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十岁,他六岁,他满身血污的站在他面前,那孩子却朝他伸出了手。
“渊哥哥,渊哥哥,爹爹罚抄三字经,我帮我抄吧?”
“渊哥哥,渊哥哥,父亲说一定要我把这篇文章背完……呜呜,烟儿背不来,你教烟儿吧……”
“渊哥哥,陪烟儿玩吧……”
少年都会微笑着答声‘好’。
那一年少年十二,他八岁。少年唇红齿白,已然是一幅俊俏的模样,八岁的他竟然看得痴了,吵嚷着将来要娶他。
少年眯着眼还是答了一声好,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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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哥哥,原来你在这里啊,让我一阵好找。”
如今已经六年过去,不管是渊哥哥还是烟儿都已经长成峥峥男儿,只是一个更显沉稳,一个更为活泼罢了。
绿衣少年抬起头眯着眼看着树杆上横躺着的白衣少年,眉眼里全是笑。纵身跃了上去,带着一阵风落在白衣少年身边,树叶发出沙沙声,晃落好几片树叶。
幕渊好笑的坐直身体,为他让出点空间,少年时的沈无烟也不客气立即坐了上去,树枝承受不了两人的垂量狠狠的往下弯弯了。
“烟儿不用做功课吗?小心伯父又罚你哦~!”
“我才不怕呢,爹罚我也就是跪祠堂,到时候渊哥哥肯定会给我送好吃的,送软软的垫子来的。”
少年宠腻的笑笑,不做反驳,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爹让我叫你去……”对上白衣少年疑惑的眼光,绿衣少年切了一声道:“还不就是为了齐家庄的事,我爹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直想着如何跟齐家庄斗着你死我活。”虽然嘴里说出的话对爹的做方很不赞同,心里却仍然爱着那个不管他犯什么错都只罚他跪祠堂的爹。
白衣少年知道他的心思,也不点破。“既然伯父找我,那我下去了……”
“哎,等等,不急,爹说了叫你有空过去就行,不用急于一时的。”
对上白衣少年明显不怎么相信的目光,绿衣少年索性目露凶光道:“怎么,你就这么不想陪我说说话?”
白衣少年摇了遥头,哪敢说不。这时那绿衣少年脸色才算是好了些,打量着这丈多高的树丛,阳光从树叶逢里洒下来,影影绰绰,轻风吹来,说不出的惬意。
“渊哥哥怎么总喜欢待在这种地方,一点都不好找。”
“嗯,我自己也不清楚呢~!”
“啊?”
“记忆里总有个影子,白白的衣服嘴里叼着根猫儿草,嘴里念着什么莲的诗。”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说到这里还显年幼的沈无烟撇了撇嘴,状似不经意的说道:“难道那个人很重要吗?”眼神却很紧张的看着对方。
幕渊没注意到少年不高兴的眼,而是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喃喃道:“嗯啊,好像真的很重要的人呢……”
突然身边一阵轻响,原本还在的少年已经纵身从树上跳了下去,回头瞪着双晶莹的眼睛吐着舌头骂道:“笨蛋渊……哼……”
幕渊看着那个一溜烟便没了身影的人,轻笑着也从树上跳了下去,微笑着说道:“可你是最重要的,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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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烟山庄的书房内,庄主沈袭正垂着头看着书案上一张纸,不知道在想什么。幕渊轻轻的叩了叩门,听到一声‘进来’才推门走了进去。
“伯父,您找我?”
沈袭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探纠的眼神看着他,那样的眼神让幕渊很不舒服。
“幕渊……”
“在”
“你来我们无烟山庄多久了?”
“幕渊十岁那年,全家遭山贼劫杀幸得伯父相救,带我入庄,如今算来已然八年。”
“八年了啊……没想到,没想到……”沈袭低转的喃喃,好似在感慨着什么又好似在兴奋着什么。“你姓幕,可我记得那对被杀死的渔夫夫妇并不是这个姓啊……”
幕渊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那种预感一闪而过并没有留下,因为对方是救过他命的人,而且还让他住在庄里,培养他,难道还会贪图他什么吗?
“他们并不是幕渊的亲生爹娘,我五岁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掉落悬崖,被养父打鱼时所救,后来便被他们收养。”
“哦这样啊……那当时你的亲生父母呢?他们没有来那过你,而且你没有回去找过你的亲人?”
幕渊摇了遥头道:“那时候我掉落悬崖神智不清,整整养了一年。为什么会掉落悬崖已经记得不清了……至于为什么没有亲人来寻我,我就更不得而知了。”
幕渊说着,沈袭便一直打量着他,想知道他说的真假。最终看他并不像说谎的样子,沈袭面色沉了沉,却瞬间舒展开来。接着问道:“你可记得幕扬这个人?”说完便紧紧的盯着他。
幕渊眉目纠结,思考了半日,最终苦着脸摇了摇头,道:“只觉得耳熟,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沈袭不甘心的又问道:“那幕然这个人呢,你可还记得?”
幕渊再次摇了摇头。
沈袭颓然的倒在椅子上,摆了摆手示意幕渊出去。出门瞬间幕渊轻轻的瞟了眼用手抵头手揉着太阳穴的男人,从侧面看去,那脸上竟然满是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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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幕渊一把将房门关起来,才露出震惊的表情。其实刚才他说了谎,幕扬,幕然,他记得,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哥。
虽然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但这两个名字却像是被人用锥子在心里凿了上去似的,无论如何也忘不掉。自己五岁以前的事全都忘了,可有一个恶梦却一直伴随着自己,是一个有关幕扬幕然,渊儿还有青果的梦。梦里大多数的人模样都已然模糊,但他们说过的话却从来没有模糊过。
青果……难道又是为了青果……
年少的遭遇残留在心底的恐怖让少年失了分寸,当即想也没想便开始收拾东西,自己要离开,离得远远的。
“渊哥哥,你……”‘嘎吱’一声,门被推开,满脸挂着笑的沈无烟出现在门前。看着幕渊正惊恐的往包袱里收拾着衣服,笑瞬间僵住,疑惑的开口问道:“渊哥哥这是要去哪里吗?烟儿怎么不知道……”
沈无烟的出现让幕渊内心更为紧张,面上却还要作出平静下来的表情,将东西放下这才对上沈无烟不怎么好的脸,说道:“渊哥哥要离开几天,刚才才决定的,烟儿不要担心……”
“是爹派你做任务吗?我这就去跟爹说我也要去……”
“不要去……”幕渊突然的大喊让两个人都僵在那里。幕渊知道自己反应太过激动,逼着自己扯出一抹笑来,慢慢的拉过沈无烟道:“烟儿不要去找伯父,这件事是要秘密办的,要是让他知道我告诉了你,肯定不会原谅我的。”
“哦,那好吧~!”听到沈无烟乖巧的回答,幕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爱怜的拉过少年纤细的手,说道:“渊哥哥不在,你要好好的学习知道吗?别再去镇上和那些人打架了,饭也要多吃一点,别一跟你爹呕气就拿不吃饭来反抗,挨饿的还不是你自己……”
幕渊唠唠叨叨,沈无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渊哥哥像老妈子似的,你这不是只去几天吗?怎么搞得像是永别一样的……”
幕渊心中一沉,将沈无烟耳边一束青丝夹到他的耳后,勉强的扯出一个笑来。“只是舍不得你嘛……”
沈无烟轻轻一笑:“舍不得我,那就早点办完事回来呗,如何!”
半晌后幕渊才艰难的答了一个“……好!”。沈无烟在笑,只有幕渊独自品尝着那个‘好’字里的苦涩。
真的舍不得……
“对了,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咦,一块玉,”
“你仔细看。”
“哎,好像有字。是一个渊字。”
“嗯,这个玉本来有一对的,我的是个渊字,我哥哥的是个然字。他是我们小时候爹娘去庙里求的,一直保佑着我们。如今我将他送给你,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就由它陪着你……”——保护你。
沈无烟爱不释手的将玉拿在手里反反复复的摩擦,脸上全是欢喜的笑。渊哥哥这是在送他的定情信物么?
“你等等,我也有东西送给你……”说完沈无烟转身往外跑去,他也要送渊哥哥定情信物呢。
幕渊双眼迸涌出哀伤,看着沈无烟消失的背景,喃喃道:“烟儿,对不起。我不得不离开……”
第一百二十四章:番外之玄无,那些沉疼的往事
沈无烟满心欢喜的跑回屋就是一阵猛翻,好些个小厮也被他叫来一起找。沈袭进门便看到这鸡飞狗跳的一幕,沉着眼喝道:“小烟,你在干嘛。”
“找东西呢。对了,爹,你有没有见着我以前的那块玉,有个红惠子的那块,我不记得放在哪里了!”
“谁让你平日里到处乱放,而且你不是说不喜欢了么,怎么突然要找出来了?”
“哦……渊哥哥送了我一块,我也想送他一块。”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玉,对于幕渊说的话他还是记得的,不能告诉爹爹。
沈幕不轻易的瞟了一眼玉,老练的面皮骤的沉了下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玉反复的看着,严肃的问道:“你说这玉是幕渊送你的?”
对于父亲突然的变脸,沈无烟咽了咽唾沫老老实实的交待道:“是,是啊。渊哥哥说了,这是保平安的,他哥哥一块,他一块……怎么了?”
“你说,他说他哥哥有一块?”
“嗯……”那时候的沈袭嘴角突然勾起一抹骇人的微笑,让沈无烟无故的汗毛的竖了起来。
沈袭死死的捏着手里的玉佩看着院子的另一方,幕渊,想骗我,你还嫩着呢。
哈哈哈,看来青果终于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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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烟山庄的地牢里,满墙堆挂着刑具,浑身布满鞭痕的幕渊被绑在木架子上,血的味道沁满整个地牢里。入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沈袭满面轻松的从石梯处走了下来。
幕渊废力的掀了掀眼皮,看向沈袭。如今他满面扭曲,因为连日是的严刑并没有让自己吐出有关青果的半点消息,而满是怒容的脸。幕渊突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身上的疼似乎也小去了不少。
幕渊的神情无疑更是激怒了沈袭,只见他拿起一旁的水涌猛的泼向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火辣辣的疼瞬间传便全身,斗大的汗滑落下来,滴进伤口里,疼痛又增加了一分。
“我的好幕渊,伯父这一涌加了盐的水味道如何。”
幕渊大口大口的抽着气,明明疼得直咬牙,却还轻笑一声,断断续续的说道:“还,还不错。”
沈袭双目一沉刚要发火,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冷冷的哼了一声,往一旁的木登上一坐。一改刚才的凶恶,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为什么就是死脑筋呢,为了那些死物,你看你将自己弄成什么样。你只要说出青果在哪里,我便放了你,还让你当烟儿的好兄弟,如何?”
听他提到烟儿,幕渊的眼神闪了闪,比外伤更疼的心伤蔓延开来,自己想要逃走的只有烟儿知道啊,为什么……
他的心在滴血,一直一直问着自己为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青果。就算,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
沈袭的火瞬间烧了起来,眼看着青果即将到手,这个幕渊却紧咬着不松口,真是气死他的。拿过一旁的鞭子,又开始猛的抽起来。
“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鞭子挥动时发出的呼呼声,抽在肉上的啪啪声,在这间冰冷的地下牢里显得那样真切。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打断了沈袭即将又抽下的鞭子。是无烟……
看了幕渊一眼,沈袭这才放下鞭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往门外走去。地下室外,沈无烟正与沈袭留下的几个护卫纠缠,一看到沈袭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爹,你把渊哥哥怎么样了?”
沈袭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唬着脸道:“什么渊哥哥,他是魔教余孽。以后不许再这么叫他……”
“不可能的,我和渊哥哥一直在一起,而且,渊哥哥从来没有做过坏事,怎么能说是魔教呢。”
“无知。”沈袭的怒喝打断了沈无烟后面的话,看他顿在那里,沈袭才严肃的说道:“武林同道的人不会因为他没做过坏事,而否认他的身份。跟魔教有关就是有关,无论你如何为他辩解也是没用的……”
“那爹,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你放了渊哥哥好不好?”沈无烟低伏的求乞着,却被沈袭一口否决。
“不可能,除非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可是爹啊,渊哥哥本来就是说要离开的……”
“是啊,本来他是可以逃走的,说起来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如何能抓到他。”沈袭的大笑声传来,牢里牢外的两人蓦然顿住,心也直往下沉。是因为自己,所以爹爹才捉到原本是要离开的渊哥哥的,都是因为自己。
沈袭笑着离开,留下护卫数名。沈无烟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般软倒在地上。“都是因为自己……”
沈无烟一直想着将幕渊救出来,却耐何不得把守众多的地牢。
而幕渊承受着沈袭的折磨,却一直不肯吐出有关青果或是他哥哥的只字片语。终于沈袭怒火中烧,一把火将地牢化为灰烬。
那夜的风是很大,火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沈无烟绝望的站在那一团火外呐喊,那一团像是要被风吹走的熊熊火焰,那里面包裹着的还有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啊。
“渊哥哥,渊哥哥,你出来啊,你出来啊。爹,我求求您了,您放开我吧,我要去救渊哥哥啊,他快要被烧死了。求求你们了,谁去救救我的渊哥哥……救救他……”
刺耳的雷声从天上劈了下来,轰隆声好像在耳边响起。床上的玄无猛的一震,将床边的矮登推翻打倒了后面放面盆的架子,水溅了出来。
玄无睁开眼猛的坐起来,伸是一抹,满脸湿润。自己因为那个梦哭了吗?烟儿那一声声似悲似泣的渊哥哥还在耳边响起,好像在痛斥着他的见面却不相认。
又一道闪电滑过,闪亮的光从大开的窗户照了进来,床前知何时流过来一大滩水,那一瞬间玄无看到水中一张宛如魔鬼般丑陋的脸。
当年那场大火中,原本以为就快被烧死的他却被路过的玄机所救,命虽然用他六十几年的内力保了下来,可那一场大火也带走了他曾经英俊的面容和清爽的嗓子。如今的这张肉和肉粘连的扭曲在一起的脸,连他自己这样蓦然看到都会被吓到还刺耳的破碎声音,他拿什么和烟儿相认,用这张自己都恶心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