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渊冥相处的时光中,泪水总是来得那么轻易,因为第一次,他发现泪水是如此有用的东西。他知道渊冥并不喜欢他的泪水,可是每一次他流泪,渊冥总是那样温柔地把他抱进怀里,那里有雪灵贪恋的温暖与安心。
“我和苍骸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雪灵喃喃自语。他无法认同苍骸的话,因为他从未利用过渊冥对他的感情,他对渊冥付出的也绝不是虚情假意。直到现在,雪灵都觉得若能与渊冥共赴黄泉,他定不悔憾。是的,那日,他对渊冥说了谎,他其实是想说值得的,他其实是想投进他怀里的。只是,如今身为一族之长的他已不能再如那时般肆意妄为,他必须担负起的是一族的兴亡与杀父之仇。
雪灵明白的,自己和苍骸是不一样的。即使他利用了苍骸对他的真心,那也是不一样的,因为苍骸是仇人,是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雪灵在心里一次又一次,这样地催眠自己,他的身子在软榻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泪渐渐地干涸,他似乎也渐渐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只是,在雪灵的深层潜意识中,有一个事实那么鲜明地刻在那里——其实他和苍骸一样,利用别人对自己的好,完成自己自私的目的。对他来说苍骸是仇人,但同时,雪灵也很清楚,对于苍骸来说,梦赫不过是天敌而已。
站在这样的对立面上,陷入这场感情纠葛中的所有人,都如踏进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怪圈,是非对错太难言明,唯有亦步亦趋,朝着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进。而那不知是否存在的雪神山守护神像是为他们悲鸣般在这雪神山上刮起了大风,呼啸声一阵又一阵,一阵又一阵,一阵又一阵……
第七章:众将与会
丰城。紫云殿。
“少主,众将领已在殿外,随时恭候传唤。”
渊冥放下手中由编制官阶的执行官方才呈上的建书,缓缓对进来传话的传令官道:“让他们进来吧,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讲究礼节了。”
“是。”
传令官匆匆地退出门外,不一会儿,被召集来的神猎族边境将领在短时间内有序地进入了紫云殿。虽说离那日与灵狐族一役已是两日过去,可是在第三日被召集到此地的将领们看上去仍是面露菜色,神情憔悴。看来此次一役给神猎族族人带来的不但是生理上的冲击,更是心理上难以愈合的创口。渊冥其实并不知该如何向这些将领们开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去要求这些人拼上性命去守护神猎族,毕竟背叛了这些用生命去扞卫神猎族的是他的父亲,也是一族之长。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些人,有多少失去了至亲好友、有多少对他父亲甚至是他深怀怨恨、又有多少对自己所属的这个神族感到痛心疾首,感到失望?所谓“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无论对凡界还是对他们神族来说都是不二的治理国家与民族的法则。而现在,本该不用体验死别的神族却在瞬间感受到了死亡带来的无尽绝望,他们的内心到底会有什么变化,渊冥是想不明白的。人心难测,神族之心难道就易测吗?渊冥自顾自地轻笑,摇头。侧目,又瞥了一眼方才被自己放于椅边矮桌上的那份建书,幽幽地叹了口气。如今这形势又岂容得他在这边想一些有的没的呢,无论如何,渊冥都需要这些站在他眼前的人的力量。所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渊冥褪下身上华丽的白色大氅,双膝触地,跪倒在众人眼前,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被他这突来的行为所凝固,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各位将领,渊冥在此为两日前与灵狐族一役向众位表示深深的歉意,家父的行为致使神猎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惨烈损失,也令在场的各位承受失去亲人与挚友的痛苦,我在此也表示万分抱歉。虽然我知道此刻再多的歉意也弥补不了各位心中的痛,但,如今神猎族危在旦夕,还请各位将领不要心存芥蒂,仍如同往昔一般为扞卫神猎族尽心尽力,渊冥在此先谢过各位了。”说完,作势就要给众人叩拜的渊冥再刚弯下腰之际就被离他最近的一位将领给扶住,渊冥心底缓缓舒了口气,面上却似疑惑地看着那位扶他起身的将领。
“少主,你何须如此。”那位将领将渊冥按坐在座位上后如此说道,“今日即使少主不如此,我们也必定会全力扞卫神猎族,毕竟,在这一族中仍有我们要保护的人与物,若弃了神猎族我们又将去何处?”那位将领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悲壮:“即使我们已被主人抛弃,但神猎族依然是我们的归宿。”
渊冥扫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眼,终于露出了笑颜:“那今后就有劳各位助我一臂之力了。我定不会如同父亲那般弃族人而去,我定与神猎族共存亡。”
众人依然沉默,但是气氛却明显缓和了许多,方才的严肃与灰败的神色已从众人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暖意的笑容和类似雄心壮志般的激情。
“时间不多,我也不再多说什么矫情的话了。”渊冥看着气氛融洽下来知道自己的苦肉计算是奏效了,便开始讲起正事,“刚才我看了编制官阶的执行官呈上来的建书,在两日前虚妄城一役中,边境将领的损失竟达到了半数,这对现在的神猎族来说非常不乐观。
边境将领本就是神猎族中重要的战斗力,如今损失如此惨重,意味着什么想必在此的各位将领也非常明白,如若此刻灵狐族来犯,后果可想而知。“
渊冥的一席话让方才稍有缓和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渊冥似也无意打破这样的沉默,悠闲地喝起茶来,虽然在众人眼里渊冥的行为显然是为了润喉,但是他们却不知渊冥只是以此为幌子在观察所有人的反应罢了。不一会儿,渊冥就发现在所有都颔首等着他说接下去的话的将领中有一个与其他人不同,他并没有低着头,而是左顾右盼,显得有些焦急,但似乎又在顾忌着什么,几次三番想开口却在最后关头把话吞了回去。而渊冥似乎挺喜欢看这人犹豫踟蹰的样子,便一言不发地继续喝着茶,直到水都尽了,连茶叶都吃进了嘴里时,渊冥才叹了口气,无奈地放下了茶盏。
“有什么话就请说吧。”渊冥直直地看着那个欲言又止的边境将领——严子墨。
听得这话,严子墨终于从方才那左顾右盼的状态中镇静下来,抬头便与一直注视着他的渊冥四目相交。“少主,我……”也不知是这严子墨是天生胆小,还是被神猎族的专制统治制度给弄成这样,好不容易开了口却在才说了三个字后又噤若寒蝉。在场的其他将领仍是低着头,也不敢朝严子墨的方向看上一眼,生怕这人触到了神猎族以下犯上的禁忌连自己也受到牵连。
渊冥等了许久,见严子墨仍是犹豫万分的样子,终是先开了口:“严将领,你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吧,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听出了渊冥口气中的不耐,严子墨暗自叹了口气后又大大地吸了口气,仿佛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挺直脊梁,声音洪亮地说道:“少主,当日一役,关于主人,您,还有敌族族长的关系,在场的将领,士兵都得知了不少情况,而这两日虽然全族都在进行哀悼,但毕竟还是有一些好事之人谈论起你们之间的种种,想必少主也知道现在丰城中的族人几乎人人知道您和主人都对敌族族长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即使因为神猎族的制度导致族人们不敢对此事多有责难,但是人心却是实实在在地动摇了。”严子墨一改方才胆小怕事的作风,一股脑地将在场所有将领不敢说出来的话说出了口,以致在场的所有将领都在心中骂他行事草率,犯了神猎族的大忌,不由得都偷偷地拿眼睛瞟他,希望他可以在此刻住嘴,不要到时惹怒了少主搞得大家都要被刑罚。可是,此刻的严子墨却仿佛看不见大家的“善意”提醒,甚至还往前踏了一大步,继续说道:“虽然我也想相信少主方才所说的那番话,但是子墨实在是有两个不得不提的疑问——第一,背叛神猎族的主人苍骸是否还要去营救,第二,少主是否能真的狠下心斩杀敌族族长,雪灵。”
严子墨的话掷地有声,两个问题也提得十分尖锐。渊冥的眉头也在严子墨开口后就始终紧皱着。紫云殿又陷入了可怕的沉默。而在这寂静无声,充满压力的氛围中,在场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渊冥的“万劫情咒”又发作了。所谓事实胜于雄辩,此刻“万劫情咒”的发作更证明了严子墨方才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万劫情咒”的蚀心之力越来越强,渊冥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冷汗从他的额间冒出,不一会儿就濡湿了整片额头,还有不少凝聚成汗滴,不断地划过脸庞。在场的众将领在看到这一幕后把嘴闭得更紧了,生怕发出一点不必要的声音,而他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对先前渊冥说的话也产生了怀疑。凡界有一句话“上梁不正下梁歪”,既然有了渊冥的父亲苍骸背叛神猎族的前车之鉴,将领们也就更有理由相信渊冥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渊冥默默忍着蚀心的疼痛,心里却在暗骂严子墨提到了那个最不该提到的人,结果导致自己引动了体内的“万劫情咒”,也动摇了军心。不过想到方才又是自己让他开得口,渊冥不经暗笑摇头。他这可就是典型的自找麻烦。渊冥紧紧地皱着眉,心道方才已经使过了了苦肉计,再使是不可行了。他必须想个办法。
“严将军……”渊冥扶着扶手从座椅上慢慢站了起来。
“是,少主,末将在。”严子墨上前了一步。
“将你腰间佩剑给我。”
“这……”严子墨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此刻的渊冥要做什么,方才他好不容易用两个问题动摇了军心,难道此刻渊冥是想杀了他,可是神猎族的神兵利刃是无法杀死神猎族之人的。
“严将军,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少主……”严子墨看了一眼渊冥,终于不再犹豫,将腰间佩剑解下递到渊冥手中。
渊冥有些虚弱的解下了严子墨的佩剑,嘴角勾起一个微弱的弧度。而就在严子墨还在思索那个微笑的含义时,渊冥已经一把拔出了宝剑直刺自己心脏,顿时,鲜血喷涌而出,那几个离得近的将领被溅了一身,却不敢移动半步。所有人都颤抖着双唇却硬是没有一人发出惊呼。
而此刻从众将与会开始就一直在大厅外偷窥的小毒却快气疯了。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在刚看到渊冥将剑刺进胸膛的那一刻,他吓得浑身颤抖,但此刻他却是气得浑身发抖,双拳也在不知不觉中越握越紧,发出了骨骼用力过大后特有的声音。
第八章:真相
大厅中静默得可怕,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在这种情况下,唯有静等渊冥下一步的动作。
“各位将领,不知渊冥方才的那一剑是否可以表明我的决心了呢。”渊冥边说边将剑从胸口拔出,交回严子墨手中,剑上的血还在不停地往地上滴,严子墨皱了皱眉,终是把剑就这样收回了剑鞘中。
“诚如众将领所知,我与家父确是对敌族的族长有情,但是,这‘万劫情咒’是谁给我所下,想必众将领也是清楚的。虽然我仍不知家父是作何想,但从那日一役,我渊冥便不会对灵狐族族长雪灵手软。即使我仍对他有情,但我分得清楚什么是私情,什么是大义。众将领何不放宽心,信我一次。”渊冥超前一步,拍了拍严子墨的肩道,“严将军,你说,你们信我父亲那么多年,这次是不是可以全心地信我一次呢。”
咚的一声,严子墨跪倒于地:“少主,末将实在没有不信任少主之意,方才所提的两个问题实属内心有所不安,望……望少主切勿跟在下计较。”严子墨可不是傻瓜,虽然这次渊冥似被他逼得有些处于下风,但方才他对自己的问话中隐含着重重的威胁之意。再对他这般质疑下去,怕是就要引起他的疑心,自己的身份估计也会难以掩饰了。
“严将军说笑了。”渊冥将严子墨扶起,笑道,“我岂会是如此小气之人,严将军方才所提出的问题也不过是为我神猎族着想罢了。倒是我,身为少主反倒是让严将军担忧了,深感愧疚啊。”
“这个,从何说起。今后,我们神猎族还要全权仰仗少主了。”
见到严子墨恭敬地给自己作揖,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关于这个问题,目前我父亲尚在世,但是,我想今后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再担任神猎族族长了,我宣布,从今天起,我便是神猎族新一任的主人,不知众将领是否有疑义?”
片刻的静默后,在场所有将领都恭敬地作揖,齐声道:“众望所归。”
渊冥表面不露声色,心底却是松了口气,终于将父亲的位置接手过来,从现在开始,神猎族将往他所期望的方向前进,雪灵,我们终于站在同一地位上了,我们之间不可避免的战争看来也要从这一刻开始了。
“关于前神猎族族长苍骸,我方还是要去营救的。”渊冥顿了顿,道,“我族的叛徒应该由我族惩治,不管如何还轮不到他们灵狐族染指!”
“谨遵主人教诲。”众人异口同声。
“当前最紧急之事便是边防。这件事就交由小毒处理。”渊冥笑了笑,看着大厅外意有所指道,“已经听了那么久,是不是也该出来露个脸了?”
正当众将领一脸疑惑之时,小毒从大厅外的暗处走了出来:“我还以为我躲得很好呢。”说着已步入大厅内,单膝跪下道,“小毒参见主人。”
渊冥示意地点了点头:“脱线的小毒怎么会脱得了我的掌控呢,你说是不是。”
“是,主人。”
“方才的吩咐听到了,尽快选拔能胜任边境将领位置的人才,限三日之内到职。”
沉默了片刻,小毒有些犹疑道:“真的交给我?”
其实方才渊冥这么说的时候,一干将领便心生疑惑了,虽说小毒算是神猎族中用毒的无上高手,但是边防之事交给这个人真的可靠?众将领虽然对自己心中的疑惑不敢多言,但是如今听见小毒自己提出疑问,便都偷偷地瞟着渊冥的神色,等着他的回答。
“真的。难不成我还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小毒终于接下了这个任命。渊冥也顿时松了口气,命众将领即刻回边境镇守之后便怏怏地躺倒在软榻上。
“为什么交给我?”
渊冥睁了睁眼,瞥了瞥站在软榻前的人后又闭上了:“你什么时候那么罗嗦了。你是小毒没错,但本质上你是渊炙,这点是不会改变的。虽然这些年你隐藏的很好,无论是你的真实身份还是军事才能,但是现在的神猎族需要你出力。”
“所以不愿意原谅我?”
面对小毒突来的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渊冥有些无奈地支起身体,坐在软榻上直直地望着他。
“因为我本质还是渊炙,所以即使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依然无法原谅我当时一时的过错?”
渊冥皱了皱眉。一时的过错,仗着自己对药物的了解,诱奸自己的弟弟,算是一时过错,呵,应该是蓄谋已久吧。
“我现在并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渊炙如果想得到原谅,那么请你告诉他,那不现实,即使我的理智打算原谅他,可是我的本心却排斥。至于小毒,我和小毒之间没有需要原谅的事。小毒只是一个脱线的用毒高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