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墨逸轩猜不是衣束就是秦烨,虽然老早让他们各自去忙,但这两个人总是要摸过来,看他是不是真的在好好过年,不要一个想不开做了不该做的事。却没料到,他还真猜错了。
来人是任枫琉。
“你怎么……”墨逸轩看着来人一身宽大衣袍,长发随意披着的不羁的样子,着实惊了一惊。不过也只是瞬间,他便恢复如常,微笑道,“任兄来尝尝我这年酒,味道如何。”
任枫琉也不客气,直接坐过去,接过墨逸轩倒过来的酒,一口饮尽,神色舒爽,“好酒!”
像是不够,他又伸手过去让墨逸轩帮他倒,连着喝了五杯,才放下杯子,舒服的叹气,“好酒——”
他坐正了,挨着炭盆烤火,“我在附近办事,想着来京城一直没能见到你,就过来看看,顺便给你拜个年。”
“你记挂着的,怕不只是我吧。”墨逸轩又给他倒了一杯酒,靛青的瓷杯映着纤长润泽的白皙手指,有别样的味道,“刚从山贼兄妹那过来?”
“墨兄真睿智。”任枫琉看着那手指晃眼,遂抬头看墨逸轩的眼,也不隐瞒,“那俩孩子着实让人担心,太过直率了。不过我看了看,衣束姑娘把他们照顾的很好,我便放心了,以后也不必我管闲事了。”
他看着满桌精致的菜,“墨兄在等人?”
墨逸轩点了点头。
“等谁?”
墨逸轩却只是微笑,不语。
“唉,不管等谁,我来了,我便当是等的我罢,心里也爽快。”他静静烤了会火,神色有些小心的问,“你那位龙眼朋友……”
他观察墨逸轩神色微变,也不再多说,“我不是有意窥探什么,只是……我向来熟悉五行八卦,我瞧着你们……好像没足够的缘份。”
“任兄这是何意?”墨逸轩有些不满,脸上神色未变,只微笑着喝酒。
“墨逸轩。”任枫琉唤他的名字,神情专注眸色深沉,“我只是想说,天底下,并非他一个好男人,如果你想……如果……的话,我们可以是很近的朋友。”他意有所指,“更近。”
“不管是什么原因,缘份不在了,两个人就会分开,强行努力去改变,结果也不一定好。但如果找到对的那个人……”任枫琉笑了,笑的极洒脱随性,手里拿着酒杯转着玩,“别的我不敢说,但我会比那个人更懂得珍惜。我若说算过八字,我们很合,你必是不信,但是墨兄,有句话叫退一步海阔天空,你站在原地不回头,不管暴风骤雨都想往前走,却不知,只要你退后一步,或许是鸟语花香阳光灿烂。”
他给墨逸轩倒了酒递过去,若有似无的拂过他的发,不羁的笑容下,隐着明亮的眸,“唔,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那么辛苦也没关系,你身后,有人等着你。你的选择有很多。”
说完,他不作停留,只朝墨逸轩眨了眨眼,“唉呀夜沉了,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今夜你自己好好想想罢。”说完转身就走了,来的潇洒,去的也潇洒。
墨逸轩静静看着炭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缓缓的说,“退后一步么?可是呵……”
有些人真的说不清哪里好,想放弃不放弃不了,想替代替代不了。
相对外面的冷,房间里面相当的暖。腿边一个炭盆,桌上还煮着酒,满屋子都是微醺的酒香,和浓浓的暖意。墨逸轩脸颊微红,指尖温暖,心里,却透透的凉。
以前不觉得,现在才知道,孤寂,竟是这般沁骨。
左右无事,他拿了箫来,吹一曲《忆故人》。
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
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无奈云沈雨散。
任阑干、东风泪眼。
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这是龙衍最爱听的曲子。说是月白风清,万籁俱静时吹来,曲短情长的,别有一番滋味。
那夜他们欢好后,他把他拥在怀里时,说起箫曲,他说最喜欢这个。说虽然这词是写姑娘家思念郎君的,可是这心境和他之前,丝毫不差。还哭丧着脸说都是小轩你太绝情。
现下四下无人,墨逸轩一人奏来,想着往时情景,心下难受的紧。
果然他们调了个,现在,换他难受了。
窗外那株梅,是龙衍种的。
指尖这支曲,是龙衍最爱。
如今,他已不再记得。
他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岁月,还未到燕子来时,他们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情爱,竟败的这般迅速。
“笃笃——”窗子突然响了几声。
墨逸轩忙把箫收起,快步走到窗前,打开,“龙——”一脸的惊喜,在看到窗前的人时一点点收起,热闹的心情,也一点一点冷却。
“李公公,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墨逸轩微笑,摆出最经常的温和笑脸。
“丞相大人,打扰了。”李洪福深深行礼,说,“实在抱歉,宫里太忙,老奴又赶时间,实在昏了头,这才敲了丞相窗子,请丞相大人千万不要介意。”
“李公公不必介怀,”墨逸轩忙隔着窗子扶着不让人跪下,想着外面大雪挺冷的,他们这么说话也别扭,“公公有什么事,不如进房间里说?”
“不不不用,”李洪福脸上堆着笑,“老奴过来替皇上办个事就走,宫里还忙。”
“替皇上……”墨逸轩定定的看着李洪福,脸上没有太多的,太过欣喜的表情,只眼底有微光在闪,一层层,细细碎碎,收了一室的烛光,“……办什么事?”
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心里也有隐隐的期待和安慰,龙衍他,竟真没有忘记他们的日子……果然对他还是有情的……
“回丞相,是这样的。皇上今日选妃,现在正在和精心选出来的二十个美人饮晏,说是一会儿选个最贴心的共度良宵。可是皇上觉得既然一会儿得定个美人,不送东西不像话,就想找个精致的玩意儿送。说是送的东西不能太普通,没准人家姑娘以后就是一国之后,太寒酸了不好。”
李洪福看着墨逸轩笑,“就这么着,皇上突然想起来,以前曾送过丞相一块玉佩,雕了龙凤的,说是先祖用来送皇后定亲的,仅此一块,意义重大。这玉佩早些年传到皇上手里,皇上说因为不太记得寓意了,随手就送了丞相……”说到这李洪福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老脸红了一红,“皇上说,如果丞相还留着的话,能不能送还?”想来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这事,老太监也是头一回干。
“这玉佩竟是……”墨逸轩想起龙衍当时随随便便送他叫他不要介意却又小心翼翼帮他戴起来的龙衍的神态……心里有淡淡的甜。原来他一早就想着的。
可是听着李洪福其它的话,心里又泛着涩涩的苦。
他现在在和二十几个美人饮晏,一会儿会和最好的共度良宵……因为可能人家姑娘会是皇后,所以送礼不能轻了,堂堂一国之君,花心思的想礼物……想来那些美人,是极合心意罢。
他早已忘了这天他们都是一起过的,早已不记得,他会等着他了。
如今,还要把送过的东西要回去……
“皇上说……要要回去?”墨逸轩微眯了眼,神情微苦,声音有些寒。
“皇上说,毕竟东西寓意不一般,丞相留着不大合适。这方玉佩,应是国母佩戴比较合适。”李洪福像是有些着急,“不知丞相可还留着?”
墨逸轩的笑容发冷,“若东西不在了,如何?”
李洪福微微低头俯身,“皇上说,不在了便不在了,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什。不过丞相如果连个东西都管不好,想来是操劳过度身体欠安了,希望您可以写个折子上去,大殷的人才还很多,丞相这个位置责任重大,让力所能及的人来坐更好。”
“这样么。”墨逸轩心冷,长叹一口气,笑了,“李公公且不必急,本相方才只是开个玩笑,本相这就去取,请公公稍候片刻。”
“有劳丞相。”李洪福也不进屋,也不动,就站在窗子前等着。
东西其实很好找,龙衍送过来的东西,墨逸轩都好好收着,那方玉佩更是。他从枕头底拿出玉佩,玉佩碧色如泌,触手温润,看了很久,把玩了很久,如今习惯了夜里握着它入睡的东西……被带走了,不知还能否睡的着?
墨逸轩自嘲的笑笑,罢,人家不说不喜欢你了,便是这东西人家也要要回去了,还用丞相之位要胁,你还有什么是不懂的?
他摇摇头,快步走出去,小心的把玉佩放到李洪福手中,眼睛定定的看着玉佩非常不舍,“李公公万万小心,既然此物如此重要……”
“老奴省得。那么,老奴就告辞了,丞相大人过年好。”
“李公公也是,过年好。”墨逸轩拱手,目送李洪福离开,眼睛一直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里,有那方玉佩。
相府的门口挂着大红灯笼,过节的喜庆气氛如天下所有人家一样。
墨逸轩看着李洪福拿着那块玉佩的身影渐渐消失,感觉心底的某一块,空了。
70.分手后的第一次相遇
一个人的除夕夜,墨逸轩守着渐渐熄灭的炭盆,想了很久。
和龙衍的这份感情,他要怎么处理。
他向来性子冷淡,对于情之一事并没有多少坚定和信心,也因为此,对于龙衍以前的示爱行为才迟迟不肯回应。书中从来多千古佳话,但那正是因为悲情,才被人称道,现实生活中,哪里有那么多缠绵忠贞的情?左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偶有青梅竹马私定终身,或者才子佳人恨不相逢未嫁时的绮丽,多也在现实打压下分开,日子长长久久一过,当姑娘不是年方二八的芳华,公子眼里也历了世事的打磨,谁还记得当初的情,不都要守着自己的家人孩子平静安宁的过?当年的歇斯底里轰轰烈烈,只不过笑话一场。
而没有心上人,顺利从父母之命结合了的,也能有感情甚和的前几年,待激情淡却后,男子该纳妾纳妾,女子守着孩子夫君安安分分的,也能是相敬如宾,顺顺遂遂的一生。
所以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永永远远的情爱?
情动时海誓山盟,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恨不得摘来给你,情淡时就算夜夜同床,做的未必就是同一个梦。能保持着一份亲情来相处珍重一生,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墨逸轩以为自己很透彻。
而现今心下这份难受,他便以为是因为他没有得到。
如果龙衍和他能再相处一段,甜蜜一段,没准到时会不想在一起要分开的,是他。
他认认真真的想了很久,觉得无法相信龙衍真的对他无情,能忍住了放弃他。就像是你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宝贝,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手,等到你厌烦,也要把玩好些日子的。
他认为,龙衍不会这么快就想要放弃他。就算他们之间的情爱会淡化,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
他说对他失望,狩猎后一连串的事让他无法不介意,可介意是一回事,当真舍得放弃又是一回事。
除非是有另外的原因。
他墨逸轩都还没有放弃,那个一直缠着的龙衍怎么可以放弃!
可会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这样做?
墨逸轩想起了江南时的苏小诗,龙衍一向了解他至深,他心里的想法他必是百分百明确,莫非是借着这法子来让他明白一些事或者更在乎他?
但是选妃……要回玉佩……甚至还要胁他的丞相之位……
这哪里像有一点假!
墨逸轩昏昏沉沉的想了一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恼了。他觉得这情爱着实是个烦人的东西,怎么都不对,怎么都是个错。
他决定不想了,顺其自然。
他不想放弃对龙衍的这份情,如果龙衍确有什么苦衷,只要他说出来,他必然会认真对待。
可如果龙衍真的对他已不再珍惜没有什么情谊,他也不会真的就会像龙衍初拒绝他时想的一样,要卑微的去祈求他的珍惜。
或许心间的这份情许久许久都不会消下去,但是他墨逸轩仍是墨逸轩,是一朝丞相,性子坚烈从容,笑容淡然抬手间能让朝堂风云变色的墨相,不是为情所苦,终日郁郁之人!
年初一面对着来拜年的人,墨逸轩神采奕奕极富有朝气的样子让衣束和秦烨大大放了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丞相能想开了真的能笑了,他们便是欢喜的。
年初五,早朝。
墨逸轩前些日子的辛苦有了成果,大理寺那边的最后一条消息,让他精神一振,羽箭丢失案终于有了结果。
因这件案子是他和大理寺卿海晏一起办的,所以两个人一起上了奏章,将案情一条条一件件的分析,有理有据,清楚明晰。
花满楼乃华国某神秘身份之人在京城设的据点,以美色来招揽朝臣打探消息,并私接部分宫女太监夹带出来的皇宫物授以银钱。部分官员被其美色所迷,时常透露朝中消息,兵部郭开及其子更是跟其中的红牌玉公子勾结,经其中转将本应销毁的旧箭卖于华国,罪不容诛。
海晏将郭开和华国人来往书信悉数上交,附帐册一本。上面记录了基本所有交易的数量金额,数量之多,金额之宏大,引起朝臣惊愕声一片。
末了,墨逸轩又奏,如此大规模箭矢运送上十分困难,对方能安排这么多次而我方无察觉,想来方法独特,需及时查清。另此华国人身份神秘,隐约可知是皇室中人特使,但幕后究竟是谁并不清楚。
看这次华国二皇子在京城的表现,及摔下山崖生死不明各种搜索均不得其身影来说,他是幕后主谋的可能性非常高。
花满楼虽被查封,但其红牌玉公子逃脱,行踪不明。
另,查封花满楼时发现,楼里隐约有几处未来得及消毁,偶尔床头墙角,衣服被褥,甚至人的身上,经常会出现一个蛇形图案,想来是什么标记。
他的这个提醒让龙衍想起之前那些行刺的人,皱了皱眉。
有功的赏有罪的罚,该问话的问话该办事的办事,他处理完了一堆事后,让海晏把详细情况写个汇总递上来,想着以后让暗卫们去查一查,着海晏继续查后面的事,这朝,就散了。
虽新年刚过朝上气氛就如此紧张肃杀有些不大合宜,后面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但龙衍还是满意了,叫海晏陪着走走说了几句话,赏了,就笑着走了。
海晏有些不明白,这案子是他和丞相一起办的,说起来要领赏也应该一起,可为何皇上独独叫了他?还只字未提丞相?若不是他主动说了句丞相近来很是积极,皇上怕是一句话也不问了?
很奇怪啊……明明是很近的两个人,突然间远了,是吵架了?吵架了也不应该是这样吧……
“海大人——海海……小晏……”听得一边老不休的声音,回头一看正是那老不休一把年纪不要脸的皇叔龙庚,海晏一甩头,大步往前走,像没看见没听到一样,嘴角却微微弯着。
心说,这才叫吵架呢。
这天天气晴朗,墨逸轩心情极好,觉得好歹一件事完了,剩下的再慢慢来,就又去了皇宫外头那个小花园。易恒看着,也就跟了来。他这个武将,在边关时忙的不像话,回京倒是轻松的很,一时还有些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