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人的身和心是否是连在一起的,明明心中有点儿茫然,还无法真心去接纳,但嘴唇却只是含笑贴着对方的唇瓣,似乎融在一处,彼此欢悦……
两个人就这样站立了很久,北堂尊越的手搂在北堂戎渡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缓慢抚着少年衣料间的细密花纹,室中暖得有些令人生汗,两人静静相拥在一起,似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枷锁捆在一处一样,不能动弹,结实的手臂环住彼此,有如双生绞缠的藤蔓,开出畸形而鲜艳的花朵。
北堂尊越这回出乎意料地没有像往日里那样激烈索吻,而仅仅只是浅尝辄止一番,便松开了北堂戎渡的嘴唇,然而北堂戎渡却是低低哂笑了几声,含笑伏在北堂尊越的肩头,鬓边的发丝如流水一般拂过脸颊,在心尖上流过去,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好象都暂时宁静了下来,只觉得方才北堂尊越的唇是干热而柔软的,令人有一种无言又奇异的温暖之感……北堂戎渡下意识地想要将北堂尊越环进怀里,却发现对方实在太高,没法如此,这才想起这人并不是他平日里恣意怜爱的那些男男女女,因此不觉自嘲一下,改为两手攀着男人双臂上的衣料,道:“……上回我说的话,让你生气了是吗?但起码我说的是真话,你不该怪我的。”
北堂尊越闻言,原本柔和的脸色滞了滞,仿佛忽然有些恼怒,双眼盯着北堂戎渡,面上瞬间改变了颜色,瞳仁一错不错地正对着少年的蔚蓝眼眸,突然间猛地低头在少年的唇上咬了一口,北堂戎渡猝不及防,疼得轻哼了一声,双眉皱起,刚要去推开对方,北堂尊越却已经松开了牙齿,用手指缓缓抚摩着北堂戎渡的眉毛,然后指尖下滑,停在了眼尾处,压低了声音,用一种不徐不疾的奇怪语气,轻笑起来,道:“你可知道,有时候,本座真想就这么把这双眼睛挖出来装进匣子里,随身带着,让它再不能瞧着别人,只能看着本座……”
北堂戎渡听到这里,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嘴唇刚刚翕动了一下,北堂尊越就已经将一根修长的手指触在他的唇瓣上,止住了他的话语,悠然道:“别说话,听本座说……”
北堂尊越说着说着,语调里隐约流露出的一丝温柔慢慢消失,嘴角改为一点点泛起自嘲模样的笑容,语气已经几不可觉地渐渐冷了下去,低缓中夹带着幽然之意,如同有谁在呢喃着蛊惑人心的咒语,手指也渐渐向下,滑过鼻梁,停在了北堂戎渡的嘴唇上,轻轻抚弄:“……这里生得再漂亮不过,本座想过千次百次,从这里面唤出本座的名字,或者呻吟哭喘时,究竟会是什么模样,但它却偏偏总爱说些本座不喜欢听的话……”北堂尊越低首,轻轻舔去少年唇角上被咬破渗出的一点血丝,用甚至称得上是温柔似水的语气,轻声缓缓问道:“……渡儿,你就不能听话些么?本座难道比不上沈韩烟或者其他什么人吗,他们有的,本座都有,他们没有的,本座也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身边有本座一个人,难道还不够?”
男人说着,顺手理了理北堂戎渡耳畔的漆黑发丝,一张原本就近在咫尺的面孔更是微微靠近了少年一些,火热的吐息吹在北堂戎渡雪白的脸颊上,五官英俊得已经生出了几分说不清楚的压迫之意,他看着北堂戎渡,用了完全称得上是和缓的语调,柔声将最后那一句话慢慢重复了一遍,质问道:“……难道还不够?”
这一番话仿佛有着什么魔力,那样蛊惑人心的口吻和语气,令人听了,只觉微微一阵迷惘,北堂戎渡心里怔怔一跳,面色就有些阴晴不定,半晌,才松开了攀着男人衣袖的手,微微侧过身,道:“……那是不同的,不是一回事,怎么好相提并论。”北堂尊越闻言,唇边那一丝温柔的笑意就这么僵了僵,没有马上再说些什么,只是将冷亮的金色凤目慢慢眯起,坚毅的下颌略微抬了抬,薄唇一分一厘地抿成一个紧闭的模样,双手按在了北堂戎渡的肩上,慢慢抓紧了,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间低声呢喃着,缓缓又问了一句:“……你说,本座到底哪里比不上其他人?”
那人按在肩上的手是热的,并且令人感觉到了上面沉重的力量,几乎能够令人产生窒息的错觉,北堂戎渡微微侧过脸去,道:“……不是,你哪里都很好。”
正说着,忽然只听见一声响亮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传来,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俱是本能转过头,循声看去,却是北堂佳期醒了。北堂戎渡见状,忙走了过去,从榻上抱起啼哭着的北堂佳期,低声哄道:“乖囡,怎么醒了?”
北堂佳期实在太小,北堂戎渡只不过一段日子在外,没有见她,她就已经不认得父亲了,甚至似乎还有些怕生,此时被北堂戎渡抱着,却不听哄,见北堂戎渡笑吟吟地看着她,忽而小嘴一扁,更是哭出声来,只一味哭闹不止,北堂戎渡正没法子之际,旁边已有人将北堂佳期接过去,熟稔地拍哄起来。
婴儿年幼,只本能会认得相熟之人,此时被日日来看她的北堂尊越抱在手里,摇了一会儿,便渐渐地止住了哭,只好奇地微微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清澈眼睛,慢慢吧嗒着嫩红的小嘴,嘴里咿咿呀呀地含糊出声,整个人粉雕玉琢,玉娃娃也似,眉目如画,十分乖觉可爱的模样,北堂戎渡见她这副形容,如斯可爱神态,亦是打从心底喜欢起来,不觉更生出几分怜爱疼惜之情,已是满面现出笑容,仿佛看不够似的,凑近了轻斥道:“你个小东西,这才几天没见,怎么竟连自己爹爹也不认得了?”说着,看一眼北堂尊越,慢慢道:“露儿有些认生……她好象很喜欢父亲你呢。”
原本两人之间不太谐好的气氛,便这么因孩子而暂时歇了下去,告一段落,北堂佳期精神很好,口中咿咿呀呀了几下,骨溜溜地转着眼珠,北堂尊越审视着被自己抱在手中的婴儿,半晌,忽然道:“……她倒不像你小时候。”北堂戎渡捏着女儿胖胖的小手,轻轻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胎发,道:“我小时候,也未必就和你小时候一样罢。”
两人一时间再没有说些什么,不一时北堂佳期忽然又哭了起来,这一回却是怎么哄也哄不好,最后两人想到大概是孩子饿了的缘故,便叫人进来把北堂佳期抱走,交由乳母去喂奶。
婴儿被抱走后,室中便只剩下了两个人,北堂戎渡一时间没什么话可说,随手摘下头冠,把头发散下来,又脱去外面的衣裳,只穿了里面的月白衫子,站在那株香气清新的白梅旁边,用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上面的花瓣,不知怎地,心中有一点不安,有如在心底生了根一般,有心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却终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静了一时,才没话找话地道:“……你还是在生气吗。”
北堂尊越面如微霜,薄唇略合,室中香料燃烧时有缠绵的白烟弥漫,似乎令人不完全窥得清他的神色,只是觉得脸上的模样好象倒是看不出什么恼怒或者喜悦,只那么淡淡的,听了北堂戎渡的话,也不回答,目光看着窗外,不言声,半晌,才仿佛微有不耐一般,沉声道:“……本座为什么要生气?”
这样简直像是小孩子赌气的话让北堂戎渡愣了一下,旋即就有一点儿忍俊不禁,忙及时绷住了脸,顿了顿,终究走到北堂尊越身旁,扯一扯男人的袖子,道:“我曾经说过,永远也不会当真生你的气,那么你现在,却要来生我的气吗。”北堂尊越闻言,似有所动,微微哼了一声,北堂戎渡见他若有意动,不觉轻叹一下,婉言和声继续道:“你明明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和儿子闹脾气,你从前只说疼我爱我,莫非如今,你却连让着我一些都当真不肯么。”北堂戎渡说罢,忽然想起前时北堂尊越曾要自己唤他名字,心中不禁一动,凝目再看过去时,只见男人的衣袍上密密用金线织出龙纹,颜色晃得人眼睛发花,心思百转之间,已拿定了主意:如何讨这个男人喜欢,投其所好,他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思及至此,已微微敛眸,令声音变得温和柔顺起来,心里原本装满了无数示弱的话,最终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只娓娓道:“……我已经向你赔过小心了,二郎,你还要恼我么。”
北堂尊越听到最后这一句话,似乎是怔了一怔,还来不及细想,身体却已经不知不觉地转了过去,仿佛是没有听清楚北堂戎渡方才的话一般,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少年,目光中有些不确定,又好象深深埋藏着什么惊喜,仔细地端详着北堂戎渡的眼眸,片刻之后,才慢慢一字一字地问道:“你方才唤本座……什么?”
于是北堂戎渡就知道自己猜得果然没错,这个法子,确实是奏效的,千百句道歉婉哄的话语,也比不上那两个字来得有用,因此他顺势抬头迎上北堂尊越的眼睛,那金色的凤目中,有一抹奇异的明耀光芒……北堂戎渡安下心来,负手微笑道:“方才我叫你,二郎……你排行第二,这么唤你,不妥当吗?或者,若是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叫了。”北堂尊越神情不定,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欣喜混合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低低’唔‘了一声,伸手大力按住了北堂戎渡的肩,轻声道:“……渡儿,你再叫一声。”
北堂戎渡半偏过脸去,似有一丝笑意将将停在嘴角,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心中不知怎地跳了一下,口中却哂道:“唔,那可不能了。”
虽然被拒绝,但北堂尊越却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他突然紧紧将北堂戎渡搂着腰身腾空抱起来,如同抱着一件珍宝,志得意满地笑出声来,笑声里有不尽的欢悦,语气罕见地温软如三月春阳,道:“二郎?任凭谁也从来没有这么喊过……本座喜欢听你这样称呼。”北堂戎渡顺服地将手搭在北堂尊越的肩头,漆黑的长睫掩去眸底的放松,只是微笑:“只是这样实在拗口得很……我不太习惯。”北堂尊越抱他走到床边,将他放在上面,用手抚摩着少年精致的眉宇,轻叹道:“渡儿,你若这样一直乖顺,本座又怎舍得让你看脸色……”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慢慢滑到北堂戎渡的嘴唇上,在那处刚才被咬破的伤口上打着旋儿,然后低下头去,用舌尖轻轻舔净了上面的血丝:“……还疼?”
香炉里散发着淡薄的白烟,如丝如缕,北堂戎渡微微偏过脑袋,睨一眼北堂尊越,侧身朝床里躺着,眯着眼睛淡淡笑着道:“你才知道?那刚才干什么要咬我。”北堂尊越探过身去,扯了被子盖在北堂戎渡身上,见北堂戎渡不言声,便抱住少年翻了个身,搂着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黑发松松铺散着,嗤地笑了一声,将北堂戎渡搂在怀里,和颜悦色地道:“那本座让你咬回来,如何?”北堂戎渡拿手指漫不经心地拈起男人散落枕间的一丝乌发,在指间把玩,闷闷地笑:“我又不是狗,咬你做什么。”北堂尊越掐了掐他的脸颊,笑骂一声道:“混小子,在指桑骂槐呢?”
两人嬉笑了一会儿,北堂尊越用拇指轻揉着少年的下巴尖儿,眼里带了几分柔和的神色,似是在自言自语:“二郎……二郎……”顿了顿,对北堂戎渡道:“以后你听话些,别那么倔,本座自然再不会舍得动你一指头……你方才说永远不会离开本座,哪里也不去,本座也一样答应你,总和你在一处,一世都会护着你。”
这样的话听起来是那么地真心,北堂戎渡心下微动,不觉有些叹息,只觉得北堂尊越的手臂十分有力,牢牢地将他拥在怀中,口鼻呼吸之间,都满是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遂微微一笑,轻语道:“好啊。”
……
夜色深沉,清冷的月光如霜般薄薄落在地上,帷帐垂垂,烛火微朦,室中寂静无声,良久,火焰上忽然噼啪一声爆出一朵烛花,惊破了宁谧的梦。
北堂戎渡一下醒了,迷糊了片刻,视线才渐渐清明起来。
眼前的华美帐幔安静垂垂,笼住一双鸳鸯,红罗香帐里绣枕成双,锦被逶迤,一盏纱灯还在兀自亮着,外面黑黢黢的,窗外冷风呼啸,还是在夜间。
室中暖洋如春,甚至让人有些热,北堂戎渡发现自己正被一条手臂拥着,靠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身上盖着锦被,那样紧密的拥揽和偎依,即便身上只穿了轻薄的里衣,却还是几乎令人生出了汗意。
男人还犹自在梦中,凤目轻合,睡得正熟,北堂戎渡本能地想要略略挣扎一下,松快一点,却不知怎地,终究还是没有动,或许是因为,心底贪恋着枕边这个人的温暖罢……
北堂尊越兀自安稳而眠,忽然间手臂却微微动了一动,将北堂戎渡的腰身搂得略紧了些许,薄唇似是翕动了一下,几不可闻地溢出一声低低的呓语:“……渡儿……”
明明是在睡梦里,可语气却偏偏那样深情挚意,男人的怀抱也是温暖的,隔着衣衫,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其中真切的踏实之意,北堂戎渡心下一动,嘴里仿佛有一点发酸,整个心被这一分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泡得近乎有些酥软——这样的一个男人,当真如此待他,真心不改,连梦里都还犹自牵缠,念念不忘?还未曾想上一想,身体已经比脑子先行一步,伸手轻轻替北堂尊越将被角掖了掖,微声道:“……爹?”
北堂尊越犹自未醒,只恬然而眠,并无反应,雪白的里衣微微松散了襟口,露出些许锁骨来,身上有淡薄的熏香味道,一丝一丝地透出来……北堂戎渡静静看他许久,最终重新合起双目,渐渐入眠。
……
再醒来时,已经是交了五更,北堂戎渡下床趿了鞋,坐在妆台前梳头束发,刚理顺了一头青丝,却忽听身后大床间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遂回过头去看,便见北堂尊越正侧身歪在床头,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北堂戎渡弯了弯嘴角,道:“……爹醒得这么早。”
少年眉目飞扬,唇角带笑,黑发垂落成优美的弧度,身上雪白的衣裳松松垮垮地系着,隐约有一种漫不经心地慵懒之态,北堂尊越一手支着下颌,将目光牵在北堂戎渡身上,似乎略略有些出神,含了三分笑意,三分恍惚,四分溺爱,只牢牢看着对方,口中挚意道:“为人也,岩岩如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北堂戎渡拢起头发,整齐挽好,一面笑了笑道:“爹一大早说这些干什么。”北堂尊越目色深沉,轻声而笑,道:“……怎么不像昨天那样叫本座。”说着,已下床走到北堂戎渡身边。
北堂戎渡从镜中看见男人的脸,与他自己的面容一同映在镜子里,如同双生的花,北堂尊越眉宇之间挽着清晰可辨的温情,当真是有真心实意的,北堂戎渡见状,心中一时不由得五味陈杂,纵使他胸有百计,可对北堂尊越,却也并不是一味地虚与委蛇,潦草敷衍,终究心里还是有着不舍,有着牵挂……一时间但笑不语,片刻之后,才笑道:“你怎么强人所难。”
第一百三十八章:大势
北堂尊越却只是笑吟吟低头,在北堂戎渡耳边道:“当初杨妃曾唤唐玄宗为三郎,如今本座不过是让你也学着叫一声,如何就是强人所难了。”北堂戎渡梳理着刀裁一般的双鬓,挑唇嗤笑道:“虽然这么说,可我又不是当年的杨太真,你也不是李隆基。”北堂尊越按一按他的肩头,不留痕迹地吻上北堂戎渡雪白的耳垂,施施然轻笑道:“渡儿虽不是太真妃,可也照样’三千宠爱在一身‘,难道还比她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