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有织机上百辆,雇了上百人,从纺线、打浆到上织机有一套程序,庭霜看了心里直咋舌,这家的机房搁现代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时代相当于一个规模中等的工厂了,史家差不多就是这个时代的资本家了。再看他家并不染布,在这里做活不用接触化学物品。
庭霜放了心,嘱咐了庭柯几句,就买了些东西独自回家。
回家路上,看见路边一群人围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过去一看。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卧在路边,那老人满面风尘,衣衫破烂,苦苦哀求周围的人:“求求你们,哪位行行好,帮我把枕头捞起来吧。”
周围的人摇摇头:“你这老头脑筋糊涂了吧,你那枕头又油又破,送人都没人要,你还要人给你捞。”
庭霜伸脖子看过去,果然路边那条河里,漂着一个破枕头,的确是一文钱不值,不知道这老人为什么急成这样。
天气晴朗,不冷不热,但是河水还是冷的。围观的人不少,有笑话老人的,也有好言安慰的,就是没有人下河替他去捞那个破枕头。
那老人见枕头快要漂走,越发着急得哭起来。
围观中的有人说:“替你捞出来,你给多少钱?”
老人哭道:“我没有钱。”
庭霜看了一会儿热闹,也很不理解这老人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一文不值的破烂枕头,难道这枕头是有关他亲人的纪念品?若是这样,这老头儿也怪可怜的。
那老人见周围的人都不愿下河为他捞枕头,再看枕头越漂越远,愈发急了,急得准备跳下河去,旁边的人赶紧拉住他:“你不要命了?就你这年纪跳河,这条老命就要交待了。”
庭霜看那老头急得要跳河,心里更加不忍,想着自己不可能孝敬父母了,倒不如把这份情移在这老人身上,也算积份德。
便把衣裳一脱,跳下河里,游了几步将枕头捞了起来。
那老人接过枕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好象抱着自己失去的婴儿。
见此情景,庭霜迅速脑补起来,这老头儿一定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悲伤过度得了失心疯,把孩子曾用过的枕头当成了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围观的人见没有热闹看,也渐渐散去。庭霜也穿起衣服背了筐子准备回家。
不料,那老人抱着包裹一路跟着他。
庭霜很疑惑,回头看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老人形容枯槁,神情有些呆滞,花白的头发被冷风吹得零乱不堪,双唇干裂,脸色青黄,好象是饿了许久的样子。
庭霜更同情,说:“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跟我回家吧。”
那老人似乎听懂了,点点头,抱着包裹跟在他后面。
回到家里,庭辉一见庭霜领回一个老乞丐,大为不满:“哎呀大哥,现在我们穷成这样了,你还往家里领乞丐,咱家哪里还能多一个人吃饭。”
“哪里多一个人吃饭了?老三不在家吃,咱家吃饭的人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庭霜说着把老人领进厨房,怕他饿久了肠胃弱,先用仅有的白面给他搅了点疙瘩汤。老人哆嗦着手捧着面汤唏溜唏溜喝起来,象是几天没吃饭了。
庭辉本来有些不乐意,待看他饿得手打颤的样子,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又给他盛了一碗在一边晾着。
等他吃完,庭霜又舀了一盆水让他洗脸,等他洗净一脸灰土,发现这老人看上去竟是颇有气度的样子,神情雍容,再看他虽然饿了好久,可是吃饭时的样子还是很文雅,根本不象一般乞丐。
庭霜好奇心又起,问:“敢问老丈家住哪里?可有亲人?”
老人面有难色,迟疑了一下,说:“我姓楚,其他的无可奉告,你们若是不愿收留,我这就离开。”
庭霜和庭辉面面相觑,这老头说话声音很怪,象个老妇人也罢了,更没想到他落到这地步,还这么傲气。见老头抱着包裹要离开,庭霜拦住他:“你既然有难言之隐,我们也不是非要问个明白不可,你现在身体很虚弱,还是在这里住段时间,我家虽然穷,也能让你吃上饭。”
楚老头并没有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只略点头:“那就多谢了。”
庭辉挑挑眉毛,给庭霜使个眼色,背着老头悄悄说:“这人是什么人呀,说得一口京片子,看他那气度和谈吐,根本不象乞丐,倒象是见过世面似的。”
庭霜眨眨眼,表示寻思不透。
晚上,庭芝从学堂回来,庭柯也从城里回来,一家人准备吃晚饭。
庭辉赶紧问他:“你今天干的怎么样?活累不累?”
“不累。”庭柯很高兴地说,“老板一家对我很好,还让他女儿出来见我,还安排我在前堂接待客人,收发货物,记记账目什么的。”
“你做的不是小工啊?”庭霜很意外,这相当于现代企业的白领了,这工作不赖。
庭辉兴奋得蹦到凳上,说:“这么说你做的不是力气活,直接就当账房了,你小子就是运气好。”
“这不是运气好不好的问题,是德行好,是因为老三拾金不昧,得到史老丈的信任,所以人家才让接触账目。”庭霜笑得开心,又说:“你不知道那老板娘多喜欢老三,看他的眼神就象丈母娘看女婿似的,又温柔又慈祥。”
“哈……”庭辉笑起来,“大哥怎么知道丈母娘看女婿是什么眼神?”
“我当然知道。”
几个兄弟正说着,楚老头把饭菜端了进来放在炕桌上。
“他是谁呀?”庭柯看家里多了一个人,很奇怪地问。
庭霜略略说了事情经过,打算收留他。庭辉听了直撇嘴,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看其他人没什么异议,也不好说什么,夹起一筷子菜塞嘴里。
“哎呀,这土豆丝是谁炒的呀?”庭辉惊喜地叫了一声,又夹了一筷子塞嘴里,连连称赞。
其他人也夹了一筷吃了。庭霜疑惑问:“楚老丈,这个菜是你炒的吗?”
“是。”楚老丈答应着。
庭霜不敢置信,又问:“是把土豆切丝再泡水捞出来,下油锅后爆香花椒、干红辣椒和葱花再炒的?”
“没错。”
“还淋了点醋?”
“是的。”
呜……太伤自尊了,同样的土豆,同样的工序,为什么楚老头做的要比自己的好吃呢?没道理。
庭霜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纳闷。
偏庭辉那个话篓子说个不停:“大哥,这个比你炒得好吃,每次你炒土豆炝锅都没掌握住火候,花椒都爆糊了,葱花也黑了,有时候还夹生。凉拌菠菜不是焯过头煮得太烂,就是半生不熟。”
庭霜停了筷子瞪他:“臭小子,吃我做的饭还嫌这嫌那的。”
“我不是嫌你做得不好,只是今天吃了楚老丈做的同样的菜,才发现大哥的手艺被比下去了。”庭辉嘴里鼓鼓囔囔。
“哎呀,菜渣子又喷出来了,嘴里嚼东西的时候不说话憋不死你。”
楚老丈看着这几个兄弟吃得香甜,还不忘绊嘴,笑道:“以后我来给你们做饭,包管你们满意。”
庭辉很欢喜,说:“可是我家没钱买什么好东西。”
楚老丈道:“并不是贵的东西就一定好吃,一般贫贱之物做得精细不逊于那些鸡鸭鱼肉。”
到了晚间就寝时,庭霜要给楚老丈安排铺位,却被坚决拒绝了。楚老丈坚决要求住在后院的柴屋去,只说自己单独睡惯了。
庭霜纳闷,觉得这老头处处透着古怪,不过现代人尊重他人隐私,所以没有再说什么。好在天气渐暖,只需在麦草上铺个褥子再拿一床薄被就行了。
23.进城卖菜
村子小,一点风吹草动瞒不过村里人,很快,第二天村里人就知道孟家收留了一个孤苦老人,就有人来看热闹,大多不空着手,有拿半袋苞谷碴子的,有的拿一小袋红高粱,有的拿一小坛腌咸菜来。
楚老丈感动得两眼闪泪花,却一直低着头,也不大说话,更对自己的来历绝口不谈。大家以为他怕生,为人拘束,也不责怪。
里正家的李大婶闲唠了几句,忽然说:“哎,你家的菜长得不错,尤其是靠近池子的那些长得真好。”
孟家后院有个池塘,水是地下活水,池子里长着莲藕,鸡头、菱角什么的,池边种着许多蔬菜,不管是水里的还是地上的长得都很旺盛,尤其是水里的。
庭霜抓抓头嘿嘿一笑:“可能天天看着,也没觉得长得好。”
庭柯又进城上工,史家人心疼他,怕他来回跑累着,让他住在店里,有事想回家时可以随时回家。就是庭芝天天跑二十里路早出晚归上学堂,比较辛苦。
庭霜决定再上一次城,把家里种的菜拉到城里卖,再买些肉给庭芝补身体。家里只留楚老头一人看家,楚老头见他们留他看家,有些意外。
一大早,天还没亮,庭霜就把庭辉揪起来,一起到菜地摘菜,刚摘下的菜还带着露水,看上去非常鲜嫩。借了李大柱家一辆架子车,借了秤,兄弟两一个拉一个推的上了城。
庭辉累得气喘吁吁,说:“咱们买匹马就好了,或是买头牛,可以拉车,也可以拉犁耕地。”
庭霜也觉得累,抹把汗说:“咱家哪有钱买牛买车呀,努力干吧。”
庭辉又说:“不知道老三一个月能得多少工钱?”
“你怎么又问起这个?”
“可以求他老板预支一年的工钱呀。”
“老三才上工没几天就预支一年工钱有点过份。”庭霜虽是这么,心里却是一动,看史家夫妇人很不错,说不定能预支工钱,不能预支一年的,提前支三个月的或是下个月的工钱也不错,可以买买要紧的东西。
等拉着车进城到了集市上,一看傻了眼。现在正是各种新鲜蔬菜上市的时候,卖菜的很多,挎篮卖的大多走街串巷到人家门前叫卖,推车卖的就在城中专门卖菜肉的集市上扎堆卖了,许多酒楼或是大户人家买的多的,都在集上买,可以货比三家,从容挑选。
买主喜欢在认识的摊贩前买菜,象庭霜这样初次卖菜,而且拉来的菜种类没人家的丰富,也没有稀缺的菜品,各样都不占优势。而且好位置已经被人占了。
庭辉很泄气:“咱家的菜看上去比别人家也好不到哪去,而且品种也不齐全,又是第一次卖,没有老顾客,只好降价才能卖得出去。”
“没那个必要。”庭霜不赞成,自家的菜虽然不比别家的好,可是也不比人家的差,再说,如果降了价,反而会让人以为货不好。
想想前世里超市里的菜是怎么卖的?
庭霜有了主意,吩咐老二:“街口有个井,你去打水,把这萝卜洗洗。”
“什么?”庭辉睁圆眼睛,“卖菜的还要洗菜?”
“废话少说,快去。”
庭辉不情愿地提着萝卜去水井处,打来水冲洗上面的泥巴,萝卜上的泥土很多,有的地方得用手抠才能把泥抠下来。
等回到自家的摊上一看,却发现所有的菜都被庭霜摆得整整齐齐,黄瓜一根根码成整齐一堆,还带着黄花,透着水灵。大葱也磕掉了根部的泥土,掐掉了尾部的烂叶子,也一根根放得整齐。芹菜菠菜筒篙等绿叶菜一律菜头朝外一根根码成整齐的一堆,用草绳捆好,根部的泥土也磕掉,黄叶烂叶都掐掉,叶片上的浮土也擦掉了,还洒了点水,看上去更青翠。韭菜齐齐的扎成一乍,再把洗好的萝卜放在一边,个个透着精神气儿。
庭辉高兴起来:“大哥,你真能干,咱家的摊最漂亮了。”
“不是我能干,只不过事先掐掉烂叶子,磕掉泥,略洗一洗,客人拿着也方便,回家做着吃也方便。只要能替客人着想,人家当然会照顾咱的生意。”庭霜想起那个卖肉的肉贩,为顾客服务周到无微不至,不用招呼,客人自然上门。
“我认识一个卖肉的大哥,他为顾客服务的更周到呢,待会儿我们去他那买肉,你可以见见他。快来把这韭菜擦净。”
买菜的人过来转悠,一看孟家摊上的菜码放整齐,没有黄烂菜叶,清洗麻烦的萝卜也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非常舒服,再问价钱,和别家一样甚至有的还略略偏低。既然是同样的价钱,顾客自然倾向于干净整齐的货物。
庭霜秤菜,庭辉收钱,客少时就整理蔬菜,很快,拉来的一车子菜午后就卖完了。
中午就买了几个草炉烧饼对付一下,草炉饼是头箩面做的,很粗糙甚至划嗓子,乡下人挎着篮子进城来卖的,虽然难吃,但是便宜又顶饿,所以出力气的人大多喜欢买来吃,再喝几碗茶,就可以顶一顿饭。卖茶的扛着挑子,一头是一个篮子,里面一摞绿豆瓷的粗碗,盖着白粗布。一头挑着一个大茶壶,干活的人喝两碗给一个铜子儿,如果没钱就算了,卖大碗茶的人和他的茶一样淳厚。
庭辉数着钱笑得合不上嘴,对难吃的草炉饼也顾不上埋怨了,就连苦涩的大碗茶也透着清甜。
“瞧把你乐的,又不是没见过钱。”庭霜笑话他,这些钱还不够以前他吃一顿饭呢。
“那不一样。”庭辉兴奋的眉飞色舞,“以前的钱再多是爹给的,现在这钱再少,也是自己挣来的。自己挣来钱摸上去手感都不一样。”
“钱都是一样,还有什么手感?”庭霜被他逗笑,眼看太阳开始偏西,该回家了。
两人拉着车去集市最里头找那卖肉的。却见他的摊位上站着一个少妇,背上背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正在那里招呼客人,她切肉的功夫比起那个肉贩就差了一些,但是为人很热情。
庭霜放下车子上前问:“那位李大哥不在吗?”
“你说俺当家的?他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少妇打招呼:“您要点什么?”
“称两斤后腿……”
还没说完,庭辉打断他:“哎,大哥,称点骨头和下水就行了。”
“啥?”庭霜莫明其妙。
庭辉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觉得你上回做的剔骨肉,肚丝汤,爆肥肠做的很好吃,所以不如买这些。”
“真的?”
“真的真的。”庭辉赶紧说,“我真的不是只为了省钱才这么说的,我真的觉得你弄得好吃。”
“好吧。你小子越来越懂事的。”庭霜掂量钱袋,如果买肉的话,卖菜的钱一半又没了。买成下水倒可以多吃两顿,反正那楚老丈说了再便宜的货色也能做出好东西。
付过钱装好东西,又见有小贩买糖,招呼过来,称了五文钱的高粱饴。
庭辉又不以为然:“大哥你还真穷大方,买肉都买不起,还记着买糖。”
庭霜一边掏钱一边说:“散花村总共就二十来个孩子,这点糖能花多少钱,咱受了村里那么多照顾,让孩子们高兴一下有什么不好。”
那卖肉的少妇听他们说话眼睛一亮,问:“两位小哥是城北散花村的?”
“是啊。”
“可认识里正?”
“你是说李大叔,当然认识,他和家父是老相识,对我们很好。”庭霜也问了一句:“你也认识?”
少妇脸色略变,低了头说:“俺不认识,是俺当家的认识,请两位小哥略等等,我去找当家的,看他有什么话说。”
那少妇放下摊子赶紧跑着找人,过了一会儿,卖肉的肉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