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陌见状,只觉得又好笑又心疼,张了张嘴,还欲再劝,这个时候,屋内却传来了响动。只听燕无涯无力的声音响起:“你们都进来吧。”
千陌当先推开了门,大步迈了进去,问道:“怎么样?”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夙琰珀,音调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微颤抖。
燕无涯见他一心扑在夙琰珀身上,对自己视而不见,虽然能谅解他,可心里未免有些不悦。但他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勉励一笑,道:“幸不辱命。他的身体已经被锁魂之戒所带的灵魂之力修复好了,虽然颇费周折,不过总算使他灵体归一。只是他的灵魂离体太久,一时之间有些磨合,暂时醒不过来也是应该的——待他醒来,不仅能病弱尽去,说不定还会功力大增。”
千陌收敛了心神,仔细端详夙琰珀的脸时,果然见他面色红润,不复死灰,甚至还有轻轻浅浅的呼吸自他鼻息而出,心情激情澎湃,只觉得自夙琰珀死后心中的那些郁结霎时消弭殆尽,他不由感激地望向燕无涯,真心诚意地说道:“谢谢你。”
燕无涯闻言,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牵扯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可他的脸色却蓦地一白,脚跟不稳,踉跄几下,似乎就要栽倒在地。
千陌被他这副情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样?”心中却懊悔自己太过高兴,竟忽略了燕无涯这一夜都在为夙琰珀的复活施用禁术——既然是禁术,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还会反噬其身,如今见燕无涯这副模样,倒是和他的猜想不谋而合了。想到这里,千陌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声音也就更软了三分,“施用那个禁术对你不好,你一开始为何不说?若你因此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我后悔一辈子?”说着,他左手撑住燕无涯的背,聚气于掌,就要向他输送法力。
燕无涯墨蓝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轻声说道:“我没事,只是真元消耗过剩,仅此而已,多休息几天,就会好起来的。”他一偏身,躲过了千陌的手,伸手握住,摇了摇头,道,“你不用这样对我,若是你真的不想看到我受苦,就把我族的锁魂之戒还给我,如何?他全身的经脉都已经被疏通好了,就算锁魂之戒不在他身边,也不会有事。”
千陌本就感激他救了夙琰珀,若燕无涯所说属实,那枚锁魂之戒原来就是轩辕家族之物,他既是轩辕家族的遗孤,将锁魂之戒还给他,不过是物归原主——就算这些都是燕无涯诓他的,他也不会不满足他这个小小的愿望。于是,他便亲自将锁魂之戒从夙琰珀手上褪下,戴在了燕无涯的左手拇指上——他这才注意到,那玉扳指上的血迹,不知在何时,都已经消失殆尽了,整个玉身晶莹剔透,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不祥的诡异。
戴上了锁魂之戒后,燕无涯的面色稍微好了点,他从千陌怀里直起身,目光从千陌、今朝、何夕以及公子无心脸上一一滑过,幽幽一叹,道:“在我族之中,或许只有我的天命者,是最多情的一个。”
千陌闻言,面色微窘,幸好有着假面的掩盖,没有人看得见。他轻咳了一声,以示自己对燕无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他台的不满。燕无涯犹自不管,接着说道:“你们知道,为何盛极一时的轩辕家族,会在一夜之间灭族吗?”
千陌摇了摇头。修真界里人人都对这个话题讳忌莫深,到了他爷爷这一辈,除了轩辕永外,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可是后来,连轩辕永都被那个人给……杀害了,原以为这件事会永远埋藏在土里,谁知他在凡界会遇到燕无涯,一个自称是轩辕家族后人的修真者。若他真的姓轩辕,他欠他的,恐怕就不止夙琰珀这一件事了。
毕竟,轩辕永的死,他——亦或是整个诸神家族,都脱不了干系。
不知千陌心中所想,燕无涯继续说道:“在这个世上,或许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真相了。千陌,你知道吗,严格地说起来,你们诸神家族,是我族的灭族仇人。”
“什么?”千陌不禁惊呼出声。他私下虽看不惯诸神家族的循规蹈矩,道貌岸然,但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更何况如果真是这样,轩辕永怎会愿意居于诸神山庄,为诸神家族卜卦预言?
燕无涯也不是傻瓜,只一眼,便猜到了千陌心中的想法,他轻轻一叹,道:“轩辕家族的祸事,正是永叔父惹起的。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的人。”
“那个人……”千陌心中一动,开口问道。若不出他所料,那个人,必和他们诸神家族有关。
“我族与诸神家族一向交好,”燕无涯幽幽道,证实了千陌的猜想,“我想你从你父辈那里也应是如此听说。在你曾祖父那一辈,我族与你族都没有嫡亲女子,同辈之中,也只有你的曾祖父诸神子卿和永叔父最为出挑,两人谁都不肯服谁,经常比试,这样一来二去,竟互生了情愫。”
“这怎么可能?”千陌难以置信地说道,“据我族里的长辈所言,我曾祖父作风严谨,于情爱上面更是从不热衷,直至他飞升成仙,都没有听说过他和谁过从甚密,若是他和轩辕永老前辈之间……有瓜葛,为何我就、诸神家族竟无一人知情?”
燕无涯并没有对千陌的质疑表现出不悦,他十分平静地说道:“因为他自己也以为爱上一个男子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他身为诸神家族的族长,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但是,永叔父已经被内定为我族的族长,他们的相爱,必将遭到两大家族的反对,他不敢将他对永叔父的爱意表现出来。”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永叔父的性子和你曾祖父几乎如出一辙,都不肯放下身段,每日只以修真麻痹自己,在他们眼里,爱情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就算再爱,如果不符合家族的需求,他们都会选择牺牲。”
“这说明他们爱得不够深。”千陌下了论断。想他当初真的是爱极了那个人,不顾人伦,甚至还为他偷盗秘法,虽然后来事实证明,那个人并不值得。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燕无涯苦笑了一声,表情看起来颇为惋惜,“诸神子卿与永叔父一直僵持着,直到诸神子卿修炼大成,达到了最后一个渡劫期。”说到这里,他看向千陌,“你本是诸神家族的小少爷,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心魔,才是修仙的最后一关,修真者也是人,是人就必定有心魔。诸神子卿不曾想到,他对永叔父的爱而不得,使他最终迷失心智,偏激的认为自己无法和永叔父在一起是因为我族的阻挠,在心魔的控制下,他闯入了轩辕阁,在一夜之间,将毫无防备的我族族人尽数屠去。”
“怎么会……”千陌喃喃道,完全不敢相信燕无涯所说的话,“我听说轩辕家族高手如云,单凭我曾祖父一人,又怎抵得过轩辕阁里的数千人?”
“那个时候,你的曾祖父已经濒临大乘,而当时我族修为最高深的,便是永叔父,不过他那个时候也只到了灵寂中期,与你曾祖父相比,还差了一大截。”燕无涯淡淡地说道,“更何况,被心魔操纵的诸神子卿,力量比之平时更是高了不下十倍,是以倾我族全族之力,都无法阻挡他的屠杀。”他闭了闭眼,似是在极力保持平静,“那个时候,永叔父正巧在闭关修炼——若他当时在,也许还能让我族躲过这一劫,当然,也有可能他也会命丧于此,谁知道呢。”燕无涯微微一叹,“等永叔父闭关出来,才知道他所爱的人造了什么孽,即使是隐忍如他,也无法接受,当即举剑自刎。锁魂之戒本来是永叔父之物,它原本也只是一枚普通的灵戒,可自从那天之后,渗入了永叔父鲜血的它就便成了灵魂可以寄居的场所,永叔父的魂魄就在这里面,久久不肯离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燕无涯有些气喘,他喘息了一下,道,“诸神子卿神智清醒后,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本就没有了生欲,又听闻永叔父身死,更是心灰意冷,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似有所悟,也因此达到了大乘期,即将飞升成仙。”
“杀了这么多人,竟也可成仙?”今朝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们墨家在凡界也算是修真的大族,但长辈们都说,要想成仙,就要灭人欲,特别是杀欲,杀了数千人,竟还能因此成仙,对他来说,实在是天方夜谭。
燕无涯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他冷冷地说道:“自从那件事后,我就再也没想过成仙,免得最后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那后来呢?”公子无心问道。他虽对燕无涯所说的话一知半解,但这对我们无心教主的好奇心没有丝毫妨碍。
“后来?诸神子卿见了仙帝,乞求他救活永叔父。不知怀着怎样的目的,仙帝竟‘大发慈悲’地同意了。”燕无涯唇角的弧度越发尖锐,“由于永叔父是怀着对诸神子卿的恨意而死的,他一直在锁魂之戒中徘徊,仙帝施术令他复生,并应他的要求,让修真界所有人都忘记了轩辕家族是因何而消亡。在经历灭族之痛后,永叔父也逐渐看透了凡人的嗔痴妄念,轻松渡劫,达到了大乘。”说到这里,燕无涯显得有些感慨,“但他不愿再见到诸神子卿,因此自请留在修真界,为诸神家族卜卦预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燕无涯微微一笑,“这也是我最崇拜永叔父的地方,诸神子卿屠戮我族,虽与诸神家族毫无关系,但诸神子卿毕竟是是诸神家族的人,他竟能如此不计前嫌——换做是我,决计做不到。也或许,永叔父对诸神子卿的感情,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重。”
千陌轻吁了一口气,皱着眉整理了一下刚才从燕无涯口中知道的对他来说惊世骇俗的往事,他从来没有想过,轩辕家族的灭亡,承载了这么多的伤痛——是的,他相信燕无涯所说的每一个字,在陈述这件事情的时候,燕无涯虽表现得淡然,可是那积淀了那么多年的悲伤,却从他的字里行间泄露了出来,让千陌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因此,他不会问他为何他会在那一场屠戮之中活了下来,他这些年所经历的,远非他可以想象得到的。
可是他不问,不代表其他人不会问。公子无心想了想,歪着头望着他,问道:“你说你是轩辕族人,那你为何还活着?”
“因为那个时候,我恰巧下凡历练。”对公子无心显得有些无理的问题,燕无涯并没有感到不悦,他苦笑了一声,道,“谁知道这一下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船厢里霎时一阵沉默,公子无心直觉自己说错了话,遂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第九十四章:往事如烟随风去
“对不起。”沉默了良久,千陌最终只说了这么三个字。不只是对燕无涯,更是为整个轩辕家族,即使道歉并不能挽回什么,但也聊胜于无。
燕无涯只是望着他,没有说话。
“对不起。”千陌重复道,犹疑着要不要将轩辕永的死讯告诉他。轩辕永应该是自那次劫难后燕无涯唯一的亲人了,他现在是彻彻底底的孤身一人,其间凄凉,千陌未曾体会,却也感同身受,“轩辕永前辈他……”后面的话他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燕无涯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我早已经知道永叔父已不在人世了。他在去世之前曾托梦给我,说他算到自身将不久于人世,这样的结果本就是由他一手造成,怨不得旁人。他还告诉我,”他盈盈地望着千陌,“我的命定之人将会在十年之内出现,要我好生把握。”
“终究是我害了他。”千陌黯然道。在记忆中,他与轩辕永素昧平生,但因着那个人的坎坷经历,他对轩辕永其实是怨着的,是他,一手促成了他的死亡。若不是他那般相信爱护那个人,为他找来华阳晶石筑基,甚至还为了他偷盗秘法,他又哪有能力至轩辕永于死地?每当想到这件事,千陌都在心里后悔不已,在得知轩辕永是燕无涯唯一的亲人后,这种后悔就更深了。
“我无法像永叔父那般洒脱,做到不迁怒任何人,”燕无涯淡淡地说道,“在诸神子卿飞升成仙后,永叔父渐渐原谅了他,但我却做不到。直到现在,我依旧恨着那个灭族之人。但是,那件事的确过得太久了,”说到这里,燕无涯释然一笑,“这么多年过去,再重的恨意都已经淡了。我虽无法对诸神子卿释怀,却已经能做到迁怒旁的无辜之人——我想,其实我也是恨着永叔父的,不然得知他即将辞世后,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悲哀。或许这个结果,对他来说,也是好的。他终于解脱了。”
千陌虎臂一伸,第一次毫不芥蒂地将燕无涯揽进了怀里,眸中暗光涌动:“我何德何能,竟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倾心以待——你放心,我虽无法让你做我的唯一,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好好待每一个关心我的人,我绝不会厚此薄彼。”
“这样就好。”燕无涯轻声道。他虽然戴上了锁魂之戒,可他的身体还是十分虚弱。何夕见他脸色依旧苍白,遂上前一步,道:“还是让我先扶燕国师去休息吧。夫人他既然已经平安无事,我们就不消再守在这里了,你一个人陪着他,可好?”
千陌点了点头,道:“累了一夜,你们都先去休息吧,阿珀这里有我一人即可。”
于是,何夕就扶着燕无涯离开了夙琰珀的船厢,今朝紧跟其后,公子无心虽心有不甘,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也只有瘪着嘴随后离开了。只听“啪”的一声,门被他重重地关上,看来是他将气都发到那扇门上了。
千陌对此哭笑不得,也不欲与他计较。他伸手握了握夙琰珀渐渐回暖的身体,唇角一勾,脱掉了自己的外衣,爬上床去,躺到了夙琰珀的身边,双手搂住了夙琰珀的腰,看着他素净的脸,他缓缓地闭上了眼。
这一天,千陌睡得格外香甜。似乎自从得知那个人背叛自己以后,他就再也没用睡过这样安稳的觉。直到现在,他仍没有做好面对夙琰珀的准备,可是他必须面对,他不想再瞻前顾后,再那般优柔寡断,连他都会看不起他自己。
夙琰珀睁开眼的时候,千陌还没有醒来。望着身侧那张熟悉的俊脸,夙琰珀一时有些恍惚。
这些日子以来的记忆缓缓回笼,夙琰珀眸光涌动,面上的表情越发复杂。但他终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额,感觉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他略微挣扎了一下,可他方才归灵,浑身无力,又哪挣得脱?倒是千陌被他的动作惊醒,一张眼就看到夙琰珀眼神复杂地望着他,瞳孔不由得一缩,微微启唇,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话道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夙琰珀见他那窘样,刚醒时的不安和烦躁霎时一扫而空,浅灰色的眸子里满是戏谑:“在我睡着的时候,你不是挺能说的么,现在我我醒过来了,你倒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或许是由于锁魂之戒的缘故,长久未饮水的夙琰珀的声音并不沙哑,如同钟鼓之乐,令人心生向往。
千陌闻言,霎时就明白自己每日在他耳边的絮絮叨叨都被他听到了,脸上更加窘迫,目光也变得躲躲闪闪起来,不敢直视夙琰珀。夙琰珀见状觉得有趣,还欲再打趣几句,却被千陌发现,他情急之下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夙琰珀的唇,含混道:“咱们已经好久没有亲热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将以前的都补偿起来!”说着,手已经滑进了夙琰珀的衣领,颇为色情地抚摸着那如玉般光洁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