不需要脱身，我说了，我要入宫去见太后。我要去救戎浩。萨虎哥，拜托你和我一起去救戎浩吧”

“雅克？你疯了？你明知道入宫就是去送死，我怎么会让你去？当初戎浩和我的约定是由我来确保你的性命无忧，我的职责可不包括去救他。你必须得服从我的安排，你得和我走。”

“我绝对不跟你走！”我也压低嗓子跟他吼，“我不想死，但我也不想在戎浩受困的时候逃跑。我要去见太后，我会说服太后，让她放了太后，然后和戎浩一起走得远远的隐居世外，再也不回京城，我会让戎浩再也不过问朝廷的事。这样，对皇帝、对太后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萨虎拧眉道：“你还真是始终如一的天真啊！你以为你能说服太后吗？”

我说道：“虽然天真，但是这是能让她的两个儿子相安无事的唯一途径。”

真正十全十美的美女，即使生气的时候也会很美，即使不再年轻了，也会很美。即使想杀人的时候，神情也美得很有魅力。

戎浩的美女妈妈满脸难掩的杀气，一步步向到我的面前。

原本站在太后身侧的萨虎，快步跟上来，挡在我的身前，对太后笑道：“孩儿数日未见母后，母后便忘了孩儿么？”

太后扬臂轻轻一挥，道：“我儿暂且退下。”

萨虎顺势退后了两步，站到太后身后。

太后继续逼近我，缓慢地绕着我转了两圈，不住的上下打量。

我的心里毛毛的，心里暗暗不忿为何这个国家的人身材都这么高，连女性都很少有低于一米七的，对我这样的男人来说，压迫感太强了。

“雅克。”太后在我的身后停下了脚步，用冷得刺骨的声音喊了声我的名字。

我汗毛一竖，立即毕恭毕敬地垂首应道：“在！”

太后转到我的面前，伸指抬起我的下巴，冷冷说道：“哀家念着浩儿对你一往情深，本也有心疼惜与你，奈何时运无常，半点不由人。你，也休要怨哀家。”

话毕，太后一摆手，一位年轻的宫女便托着一只精美的茶盏递到我的面前。

刚刚才一口气干了几十里的路，我倒确实是感到口渴了。我伸手去接茶盏，萨虎却一步蹿上前起来，抢先紧紧攥住我的双手，高声道：“母后！万万不可啊！”

60.舌吻

这个时候，如果我还敢对那杯茶有丝毫留恋，那我若不是个十足十的智残，就一定是对人生没有留恋了。

太后怒道：“如何不可？！若不是他，我好好地一个大昭国，岂会变成这般一潭泥沼？”。

这个帽子扣大了。

我不敢怒，也不敢言。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拳头大的有发言权。

萨虎满面含笑，赔着小心将太后扶向厅堂正中的扶手椅坐下，柔声道：“雅克能有多大本事？他也就外貌中看，实则不过是一无知小儿罢了。母后何须为他动怒？”

动怒。好保守的说法。那是货真价实的杀机啊！

“哈！”太后双掌一拍，叫道，“孩儿，你怎么也似无知小儿一般？你看不到你两位兄长为谁不共戴天吗？你看不到我大昭国因何国无宁日吗？”

“母后——”萨虎跪倒太后膝前，握住太后的手，说道，“孩儿虽不知大皇兄与六皇兄为何骤然变得这般形同水火，但孩儿知道此事与雅克绝无关系。母后也许尚不知晓，但孩儿知道，大皇兄对雅克向来并无半点爱恋，六皇兄也是心知肚明。雅克又怎会是二位兄长反目的起因？”

太后道：“你也知那兄弟二人如今已势同水火，我这个做娘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二人骨肉相残，你却让我如何是好？你最知晓你六皇兄的性情，向来与兄长敦睦友爱，若不是此人的缘故，浩儿平空的又怎会与自己的兄长作对？”

“敦睦友爱？”我脱口而出，“若不是六王爷一味的退让，怎会有那种友爱？难道就没人看出宁王殿下已被逼到什么地步了吗？”

瞬间，太后射向我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浓烈的杀意。

就连萨虎那原本就白皙异常的脸色，也骤然变得毫无血色。

我大惊，倏地垂下头，当即明白了自己多嘴说了犯忌的话。而太后的反应，明白无误地表明她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么，也就是说……她是早就知道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之间异于寻常的关系的。尽管早就知道，她却始终装作不知道。身为母亲的这种态度，本身就是对小儿子的不公正。

直到事态恶化至今日，这兄弟二人之间爆发了彻底的决裂，她除了设局扣押住宁王之外，并没有为这么国家的安定、或是促进兄弟二人的和解，做出任何努力。如此说来，她若不是一个绣花枕头般的糊涂女人，那就一定是内心偏袒自己的大儿子那边的了，尽管她嘴上说出来的都是对浩儿的无比的疼爱。

那么……我脱口说出的这一句话，不就等于是笔直地在指责她，指责这位至高无上的太后娘娘吗？

偏巧，这位太后几秒钟前刚刚有心灭了我。

这下子，恐怕……我的前半生的回忆片段大概来不及从我眼前壹壹闪过了吧？

果然，太后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慢却毫不犹豫地挥开萨虎阻挡她的手臂，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忽然间，我发现自己在仰视着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跪到了地上。

我隐隐觉得自己在发抖。也许是我在抖，也是是这殿堂连着地面都在抖，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母后！”一阵疾风掠过我的脸上，只见萨虎飞扑过来，咚的一声跪在我的身边，高声道，“母后，孩儿有一事相求！”

太后柳眉一挑，怒瞪着萨虎，朱唇微撇，分明就要斥骂萨虎。

萨虎却不待她开口，抢先急道：“孩儿五岁便入得宫来，由母后一手抚养成人，十八年来，最疼爱孩儿的人，便是母后。孩儿斗胆，仗着母后向来的宠爱，今日，恳求母后再成全孩儿一回。”

说到这里，萨虎双肘着地，向太后匍匐而跪，一口气接着说道：“求母后将雅克给了孩儿吧。”

性命攸关之际，我实在没能力弄明白萨虎这是要从何说起，这又是在唱哪出？

闻言，太后的身形一怔，似乎和我一般没有弄懂萨虎在说什么。

但转瞬间，她的怒容更甚，一双红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细缝。不过，那双杀人利刃般的目光，总算是离开了我的身上，射向了萨虎。

“哼！哼哼！”太后一阵冷笑，咬牙恨声道，“你们！果然一个、二个……都是我的好孩儿！”

“求母后成全！”萨虎连连叩首，高声恳求。我看不到他低垂的脸孔，但他那一向优雅淡然的语气不知去了哪里，此刻竟是不加掩饰的惶恐。

此时此刻，至少有一点我是明白的，萨虎这般低头求人，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很怕会连累到他，可是，内心又指望着他能为我挽回哪怕是一线的生机。

太后的双脚移向萨虎，在他的面前站定。我不由得愈加紧张起来。

萨虎也抬起头，说道：“母后，请成全孩儿。”

他的声音仍是恳切中有着可怜的颤音，但在他那张侧脸上，唇角眉梢，竟是透着与声音不相称的坚定。那双总是神情淡然看不出内心情感的眼眸，正毫无遮掩地径直迎向太后的视线。

“你——”太后怒目圆睁，伸直一根食指，用力指向萨虎的鼻尖，正要高声开口，忽听得一个宦官疾奔进来，离老远就大声叫喊道：

“启禀娘娘！启禀娘娘！又出乱子啦！出大乱子啦！”

太后猛然转身，怒斥道：“又有何事？这般惊慌？”

那宦官以手遮唇，伏在太后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只见太后的花容越变越难看，待到那宦官话音一落，太后便一撩裙摆，大步朝门外走去。

“出了什么事吗？”一时之间，偌大的厅堂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我茫然地看向萨虎。

萨虎微侧着头，眼中满是沉思之色，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刚才那个人跑进来说的话，你听到了？”我又问了一句。

“嗯，我听到了。”萨虎慢慢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我，露出笑容，说道，“我们趁机溜吧，傻瓜才会乖乖待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他站了起来，伸出双臂将我拉了起来。

我也猛然醒悟了过来。

此刻，我已经前所未有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无知，是多么的有勇无谋，是多么的愚蠢。这一趟进宫，正如萨虎所言，分明就是来送死。

就算我想向戎浩证明我对他的爱跟他给我的爱一样多，就算我想向他证明我对他的感情的忠贞不渝……我真的很想证明给他看，尤其是在这样患难更见真情的时刻。

我真的很想把握这次机会。即使不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为了我自己，我也想挖掘出事实上雷亚克这位年轻人重感情甚于怕死的不为人知的劲酷的一面。

然而，忠贞不渝，和生死不渝，这二者之间，是有着质的区别的。

当两个人不能一同活在世上的时候，爱情便也随之烟消云散了。说什么拥有曾经的美好回忆也是一种幸福，这种说法只不过是事不关己者的故作高姿态的不负责任毫无意义的说辞罢了。

只有活着，彼此间才谈得上不渝。死了，本身就是渝了。

我来不及拍衣摆和裤管上的灰，拔腿就跑到了萨虎的前头。

刚刚跨出门槛，几位带刀侍卫挡在门外，一人说道：“娘娘有令，雷公子不得擅离此地。”

我沮丧万分，愈加悔恨自己冒然入宫的蠢行。

萨虎也不说话，拉了拉我的衣袖，便返身折回了殿内。我惶恐不安地跟在他的身后。

“溜不掉啊，怎么办？”我低声问道。

“走这边试试。”萨虎快步走向大殿另一侧的一道门。门外是青石铺的道路，还有许多修剪整齐的盆景。

看上去是一派静谧，可是，一跨出门，门廊两侧竟然又是伫立着若干侍卫，齐刷刷地挡住我们的去路。

“还望仁王殿下恕我等无礼，太后娘娘亲谕，雷公子不得擅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