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为自己是朝廷派遣之人,燕王府所有人包括朱棣徐王妃对他都存有戒心,几乎没有机会能够得见朱棣。所以当他在长街之上碰到发疯的朱棣,知道自己机会来了,于是他没有继续前去王府,而是转身回府向布政使司张昺禀明了此事,然后极力阻止谢贵闯王府抓人的提议,让自己正好趁机混入王府找机会对朱棣表明心迹。
张信这个人朱棣是知道的,也是有所了解的。因为早在他们进入北平任职开始,他就已经派人对他们几个的身世背景做了详细的调查。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而朱棣,绝对是动脑不动手的人。他的城府就在于,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掌握全局,让对手根本不知道危险已经悄然临近。
而他的装疯,实乃无奈之举。朝廷因为炽儿的跳崖,担心他一怒之下挥师南下,所以加快了步伐让张昺调兵入城,并让张信带兵前往王府抓人。
道衍从骡子岭回来的时候,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快步赶至王府,与病床之上的朱棣密谋对策。
张信的军队已到北门,除了装疯,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让张信打消抓人的念头。
所以,朱棣疯了。
而张信的到来,似乎也不是意外。因为张孝廷,朱棣知道他会来。不管自己是真疯还是假疯,出于恩义,他都会前来探望。因为他相信像张孝廷那样忠义两全的人一定可以教出一个识大体,知礼仪的好儿子来。所以朱棣才将徐仪华支开,示意沐昂将马三保拖走,留下张信一个人,暗中试探。
而当他听到张信那番发自肺腑的话语之后,他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帮手。
张信的投诚给燕王府所有的人吃了一剂定心丸,也大大的增加了起兵的信心。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刚刚在燕王府还信誓旦旦说要誓死追随燕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张信一出王府大门,竟然立刻向北平布政使张昺报告了朱棣是装疯的事实。
张昺一听,立刻下令,让张信谢贵两人各带一千精兵,前往燕王府抓人,不料却被张信给阻止了。
他说:“燕王就藩北平近二十年,在当地老百姓心中威望极高,且他们已经得知朝廷逼死世子,逼疯燕王,大白天的浩浩荡荡去王府抓人,恐会激起民愤。”
“什么民愤不民愤的,燕王明明就是装疯卖傻拖延时间。”谢贵一听张信的话浑身上下都不舒坦。让他去王府探听消息,得知朱棣装疯已经被他抢了头功,现在如果又听他的,自己这个将军不就成了个摆设?
张信闻言冷笑一声:“那谢将军觉得北平的百姓是信你的,还是信燕王的?”
谢贵再次被噎住,看向张昺正要开口,却见张昺摆了摆手道:“张将军言之有理,民愤难平,咱们还是不要惹过多的麻烦,待入夜之后再去王府抓人吧。”
“可是大人,末将担心夜长梦多啊……”
“谢将军多虑了。”张昺不等他说完便将话头截断,“如今北平内外都是我们的人马,燕王的兵都在骡子岭,就算快马加鞭赶了回来,也进不了城。派人加强北平九个城门的防守,务必将回援的兵马阻挡于城外。只要过了今晚,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谢贵还要说什么,张信已经双手抱拳高声道了声“是”,领命而去。
到了戌时,北平的夜幕才姗姗降临。热闹喧嚣的大街渐渐宁静下来,路上的行人,街边的小贩都各自收拾了物什,匆匆回家。
戌时中,张昺接到消息,说北边有不明军队奔驰而来,经打探,发现正是燕王那三万在骡子岭秘密训练的人马。
张昺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了声:“来得好。给爷把城门守好了。”然后率领张信谢贵等人立刻集结兵马朝王府而去。
到了门口,守门的护卫军士将他们拦了下来,搬出朝廷律例,说任何人不得擅闯王府。
谢贵脾气急躁,抽出大刀就要上前,却被张昺摁了回去:“不得鲁莽,朝廷的确有这个律例。”说完之后转头看向守卫,笑道,“本官是新任的北平布政使张昺,听说燕王病重,特地带部下一同前来探望。”
“探病?”守卫看了看他们身后的兵马,“没见过探病还带这么多人的。再说了,我家王爷正在用晚膳,不方便见你们,你们还是明日再来吧。”
“小哥儿。”张信一听赶紧上前,装做熟悉的揽过那守卫的肩膀,“还认识我吧?我是王爷的旧识,早上才刚来见过王爷的,我看王爷病得那么严重,便回禀了张大人,张大人在应天跟王爷也有些交情,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来探望,还请您前去通传一声。”
“这……”那守卫略微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那好吧,你们稍等。”说完便转身朝里跑去。
过了一会儿,那守卫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看着他们三人道:“王妃请三位大人进去。”
三人对望一眼,抬脚踏上台阶。
待他们进去之后,守卫立刻上前拦住了其他军士的步伐:“王妃说了,王爷如今身体抱恙,不能打扰,三位大人可以进去,有劳将士们在门外等候。”
谢贵见状皱了眉头,附到张昺耳边:“大人,谨防有诈。”
张昺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张信便抢先说道:“大人,要不你跟谢将军进去,末将在外面安排军士包围王府。如今王府之内只有八百护卫,根本不足为惧,更何况大人手上有皇上密令,相信燕王不敢轻举妄动。如若有何变数,只需口哨为令,末将定会带领军士闯进王府以助大人。”
“也好。”张昺不想在门口跟护卫们有所冲突,万一打草惊蛇,让燕王有所防备,调集护卫先发制人就不好了。虽然王府之内只有护卫八百,可一旦动起手来,也不好收场。如此里应外合,最好不过。
王府之内一片安静,偶尔会有三三两两的仆佣侍女经过,均会停下脚步,主动让道行礼。
张昺谢贵跟随领路的守卫,穿过中庭,走过回廊,小心谨慎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暗道朱棣果然没有防备,心底渐渐放下心来。
到了朱棣用膳的来仪厅,见朱棣一家正围坐在餐桌前用膳。
那守卫再次进去通传,朱棣并没有出声,只是徐王妃说了句:“请两位大人进来。”
随后,他们便见到有仆人开始收拾已经吃得差不多的食物碗筷。
两人被请进去,见朱棣坐在主位之上玩着筷子,面上表情状似孩童,知道他又在装疯卖傻,对望了一眼露出一抹不屑笑容。
朱棣将两人表情尽收眼底,徐王妃令两个儿子退下,自己则拿走了朱棣手中的筷子交给仆人,柔声道:“王爷,来客人了。”
朱棣立刻欢呼:“好耶好耶,客人来了有好东西吃咯!我要吃西瓜,我要吃又大又甜的西瓜!”
“已经派人去拿了,王爷少安毋躁。”徐仪华安抚好朱棣,才抬头看向张昺、谢贵,“我家王爷从昨日起就患上了失心之症,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呵。”张昺轻笑出声,胸有成竹的站到朱棣面前,“王爷患了失心疯?正好,下官受皇上之命,前来请王爷回京一趟。宫中太医医术高明,定能将王爷的病治好。”
“王妃,本王要吃西瓜。”朱棣如同听不到他的话一般,执着的扭头要着西瓜。
徐仪华拍拍他的胳膊道:“王爷等等,西瓜马上就来了。”
正说着,两名侍女端着托盘从门外走了进来,盘中正是已经切好的红瓤黑籽大西瓜。
朱棣起身向前拿了一瓣,挥手让徐仪华和侍女一起退下,转头对张昺、谢贵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容:“又香又甜有多汁的西瓜,两位大人要不要?”
张昺看了一眼那红艳艳水润润的西瓜,脸色已经有些难看,扬声道:“不用了。下官皇命在身,还请王爷不要拖延,即刻与本官回京复命的好。”
朱棣再次忽略他的问题,咬了一口红彤彤的瓜瓤,砸吧砸吧嘴,舒服的呼出口气:“好甜呐,两位大人确定不要来一块?这可是今天下午才献上来的,两位大人现在不吃,待会儿……”说道这里,朱棣故意顿了顿。两人发觉有些不对劲儿,再看向他时,朱棣已经变了脸色,“可就没命吃了。”
第六十五章:誓师起兵
“燕王!你好大的胆子!”谢贵一听此话怒不可遏,“我等乃朝廷命官,有皇令在手,你胆敢藐视皇令,诛杀大臣,是要造反吗?”
“造反?”朱棣再次咬了口西瓜,咀嚼两下舒服的咽下才缓缓开口,“别说得这么难听,本王这不是造反,是自保。放心,你们要是死了,我定会向朝廷请旨,将两位风光大葬的。”
相较于谢贵的激动,张昺倒是显得沉稳一些:“王爷说这话怕是为时过早吧?我等既然敢单枪匹马进入王府,就不会没有防备。如今的燕王府之外,已经被我们的人马团团包围。你王府侍卫总共加起来不到八百,我们带来的人马却足有两千。而且,九个城门都已经派了重兵把手,你的援军也进不来。王爷是聪明人,此刻动手,对王爷没有任何好处。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并不想为难王爷,所以根本没有带兵进入。王爷要是识时务,就跟下官回京,向皇上澄清造反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吾皇宅心仁厚,与王爷又乃至亲叔侄,定不会为难王爷。”
“呵……至亲叔侄?他也配得上这四个字?”张昺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朱棣的心立刻像是被人用利刃刺了一刀,如同炸了毛的公鸡跳了起来,“如若皇上真的顾念叔侄情谊,就不会将他的五位皇叔夺了兵权,贬为庶人,发配到烟瘴之地永不得回朝;如果皇上真的顾念叔侄情谊,就不会听信谗言,害得湘王朱柏一家自焚而死;如若皇上真的顾念叔侄情谊,就不会狠心绝情,逼得本王的长子跳崖身亡;如若皇上真的顾念叔侄情谊,就不会为了巩固皇权,担心本王威胁皇位而将本王逼至如此地步!不会为难本王?呵,笑话!给本王留个全尸是不是也算没有为难本王?如今的平常百姓之家,兄弟宗族之间,都知道互相爱惜关心。可本王身为王爷,却连性命都不能自保于旦夕!皇上既然如此无情无义,那本王还有什么不可为的?”
朱棣越说越激动,手中的西瓜随着他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被狠狠砸到地上,发出“哐咚”一声闷响。
随即,早已经埋伏在膳厅四周的张玉、朱能及一干护卫,立刻闪了出来,将张昺、谢贵团团围住。
两人一看傻了眼,张昺瞪着张玉、朱能,早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你……你们怎么会……”
张玉笑笑,接下他的话:“张大人是想问我们是怎么进城的对吧?我觉得,你直接去问阎王爷会比较快。”
张昺吓得脸都绿了,连忙抓着谢贵的胳膊吼道:“快,快发信号叫张信!”
朱棣不紧不慢拿过下人刚刚放置在桌面的丝绢,将手上的西瓜汁液擦干净:“别白费力气了,张将军这会儿很忙,你们带来的两千精兵可还需要他去解决呢。”
“什么?”张昺不敢置信的瞪到眼睛,完全不能接受发生了什么事。
谢贵一声怒吼:“大人,我们中计了!张信反水了!”
可现在才知道,已经什么都晚了。
张玉、朱能轻而易举将两人诛杀,随后率八百朱棣亲自训练的护卫奔出王府,跟门外的张信汇合,开始踏出靖难的第一个实质意义的步伐。
张昺有个心腹名叫彭黟,还算忠心,知道出了事,率领部下跟王府护卫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王府护卫虽然人少,但却十分精悍,而且准备充足,指挥有序。朝廷人马虽多,但没有王府护卫精悍,而且由于事发突然,没有任何准备,指挥混乱,不肖半个时辰,便死伤了大半,剩下的无心恋战,要么败逃,要么投降。
重伤的彭黟知道大势已去,没有办法,只好丢下兵器转身跟着兵士一起逃了。
三人不敢停歇,立刻照原定计划兵分三路朝城门奔去。
北平城外,沐晟骑着高头大马,正带着三万军队浩浩荡荡离北平越来越近。
齐化门,连接北平与骡子岭的必经之门,张昺将大部分主力军队都安排在了这里。张玉带着五百精兵与城外的沐晟里应外合,加上朱能和张信分别解决了临近两个城门的守军,切断了后援的到来,很快便破了城门,让三万大军浩浩荡荡进了北平,又快速分成几路,朝其他几个城门进发。
城内驻扎的朝廷军得到消息,纷纷赶到各城门来救援,却都因为没有充分准备而有来无回。大部分步了前面那些围攻王府的兵士后尘,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到次日黎明,燕王的军队已经占领了北平九门中的八个城门,只城下西直门一直难以攻下。
西直门地势险要,加上消息传播太快,这里的守军已经做好了准备,只守不攻,不管怎么打,都守着那个城门不放。
张玉骑着白马赶到西直门,看到此等情形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他们这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驻扎在北平周围的朝廷军队还有接近十万,他们是想等那些朝廷军的支援。而北平只要还有一个城门没有拿下,那十万朝廷军就随时有可能破城而入,到时候想要再凭他们这三万人马反击,就难了。
想到这里,张玉灵机一动,紧夹马腹奔到战圈之内,勒紧马缰对双方人马大吼:“别打了,都停下。王爷有令,所有燕王部下将士统统撤回。”
“什么?”正率领将士要攻打城门的朱能一听这话,满脸茫然的骑马奔了上来,扯开他的大嗓门儿就叫开了,“你这话是啥意思?眼看就要攻下城门了,这个时候说不打了?”
“对,不打了。”张玉故意把声音扬得非常大,守城的将士都听得一清二楚,“王爷刚收到朝廷的圣旨,皇上已经跟王爷讲和,准许他自治一方,许诺永不削藩,并下令让所有朝廷军撤离。在辰时之前,若还有朝廷军还未撤出北平,就要按军法处置,咱们还是留点时间让他们收拾东西去吧。”
“哈哈哈哈……算那皇帝小儿识点实务!”朱能嚣张的大笑起来。
“那可不是,咱们王爷怎么说还是皇上的亲叔叔,哪至于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张玉边说边下令所有军士撤回,调转马头,离开了西直门。
守城的兵士原本还有所怀疑,但见到张玉、朱能真的撤兵,又想到皇上与燕王血脉相连的关系,纷纷信以为真,一哄而散。西直门竟然就在这样戏剧性的情况下不费吹灰之力给攻了下来,朱棣一夜之间便控制了整个北平城。
可朱棣知道自己没有喘息的时间,驻扎在北平四周的十万朝廷大军依然是目前最大的威胁。所以,当日上午,便将所有将士聚到一起,誓师起兵。
看着台下刚刚经过一夜苦战甚至都还来不及休息的将士们染血的战甲,熠熠的眸光,朱棣有些感动。他知道,这三万人马,就是自己起兵的所有资本。他们将身家性命交给他,与他肝胆相照,生死与共。
还有炽儿,为了不成为朝廷牵制他的绊脚石,竟然选择跳下悬崖,以死成就他的大业。
为了这所有将士,为了炽儿,这一仗就只能赢,不能输。
暗暗握紧双拳,朝前走了两步,扬声说道:“储位将士,我朱棣乃先皇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横起大祸,屠戮燕府。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于躬,实欲求死。不得已者,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天行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予心!”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