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美人——芹菜香干
芹菜香干  发于:2012年09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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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是上天给他的报应和诅咒,袁天纵想,从今往后自己是不是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再也没有资格参与他的悲喜。

对于男人的一切安排,陆敏行从头到尾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一直沉默着。

梦魇中,陆敏行看见十五岁的自己被烈火困在那逼仄的破败小屋中,没有任何出路。他想开口呼救,但浓烟却抢先灌进肺里,逼得他无法呼吸。

在挣扎求存的绝望中,突然有一道白光照射下来,陆敏行以为那是他的救赎。手伸过去期望得到帮助,对方的脸出现了,那是肖昆被枪毙之后惨白垂死的容颜。冰冷透骨的手攫住他,要将他拖进刘芝萍下葬的墓地。

“快来,你应该是和我们在一起的呀!哈哈!”那不带感情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放开我,放开我!我已经在地狱里了!”陆敏行在心中不停地嘶喊,却无力抵抗那道声音的安排。

周围像是一个黑洞,陆敏行感觉自己漫无目的地摸索着前行,仿佛经过了千山万水的疲惫。他循环往复地走着,没有过去未来,无所谓光明黑暗,只是无穷无尽的混沌与虚无,他觉得很累,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放弃了,突然有个声音穿过一切直达他的内心——

“敏敏!!”

一团混沌在瞬间被撕裂,陆敏行终于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场景——种满了红枫的大湖,还有湖边庭院里静静伫立的篮球架。

“敏敏,别怕。”

有人将他抱进怀中,轻轻拍打后背。暂时找到安全感的陆敏行缓缓睁开双眼,朦胧的月光下是袁天纵满带疼惜的脸。

“做噩梦了?”男人低声在他耳边问,接着轻轻叹了口气,“你额头上全是汗水……”

终于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一阵止不住的心痛让陆敏行猛地推开袁天纵,蜷缩在一边。此刻他无法接受这个男人的温柔,正如他无法让母亲死而复生。

“敏敏,听我说几句话,可以么?”

感觉到一只大手抚上自己的头发,陆敏行身体一颤,没有吭气,只是全身微微颤抖着,蜷得更紧了。

“叔叔欠你一条命。”袁天纵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缓缓地说道,“你可以恨我,可以不理我,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也可以不在你身边出现。可叔叔不会就这么丢下你,每个人这辈子都有自己要背的罪孽,现在敏敏身上的那份已经交给我了,你再也不用害怕,敏敏上辈子欠她的,以后由叔叔来帮你还……我会用一辈子来照顾你,哪怕真的只做你的长辈……”

听到陆敏行在梦中说自己已经在地狱里,袁天纵的一颗心都要纠结起来。

“敏敏乖,好好睡吧。”

听他低沉的嗓音一直响在耳边,陆敏行不禁回想起陪在他身边的这十五年。在那些转瞬即逝的吉光片羽里,有快乐,有悲伤,有愤怒,有歉疚……

并不是不知道母亲的死是个意外,没有人该为此事而背上十字架,最大的问题在于,陆敏行问心有愧——在母亲挥刀的那一瞬间,他的确是担心袁天纵更多一些。如果不是男人急着将他护进怀里,那么将刘芝萍推出去害她死于非命的人,一定会是陆敏行自己。

所以他并不是恨袁天纵,他恨的是自己,他无法在他面前一直假装一个受害者——陆敏行怎能无视,是这个人替他担上了弑母的罪名。

突然翻身骑在男人的双腿上,陆敏行扯开他身上薄薄的袍子,从他的额头开始,一直摸索到腰眼、小腿……这些年来为了保护他而存在的疤痕,或新或旧,宛然在目。

泪水一滴滴从陆敏行的脸上落下,迅速打湿了男人的胸膛。颓然趴在袁天纵身上,在母亲去世的第三周之后,身心俱疲的陆敏行才得以第一次恣情地恸哭。

抱着怀中痛哭不止的青年,男人轻轻抚摩着他颤抖的脊背安慰着,他知道在说出刚才那番话之后,就算是主动结束了他们之间十五年的情人关系——为了让他的敏敏安心,从今往后,袁天纵要以长辈的身份,不带私欲地守护他。

那个时候,袁天纵是真心这么想,他也真的以为自己一定能够做到。

第三十一章

“敏行哥哥,今天袁叔叔跟卿姨说了,晚上要来吃饭。”栾惠茹弯着眼睛,一脸兴奋地向下班回家的陆敏行报告。

“你又请假了?”陆敏行微微皱了皱眉,“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女孩的脸上一红,心虚地辩解了一句:“没什么,平时我都经常加班啊,伍姐也说没关系的……袁叔叔难得来一次,当然要好好陪陪他。”现在栾惠茹知道袁天纵是曾经帮助过陆敏行的大好人,自然当他是太上皇一般供起来。

陆敏行听了她的话,微微叹了口气。

自从母亲过世,生活的剧变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以前每天下班回家照顾刘芝萍吃药测血压注射胰岛素,陪她说说话解闷,处理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各种问题,多年来已经成为习惯。一时间不用再管这些生活琐事,那个人也再不来骚扰,陆敏行一时都不知道晚上该做些什么才好,有时候能一个人在房间里发一整夜的呆。

直到袁天纵突然安排栾惠茹住过来,陆敏行这才不得不打叠精神安排她的起居生活,再加上女孩本身性格又比较活泼外向,一来二去的确冲淡了不少他失去母亲的痛苦。

原本以为不会和袁天纵再见面,谁知他在栾惠茹住进来不久之后突然造访,说是过来看看他们,几个人一起吃过晚饭之后他又回去了。自那之后男人便三不五时过来和他们吃顿饭,然后陪着两个小的不着边际地胡侃一通——现在的袁天纵真的像一个长辈那样既耐心又慈祥,陆敏行都快不认识他了。

按照这个男人一向不按规矩出牌的个性和一贯的厚脸皮,陆敏行知道赶是赶不走他的,况且又有栾惠茹在场,总不好当面和他闹。其实陆敏行只求他肯消停一些,不要再纠缠不清,两个人维持表面上的客气,各过各的日子也就罢了。

“哈哈哈,袁叔叔,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哪有这样的……”

饭后的闲聊中,栾惠茹再度被袁天纵嘴里世界各地的趣闻逗得前仰后合神往不已,她擦了擦眼角,“非洲那个什么城里,真的有那么多蝙蝠大白天的挂在树上吗,那多可怕。”

“这不算什么。”袁天纵摸了摸鼻子,神情却越发严肃,“那些蝙蝠不伤人,南美还有吸血蝙蝠呢,被它咬了可不会变成漂亮的吸血僵尸。”

他接着又说起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曾去过法属圭亚那的凯厄图尔大瀑布探险。那个雄峻的瀑布位于古圭亚那地盾之巅,时至今日周围仍旧是一片未曾开发的原始森林。当时他们的热带丛林探险到后来无路可走,只能划独木舟前进,沿路都是各种毒蜘蛛和毒蛇,水里还有种类不同的食肉鱼,相比较之下吸血蝙蝠只是其中一种比较普通的危险。

陆敏行在一边看电视,一边静静听着,既不插话,也不发表意见。

因为袁天纵那深具压迫感的外型,一开始栾惠茹有些怕他,一直战战兢兢地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后来多见了几次才发现对方其实很爱说笑,一肚子的奇闻异事从他嘴里讲出来,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吸引人。

“负离子你知道吧,据说瀑布边上浓度最高。”袁天纵托着他那个用惯了的紫砂光器啜了一口茶,继续痛说革命家史,“落差两百多米的瀑布,我们吊着钢丝下到快一百米的地方,等于是悬在半空,那空气真是清甜……”

看眼前的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和他那些侄儿侄女偶尔缠着他说故事的表现一个样子,袁天纵心里越发得意。但是瞥眼看到陆敏行聚精会神地望着电视上的广告,丝毫不理会他这一套,不禁又有些不爽。

天知道,自从离开陆敏行,不到一个月他就开始受不了了,袁天纵现在每天都要暗骂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忍痛扮伟大,说出那些该死的承诺简直就是在给自己下套。

刘芝萍的死他不是没有内疚,可那并不足以让他放弃陆敏行。男人知道若是强迫这孩子继续跟自己在一起,谅来他也不会反抗,问题是难保他不会再搞一次背着自己吞安眠药的戏码,这种事情袁天纵只要想一想都头大,日子要是过成这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回顾当时自己说的那些话,袁天纵承认那都是百分之百真心诚意的,他希望陆敏行能安心,不再为母亲的意外去世那么痛苦不安,他愿意为那个意外承担一切责任,哪怕要忍痛暂时放弃他的敏敏。

袁天纵真的没想到,自己的意志力在陆敏行面前,还不如一根蜘蛛丝坚强——这个表面上不哼不哈的小混蛋,简直就是他的命中魔星。如果不是因为放不下他,自己怎么会沦落到巴巴地跑来给一个不相干的小丫头片子当说书先生!

不过说起来袁天纵还是很庆幸他当时做的这个决定,多亏了有栾惠茹这丫头在,否则他还真没办法堂而皇之地呆在这里和陆敏行大眼瞪小眼,更可怕的是说不定他一时冲动又会做出什么伤害这孩子的事。

不如暂且这样,先让他清净一会儿。

作为一个非常有经验的猎手,不该轻举妄动的时候,袁天纵一向非常安分。哪怕以后要再下血本重新追回陆敏行,目标明确又喜欢主动出击的男人并不畏惧接受挑战,反而浑身充满了战斗的冲劲。

他这辈子基本上是要什么有什么,早已不知道究竟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不顾一切的热血感觉,而表面温顺实则难以驯服和取悦的陆敏行,总是让他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对于容易厌倦一成不变的袁天纵来说,陆敏行永远是一座需要攀登的高山——太容易到手的东西,他一向不怎么稀罕。

男人告辞之后,栾惠茹有些不解地问陆敏行,为什么最近对袁叔叔那么冷淡。卿姨跟她说过以前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很好,袁叔叔看起来又那么照顾他,还特别对她交待如果晚上敏行哥哥发恶梦,要记得去叫醒他。想到这里栾惠茹不禁有些汗颜,她一向睡觉很死,又怎能知道陆敏行是否睡得安稳。

栾惠茹的问题陆敏行回答不出,只能沉默以对。在服满七七之后,他对再次到访的袁天纵说得很明白,如果他坚持要过来,那么自己只好带着栾惠茹搬出去住。

“敏敏,我就是来看看你。”袁天纵盯着他,眼神变得阴鸷,“连这样照顾你都不行?”

“我很好,真的,你不要再来了。”

每次看到他那么耐心和善地对待惠茹,陆敏行就忍不住会想如果袁天纵真的是自己的长辈该有多好。袁家的小辈们好像都很喜欢他,如果袁天纵有自己的孩子,说不定会是个非常称职的父亲。做他的亲人或朋友,看起来远比做他的情人幸福得多——亲朋无可取代,而情人却不可能长期保鲜。

不是不知道男人看他的眼神依旧和以前一样充满了占有欲,而并非如他那时所说,今后真的拿他当作小辈来疼爱,可是走到今天这一步,陆敏行早已没有信心,也埋早已葬了心里那一点点的奢望。

他年轻漂亮的时候尚且不能让袁天纵专心一意,现在都快三十了,除了弄得自己一无所有满身伤痕之外,他还能期待什么?为了那个根本不可能的妄想陆敏行已经付出了包括母亲在内的全部代价,再也经不起这个人一次次地背叛了。

“你真的不需要我了吗,敏敏?”

“我什么都不要了。”他不敢要,也要不起。

“小骗子,你要我的每一点。”事情到了紧急关头,袁天纵不得不放弃了温情牌。他一把抓住陆敏行抱紧,“你骗不了我!”

“放开。”母亲的遗照挂在墙头,正对他温柔地笑,“我妈在看我。”

“让她看!” 袁天纵恶狠狠地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刘芝萍活着他尚且不怕被看见,更何况是她死后,现在他已经什么也管不着了,“那只是个意外,她死了我也很内疚,但我问心无愧!你要让她毁了你,毁了我们的将来吗?”

“我们继续这样下去,才真是毁了我。”陆敏行听到他这句话停止了挣扎,闭了闭眼睛,“再看到你,我问心有愧。”

第三十二章

自陆敏行明确表态之后,袁天纵果然不曾再来造访。

陆敏行知道自己说了那样的重话,以那人骄傲的性格,断然是不会继续低声下气地再跑来纠缠了。两个人十几年的孽缘就此彻底断绝,他说不上来心里到底是轻松还是沉重,正如一个习惯了戴着镣铐的人突然放下桎梏,会有种头重脚轻,无依无凭的感觉。

现在他每天拼命工作,有时候连那个一向巴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用的上司都有些看不下去,一再地嘱咐他要注意劳逸结合。

栾惠茹倒是一直记挂着袁天纵,经常在陆敏行耳边问为什么袁叔叔再不来和他们吃饭了。每次陆敏行听到,都要沉默好半天。

“敏行哥哥,这花好漂亮啊!”时间来到初夏,栾惠茹第一次惊喜地发现露台上那些不起眼的墨绿色枝条也会开花,而且花朵竟是如此璀璨,怪不得陆敏行每天都会去呵护一番。

“嗯,过了十点就谢了,等一下摘下来,明天让卿姨给你炖水喝。”这还是袁天纵告诉他的,说等开花了,一定要摘下来喝冰糖炖的糖水。

“这花还能吃啊。”女孩好奇地瞪着那硕大洁白的花瓣,“这么快就谢了,好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至少它开过,而且正巧被你看到,这不是很有缘分吗。”许多人几十年的生命尚不及这花,从未绚烂过便已经化为死灰。

“你说得可真深奥,听不懂。”栾惠茹拨弄着那墨绿的叶箭,“漂亮的东西,总是希望它长长久久嘛。”

“长长久久……”真是个奢侈的愿望。

“对了,敏行哥哥,你来试试看合适不适合。”

栾惠茹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走回房间,再出来时手上抖开一件灰色的毛衣在陆敏行身上比划着,突然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这是我跟以前的美容院老板娘学的,原本打算给我爸和我哥一人织一件……”结果从冬天一直放到现在。

当时从家里仓皇出逃的时候她正在织毛衣,一着急就连针带线同少数的细软一股脑地塞进背包里带着,后来发现也不禁觉得莫名其妙。羊毛毛线并不便宜,穷苦出身的栾惠茹寻思着不要浪费了,日子稳定下来之后她将这些针线翻出来继续一针一针地完成,正好两件衣服,一件给陆敏行,一件她打算送给袁天纵。

她知道这两个人都不缺这件衣服,她只是想表示点心意。有时候栾惠茹忍不住会想,如果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是这两个人就好了。

这辈子除了袁天纵之外,从未有人给他张罗过这些生活上的细节,陆敏行感觉有些不习惯。不过听栾惠茹说得那么凄凉,他只好接过衣服试了试,自己的体型跟栾鸣辉相差不多,穿在身上倒也各处妥帖。

“还挺合适的。”栾惠茹叹了口气,怔怔地瞧着他。

陆敏行知道,她这是想家了。金窝银窝总不如自己的狗窝,那毕竟是养大她的地方。自己是孑然一身,而她却是有家不能回,如果能帮帮她,是不是能减少一些悲剧呢。

“想回去看看吗?”

“我不敢。”

“你哥前几天去法院找过我,他可能已经知道你住在我这儿。”陆敏行静静地说。他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栾惠茹,就是担心她会不安。

“什么?”果然女孩神色紧张起来,“他跟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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