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美。只是,流于媚俗。”白隐推开身上依附的女子,冷言相对。“还有,媚术对我没用,收起来吧。”
女子掩唇轻笑,大幅红色衣袍像是片片绽开的牡丹,奢华富丽。“公子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奴家今天邀公子出来,只是想一睹公子风采,看看是否如他所说,风华绝代。”
“姑娘过奖了,白隐只是凡夫俗子,只是姑娘仙人之姿,又怎么会知道白隐的存在?还是,谁告诉你的?”
“哎呀,”妖媚女子一声娇呼,“公子你好大的心机,想套奴家的话,奴家就偏偏不说。或者……”
繁复层叠的红杉褪至胸脯,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片丰润春光,酥胸半袒,无不引人遐思。女子执起白隐的手,放在自己酥胸上,软腻的音调像蛇一样缓缓缠上,“或者……公子与奴家共度良宵,奴家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白隐心中厌恶,不再与她虚与委蛇,直言道:“你来黎照所为何事?须知黎照不是你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
被人拒绝,女子也不恼怒,慢慢穿戴好自己的衣物,把玩起自己垂下的一缕长发。
半饷,女子道出一句话:“神龙虽死,其神犹存。”
白隐重复这句话,心中了然。
神明之塔从来不是为了守护黎照而存在的,真正的目的是占据这一条灵气汇聚之地。龙神虽死,灵气不散,历代长老以自己之力保住龙气不散,渐渐黎照便成了一方福地。
“你要取龙神魂魄?”
“不止啊,”女子环绕白隐身周妖娆踱步,目光毫不掩饰的流露甜魅笑容,“当初确实只想取神龙之魂的,谁知这一方水土竟然滋养出了龙皇之气,这可是万年难得的宝贝啊,谁会放弃呢?”
一语落地,女子停下脚步,珠钗翠环叮铃作响,在白隐身周已经布起一座隐现红光的结界。女子素白的手贴在结界上,满目惋惜:“可惜你见不到他在杀戮时那绝美的身姿了,双手染满人类的鲜血,然后用那双手,夺走属于他的东西!”
被困结界,白隐身形丝毫不动,不反击也不言语,半垂的眼睑看不出真正的想法,女子以为他会瞬间反制,没想到他这么安静,有些好奇。
白隐望向远处耸立在夜色中的高塔,如此尊贵威严,是整个城所有百姓的依托信仰,如果崩塌,会是怎样的情形?黧黑的眸中隐约有动摇,此时,一声低沉雄浑的龙吟震动黎照,黄钟大吕般的声音震的人胸口发闷。漆黑的夜空突然亮起,一条金龙从高塔之中轰然而出,直窜云霄。
满天普降金雨,圣光耀目,照亮黎照方圆百里,顿时万物复苏,涤尽一切秽气。
白隐突然动作,滴血成阵,以阵破阵,女子所布下的结界顿时崩碎!不作片刻停留,白隐疾驰而去,却被一道曼妙身影挡住,女子莲步轻移,婀娜娇美,“我知道白先生能力,今天便是专程为了拦住你而来,还请手下留情啊……”
城中痛哭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垮塌的高塔,熊熊燃烧的火光,宛如地狱重现。跪倒在地祈祷痛哭的人堵满了所有道路,倒塌的高塔是他们一生信仰所在,如今崩毁,最脆弱莫过于人心。
几乎全塌的塔内,不时有烧毁的横梁断壁掉落,两方人正剑拔弩张的对峙,一方白夜殿众人,各执武器,严阵以待;另一方只有一人,温文尔雅的微笑,长衫上水墨兰花衬托出一份儒雅之气,只是手上遍染了鲜血,蜿蜒着从指尖点滴落下,一人睁大了眼缓缓倒下,心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上了夜歌雪色的衣袍。
封印的力量在今日解开,压抑已久的性情也在今日得到解放,夜歌有些沉醉于鲜血的味道,甚至不惜让自己染上一身腥气,纯色黑眸之中隐隐有金色闪动,宛若流光星辰。
情势似乎一触即发,却因一人的到来变得诡异。
白隐从废墟中缓步而来,染血的身影,一点一点落入夜歌眼中。夜歌皱眉,上前为他擦去脸上血迹,关心的语气也一如往常,“你受伤了?看来朱砂没能拦住你啊。”
白夜殿众人看着这一幕,惊讶转为愤怒,咆哮怒骂纷纷指向白隐,“原来是你勾结妖物毁塔,无耻下贱!”
夜歌手上的鲜血在白隐眼下晃动,铁锈一般的味道腥气刺鼻。
真的是你……真是你!
吃里扒外、忘恩负义、厚颜无耻、凶手……白隐听不进去,胸口血气翻涌,却仍与夜歌对视,仿佛想从那双眼中找出什么,但夜歌只是淡淡的笑,恰到好处的笑意,让人觉得既不生分,也难以接近。
求你,给我解释,说不是你!
夜歌没有说话,白隐只觉得浑身的鲜血在慢慢凝固成冰,冻得唇齿发寒。整个大殿是各怀心思的死寂。一刻钟,白隐一挥长袖,转身走开,飞扬的衣袂生生的写就决绝两字。
“长老们在哪儿?”白隐面对怒目而对的白夜殿众人,语气不卑不亢。
长棍当头挥下,白隐不躲不闪,被一棍击中左肩,闷哼一声承受下来。
“你还想害长老们,白隐你真狠啊!”
肉体的痛竟然毫无感觉,白隐闭目,“是我白隐对不起大家,请先带他们离开,这里交给我。”
“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么?”
猛的欺近一人身旁,白隐抓着他的手,将他手中刀刃对着自己,道:“我自觉无法取信于人,但请你们相信,我对长老殿绝无二心。如果你们执意要在这里杀我,白隐绝不会躲一下!”
白隐说的决然,众人交头接耳,犹疑不定。白隐手中一送,长刀入肉,鲜血顿时涌出,沿着刀身淌下,白隐痛的脸色发白,忍不住一口血雾喷出。
“请信我,带长老们走!”
“好!”人群中有人应了一声,众人急速退离塔内。而从始至终,夜歌始终未开口,淡漠的看着,只在白隐那一刀的时候,脸色稍变。
“他们走不了的。”
“我自认为能够拦得下你。”
夜歌不解释,过去搀扶步伐不稳的白隐,却被一道冷冷的刀光阻止。
“夜歌,呵,夜歌……你这名字是真的么?”
“是。”
白隐冷笑,直视夜歌,“难得你还有一件事没骗我。”
刀伤沉重,白隐捂住胸口靠着废墟轻喘,伤口血流不止,却比不上心中万分之一,“这一切都是你策划好的?”
“是。”夜歌并不否认,但不算策划,这么长时间,只是为了消磨动手之前的无聊而已。
“我只恨为何会相信了你!”
白隐语带悲怆,像是说给自己听,一句一句,说清楚决裂之前所有情谊。
“你一直在怀疑我?”
“你真的太假,让人忍不住想笑啊。呵,夜歌,你天生就是个骗子……”
不知为何,夜歌有些不习惯白隐的这种语气,淡淡的回了一句,“可是你还是信了。”
“我信了。那天第一场雪,我放下了所有怀疑,全心相信。你连生气的表情、动作、语气,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一分不差。两年整,你用这么长的时间在我身边,一点一点巧妙的问所有关于龙魂之事,我纵使不安也还是告诉你,就是想一赌你对我的感情。”
“我输了,夜歌。你赢在你可怕的耐心和虚假的温柔。”
“如今你龙魂到手,再想要皇龙之气,绝不可能!”
一段感情,曾经缠绵入骨,没想到竟满是欺骗,道完,也不过短短几句,白隐只觉凄凉。
夜歌听他讲完,始终不改淡漠表情,“长老殿不曾善待过你,白夜殿处处排挤,身边尽是恨不得你消失的人,白隐,你只是太过寂寞。若非如此,你又怎会爱上我。最脆弱莫过于人心,白隐,你输在这一点。我的目的只在龙魂,皇龙之气我也不是非要不可,但如今我帮你毁去这座囚笼,你应该高兴才是。”
白隐仰望即将黎明的天际,不作回应。塔外百姓哭号之声不减,火势渐弱,已经有人试图进来。倚着废墟,白隐从心底涌起疲惫无力之感,话已至此,再无可说。
“算了,既然不想要龙皇之气那就走吧,从今以后,我白隐就当从未认识过你。我好像也确实未曾认识过你……从此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夜歌讶然,他以为白隐会咬牙切齿怒火中烧,没想到竟是如此云淡风轻。碧落黄泉永不相见,从今一别,真的就再无相见之期了,以后这人伤痛悲苦甚至死去,都再与自己无关。说不清心中郁结的感觉,夜歌无言,他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且约定之期已经到了,再看一眼受伤的白隐,而对方的视线却早已不在他身上,夜歌无声轻叹,转身离去。
第四章
现在,才算是真正的尘埃落定了么?想哭,可是欲哭无泪。想留住他,可是夜歌不爱他啊,他又怎么能留得住他,白隐目送夜歌毫不留恋的背影,才觉得心狠狠的抽痛起来。
“殿主,你,你不要紧吧?”怯怯的声音从废墟中传来,星宿满脸尘土的从一堆石料空隙下爬出来,看见白隐满身是血,赶紧过来查看。
“没事,”白隐摇摇头,伸手,星宿赶忙扶白隐找地方坐下,“你没事吧?”
女孩子就算再坚强,遇见这种阵势也难免会害怕。白隐勉强露出笑容,算是安慰她。
塔下即是龙源,白隐一手结印,引龙气上升,地气上涌。立在法阵中,白隐长袖灌满涌起的风,圣光在手中闪耀,缓缓贴上身上伤口。片刻之后,龙气归于平静,伤口暂时得到抑制。白隐招手唤星宿过来。
星宿低眉垂首站在白隐面前,十九花龄,却一身不合时宜的玄黑,很多时候都让人忘了她其实是个女孩子。
“星宿,我给你两个选择,抱着你的秘密死去,或者说出来,可以活下去。”
白隐的声音古井无波,星宿闻言却刹那惨白了脸色,声音也不自觉颤抖,“殿主……”
“叫我白隐,殿主二字,已经不是你我可以配得起了。”
星宿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困窘无比,断断续续,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白隐看着她躲躲闪闪的眼神,继续道:“你最大的破绽在哪儿你知道吗?夜歌与我初识那晚,若不是事先被人做了手脚,两壶酒岂能让我醉倒坠河?我在你房里找到了这座塔的结构布置图,星宿,你做这些究竟想得到些什么?”
星宿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不可能,我明明烧……”
一时沉默,白隐唤她近前,眉目清秀的孩子,也一直是个体贴人意蕙质兰心的孩子,只是,犯下大错。
白隐替她拢好凌乱的发,有些不忍,“你跟在我身边七年,我不会伤害你。只是,如今高塔已毁,纷乱将起,忘了这里的一切,离开吧。”
白隐指尖突然点上她眉心,白光耀目,所有的记忆如崩碎的琉璃,烟消云散之后徒留一片空白。星宿来不及反抗,突来的疼痛让她紧紧抓住白隐的手,泪流而下。在记忆消失之前,唯一不舍忘记的,只有白隐两字。
历经百年,守护龙魂的虚页殿毁于殿主白隐之手,龙魂被夺。神明之塔随即崩塌,火光四起,万民痛苦哀嚎不绝。
天已经亮了,有微蓝晨光照进来,星宿晕倒在地,白隐脱下衣服给她盖上。起身时,身后一人让白隐愣住。
阎摩,面对白隐,胸膛因为疾奔而来尚自起伏不已,脸上冷峻的线条在看见白隐时缓和不少。
“出什么事了?”
白隐摇头,却只问:“阎摩,你可有野心一统黎照?”
白隐的问题让阎摩震惊不已,半饷,问:“那你呢?”
“你若愿意,我自然会助你,直到这龙皇之气完全为你所用。”
在朝阳出现之时,天空响起沉浑的声音,声传百里,仿佛是来自天宫的威严,天威降世,金龙伴随朝阳万里,升腾黎照半空,翻滚嘶吼。
所有的人都望着这一幕,有惊恐有惶惑。金龙于半空口吐真言:“金龙降世,是为帝王之兆,尔等汝民以帝为尊,方能再得百世福佑。”
半空之中,金龙盘绕,竟缓缓化成一人的面容,额带冠冕,玄衣金龙,冷峻威严,自有一种睥睨的霸气。所有人愣愣的看着出现的神迹,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都像中魔力一般,所有人在心中都没由来的升起一股敬畏之情,好像甘愿臣服,任由此人驱使。
金阳万丈,有两人缓步从废墟而出,背后是升起的旭日,刺目的光华让人难以逼视。
十年,以黎照之名建起的都城逐渐扩大,而神明之塔彻底淡出人们的视线,黎照由神秘的神明统治转向世俗的帝王管辖,而百姓的生活似乎也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对逐渐设立的各种府衙机构也相当适应。
当初高塔所在的地方,以方圆百里为基,建起了一座皇城。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舞殿,暖响冷袖,金瓦红墙气势壮丽恢宏。
又是一年初春,草木的香气熏人欲睡,黎照郊外的官道上,一人策马狂奔,马蹄踏起黄尘万丈。虽是神驹,却也耐不住连日连夜的不停不歇,终于前蹄一折,整个跌了下去,马背上的人也被甩了出去!白隐手撑马头,身形翻转,虽然险象环生但还算安稳落地。
白隐上前查看云雷的情况,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是力不从心,只有悲怒的嘶吼。白隐心急如焚,既不忍丢下它不管,也必须要赶着回去。
拍拍云雷的脖子,白隐在它耳边道:“等我回来!”,好在不远又有驿站,白隐疾奔而去,本身就不是健壮之人,跑到时早已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换马之后白隐不曾休息,上马继续赶路,一路策马直闯皇城,此等气势,惊起一干无辜良善。
风尘仆仆的回到虚页殿,穿花拂柳,白隐无心欣赏美景,一心记挂着那个人。当日只因高塔崩毁,再难镇得住急窜而出的龙气,他就将龙气引至阎摩体内,让他有帝王命数。但他没料到的是,阎摩本无帝王命格,承受龙气之后如金焰焚身,痛苦难当,平时无碍,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发作,若不是他偶然一次发现,阎摩还打算继续瞒着他。
虚页殿摆设布局与当初一摸一样,除两人之外再无人有权接近,白隐进殿的时候,被一盒突然掉落的棋子吓了一跳,玉质棋子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洒落一地。棋桌旁的阎摩难忍痛苦神色,手中一把黑子几乎要被捏碎。
“阎摩!”白隐心惊不已,急忙过去扶住他。这个男人,若不是真的难以忍受的痛,又岂会露出这么软弱的表情。
阎摩恍然间听见白隐的声音,失焦的眼神却找不到人,唯有虚空一抓,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就这样,即使再痛百倍也没有关系!阎摩想笑,却痛的嘴都动不了。
手被阎摩握住,连骨头都要捏碎的力道让白隐痛的皱起了眉,但唯有这样才能体会到阎摩的感觉,浑身被烈焰焚烧,五脏六腑都像被烙铁烙上,却无伤无痕,难以医治,更遑论减轻。白隐掏出此次出行寻得的药,只手喂阎摩服下。
长在极寒之地的寒玉琉草,其性极寒,而且娇贵,受不得一点外力波及,否则他怎会用马匹往回赶。但是这样只可以压制烈焰之苦,却不能根除。
良久,安稳下来的阎摩放开白隐已经麻木的手,看见白隐手上一片乌青,愧疚不已的道歉,“对不起。”
“好点就赶紧去休息,我手都快断了。连日赶回来浑身脏死了,也亏你捏的下手。”白隐不耐的捏捏自己麻木的手,入内室更衣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