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心口的一阵绞痛让白隐痛的蹲下身,一张口便是一口血雾喷出。
信上寥寥数言:从此以后,你永远逃不了我的追踪,天涯海角,锁心龙骨会随时要了你的命。
并蒂莲花追到的气息原来只是龙魂残留下的么?真正的龙魂已经被她吸收运化,可笑他对自己深信不疑,自信满满的踏进陷阱。
霓霏儿好像是在故意折磨白隐,又或者只是想试试这个诅咒的效力如何,白隐只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插进心口,不停的翻搅,想来凌迟的痛也不过如此,又一口鲜血涌出,白隐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紫纱如烟,轻舞飘扬,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被辟出一方水池,无花草装点,只有四周刻出的复杂的咒文陪衬。女子横卧在地,单手支颐,冷冷注视着水面波动,水面映出的不是殿内景色,而是一个回环的法阵,一圈一圈,逐渐发出亮光,最后竟然法阵逐渐扭曲,变成了一条龙的形状。
“白隐啊,”女子像是叹息,又像是嘲讽,伸手去拨池中的水,“纵使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是逃不过的。接下来,我期待你能演一出好戏给我看啊。”
门外突起通报之声,皇帝驾临,霓霏儿懒懒起身,挥手点亮殿内所有灯火,出门迎驾。
“皇上今日驾临,不知有何要事呢?”
本是花甲病体之身,如今满头黑发,健壮一如当年,猛然间回到了几十年前,皇帝对眼前这位女子奉若神明,尊称为“神女”。
“无甚大事,只不过想与神女品茶,参禅论道而已。”
“请。”
殿内并无他人,一身金色华装的皇帝纡尊降贵,亲自为神女斟茶,霓霏儿神色自若,坦然接受。
“皇上可想长生?”
皇帝本来打算迂回婉转的问她,却没想到霓霏儿竟然先提出来了,皇帝一时忐忑,轻咳两声道:“神女可有妙法?”
“皇上知道我从哪儿来吗?”
“神女请讲。”
“黎照。”仿佛有些怀念,霓霏儿继续道:“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身怀异能。皇上可知为何黎照在几年之间异军突起,开疆扩土,气势大盛?”
“因为……神女这样的人?”九五之尊的面上逐渐露出贪婪神色,霓霏儿都看在眼里,“没错。黎照的皇帝跟陛下您不同,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帝王命格的冒牌皇帝。但是他却养着世间难得的一些奇人,这些人不为世间人所知,都秘密的为他所用。吾皇啊,若是把那些人抢过来,何愁委帝不能千秋万代,有何愁您不能与天同寿呢?”
“当,当真?”
“我怎敢欺骗皇上呢?”霓霏儿语带恭敬,一抹冷笑却悄然爬上嘴角。
白玉的杯子没由来的突然裂开,蛛网一样的裂缝爬满了玉色的杯身,霁月白白软软的手被迸溅出的热水烫到了,一双眼立刻布满了水雾。
“呜呜,哥哥,哥哥你在哪儿?”
“怎么了?”正在看书的云衡看见瘪着嘴的霁月,抛下手上的书上前查看。
“喏。”霁月将手递过去,手上被烫的红了一片,“杯子啪的裂开了,就被烫到了。”
“吹吹就不疼了。”云衡往红红的手上呼的吹一口气,再看,烫伤真的不见了。
“哇,哥哥你好厉害。但是如果爹爹在的话,他一定会骂你滥用术法了。”
云衡爱怜的拍拍霁月的头,道:“爹爹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只会骂人,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哦。可是,滥用是什么意思啊?”
“……”
白隐不在的这段时间,阎摩总是在虚页殿留宿,今日也不例外。处理好一天的公务,傍晚时阎摩独自点着宫灯来虚页殿。虚页殿从不让外人进,这是白隐立下的规矩。
“爹亲,你来啦!”
“爹亲。”
云衡,霁月早已在门外等着,阎摩大手一挥,一左一右将两个孩子拦腰抱起,大步流星跨进内殿。
对于他这种不拘小节的行为,霁月像只小猫一样搂着爹亲的腰,呵呵的笑,云衡却撇过微红的脸,满是抱怨。
听霁月乱七八糟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再考考云衡的课业,就已经快半夜了。霁月揉揉眼睛去睡了,云衡哄他睡着以后,才面露忧色,想想还是决定告诉爹亲。
“哦?还有事吗?”阎摩已经准备睡了,见云衡进来,便招呼他过来,然后长臂一伸,将他卷进暖暖的被褥里。
“爹亲,霁月感应到一些不好的事。”
“哦,什么事?”
“黎照将有一场灾劫。”
阎摩见他神色严肃,也知道他们的能力是让白隐也赞叹不已的,一时也沉默。
“灾劫,哪一方面的?”
“血劫。而且,霁月说他感应不到爹爹的气息了,所以……”
“白隐出事了?”最后一句远比黎照灾劫来的震撼,阎摩顿时心乱如麻,恨不得马上背刀上马去找白隐,他容不得白隐有一点闪失,一点也不行!
“恐怕是的。”云衡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看见爹亲这样担心,又不知道如何宽慰。
“霁月知道爹亲要去找爹爹,所以让我把这个交给爹爹,里面凝了霁月的一滴血,若是爹爹就在百里之内的话,就能感应的到。”
云衡将一根红绳交给阎摩,红绳中间绞着一颗小小的珠子,血红颜色,却像火一样温暖。
阎摩动容,这两个孩子的体贴懂事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一家人,该会有多幸福。
“谢谢你们。”
“没,没关系的。但是如果爹亲走了,黎照要有危险怎么办?”
阎摩一声笑,连被褥一起抱起云衡,“夜深了,去陪弟弟睡吧,不然等会儿醒了又要哭了。”
“爹亲……”
“我知道我知道,”安置好两个孩子,阎摩有些笨拙的替他们掖掖被角,云衡耐心的等阎摩的回答。
“你还小,不会懂的。黎照对我根本不重要,你们的爹爹才是我最想保护的人。”
片刻之后,虚页殿静了下来,云衡悄悄起床,踮着脚去阎摩房间。不出预料,爹亲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墙壁上悬挂的刀也不见了,只有烛火还在安静的燃烧,想来主人也是刚走不久。
云衡看着墙壁上挂刀的架子,暗自祈祷。
“爹爹,爹亲,一定要平安啊。”
第十章
白隐独自在一片红色迷雾之中行走,有飞鸟从天空惊惶的飞过,脚下是黑色的土地,树影幢幢,迷雾之中恍然间有一个孤傲的身影,提着一把长长的刀,森寒的光芒刺痛了白隐的眼。
“阎摩……”白隐小心的呼唤,那人渐渐转过身来,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眉眼之中,是他未曾见过的凄然悲凉,仿若天地尽毁之后剩下的荒凉,白隐不觉跟着心痛起来。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
刀光冰冷的闪动,刺进胸口时甚至能真切的听见骨肉撕裂的声音。白隐猛的睁开眼,身上早已是冷汗遍布,心口还在疼,那种疼痛不是虚幻的,是实实在在的疼。白隐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才能减轻一点痛苦。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真有一天,阎摩会对他举刀相向吗?
片刻之后,疼痛稍缓,白隐才长舒一口气,有些颓废。白隐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耳室内了,目光所及,是一处布置幽雅的房间,几步之遥的地方,能看见主人刚折下的一枝花枝,养在素雅的瓶子里,清幽的散发香气。
白隐起身下床,推开门出去,一阵寒风立刻袭面而来。眼前景色不知为何有些眼熟,亭台水榭,像,却又不尽相同。心中明了现在身在何处,只是信步走来,不禁失笑,费尽心机模仿旧时风景,不知有什么打算?
“白先生,您醒了。”
身后响起女子的声音,白隐也不回头,淡淡的嗯了一声,这种懒散又对人爱理不理的态度,是很久以前在虚页殿用来对白夜殿那群人的,很久不曾用过了。
“主人请你过去。”
女子的声音依旧不高不低的响起,丝毫不见愠怒。白隐倒是佩服起她的修养了。
主人,是夜歌吗?如今他身在千里之外的灵山,想必也只能是夜歌了。
灵山是立于云端之上的群山,自是寒气逼人,白隐衣物单薄,但也懒得开口问人。
行走许久,周围奇花异草,互相遮盖掩映,曲径通幽,女子带着他,只管向前。
白隐在其后,觉得眼前女子绝对不是普通的侍女,她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气息,冷淡,沉默,而这些绝不是一个居于人下的侍女该有的。
“到了,白先生请。”
女子将他带到之后,却并不离开,只是远远的站着。白隐自行走过去,夜歌就在不远的地方。
高台之上一树雪色绒花,一丝一缕轻微飘浮,如轻纱般垂落枝间,吸收灵气长成的花朵,似乎都带着灵山特有的白雪气息。夜歌在高台之下,等着白隐走过来。
“多谢你救我。”
“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你?”
夜歌反问,当视线与不远处站立的女子接触的时候,不知为何皱了眉头。
“不是你吗?那算我误会了。”
白隐的语气让夜歌有些郁结,“我们之间有这么生分吗?”
“你说呢?”
白隐就是这样的人,他比谁都理智,知道划清界限,绝不拖泥带水。夜歌挥挥手,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不必了。我来只是向你说声谢而已,现在说完了,我也该回去了。”白隐转身欲走,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若还想要龙魂的话,我劝你不必了。霓霏儿已经将它据为己有,融进血肉,这世上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了。”
我知道,所以……夜歌突然觉得愧疚,有种无能为力的疲惫感,为即将发生的事,为白隐的这句提醒。“你先别走,休息两天,有个人你会想见的。”
白隐顿住,人总有好奇心,听夜歌的话好像那人他还非见不可。夜歌的话,勾起了他的一点点兴趣。
“记得回去的路吗?”
“当然。”
目送白隐离去,夜歌走出这高台的范围。候在外面的女子对夜歌的态度是尊敬而谦卑的,这是一个祭司对主人该有的态度。
“想必您也看见了,他可以轻松穿过灵山核心之地的结界,说明他和灵山的气息是相通的。”
“行了,你下去吧。”
夜歌不想再听,挥手让她退下。此地便是供奉龙魂的地方,白隐能穿越这道结界进来,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如果您不想看见灵山继续崩落的话,请及早动手,虽然前些日子坠落的山已经被我处理了,但是整个灵山却不是您一人能负的起的。”
她的话夜歌早已明白,所以才会难以抉择,“给我十天时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女子俯身告退,十天吗,稍嫌长了点,不知是否可以撑到那时候。
一匹黑马如黑色的闪电,划破黄昏落下的夕阳,于山巅之上嘶鸣着,高高扬起四蹄。阎摩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自后面紧追而来的十几人,骑在马上,将他团团围住,身后是山崖,前方是一伙训练有素的杀手,进退不得。
十几人戴着鬼面,面具狰狞可怖,手上的武器各异,但都是闪动着幽蓝的光芒。
阎摩深吸一口气,有多久了,没有尝过浴血的滋味,那种酣畅淋漓的杀戮,将挡路之人统统亡于刀下的霸气,都快要忘记了。最初的他是来自哪里,是什么样的人,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杀了他们三人,不曾用过背后长刀,余下十二,可以有幸一试蛟龙的威力。
夕阳的光芒是血红色的,映在出鞘的蛟龙上,像是流下的鲜血,阎摩低喝一声,纵身而起,长刀破空,隐有龙吟之声,刀身携带万钧之力,如泰山压顶般劈下。
短兵相接发出刺耳的声音,擦出无数火星四溅,最终以断折告终。温热的鲜血溅上阎摩的脸颊,躯体落地沉闷,生命陨落的如此简单。
阎摩牵马离开,不远处有水流的声音,可以洗洗身上的血腥味。他为何会被这群杀手追杀,已经被人发现了吗?如今他身在委帝,这群人不可能是黎照的人,他来委帝不过两次,是派过来的探子惹的麻烦,还是本身就只是针对他而来的?
阎摩蹲在溪边擦洗被血迹弄脏的蛟龙,旁边的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被石头挂住的一块白布,想必是从上游冲下来的,正好用来擦擦刀。
阎摩捞过那块布,入手的质感相当柔滑,阎摩展开一看,是半截袖子,袖角上一个月字让他当即一惊。将它平展的抻开再看,阎摩顿时懊恼的一拳捶在地上。
一般人不会无聊到在袖子上绣字,但白隐闲来无事,曾让人绣了一个月字在袖角上,再绣一个云字在阎摩衣服上,代表了霁月,云衡两个孩子。
阎摩将那块白布揣入怀中,牵马沿着溪流而上,白隐他一定来过这里,不过他现在在哪里,阎摩心中烦乱,十分的懊丧。如果他早点赶过来的话,是不是就没事了?如今这样的找法,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天快黑了,阎摩一路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想着干脆进城去,或许会有些收获。于是在天黑之前,赶着进了城,就在上次白隐休息的客栈落脚。
原来的房间幸运的空着,阎摩吩咐打来水,洗去一身的风尘。多日以前,白隐也曾在这里住过,如今是他在这里,这种感觉很奇妙,有种明明在身边,却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
只是阎摩不是伤春悲秋的类型,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想来是这几天赶路真的太累了。外面大街上一直有吵吵闹闹的声音,阎摩推开窗户,是三五成群的艺人,经过楼下,往前面拐角的地方去了,是有什么集会吗?
“哦,那些人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宫里好像招了好多艺人进去,又没听说有什么庆典什么的……”小二哥在上菜的时候,这么挠着头解释道。
“要不您去看看,挺热闹的。”
阎摩心不在焉的答应,思考着接下来该去哪儿。可惜一点头绪都没有。这时候他才无比的后悔当初听了白隐的话回去了。
小二牵马过来,阎摩道谢离开,身边擦肩而过的几个艺人小声的议论传入他的耳朵。
“你说那人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不过看来不像是本国人啊。”
“怎么说?”
“感觉吧,不过真是仙人一般的人物啊……”
阎摩心中一动,将马交给小二,就跟着人潮走。长街的尽头处是一个大戏场,修的富丽堂皇,气派十足。源源不断赶来的人都从大门鱼贯而入,阎摩干脆也跟着他们进去。
里面有一条长长的通道,有很多人拿着纸笔一个一个盘问:“你会什么?”
阎摩愣了一下,实在想不出他会什么,顿了一下道:“我会,耍大刀。”
“耍大刀?”登记的老头子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了一眼阎摩,摇摇头道:“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这种伎俩也敢来戏场?算了算了,先进去,别挡着后面。”
虎落平阳被犬欺,阎摩暗叹,若是在黎照,别人变着戏法的想让他看看,他还不一定会有兴趣,到这儿竟然成了卖艺的,还要被人奚落。这么想倒也不是生气,反而有些好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