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张暮始终笔直的站在一边，两手扣于小腹，静静的候着，他想颜忍遇到不懂的地方可能会问他，不过他什么也没问，看那表情应该是看懂了。
“先生不让我们告诉你，怕你有心理负担，影响治疗。”
颜忍点点头，没有再提出什么疑问，“父亲呢？为什么一直没看到他？”自从在病房里醒来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颜文凯。有时候他能听见张暮站在病房门口和别人说话，他想那个人应该就是颜文凯，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进来。
张暮迟疑了片刻才道，“你也知道，大少爷一直在住院，先生得照顾他，分不开身。”
“哦……大哥，他还好吗？”
“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那就好。”
颜忍没有再问什么，想要起身，张暮急忙上前扶住他，“二少爷，吃了饭再休息吧。”
“我还不饿。”
“多少也得吃点，医生交代过，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一定得好好补补。”
“……那你看着办吧，弄些清淡的就好。”
“那我让厨房给您做点粥。”张暮帮他脱了外套，又扶他坐在床上，像伺候老人一样，“先生特意把徐老厨子调过来了，还有那个专门煲汤的刘妈……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他们做的东西吗？”
“你还记得？”
“不是我记得，是先生记得。来这边照顾你的人也都是先生安排的。”
颜忍垂下头默不吭声，张暮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吃过饭颜忍守着电脑在网上整整查了两个多小时的资料，在一些大概相同的病例上医生给出的治疗意见也是基本相同的，因为是恶性如果不将整个肾脏切除很可能会使癌细胞扩散，从而危及生命。
他问过张暮，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病的，张暮的回答和他预计的一样，在他从牢房出来之后医生为他检查身体时检查出来的。
他还说，“先生当时知道的时候很震惊，也非常的自责。”
“这也不是他的错。”
“先生怕你知道了会加速病情的恶化，才让我们瞒着你。……你别怪他。”
颜忍咬了咬嘴唇，似乎难以开口一样，过了好半晌才道，“回头，你替我谢谢他。”
第 37 章
“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愿意醒吗？”
怀里的人根本没有反应，颜文凯在自言自语。他让熟睡的人靠在自己身上，拿着温热的毛巾为他擦背，一下下轻轻的温柔又小心，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一般。
那个男孩儿已经这样睡了好几个月了，去了绷带的身体透着病态的苍白，脸色倒是还好，紧闭着双目，微张着双唇，和睡梦中的人没什么差别。新长出的黑发软软的贴在额头上，可能是长度还不够所以没有修剪过，发型有些参差不齐，不过也不是很难看，至少比上次光秃秃的样子要顺眼多了。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颜忍想告诉他，我听见了！
颜文凯叹了口气，侧过脸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只要你肯醒，爸爸什么都答应你，好吗？”“……你不喜欢我碰你，我就再也不碰你了。如果你连看都不想看见我，那……那我就永远也不出现在你面前……只要你肯醒……”
怀里的人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其实颜文凯也知道对一个毫无知觉的植物人说这些话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但他还是想说，想要他知道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想他。
颜文凯把怀里的毛巾丢在一边，从消毒柜里取了一条热的继续为他擦拭身体，背上擦完了马上用毯子裹住，换条热的伸进被子里为他擦大腿。因为天天都要为小忍擦身体，他已经能把这项工作做的十分顺手了，擦的干净又不会让他受了风，细致到每个部位都不会落下，为了能让他靠着舒服，颜文凯总要保持着很别扭的姿势，每次擦洗完之后，他都是大汗淋漓的。
正看着入神，突然听见有人敲门，颜文凯回过头对着门口说了一句，“进来吧。”
来人是张暮，进门见颜文凯正在给他儿子擦身体，有点进退不得。
“有风，把门关上！”……
“少爷！”颜忍突然睁开了眼，张暮焦急的面孔映入了视线，颜忍四处看看，这里的确是美林别墅的卧室，而不是医院的病房。原来又是一场梦！
“怎么了？”
“已经十点多了。”难怪张暮会这么急着叫他，平时他可是六点就会起床的。入住别墅之后他被张暮强行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赖床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张暮很怕他的身体会出现什么异常。
颜忍揉了揉额头，胸口隐约有种窒息的疼痛感，十分的难受。
“早餐都凉了，再等一会儿吃午餐吧。”张暮见他起了身，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外面的景色很美天地一片白茫茫，让人觉得很宁静，颜忍烦乱的心情好了几分。
“丢了多浪费，热一下就行了。”
“那就不好吃了。”
“这有什么，以前没钱那会儿都是白天买了馒头留到半夜在吃，就点咸菜又凉又干的，不过饿的时候吃起来也挺香。”颜忍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说，口气中带着满不在乎，好像这种对于他来说很正常。
张暮却听的愣住了，心口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疼。过了片刻他走到床边蹲下身帮颜忍一个个系上扣子，然后轻声道，“二少爷，您受苦了。”
颜忍笑着摇了摇头，“我自找的。”张暮不太明白他这话指的是哪件事，是放着卡里的钱不花，宁愿啃馒头？还是放着少爷不当，硬是要离家出走？
“你还让厨房把早餐热一下吧，我饿了。”
“先生让人送了松露过来，厨房正准备做，估计一会儿就能好。”
“松露？别人送的吗？”
“恩，听说是意大利那边来的人送的。而且是上等的白松露。”
在颜忍的记忆里这东西他吃过不下三次，都是颜文凯叫人做给他吃的，只知道贵的吓死人，但可没觉得有多好吃，可能是不会品吧。
“那么贵的东西，我可不会品，你还是叫人送回去吧。”
“先生一番心意送回去多不好。再说你现在身体虚，也应该好好补补了。”“厨房应该已经做上了。”
“土腥土腥的有什么好吃的。”张暮有点意外，他怎么知道那东西的味道，他应该没吃过才对。不过颜忍已经进浴室了，他没机会问。
话是这么说但在用午餐的时候颜忍还是乖乖的把那道白松露鲜意面吃完了。
傍晚的时候颜文凯来了，不过他没进颜忍的卧室，只站在楼梯的转角处和张暮说话。车子进院的时候颜忍就听见了，他以为颜文凯会进来，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他的影子。
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起路来不会发出声音，到楼梯口颜忍停住了脚，隐约听见了二人的对话。
“他身体怎么样了？”
“恢复的很好，没出现过什么不良的反应。”
“那就好。白天送过来的东西他吃了吗？”
“吃是吃了，不过二少爷说不好吃。本来晚上还打算做的，可他死活不肯再吃了。”
颜文凯无奈的笑了一下，“特意叫人买的，不吃可不行，你别老顺着他。”
“是，先生。”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还是吃完了饭再回去吧。”
颜文凯摇了摇头，“我还得去医院……”话还没说完颜忍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线里，身体被厚厚的睡衣包着，脚上穿着一双毛茸茸的拖鞋，把裸露在外的脚踝显得特别的纤细。
“父亲。”
颜文凯对他笑了一下，“对不起，吵到你了。”
颜忍摇了摇头对张暮说，“张叔，你让厨房做点宵夜吧。”
“是，二少爷。”张暮欠了下身转身下了楼。一时间父子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僵持了那么几秒钟之后颜文凯提步上了楼，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像又瘦了。”
“吃了饭再回去吧。”
“……好。”
那顿饭是在颜忍的卧室里吃的，房间没有换过，还是那一间。张暮说整个别墅里这个房间是最暖和的所以不给他换。颜忍只好将就了，反正也住不了多久，等病身体养好之后他是打算回自己家的。
父子二人至少有三四个月没见过面了，如今一见反倒觉得有点陌生不知道该聊什么。颜文凯吃宵夜，颜忍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静静的陪着他。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里颜忍看他看到愣了神，他想他们明明就是一个人，连耳边的那颗小痣长的都一模一样，还有眉心间那道深深的皱纹，真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差别。但他也很清楚的知道，内在的已经完全不同了。
颜文凯的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这是医院才会有的味道，可以想象他这段时间应该都是在那里度过的。也许他还会像梦里照顾自己那样去照顾颜非，为他洗头发，擦身体，甚至端屎端尿。他为什么不请佣人去照顾，公司那么忙，天天要谈生意，还有大批的文件等着他审批，甚至隔三差五的还要出国办事，哪有时间天天守着一个毫无知觉的植物人，而且还要亲力亲为的照顾？颜忍觉得梦里的画面有些不真实。
“在看什么？”
颜忍惊了下，马上回了神。颜文凯已经吃完了，正在用纸巾擦嘴。
“没什么？”
“我脸上有东西？”
被人这么直直的盯着他当然会觉得自己脸上有东西，还伸手摸了摸。
颜忍摇了摇头，“没什么。”
颜文凯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我得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哦~”
二人走到楼梯口，颜文凯就不许他再送了。回过身为他紧了紧毛茸茸的领口，笑着说，“外面冷，别下去了。”
颜忍点了点头，见颜文凯下了台阶轻唤了一声，“父亲。”
“恩？”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颜文凯僵住了，楼间的灯光很暗，没人发现他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连面对面的颜忍都没发现。他用了很长时间才调整好自己的音调，轻声道，“你不恨我就好。”声音太轻了连他自己听的都不是很清楚。
颜文凯没敢再回头，下楼的脚步很匆忙，几乎是逃一般。上了车发动引擎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抖的几乎握不稳方向盘。
三楼的窗户还亮着灯，那道瘦瘦的身影一直站在窗边看着他这个方向，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觉得他的眼神好像很柔和。颜文凯想起这孩子六岁那年与自己相见的场景，满脸的疏远，满眼的戒备。当时不明白那孩子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心里有恨。
忍了十几年恨了十几年，这份仇化解的并不容易。如果有一天被他知道真相……颜文凯深深的叹了口气：欠你的，我来世再还！
颜忍一直目送那辆车开出别墅大门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回到床边。张暮已经为他铺好了床，这一夜颜忍睡了一个好觉。
所谓心宽体胖，颜忍这段时间身体确有好转，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在恍惚之间有种魂不附体的感觉，他时常会梦见那边的事，有时候是一个镜头，有时候能听见两三句话，有时候是一个片段，像在断断续续的看一场电影，而这场电影看的越多他就越想知道结局。
随之而来他的睡眠时间也是越来越多，张暮有时候开玩笑的跟他说，“你好像在冬眠。”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颜忍再次梦见了那边的世界。
那个男人消瘦了很多，眼眶青青的，好像很久都没休息好了。他正坐在床边为颜忍剪指甲，特细心的剪着。颜忍在这边会失去支配身体的能力，甚至无法回到身体里去，像一缕幽魂一样在房间里四处飘荡，对于周围发生的事他只用看的用听的，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颜文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把颜忍的十个手指甲修剪好，用磨搓磨光滑之后在自己的脸上挨个挠一挠，感觉有刺的地方再重新修理一下。颜忍从不知道这个男人会这么有耐心，他自己看的都有点不耐烦了。
就在此时他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吵闹声，随着脚步的逼近那声音越来越大，“我要见父亲，你们给我让开！”
“大少爷，您不能进去！”
“都给我让开，让开！”
来人是颜非，颜忍对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颜文凯也听见了声音，他不慌不忙的把颜忍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收理好工具才起身出了门。
第 38 章
“吵什么？”
众人一见颜文凯出了门立马静了声，颜非在看见他那一刻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哆哆嗦嗦的把手里的文件举到他面前，“父亲，这，这是不是真的？”
颜文凯眉头一紧，他不用看那摞纸，只看颜非的脸色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却强忍着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愧疚，冷冷的道，“这里是医院，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颜非的情绪非常的激动，等不到颜文凯的回答，他突然把那叠东西摔向颜文凯，哗啦一声撒的满地都是。颜文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表情冷的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颜非泣不成声的哭诉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他是你儿子，难道我就不是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送他回去休息！”
“是，先生。”
两个手下伸手去拉颜非，被他狠狠的甩开了，依旧怒斥着颜文凯，充满泪水的双眼中布满了恨意。颜文凯见状冷冷的扫了几名手下一眼，“还傻站着干什么？”
手下一听再不心软堵住了颜非的口将他强行拖进了电梯。颜忍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走廊安静了，颜文凯丝毫没有迟疑的回了病房，手下在捡地上的纸，颜忍隐约看见了那纸上的几个字。
惊醒的那一刻，颜忍心跳的速度依旧没有降下去，咚咚咚的像敲鼓一样。他用了很长时间才能让心跳恢复正常的律动，翻箱倒柜在抽屉里找到了那摞病历。字迹入眼时他竟一时分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脑袋里乱的像团麻一样，他一遍遍的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
“完美无缺”的检查报告看不出任何的疑问，可颜忍很清楚颜文凯要是真有心那么做的话，整出一份假病历对于他来说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待他彻底冷静的时候已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周围的空气很冷，刺骨一般的冷，他光着上身静静的站在镜子前。肋下的伤口像刀砍的一样，刺的他眼睛生疼。这刀口时时刻刻在提醒他，这幅身体里少了一个重要的器官！
“二少爷，您怎么了？”
张暮端着早餐进门，正看见颜忍傻了一般站在镜子前，苍白的身体看上去那么消瘦。张暮急忙放下早餐拿睡衣披在了他的身上，“你这是干嘛，冻着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