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凡强硬的打断了他的话，不用猜都知道他的后半句话会说什么。

“丁昊已经被捕了，没有意外的话，他将面临的是终身囚禁。”

对方突然换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夏凡心里一跳。

这个熟悉的名字。

“呵，你不记得他了吗？”

夏凡眯眼想了想，终于记起这个人是谁。

他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即使答应了杀死自己，到最后也下不了手的人，那个明知道会被自己杀掉，依然抬手擦掉自己眼泪的人，那个爱着自己，却始终不曾说出口的男人。

“看来你还记得，弥赛亚还是很有用的。”

“为什么？”

夏凡知道他明白自己问的是什么。

“在哨塔，他杀了很多军人，这项罪名使得他的外公也没办法保他。为了使邵斌不受牵连，他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当然——”

对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为了你能像个植物人一样躺在这里而不是躺在实验室，他只能认罪。”

“你太无耻了！”

夏凡有些咬牙切齿。

“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人。”

对方一点也不以为杵。

“那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扔进焚尸炉了，石原。”

夏凡冷冷的说。

强大的爱和恨，都能让他记起一个人的名字。

“所以，我是来和你谈条件的。”

夏凡冷哼一声：“还有什么好谈的？”

“我刚才所说的那些，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那么丁昊的罪还是可以钻空子的。”

石原的语气非常轻快，这让夏凡很不爽。

像是感受到夏凡的不悦，石原解释道：“我是亲眼目睹过现场的最高长官，所以我的证词非常重要，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把那场屠杀变成李想的作为。”

所以说他最讨厌X二代！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夏凡终于说：“只要我同意你的请求？”

“不是请求，是要求。”

夏凡不想再去吐槽他势在必得的口吻，直接回答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没什么好凭借的，你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虽然我的目的很明确，但是我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欺骗过任何人，当然，隐瞒身份不算。”

自己躺上实验台，换得丁昊的自由。听上去好像还不错。

夏凡仔细回忆了一下两个人的相识，相交，相……爱，丁昊为他做了太多事情，可是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相比起来，他的感情看上去那么苍白和不可靠。

为了他，丁昊选择了艰苦的逃亡和背负不属于他自己仇恨，现在，又选择了用自由交换一个可能永远不允许醒过来的自己。

夏凡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这种状况，石原完全可以不和自己商量，直接把他推进实验室，可是石原却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这个人，即使当坏人，也当的这么光明正大。

他苦笑一声，那么，这次就让他来投桃报李吧。

“我答应你。”

“我知道你拒绝不了，其实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都会帮丁昊脱罪，我只是好奇，想知道你值不值得让他这么牺牲。”石原的语气更加轻快了。

“是不是如果我不答应，你还是会把我推进实验室？”

“当然。”

石原大方的承认，这倒是让夏凡有些意外。

“如果你拒绝我的提议，我想我在你身上动刀会更有满足感。”

石原的口气听上去好像还挺遗憾的。

“变态！”

“谢谢。”

“在进实验室之前，我想见丁昊。”

夏凡提出自己的要求。

“好的，我会安排。”

对话结束之后，夏凡的世界又恢复了空无一物的洁白。

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痛苦和折磨，不过现在他一点也不害怕了。

因为他做的选择并没有让自己有多不甘心。

进入监禁室的第三天，丁昊终于有了被探视的权利。

沉重的电子拷锁并没有取下来，这些重量足以让他没有任何越狱的机会。

是他的父亲和石原，但是丁昊并不想见他们两个。

直到现在，他依然没办法认同父亲所谓的研究。

“阿昊。”

“嗯。”

石原很识趣的并没有先进来，而是给了他们父子独处的时间。

他的父亲头上已经满是华发，脸色看上去也不是很好，看着自己时更是有难掩的伤痛。

“对不起。”

丁昊抬起头，没想到父亲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我为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奉献了一生，可是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而且，为了这个理想，还失去了你妈妈和……你。”

他的父亲眼里蓄满泪水。

“你能原谅我吗？”

丁昊心里有些难受。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的理想不会被打碎，而夏凡，也会长成茫茫人海中一个最普通的人，所有的人都不必遭受痛苦和绝望，不会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我说过，我没有恨你，谈不上原谅。”

需要原谅你的不是我。

“石原回来以后，帮助了我们很多，我们已经修正了研究方向，现在我想做的，仅仅是治愈这种T病毒。”

丁昊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他安静的听着父亲的告解。

看到丁昊始终不说话，昊父也不生气，就这么长长久久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直到探视时间结束，两人都没有过更多的交谈。

“我们已经接手了夏凡的研究工作，我们会尽全力治愈他，我知道，这孩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如果他能被治愈，你愿意原谅我吗？”

丁昊再次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在飞机上的时候，石原曾亲口答应他不会拿夏凡做实验，可是父亲为什么会这么说？

“具体细节石原会和你谈，我走了。”

丁昊看着父亲微驼的，甚至有些单薄的背影，有些难过的想，无论怎样，他都是你的父亲，他现在在这么固执的，卑微的求的你的原谅。

“爸。”

丁昊站起来，低低的叫了一声。

他看到父亲的背影颤了颤，然后才回过头来，眼睛里闪动着不敢置信的神采。

夏凡怎么样，他会向石原问个清楚，他的父亲不应该承受自己的任何诘问。

他微叹了口气，说：“对他好一点。”

昊父慌忙不迭的点着头，不断的重复说：“我会的，我会的……”

直到石原坐在自己面前，丁昊还没从父亲所带来的沉重的无力感中解脱出来。

“夏凡想要见你。”石原首先开口。

丁昊死盯着石原，一字一句的说：“你答应过我，不会让他进实验室。”

石原耸肩：“这次是他同意的。”

“他怎么可能同意？”

夏凡还昏迷着，况且，以他对夏凡的了解，即使清醒着，他也不会同意。实验室是夏凡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我说如果他同意给我研究，我可以帮你脱罪。”石原也没有隐瞒的意图，很大方的说了出来。

“我不需要！”丁昊激动的站起来，被旁边的狱警强硬的压坐下去。

石原好笑的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打趣的说：“你们两个挺有意思，都这么心甘情愿的让用自己去换对方的平安，感动的我都快重新相信爱情了。”

“如果你让他进实验室，我会杀了你。”

“哦？你打算怎么杀我？”石原打量了一下他全身的枷锁，感兴趣的说。

“我会承担所有的罪名，会求我外公放过邵斌，让邵斌动手，再做成你在实验室被实验体误杀的假象。”

石原想了想，邵斌那种有勇无谋的人确实会为了兄弟情谊答应丁昊的请求。

他郑重的说：“我告诉你，就不怕你报复，不过，你真的不想听听夏凡怎么说吗？”

“没事儿，试试呗，死了算我的，能活下来就是赚到了。”

夏凡安静的躺在特殊病房的床上，他的全身上下布满了各种线，旁边的心电扫描仪上显示着微弱的心脏波动。

石原让他坐下来，将一个布满电线的精致头盔带在他的头上，他的脑海里清晰的显示出了夏凡现在的状态。

他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夏凡，听到他用和平时一样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丁昊真的很想把这个人拥在自己怀里。

这个人总是这样，用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待每一件对他来说难以承受的事情，即使他脆弱过，绝望过，崩溃过，可是当现实再一次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总是用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去接受。

“你不需要这样，即使你再也醒不过来，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

“哈？你说的好听，我可不想当尿尿只能插着导尿管的植物人，再说了，你都要被关一辈子了，还怎么在一起啊？”

……

“别担心，我三岁的时候都承受的住，现在我二十三岁都过了，没道理比三岁还脆弱啊，再说了，虽然自从来到这里我好像就一直在倒霉，但是我还是想赌一把，万一赢了呢？再差也不过是现在这样了，死了的话反而解脱了，早死早拉倒。”

“抱歉，我答应你的都没有做到，我说过会保护你。”

“呃……，其实我是个男人……”

丁昊疑惑他怎么会突然说这么一句显而易见的事实：“所以？”

“我不需要谁来保护，我们可以互相承担。”

丁昊想要站起来，走过去，想要和他靠的更近。石原按住他，指了指他头上的仪器。

“我已经倒霉这么久了，这风水再怎么转也该转到我了，所以真的不用为我担心，而且，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丁昊震了震，夏凡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我想要拥抱真实的你，所以让我赌吧。”

“石原那家伙说了，不会让你蹲监狱，所以你就在家乖乖等我，等我好了，你得用最英俊潇洒的方式来迎接我。”

“好。”

丁昊已经迫不及待的取下了固定在自己头上的仪器，他走近夏凡的床边，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人，像是要把它刻进自己的骨髓。

因为夏凡的身上贴着各种仪器线路，所以不能有太大移动。丁昊捉起他的手，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他的掌心。

我爱你。

他们在心里同时说。

回到监禁室后，丁昊第一次使用了探视请求。

当外公坐在他面前时，他觉得自己很坦然。

“我要加入现在的清除丧尸和援救部队。”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年迈的老将军神色未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想用这种方式来洗清自己杀害军人的罪行吗？”

丁昊摇头：“关于从前，我从未后悔过。”

老将军不说话，静待他的后文。

“我只是为了活下去。”

“那么现在呢？”

“在我重视的人为了未来努力的时候，我也想做些有用的事情。”

老将军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想证明什么？”

“证明我们都在认真的活着。”

静默之后，老将军叹了口气：“丁昊，虽然石原递交了这次的行动评估，但是我知道，他在庇护你，你是我的孙子，我不可能看着你被终生监禁，但是如果我和他袒护你的结果就是成全你和那个小子的幸福的话，我得承认，我做不到。那样的话，我宁愿你被关一辈子，直到他死，或者你忘掉他为止。”

“不可能。”丁昊看着自己外公的眼睛说：“我不可能忘掉他，这辈子都不会。”

老将军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丁昊毫不畏惧的看着自己的外公。他知道这样很犯规，可是他必须要争取。

五分钟之后，老将军终于妥协：“好吧，我答应你。也许让你接受更残酷的现实和死亡的洗礼，你才会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丁昊想要说话，老人抬手制止他：“现在不要对我说太绝对的话，我们都不能确定他会不会活下来，也不能确定你会不会死去，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恨我和你的父亲，剩下的事情，等你们都活下来再说吧。”

说完老人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尾声

三年后——

夏凡坐在轮椅上，看着眼前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门外的阳光一点点泄露进来，他不自觉的抬手遮挡了一下对他来说太亮的天光。

三年未曾下过地，虽然石原很注意他的身体状况，但是他的肌肉还是无可避免的有些退化。

他的头发变的有些灰白，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不健康的苍白。

他有些担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出门前他特意问护士要了镜子，三年来他第一次照镜，结果吓的自己差点把镜子丢到小护士的脸上。

又瘦又丑。

无休止的研究进程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活不下来，所幸，靠着想念一个人，他撑下来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伟大。

“别担心，只要做好复健，你会恢复的。”帮他推着轮椅的石原压低身体，在他耳边低声的说。

实验室摧毁了夏凡的健康，他的听力退化的严重，而且承受不了太强烈的声音刺激。

不知道现在的他，还能不能引起丁昊的“性”趣。他有些苦中作乐的想着。

事实上，半年前，关于他的基因研究实验就已经结束。

石原他们终于制成了可以中和T病毒的药剂，他也是那个时候彻底苏醒的。醒来后的第一个噩耗，就是听说丁昊两年半以前，和他进入实验室的同一天，重新加入了军队——作为世界救援部队的一员。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刚苏醒过来的他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气的咬牙切齿，可是又毫无办法。

那个时候他甚至有些怨恨丁昊，怎么可以这样？他在生死边缘徘徊和挣扎时，只能靠着想念他的安然无恙来熬过最痛苦的煎熬时，他居然也生死未卜？

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作为男人，他应该理解丁昊的想法和选择。

夏凡开始关心抗体的效果，一批又一批被送来的初期感染者被治愈，他好像在这里获得了一些成就感，想必在危险最前沿的丁昊每救下一个人的时候，也和他抱着同样的心情吧。

他甚至有些感谢石原，因为抗体的成功，很多在救援任务中意外受伤的战士们都能得到最及时的治疗。

等到他能适应阳光的强度了，才慢慢放下手背，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石原已经离开，他现在正独自坐在研究院中的垂丝海棠树下。

四月的春风轻柔的拂过他的脸，粉色的花瓣随着风动，不情愿的纷纷跌落下来，很快，盖在他身上的毯子上就铺上一层薄薄的花瓣。

实在是有些困了，他歪着头，在树下打起盹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梦非梦，甚至听到了自己模糊的呓语，梦里有一双手抚上自己的头发，摘落他头上的海棠花瓣。

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大块墨绿的色彩映入他的眼帘。

一阵急风吹过，更多的海棠花瓣倏然飘落，划过他有些模糊的视线。

瞳孔渐渐聚焦，满院都是海棠飘落的样子。这些海棠科的植物怎么染上和樱花一样的臭毛病？非要死的跟殉情似的，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悲壮灿烂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