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戎渡说着,语气转为森然,他闭上眼,身子渐渐渐渐地放松,片刻之后,顿了顿,又缓缓张开了双眼,那眼睛的形状向来生得风流,也很容易给人温柔的错觉,但此刻却是森然的,他淡漠地道:“你先负了孤……韩烟,孤一生当中或许对不起很多人,可是孤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但如今,你却对不起孤,既然如此,今日,孤与你割袍断义,自此再无夫妻之情。”话音未落,右手一挥,一把匕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掌中,于月色下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与此同时,一块袍角飘然而下,落在了地上,沈韩烟眼见如此,胸口如遭重击,脚下踉跄地退开一步,只觉得喉头一甜,几乎吐出一口鲜血,直愣愣地盯着那地上的袍角,竟是再也克制不下去,整个人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心如同坠入到冰窟里,是彻骨的寒冷,他极力忍耐着,死命把滚烫眼窝里的湿意逼回去,声音嘶哑地一字一字道:“北堂……”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心头却好象被狠狠捅上了千百刀,北堂戎渡嘴角含了一缕没有任何意义的笑,道:“韩烟,你现在难受吗,可是你要清楚,孤不会比你更好受……孤一生当中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背叛,是你对不起孤在先,即便星辰转换,江海倒流,你与孤也是回不去了,永远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沈韩烟静静听着,北堂戎渡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好象凛冽的刀锋,冷漠得没有温度,一刀一刀地狠命刮着心口,这么多年的时光和感情,就在此夜变作一幅割裂的袍角,把他的心蚕食得空洞洞的,沈韩烟就那样站着,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悲哀地轻轻笑了一下,目光有些茫然,低声喃喃道:“是啊,好象很难回去了……也许真的再回不到当初。”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沈韩烟与北堂戎渡忽然就同时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殿中觥筹交错,丝竹靡靡,少年身着蜜合色细花松绫衣裳,亦步亦趋而来,青丝乌亮,容华清绝,怯怯道:“……韩烟姓沈,今年十二岁了。”却原来他们相识之初的第一句话,就是假的。
正值此时,北堂戎渡却忽然面色一变,目光中瞬然有了一丝惊异,只觉得丹田处不知何时竟一片冰凉,北堂尊越察觉到他的异状,当即伸手扶住北堂戎渡的肩头,道:“……渡儿?”话音未落,却听远处北堂陨嗤嗤笑了起来,悠然道:“……看来侄儿的药力已经发作,二弟,你果真修为深湛,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受药性影响。”北堂尊越目光微闪,即刻暗中提起内力,却发现丹田处仿佛多了什么古怪,正在逐渐冻结住自己的真气,一时间心念急转,突然想起一事,阴冷道:“……封心散?!”北堂陨笑声低柔,月色下,嘴角微带狰狞模样,徐徐道:“不错,封心散……二弟,我们北堂家以‘千录诀’为内力根基,这封心散便是为了防止一旦走火入魔,内力流窜攻心致死才研制而出,若是及时使用,就可暂时封结全身真气,保住性命,除此之外,若是出了问题的话,用其他的任何手段也是救治不了的,当初父亲不就是因为走火入魔而死的么,只可惜他当时身边并无一人,没有及时用这封心散,否则又岂会盛年早逝。”
北堂尊越目光闪烁,突然间冷冷道:“……看来朕想的没错,果然有人做手脚。”北堂戎渡却是第一次听到这封心散之事,顿时心中一凛,看向远处的沈韩烟,就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一样,突然霎时间长声而笑,嘶哑的笑声在夜色中低回不已,问道:“……是那壶酒?”沈韩烟无言以对,北堂陨却是懒懒而哂,低笑的声音传过来,道:“……好侄儿,若是酒中有问题,又岂能瞒得过你爹?这封心散只是香料而已,以普通酒水做引子,你堂兄给你的酒并没有做手脚,只是在那香囊里掺了些封心散罢了,你与你爹闻了这气味,再喝了酒,自然就在无知无觉间中了招。”北堂戎渡听了,一把拽下腰间那只错丝万绣福花锦缎香囊,紧紧捏在手心里,突然间淡淡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变得有些急促,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随即用力将那香囊远远扔开,然后闭上了眼睛,却说不出话来,未几,北堂戎渡缓缓地张开双目,直视着沈韩烟,他轻声说道:“韩烟,你何其残忍。”北堂戎渡说着,声音听起来越发地苍凉,一瞬不瞬地盯着面色白如透明的青年,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次:“……你何其残忍。”
沈韩烟听了这即使没有声嘶力竭,但其中依然满满地透露出不为人知的恨意与冷酷的言语,身体微微一晃,几乎无法再正视北堂戎渡,一旁北堂陨却只是微笑,道:“好了,刚才说了这么多话,无非是让药力有时间散开,现在应该也差不多了,好侄儿,今日你和你爹很快就要内力全失,三个时辰之内犹如常人一般,你们父子二人,又要如何脱困?”他话音未落,突然间一直沉默不语的北堂尊越一把抓住身旁北堂戎渡的手腕,几乎与此同时,只听有惨叫声响起,北堂尊越父子已犹如两道闪电一般,将包围圈破开一道缺口,两人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当中,北堂陨面色丝毫不变,只微微冷笑,轻哼一声,便对左右之人吩咐下去,随即自己身形一动,便向着北堂尊越二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一旁沈韩烟见状,咬一咬牙,也紧跟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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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凄冷,两条人影迅速在林中穿行,北堂戎渡一面拼力急掠,一面却清楚地感觉到体内可以使用的真气已经越来越少,他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身边北堂尊越面色不改,却打断了他的话,轻斥道:“闭嘴,这跟你没关系。”北堂戎渡急奔之下,脸色已经有些变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声道:“爹,我们会没事吗?”北堂尊越竟然沉默起来,又奔出数十丈之后,才叹息了一声,语调中有一丝难以捕捉到的晦涩,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腕,低笑道:“……废话,朕自然会让你好好的,不会有事。”然而北堂戎渡侧头看着男人紧抿的薄唇,却从对方深锁的眉心中破天荒地读出了没有把握的意味,北堂戎渡突然就这么沉默起来,却不料北堂尊越轻笑出声,突兀地问道:“戎渡,你怕吗?”北堂戎渡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微微一笑,他抓紧了北堂尊越的手,摇头道:“……有你陪着我呢,我什么也不怕。”
身后的追兵似乎隐隐越来越多,虽然还比较远,但在两人的内力越发稀薄的情况下,总会有追上来的时候,而且药力似乎比想象中更厉害,终于,北堂戎渡开始急促地喘息,北堂尊越一时没有分神注意到儿子的情况,仍旧扯着北堂戎渡飞掠,直到北堂戎渡脚下一个踉跄,北堂尊越才突然发现了他的异状,顿时明白了什么,原本杀气腾腾的面孔上硬是闪过一丝柔软,低声问道:“……戎渡,你的内力已经不多了吗?”北堂戎渡提气而纵,脚下不肯再放慢,道:“没事的。”他说着,突然低声说道:“爹,他们没有想到你的修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必你现在还可以再支持一阵的……如果你自己走,没有我这个累赘,也许可以脱身的,你……”
话音方落,北堂尊越已恶狠狠地呵斥道:“放屁!莫非朕要把你扔在这里不成!”说话间,前面却隐隐传来水声,北堂尊越犹自骂道:“混帐东西,朕把你养这么大很容易?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把你扔了,朕上哪里再生一个你来!”北堂戎渡的眉心剧烈地跳动着,好象正在想着什么,北堂尊越尚不解气,还欲叱骂几句,北堂戎渡却突然停了下来,脸上也变得说不出地奇怪,紧紧抱住北堂尊越,道:“……爹,我很怕,我现在才知道,自己这么怕死。”北堂尊越的身子有些僵硬,但他还是抚摸着北堂戎渡的后脑勺,仿佛想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柔声劝道:“别怕,你不会有事,朕会带你平安回京的,朕保证。”说着,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北堂戎渡的头发,北堂戎渡在夜色中无声地笑着,浑然不觉的样子,眼神莫测难懂,一种难言的滋味让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嘴角是含义不明的笑容,道:“嗯,我信。”他刚一说完,北堂尊越却猛地变了脸色,一根雪白的手指从男人的后腰离开,北堂戎渡仍然在笑:“对不起。”
“戎渡……”北堂尊越整个身体已经不能动弹,刚才北堂戎渡趁他心神未定,又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点中了他的穴道,此刻他已是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笑着,将北堂尊越抱起,顺手又点了男人的哑穴,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急奔,一面低声说道:“我们来真南山的路上就见过这条河了,只要顺着它往下,就可以远远离开这里,我待会儿把你放到水里,你直接就可以被水冲走,顺流而下,你还有一点内力护体,也不怕水流湍急撞到什么,而闭气的功夫也足以保证你淹不死,只要没有人及时过来阻拦,你一定可以顺水脱身。”北堂戎渡说到这里,顿一顿,面孔半隐在夜色里,微微轻笑着:“……我会朝相反的方向跑,把他们引开,替你争取时间,只要很少的一点工夫就可以了,哪怕之后他们再想到这条河,已经来不及了,你会很安全。”说话间,北堂戎渡已来到河边,他停了片刻,然后轻轻吻了一下北堂尊越的薄唇,忽然自嘲般地低笑道:“真的是很奇怪啊,爹,我明明是个冷血自私的人,从来只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只要自己可以活着,那么无论牺牲谁都无所谓,可是,可是……”
北堂戎渡忽然笑着流下泪来,他捧着北堂尊越的脸,吻了又吻,小声道:“可是我发现我放不下你,北堂陨那么恨你,你如果落在他手里,一定生不如死,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谁也不可以伤你一个指头,哪怕我再爱惜自己的性命,我也不要你死……以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舍己为人,可是你真的很了不起,让我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愿意做到这一步……”
此时北堂尊越几乎双目充血,他死死盯着北堂戎渡,却因为被点住哑穴而无法出声,北堂戎渡再次轻笑起来,将男人高大的身体放入水中:“……你的穴道不用很久就可以解开,但是那时候早已经晚了,你哪怕回来也根本没有用,保证一个人也找不到,所以你不用回头……爹,你生我养我,对我情意深重,为我做了太多太多,而我却从来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那么今天,这些年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还给你。”北堂戎渡说罢,深深吻了一下男人的唇,呢喃道:“二郎,答应我,立刻回京。”语音未落,突然用力将北堂尊越朝河中一推,湍急的河水立刻便将其吞没。
北堂戎渡见状,提起仅剩的一点内力,头也不回地奋力朝反方向奔去,他低低笑着,脸上的表情十分从容,他想,自己真的是疯了,居然也会做这种充英雄的事情,但是似乎也并没有后悔,也许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不同的罢,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有那个男人才是自己唯一幸福的源泉,痛苦的理由。
第三百一十四章:月下杀戮
北堂戎渡提起仅剩的一点内力,头也不回地奋力朝反方向奔去,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从容,伸手在眼睛上一抹,便粗鲁地将残余的泪迹擦去,此时他已不顾什么隐匿行踪,干脆在奔跑之余故意露出一些破绽,并且并没有出全力,只为了将追踪的人全部引到自己这边,以换来北堂尊越的安全,替对方争取时间,此时月色凄冷,北堂戎渡脚下发力疾奔,穿行间,纷乱的长发丝丝缕缕地掠过树木的枝叶,在这一刻,北堂戎渡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出了一股酣畅淋漓的奇异感觉,他快步疾掠,在山林之中狂奔,同时掌心一翻,手里就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北堂戎渡紧紧握着匕首,夜晚带着凉意的风迎面扑来,让他的神智越发清明,心下只莫名觉得快意无比,周围全是草木野花,一派清新的味道,便在此时,一朵焰火在半空中炸开,似乎是某种信号或指令,北堂戎渡的耳朵微微一动,已听见了一些异响,他知道眼下北堂陨一方的人手正在四周搜索,自己差不多已经被包围,但北堂戎渡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了,他低低笑了一下,脑海中却浮现出北堂尊越熟悉的英俊面孔,他想,二郎,从前总是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容忍我很多缺点,那么到了如今,也应该轮到我来为你做些什么了。
冷白的明月斜挂半空,风中略有些干燥,还带着花草的淡淡香气,群山一片连绵,在夜色之下构造了一副颇有美感的图景,然而这样的景色,却只不过是一场杀戮的开端而已,北堂戎渡的心神在月色中变得一派通透,脚下不停,只向前方飞奔,突然之间,北堂戎渡猛地握紧了掌中的匕首,两只耳朵轻微跳动,就好象发现了什么一样,凝神将周围一切异常的声音都尽数收进敏锐的耳朵当中,与此同时,北堂戎渡忽然嘴角一勾,挑出一道略显狰狞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齿,在月色下,显得有一种极端诡异的美,下一刻,他的精神骤然被拔升到了顶点,一股强烈的嗜血渴望自心底最深处油然而生,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北堂戎渡足下一弹,整个人已经好似一道旋风般冲了出去,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就在一瞬间的接触中,便只听到一连串轻微的‘噗!噗!噗!’声响,略一分辨,就可以听出应是液体喷涌出来的声音,但这个时候又哪来的水声,分明就是匕首在瞬间划开人的喉咙,割断气管而造成的大量喷血。
此时北堂戎渡嘴角带笑,右掌当中紧紧攥着锋利的匕首,只看他足下起纵,手腕翻飞之间,已如同收割麦子一般,连番割断了数人的喉咙,那锋利匕首的每一次轻巧挥动,都代表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消失在世上,甚至有人在倒地之后,尚且还要死死捂住脖子剧烈挣扎一两下,才会彻底身亡,北堂戎渡微微眯着眼睛,以防止有血水不小心溅进眼里,他看着面前这些人身上的禁军服饰,不由得轻轻冷笑,低声道:“……孤一生当中,最恨的就是被人背叛,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让你们这些杂碎好过?”话音未落,喉咙里面忽然发出了一声极低沉的咆哮,纵身一个虎扑,在眨眼之间就拉开弓步,已经掠到了十余步开外的地方,当头就是一拳,一下就把一名禁军的左肩砸得粉碎,之后在对方还来不及惨叫的当口,即刻就翻掌而下,两根雪白修长的手指正正捅进了此人的心房,把心脏当场戳出了两个血洞,哪里还能有活路?从开始到现在,这禁军甚至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就已气绝,但北堂戎渡的动作更快,眨眼之间就拔出两根血淋淋的手指,一抬胳膊就将此人抓了起来,就好象抡起一根稻草一般,毫不费力的模样,对准不远处就直接猛砸了出去,当即就用这具尸体狠狠砸翻了另外一名禁军,北堂戎渡这一手所含的力气何等之大,直砸得那人骨断筋折,一口血喷出,眼看是不活的了。
北堂戎渡瞬间的工夫便又击杀了两人,但他哪里肯停留片刻,顺势纵身一跃,便又冲了出去,直取随之而来的一名青袍男子,那人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明显是修炼外家功夫,此人乍见北堂戎渡势若猛虎般冲来,顿时大吼一声,双拳直直送出,北堂戎渡眼中精光连闪,却根本没有正面接下这硬拳,十根手指一一张一缩,当即就使出了鹰爪擒拿的功夫,两人拳爪相交的一刹那,北堂戎渡手腕一旋,一经接触到对方的肌肤,爪尖便作琵琶弹指分筋之势,一经擒住那人的腕子,顿时就指甲一弹一划,内力吐出,就仿佛拨弄琴弦一般,姿势曼妙无比,但同时那青袍人却厉嘶一声,两只手的手筋竟已被切断了,他练的乃是外家横硬功夫,一身本事倒有八分都在这一双手臂上,此时两手一废,便再不放在北堂戎渡眼中,说时迟那时快,北堂戎渡两手齐出,顺着此人腰际一路向下,一把便紧紧抓住了对方的两条粗壮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