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啊，要是把你交给警察少说也得拘你几天。”郑邵加愤愤地说。

“拘就拘呗，又不是没进去过，有什么大不了的，总比在外面饿肚子强。”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给你买张火车票，你马上回家去；第二，我给苏冉打电话，看他怎么处置你。”

“你们俩到底是谁啊？苏冉在电话里提都没提过，不会是人贩子吧。”

郑邵加气得直翻白眼，他拎起沈嘉唯的西服说：“你见过穿阿玛尼的人贩子吗？”

“’阿妈你‘？是什么玩意？”

“什么玩意不重要，我们是谁也不重要，反正不是什么人贩子，还有，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我跟家里发过誓，不混出个人样不回去的，现在钱没赚着，人却丢大发了，我不要回家。”

“切。”郑邵加不屑地笑。

“这么说你同意我告诉苏冉了？”沈嘉唯掏出手机。“喂，小子，你叫什么名？”

“苏，苏冰。”小青年颤颤悠悠地回答。

第十四章

苏冰就这样在这个人影飘萍的城市暂住下了。人们有时候就是一种靠着虚荣过日子的动物，好好的家乡不待，偏偏向往超级大都市的生活，以为那样才能活出价值，活出自我，以为但凡进了大城市便都可大展宏图，出人头地，于是，各种各样的“漂族”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他们就像蒲公英，随着风流飘离了生长了多年的根茎，看似奔向了更加肥沃的土壤，但却忘记了在任何土壤上生长都必需的种子。最终，零落成泥碾作尘，往往成为了他们的终极命运。有人来到城市是为了享受这里在其他小地方所没有的绝对物质，的确，这里有着鳞次栉比的高楼，有着霓虹闪烁的夜幕，有着穿梭如影的车流，有着四通八达的交通，这里有咖啡馆、电影院、台球厅、夜总会，这里似乎有着一切让人有如置身天堂的硬件设施，只不过这个天堂需要门票，而这门票就是我们众所周知的钞票。看吧，只要有了钞票，你可以坐在旋转餐厅里喝着摩卡切着牛排鸟瞰都市夜景，只要有了钞票，你可以泡完香薰再做足底然后拥着美女入眠，只要有了钞票，你可以喝完伏特加再饮鸡尾酒，只要有了钞票，你可以扔下高尔夫杆再去轱辘保龄球。世界上几乎每一种纸币都印着人头，这就意味着人类是追逐着金钱这种东西的唯一动物，世世代代，永永远远。

“哎呀，你就让我去吧！”

“不行。”

“我偏要去！”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凭什么呀，你又不是我妈！”

“可我是你哥，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能去！”

“人家说了，根本就没有危险，弄好了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呢，只要担保人签个字就行，就签个字，能费你什么事啊？”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让担保人签字吗，就是为了出事的时候可以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真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爸妈交代？像这种非法工地你也敢去，我看你是赚钱不要命了！”

“哎，可我也是个男人啊，做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就是要到这来赚大钱的，你不能老让我跟家里呆着吧？”

“谁让你呆在家里了，我不是给你找了份工作吗，干吗不去？”

“切，哦，就那个在餐馆里洗盘子？老娘们干的活，还用你介绍！”

“可你现在能干什么呀？你一没成年，二没学历，连个初中毕业证都没混到手，大老远跑过来干嘛呀！”

“说来说去你就是瞧不起我呗，我算是看透了，你们每个人都一个德行，狗眼看人低，我就是受不了家人像苍蝇一样每天在我耳头根子后面嗡嗡才出来的。反正也是，一个高材生跟一个文盲是亲哥俩是人都觉得新鲜，你说咱妈也真是脑袋缺跟弦，都有了你这么个宝贝疙瘩还生我干嘛？”

“不许胡说八道！小冰，我从来都没有瞧不起你，你是我的亲弟弟，只要对你有利的事我什么都愿意做。工地的事我不能答应，因为我不能害你，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洗盘子，我会想办法给你找别的事干，要不，我给你联系个技校你去学习，等有了一技之长找工作就容易多了。”

“等学出来都是两三年以后的事了，那我得什么时候才挣得到钱啊？”苏冰抄起果盘里的一个苹果大口地啃起来。“诶？你不是有个叫沈嘉唯的朋友吗？干嘛不让他帮忙给我找一个，我觉得这人好像挺有钱，说话牛×牛×的，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没听你说过啊？他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挺有钱的？”

“人家有钱没钱你惦记不着，要是想留在这，你就给我老实点、踏实点，不要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惹事，你就算一分钱不挣我也放心了。”苏冉说完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苏冰只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于是客厅里只剩下了他嘎巴溜脆的咀嚼声。

沈嘉唯这几天一直在想要不要到苏冉那去，他都很苦恼两人好了这么长时间却一直为幽会的地点犯难。苏冉毕业前那会与同学合租，自己只能等到人家放假不在的时候溜过去在那张狭小的单人床上吱吱呀呀地嘿咻，现在好不容易换了套单间有了张大床，可每天和他睡在一起的却是他的弟弟，沈嘉唯感到相当不爽，他觉得苏冉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属于过自己，当然他也自动忽略了自己从来没真正属于过苏冉。沈嘉唯决定再一次铤而走险，对李路云撒了个小谎后便一溜烟地来到情人家，按照苏冉对他的叮嘱他只有从自己下班后到苏冰下班前的一个小时时间，沈嘉唯终于在另一层面上意识到了当今社会时间的宝贵，连偷情都偷得如此紧迫。两人见了面后连甜言蜜语都没说就马上左右开弓进入正轨，只有完事以后，发现似乎还有些剩余时间，然后各自甩甩身上的汗，说些刚才还未来得及讲的情话。

“是不是特别想我，刚才叫那么大声。”

“哼。”

“要去洗澡吗？”

“不想动。”

“我恐怕也来不及了，就这么回去吧。”

“不怕被她发现？”

“我觉得她已经发现了，只不过什么都没说，没准儿是在明修栈道单独陈仓，哼。”沈嘉唯吐出一个烟圈，把苏冉搂得更紧了紧，又把烟塞到了他的口中，苏冉吸了一口，享受似地闭上了眼睛。

“走了。”沈嘉唯穿好衣服。

“你说我们会下地狱么？”临开门时，他听到苏冉这样在身后问。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会下地狱呢？沈嘉唯开着车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当然他不知道还有一个人此刻也在思考着同样的事，那就是浴室中被花洒的水流冲击着身体的苏冉。天主教徒向来明言“七宗罪”之说，而“好色”，即不合法理的性欲在但丁的《神曲》里被列为罪魁。按照这种说法，沈嘉唯与苏冉都是百分百要下地狱的吧。他们是两个被命运诅咒了的人，被爱情与欲望的魔鬼付了身，他们那样执着，那样决绝，不走天堂路偏投地狱门。

苏冉不知道苏冰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总之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苏冰正斜倚在床上，手里正把玩着半支烟，那是沈嘉唯没抽完留下的，苏冉竟粗心到忘记把它丢掉。

沈嘉唯没想到这天自己会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当时他刚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去吃午饭，一个令自己不怎么舒坦的身影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前。

“苏冰？你怎么来了？”

“哎呀，你这还真气派呀，我从来没进过这么豪华的大厦，装修得真是富丽堂皇。”

沈嘉唯赶紧把苏冰带出了自己的公司，来到外面的一家饭店。

“来盘这个，这个，这个也不错，还有这个，再要一个那个汤。”

“你点这么多觉得能吃完吗？”

“呦，沈哥不会是心疼这点饭钱了吧？”

沈嘉唯没有理他，继续说：“你不是一直在一家餐馆打工呢吗，怎么今天跑出来了，苏冉知道不知道？”

“不干了。”

“不干了？为什么？你跟他商量了吗？”

“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的赚钱方法，不用再在饭店刷盘子洗碗了。”

“什么方法？”

苏冰看着沈嘉唯像痞子一样地笑了笑，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了沈嘉唯没抽完的那半支烟。

“你什么意思？”

“别装了哥们，有种做没种认是不是？苏冉都告诉我了。我不是像一般农村人那样思想保守得不行，你们城里人不就喜欢新鲜刺激图一乐儿吗？我不会打扰你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大哥，我是这么想的。”苏冰突然从对面站起身来，一下子坐到沈嘉唯旁边。“你不就好这口吗？那你看看我怎么样？你既然包养了苏冉，顺便也把我给包了算了，他当二爷，我当三爷都行，我知道你不在乎这点钱。你每个月付给苏冉多少，我只要七成就行，要不六成五成也可以，我这个人不贪心。你要是实在觉得不划算，可以把他给甩了，就养我一个，我指定不像他跟你要的多。”

沈嘉唯手里转着一根筷子，他眯缝着眼，指指苏冰，又指指对面的椅子，低声说：“你，坐过去。”

但苏冰并没有动。“你看，我不比他长得差吧？再说，他都那么老了，我还年轻着呢，我虽然对男人没什么经验，但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床上能做什么，我保证比他做得更好，更让你满意怎么样？不信，咱们今天就能试试。”

咔吧！筷子被折断。

沈嘉唯一下子拽起苏冰的领子，咬着牙，目露凶光地对他说：“听着，你马上在我面前消失，我可以当你刚才说过的话是吃屎放屁，要不然别怪我揍你！”

“别别别！千万别动手。要不这样，你不愿意养，我看看身边有没有什么大款朋友愿意的，我知道你认识的有钱人多，帮我介绍介绍……”

“滚！！”

苏冰吓得屁滚尿流地离开了座位，临出饭店时他冲沈嘉唯大喊：“你有什么可牛气的，没了你我照样有钱赚！死变态同性恋！”

饭店的客人和服务员们纷纷惊讶地望向沈嘉唯，沈嘉唯无奈，匆匆结了帐后便起身离开。

出于对苏冰还是个孩子的一丝怜悯与尊重，沈嘉唯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苏冉，但他仍然觉得很气，一个温顺善良毫无心机的人怎么会有一个如此贪婪乖张又不知廉耻的弟弟？想到当初苏冉竟然会为了这样一个人去卖身，沈嘉唯便深深地为他感到不值。而且以他对苏冰的认识来看，这小子肯定不会因为没傍上自己而善罢甘休，他肯定还会朝着这个方向寻找新的大款。果然，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沈嘉唯在一家娱乐会馆的大门口看到了被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紧搂着的苏冰。

那天沈嘉唯加班加到很晚，路过那家会馆时正好赶上红灯，于是他停下车不经意的地往大门口看了一眼，然后便发现了从里面刚刚走出的两位。沈嘉唯早就听说过，这家会馆提供男性色情服务，只不过一直做得比较隐蔽所以没有被彻查。绿灯亮起，沈嘉唯马上将车子拐入便道，打开车门，揪过苏冰并将他塞了进去。

“喂，你他妈的……”

排气管内喷出的滚滚烟尘淹没了那位嫖客的咒骂声。

“你到底要干什么！放我下去！”苏冰不满地大喊。沈嘉唯这才发现他穿了一件亮闪闪的深V领紧身衣，赤裸着的部位都洒上了荧光粉，眼睛上还涂着淡紫色的眼影。

“你小子吃错药了，好的不学，学会干这个！”

“我怎么了？我一没偷二没抢，全凭自己本事赚钱，你凭什么随便打断我！”

“告诉我是不是没人包你，你就打算在这行扎根了？”

“你管不着！你算老几啊，又不是我爹妈，连苏冉都不敢管我，我凭什么听他的相好的？”

“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他妈还就得听我的！”

沈嘉唯把车停到了一处公厕门口，像抓小鸡子一样把苏冰揪到了里面。

“看看你这幅男不男女不女的德行！”沈嘉唯强迫苏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今天就提苏冉好好教育教育你，让你清醒清醒！”说完便将水笼头拧到最大然后把苏冰的脑袋整个按到水池里。

“放开我！放开我！操你……呜……”苏冰的两只手使劲的扑腾着，但整个头都被浸入水池中的他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几分钟后，沈嘉唯终于关上水，放开苏冰，后者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大口大口地喘气。

“舒服了吗？爽了吗！”

“你是混蛋！”苏冰用袖口不停地抹着身上脸上的水滴，他的妆早冲没了，原先亮晶晶的荧光粉现在也变得斑斑驳驳。

“哼，你现在才知道？苏冉管不了你，我管得了你，以后我这种地方见你一次就揍你一次，打烂了你那张脸为止！说！今天是第几次了？”

“头一个礼拜竟跟着人学了，今天头一次有人点我就被你给搅和了！”苏冰抱着胳膊哭了起来。

听到这句话沈嘉唯暗自松了口气。“行了，哭什么哭，起来，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苏冉看到我这个样子不得骂死我呀！说不好明天就得把我押回老家去。”

沈嘉唯看了看苏冰，他的衣服本来就很暴露，现在更是被自己连拽带撕得不成样子，他看了看表，无奈地叹了口气。

“走，先带你去买身衣服。”

第十五章

苏冉坐在沙发上，双手深深地埋入发中，他的面色苍白憔悴。

“家门不幸啊。”

“好了，别说了。我当初就劝你不要让他留在这，你不听，还好没发生什么事。”

“你不知道，小冰从小就向往过大城市的生活，总觉得一辈子在那个小村庄太憋屈。我就想既然来了就先让他住一段时间过过瘾，以后留哪再做选择。这孩子从小是没什么正行，但没想到他会堕落成这个样子。”

“还不都是让你给惯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干嘛就干嘛。还有，你们俩没钱的时候怎么想到的都是这招啊，还真是亲哥俩。”

苏冉怨念地看了沈嘉唯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了。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沈嘉唯理了理苏冉的头发。“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看着他，不会让他有机会弄用不着的。”

沈嘉唯走了。苏冉回到卧室，看着熟睡中的苏冰。他好像受了点惊吓，被沈嘉唯像小鸡子一样拎进门的时候浑身瑟瑟发抖，他穿着一件新买的T恤，脖领上的吊牌还竖在外面，可不一会，他便躺在床上睡着了。当从沈嘉唯嘴里得知苏冰这几天晚上都在干嘛的时候，苏冉顿时瘫软在了沙发上。他承认沈嘉唯所说的话，苏冰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于自己的宠爱与纵容。大概是由于自身条件的优秀，苏冰从小就生活在哥哥的光芒之下，从学习到生活，边边落落，犄角旮旯都被拿来和苏冉比了个遍，结果似乎没有一样能够胜出，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发愤图强，努力进取，但有一种东西他无论在怎么积极都永远是可望而不可求的，那便是天赋。人往往是一种极端的动物，既然无法变得更好，不如索性做得更坏，进入青春期的苏冰就像一只无法被驯服的郊狼，变得叛逆、乖张。他开始破罐破摔，荒废学业，结交社会上的不良青年，终于在一次与同学的争执中将其打得进了医院，有围观者报了警，苏冰被带走进行了两天刑事拘留，出来之后便被校方辞退了。当然，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于苏冉来到这个城市上了研究生之后，于情于理，他对苏冰所犯的这些错误都是没有任何责任的。但他依然深深地感到自责，弟弟从自强变得自卑，从自爱变得自弃，其实都是源于自己太过优秀，在众人眼中，他就是个毫无缺点的完美主义者，当然前提是他们并不知道苏冉深埋于心的同性性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