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霜咬了一口,觉得肉质鲜美醇香,肥而不腻,越嚼越有滋味,越吃越想吃。
庭辉也尝了一口,又惊又喜地叫起来:“太好吃啦,比皇宫里的都好吃。”
楚老丈脸色一变,道:“别乱说,皇宫里的东西你又没吃过。”
庭辉又问:“这烧鸡叫什么名目?”
“这个嘛……”楚老丈低头沉思,想了又想。
庭霜已经想出名目来:“这么好吃,就叫它皇帝烧鸡好了。”
庭辉立即反对:“不能叫这个名,太不敬了,搞不好要杀头的。”
啧,差点忘了这是封建社会,庭霜直撇嘴。
“就叫一品烧鸡好了。”楚老丈已经想好了名目,“赶紧把这些背到城里卖吧,小心放坏了。”
庭霜让庭辉留在家里干活,自己背着鸡到城里去,心里盘算着成本和收入,每天在家做好背到城里去卖,不算卖鸡的时间,光来往路上就得花好长时间,地里的农活会耽误的,时间也是成本。怎样想个法子,尽可能的降低成本呢?
一路上,思前想后,有了初步的法子。进了城,先不叫卖,直接上城里最大的酒楼。
跑堂的店伙看他的打扮就知道是出力的农夫,但是饭馆这行讲究和气生财,所以店伙也没表现出嫌贫爱富的神色,不热情也不冷淡,往里让座。
庭霜提出来要见掌柜,店伙对这种事情见得也多了,问:“可是来卖东西?我们店买货都有老客户,多年的交情,一般是不轻易换别人的货。”
“你先看看我的货再说。”庭霜说着掀开筐里干净的白布,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惊动了掌柜。掌柜的得知他的来意,很遗憾的表示,本店一概不进外面的熟食。
庭霜很生气,背起筐子就走,肚里暗骂:“真是瞧不起人,等我以后开了饭馆,挤死你们。”
又纳闷,怎么别人穿越过来到酒楼卖皮蛋卖竹笋卖糕点那么容易赚大钱,到自己这儿就不行了呢?
可是骂归骂,这十四只鸡也得卖出去,想起史杰帮了大忙,这些天忙着农活,没顾上去看望,不如把这鸡当礼物送他,表示一下感谢也好。
很巧,史家离这里不远。
史杰正好在家,看他来很高兴:“大公子来看望还提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庭霜老实地告诉他做鸡卖鸡的事,史杰当即叫老婆切了一碟子,尝了尝,道:“这鸡味道很好,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好,你去卖肯定能赚钱。”
庭霜说了自己的难处,要干农活,再养鸡做烧鸡再进城来卖,实在忙不过来,想直接给酒楼供货他们又瞧不起乡下人。
史杰哈哈一笑,说:“你也别埋怨酒楼。那家汇源楼是全县最大的酒楼,到现在这一代的老板冯德才,已经是第四代,几代经营发展到现在,着实不容易,你知道经营一个酒楼最重要的是什么?”
“招牌?”
“不错。不管经营什么,牌子都非常重要,绝对不可以坑骗顾客,不可以得罪客人。”史杰给他解释,“进外面的熟食,万一对手使坏,或是做食物的人不小心,弄得不干净,让客人吃了拉肚子什么的,那可是砸牌子的事,所以大酒楼进货都很仔细,一般不进外来的熟食,卤肉啥的大多是自己做。”
庭霜很失望,对酒楼的做法也理解了一些,不再那么生气。
“但是,”史杰又说:“如果很信得过对方,酒楼那边也会同意卖熟食的长期供货。大公子不用烦恼,我陪你去和掌柜说,他不会不卖面子。”
史杰的店铺离汇源酒楼不远,招待客户洽谈生意什么的都照顾他家的生意,酒楼的人和他也熟了。见他亲自带着人来,就破例收下那几只鸡。
“我这大侄子家境虽贫寒,人品却是最好,人又老实,断不会偷工减料,拿那病鸡注水鸡什么的充数。前些天我不小心掉了一百多两银子,人家都不动心,分文不少还回来了,这样的人品,绝不会做那不干净的事。”史杰向掌柜的做介绍。
庭霜赶紧作表示:“掌柜的请放心,我家虽穷,也知道做人凭良心,坑顾客的事万万不会做,这几只鸡先放您这里,卖不出去就算我的。”
掌柜看他是老主顾介绍来的,话说的又漂亮,也不愿显得太苛刻,说:“刚才我闻到味儿看到那色泽,就知道这鸡肯定能卖得出去的,只是这进嘴的东西要小心些,既然小哥为人实在,又是史老板介绍的,自然是不会错。”
当即定下价钱,四十文钱一只,当着老主顾,掌柜的做事也漂亮,付了十只鸡的钱,再预付明天二十只鸡的价钱。只声明一条,绝对要现宰的健康活鸡,做好后不得过夜。
庭霜答应了,心里更坚定了以后自己开饭馆的想法,这鸡味道这么好才五十文钱有些便宜了,可是头一回卖,也只能先让利把名气打起来再说。以后的日子将一片光明。
29.祸福相倚
庭霜回到村里,先到里正家买他家二十只鸡,他家的鸡养的最多,只是乡下人养鸡主要是弄鸡蛋挣油盐钱,舍不得宰杀,也杀不得卖,只有不会下蛋只会吃食的公鸡,才会拿出去卖。
于是买了二十只小公鸡回家,见楚老丈正在厨房忙着。过去一看,看他正在弄野菜。
萝卜缨子,红薯叶,菊菊菜,马氏菜,这些人畜同食的东西,在楚老丈手里也能做得很可口。
“一样的东西,为什么我做的就不行呢?”庭霜非常不理解。
“你要把菜焯好,有些菜是有苦涩味的,放一点点盐可以去苦味。而且不要把菜煮烂,焯到断生赶紧捞起来过冷水,这样口感才好,你做凉拌菜大多偏软烂。”楚老丈给他做示范,把菜焯好放在盆里。
“用油炸些花椒干辣椒,泼在蒜末上,仔细油温别太高别把花椒炸糊了。再调一点醋,冷开水,糖盐少许。”
“这个少许到底是多少呀?”庭霜对中国菜谱里的这个“少许”那个“若干”很头痛。
“份量你要自己把握,多做几次就行了。拌的时候要下手捏,不要用筷子,要反复捏,这样更入味。如果有香油红油浇上就更好了。”
“让我来吧,你在旁边看着。”庭霜洗净了手,准备亲手操作。
楚老头脸色更苍白,支持不住坐了下来,含笑看着他弄。
庭霜把饭菜摆好,招呼吃饭,却发现楚老丈不见,到后院柴屋一找,发现他躺在草铺上,脸色发白,呼吸不稳,精神也极不好。
“你怎么了?病了?”庭霜赶紧过来问,“明天我进城给你请大夫。”
楚老丈勉强摇了摇头:“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也就这几天了。”
“你怎么这么说呢?明天我把大夫请来,吃两贴药就好,你且放宽心。”
楚老丈笑笑:“大夫治病不治命,我命数已到,神仙也救不了。我已经把做烧鸡的法子教给了你,其他做菜的方法也记在册子里了,你们拿去用,只是我担心会给你们带来祸事。若有人问起我,你们只说不知道。”
庭霜和庭辉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楚老丈把他的菜谱传给他们,怎么可能有祸事呢?可能他病糊涂了。
楚老头又要他们给他找一件好的衣服做装裹,偏偏不要他们替他穿,而是让他们离开,关上门,自己一个人艰难地穿上衣服,然后躺在铺上等死。
虽然楚老头不让请大夫而且行为古怪,庭霜还是准备进城请医生过来,后半夜起来把鸡做好,天刚亮就背上进城,到了酒楼直接把货交到后厨,掌柜的很满意,说:“昨天的鸡上桌,客人吃了都说好,明天你再送二十只来。”
想到还得用钱请大夫,庭霜请他预付了明天的鸡钱,然后赶紧到回春堂请大夫,不想那高大夫正在为一个发急病的病人诊治,只好在外堂等候。
“伙计,抓药。”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庭霜循声看过去,正巧那个抓药的人也回过头,一看到他惊喜地叫起来:“大少爷,是你。”
原来是以前的小厮平安,在这样窘迫的处境下见到以前的仆人,换上别人定会尴尬,不过庭霜对身份等级完全不在意,看到熟人,高兴地向他打招呼。
平安过来搭话,问起分别后的境况,得知孟太太已经去世,平安忍不住抹起眼睛:“太太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想不到……”
“你怎么样?过得好吗?”庭霜转过话头。
“不好。”平安叫起苦来,他也是身世可怜的人,乡下的父母去世后他成了孤儿,流浪了几年,孟家收留他做仆人,老爷太太和几个少爷对他都好,才过了几年舒服日子,孟家店铺失火,在城里过不下去遣散仆人回到了乡下,他也只好投靠一个远房亲戚,那亲戚把他介绍在当铺当学徒,正好跟着师傅分到这家分号。
“当铺好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到。有什么不好的?”庭霜不理解他为什么愁眉苦脸的。听人讲过,对于拥有一定资本的人来说,开当铺是比较稳当的发财路,对于谋生的人来说,进当铺也是个终身有靠不受苦的职业。
“在当铺干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
在当铺干,学徒一关是很难过的,当学徒早上要最早起来,挂幌子,倒便壶,扫地抹桌,按规矩,学徒进当铺十年内不设座位,所以他每天站柜台长达十个多小时,晚上打烊后别人都休息了,他还得练习写当字打算盘。
当字,是典当行业内部使用的行业秘密字,大约一千多个,要熟练识写并不容易,却是必须掌握的从业基本功。所以,他每天晚上得在昏黄的油灯下练两钟头。
庭霜听了很同情,觉得干哪一行都不容易,好言劝他:“年轻人不怕吃苦,这是难得的磨炼。你看我在乡下种地,不也是一样辛苦。”说着把手上的茧子给他看。
“那不一样,种地虽然辛苦,可是收获的时候非常开心,而且还有农闲的时节,我以前在乡下,农闲时几个要好的伴儿围在一处打牌或是拉呱,帮着娘蒸枣馍,很高兴。还有打围更是好玩。”
说起在乡下时的生活,平安眉飞色舞。去田里薅草,满载而归之前,先休息一小会儿,和小伙伴们随手拣几块小石头土坷拉,在地上划几道,就可以玩起来。晚上,一帮孩子屋前院后捉迷藏。夏天到池塘打鱼捞虾,还可以踩河蚌,光着脚丫踩呀踩,踩到一个圆圆的东西,就是河蚌了。还钓鳝鱼,捉青蛙,上房掏家雀,在锅门口一燎再沾点粗盐,几个调皮男孩你争我夺,真开心。
可是在当铺干活,一天站十几个小时柜台,打烊后还得练当字打算盘,成年累月呆在黑洞洞的屋子里,陈旧没有活气,吃住都要在当铺,不许外出,憋也要把人憋死了。同事也是老气横秋,连个说话人都找不到。
而且,这一行封闭性很强,入了当行就不能改行。其它行业多是视顾客为衣食父母,态度极亲切,唯独当铺的人看惯了顾客有求于自己,仰递衣包,养成了据傲的习惯,服务态度相当差,所以,其他行业都不愿接纳从当铺改行过来的人,想改行非常困难。
“大少爷,你收留我吧,我会听你的话,会好好干活的。”平安哀求他。
庭霜想着他一个十六七的小伙子,正是青春年少好玩好动的时候,成年累月憋在死气沉沉的当铺里跟囚犯做牢似的,连假期都没有,确是怪难为他的。便说:“现在我也穷了,你跟着我不会和以前一样舒服,地里有好多活要干。”
“在哪儿干活也比在当铺干强些,好歹能见到阳光。”平安态度坚决,“大少爷为人谦虚好学,待人又好,迟早会有发达的一天,我相信你。”
“好吧,”庭霜答应了。“正好我开了好些荒地,人手也不够,你愿意跟着我也行,到时候可别叫苦。”
“哦,谢谢大少爷。”平安欢呼起来。
“拜托你别叫我大少爷了,听着咋这么不得劲。”
庭霜告诉他地址,看着他拿了药包离去,高大夫打发了病人以后,跟庭霜一起出诊,他自己有一头健骡,走得又能稳又快,专门用来出诊的。很快,赶到散花村,待看到病人,一看脸色再一搭脉就直摇头,说:“准备后事吧。”
楚老丈眼神都开始涣散了,只吊着一口气,见庭霜回来,忽然眼睛一亮,抓着他的手,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
庭霜趴下把耳朵凑过去,听他说:“求你把我随便埋在你家坟地旁边,年节祭奠父母时,也顺便给我一碗凉浆。”
听他说的凄凉,庭霜心头一酸,差点滴下泪来,只得用力点头。
“不要……不要告诉别人……我的事……会给你家带来祸事的……”楚老头断断续续地说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一只手,指向院里的池塘,张张嘴,抬起的手无力的落了下来。
庭霜叹了口气,和楚老头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多少也有了一些感情,他极少说话,只是成天闭着嘴干活,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觉得他很虚弱,原以为那是饿的,没想到那时他已经得了绝症。想着家里好过以后,也让他能安度晚年,不料,他终究没等到这一天。
庭霜难受好一阵,拿手巾替他擦掉眼角的浑浊眼泪。
“大哥,药叔送了一碗汤药,说可以化痰气……”庭辉端了一碗黑色的药汁,急急忙忙地过来,却脚底下一绊,药洒到楚老头身上。
“你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看把衣裳都弄脏了。”庭霜生气地教训他。
再看昨天楚老丈自己换上准备装殓的衣服上洒了黑药汁,擦也擦不掉。再吩咐:“你去屋里在衣箱里把我的衣裳找一件好的拿过来装裹。”
庭辉赶紧跑回前院,在衣箱里找了件好缎子衣裳拿过来,庭霜打了盆清水,准备给楚老丈擦身,等脱了衣服,却被眼前看到的吓了一跳。
“啊啊啊……”
庭霜惊讶的说不话来,庭辉也似乎被吓住了。
“他的身体,怎么……怎么……是这样……”庭霜吓得牙齿打绊。
“他是个太监。”庭辉先下了判断。
30.难解之谜
庭霜回想楚老丈的古怪行为,突然都明白了,怪不得他说的一口京片子,气度谈吐颇不寻常,怪不得他要独自睡到后院的柴屋,怪不得他病得起不来,还要自己把装裹的衣裳穿上,不让别人帮忙,怪不得他极少说话,除非是别人问到他不得不说,他的嗓音确实是有点尖。
可是,既然他是太监,为什么混得这么惨,在遍地宝贝的皇宫侍候,随便楷点油,弄笔钱不成问题,再说凭他做菜的手艺,告老以后随便哪个饭馆混都能挣钱,他为什么不去?
种种疑问汇成一点。
就是,他可能在躲什么人。
“那么他是在躲什么人呢?”庭辉也认可了他的猜测。
“皇宫里的事,牵涉复杂,我们不得而知,而且临终前他说过怕给我们惹来祸事,也许他身上有什么秘密。”
说着,庭霜翻看楚老丈的遗物,一罐卤肉老汤已经在厨房里的,一个小包有一双烂鞋,一件破衣,再没什么了,还有的就是那个破枕头。
既然楚老丈是太监,他就是没有孩子的,那么先前猜测他把破枕头当小孩的纪念,就是猜错了,那么他那样紧张那个破枕头干什么?
庭霜把枕头拿过来左翻右看,里外翻看几遍,枕头里除了糠皮没有任何东西。庭霜和庭辉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决定把所有遗物和楚老头一起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