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够夸张的,还好我只吃了一口,不然就不是『肠胃不适』被送进医院那么简单了,而是会昏迷不醒被直接推到太平间吧?更重点的是,那些菜他自己竟然连碰都没碰过!」
于砚冉愤愤不平的槌了床上一下,柔软的床垫自然是发不出什么声音的,但从那种凹陷程度便能轻易的推敲出这力道究竟有多大。
「这样喔,那个人也太夸张了吧?你说他是谁,你教授?」
附和于砚冉的,并不是本意是来探病,却演变成听碎念的江沫,而是这间病房里的另一位病人。就见他手上也捧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白粥,正在一口一口小心的吃着,间歇性的才从碗里抬起头来应和一下。
而江沫,正在一旁无奈的抚额。
为什么这位病人甲老兄也会端着江大厨的美味白粥和他一起听于某人的抱怨呢?其实吧,罪魁祸首还是要怪到江沫带来的那一碗锅烧面上……这里是胃肠科的病房啊!住在这里的还能有谁?都是一些『肠胃不适』患者啊!他江沫就这样毫不避讳的把那碗香得要命、闻起来就十分可口美味的锅烧面带进了病房,自然害得另外一位病人哀怨痛苦不已,悲愤的目光久久不散……
于是短暂离去回家煮粥的江大厨,很自然的就多煮了一份来『补偿』于某人的病友甲。也还好还有一张病床是空着的,否则四个人闹腾起来一定很『欢乐』……
「教授,没错,亏他还是个教授!」
于砚冉真的是气得牙痒痒,这个仇,不报他就不姓于!!!
「哎,虽然他不对在先,不过既然他是教授,那你也只能认命啦!学分还掌握在他手上呢。」
病人甲老兄语重心长的说着。这间医院是离于砚冉的大学最近的,几乎是学校里有什么需要送医的都是直接带来这边,这位老兄自然不例外的也是位学生,所以就拍拍于砚冉的肩膀给了个这样的建议后,先是大大的夸赞了江沫的好厨艺,接着便示意把空间留给这两人,因为白粥吃完了的他现在要去外头散散步。
「学分,是啊,学分……如果他以后成绩敢给我太烂他就死定了!嗯啊嗯啊嗯啊,哈~~~~江沫你真的超厉害的,一碗白粥也能煮得那么好吃!」
于砚冉放下手中空无一物的大碗,脸上的表情除了满足以外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加上适才把所有的不爽给『倾诉』光了,那种感觉就像把一肚子大便给排掉了一样,简直畅快无比啊!
「……谢谢。」
而另一边又被夸奖了一次的江沫就很无言了,就见他嘴角抽蓄了老半天,最后只能勉强挤出这两个字。该怎么说呢,现在他的心情其实挺复杂的,当然,看到于砚冉如此有精神他是很欣慰的,但是就是觉得……是不是太有精神了一点啊?正常来说,肠胃炎不是会让人没什么食欲吗?连刚刚的病人甲老兄也是小口小口的在进食,份量也只有一点点……
只能说,病人当成于砚冉这样的,也算是个奇葩了。
「实话嘛!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厉害的……咦,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啊?」
于砚冉幸福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吃撑了的感觉让他昏昏欲睡,于是就这么懒洋洋躺靠在床上看着江沫在收拾自己吃完粥的善后,原本他是打算就这样聊啊聊啊聊的就聊到睡梦中去,却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奇妙的问题——江沫怎么会在这里?
江沫闻言,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该说,于砚冉真不愧是于砚冉,如果会在他们碰面的那个当下问出这句话的,就不是于砚冉了。
「你室友跟我说的,应该是你教授通知他的。」
「喔喔,这样啊!算他还有良心和大脑,还知道要找人帮忙而不是自己来……」
「……对了,你那位教授呢?出了那么大的事,他怎么不在这里?」
这是江沫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问题,虽然对于于砚冉怎么会跑去寄在言教授的篱下这一点他也很好奇,但更重点的是,都已经把自家学生弄进医院了,怎么还能不见人影,这跟肇事逃逸有什么不同?
而对于这个疑问,于砚冉只是耸耸肩,一脸的事不关己。
「谁知道?跑了呗!我醒来就没看到他了,大概是怕我老爸知道我会住院都是被他害的,所以先一步的逃走了吧?」
「你爸爸?」
得到这个答案,江沫愣了一下,突然有点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会和于家爸爸扯上关系,是怕家长知道后会提告法院吗?那逃了也没有用,毕竟跑不了庙啊!
「唉,这个说来话长……总归两个字就是,孽缘!」
于砚冉独裁独断的替他和言进酒的相识相遇下了定义,想到那些他们认识后的点点滴滴,他就觉得这两个字再适合不过了。
「……那你怎么,会跑去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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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慨是于砚冉在回想往事时的表情太过复杂,复杂到彷佛是把爱恨情仇全都交织在一起似的,让一旁的江沫看了,忍不住就把这问题给脱口而出。
「哈!怎么,不行啊?神手大人有意见?」
江沫不问还好,一问,整个把于砚冉的火都气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是一把眼刀子杀了过去,前一秒还围绕在他周围的瞌睡虫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在网路上发生了『那件事』,他至于无家可归的记住在某教授家进而被迫的品尝他那些食物吗?!原本他还会想说是自己的问题,谁叫他那么神经大条活该没发现宵夜是男的而且还是江沫,但现在他是病人,而且还是因为『那件事』而变成病人的病人,秉持着病人最大的原则,他说一切都是江沫的错就全部都是江沫的错!
「阿冉……」
被于砚冉这么一反呛,江沫顿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他设想过很多情况,从于砚冉跑不见后他就一直想,想该怎么解释这一切,想该怎么得到原谅,即使是到了病房前,他还是在想。
但从他打开门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跟他的想像背道而驰——有于砚冉不谅解的眼神没错,可那是针对他手上香气四溢的食物;有喋喋不休的抱怨也没错,不过对象却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害他住院的罪魁祸首……
这种在之前每一天几乎都会出现的场景,让江沫的行为举止思想不自觉就变回了他们以前的相处模式了,于砚冉这才突然冒出这句彷佛是兴师问罪的话,真的让他一时之前拉不回原本的情绪……虽然他的问题的确不太对,但是这气氛真的转变太快。只能说,于砚冉的跳痛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跟上且一朝一夕就能习惯的。
「干嘛?有什么要说快说一说,老子要睡觉了!!」
看到江沫脸上的迟疑,于砚冉没好气的出声催促。其实要说他现在心里一点都不紧张那是骗人的,不过秉持着『我是病人我最大』的原则,还有江某人眼里的那一抹歉意,他就知道自己有足够的本钱虚张声势,还有抢占『上位』的权力。
然而于砚冉却不知道,他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高姿态里的心虚,这让江沫有些松了口气,这果然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掰掰,总是会在对峙时恶言相向,却在眼里表现出他的善意。就像他一直都喜欢在受委屈时叨念某人的不是,但在话语的最后,说得都是那个某人的优点。
江沫抿抿唇,拖过一旁探病用的椅子到病床旁坐下,他的表情很是沉重,连带的让于砚冉眼里的紧张更盛了。这模样,江沫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害他差点就绷不住脸的笑了出来,因为于砚冉这样,很像被惊吓到却要假装镇定的兔子……
不过,正如江沫能清楚看见于砚冉的神情那样,于砚冉自然也不会错过江沫眼里那一闪而过的笑意,瞬间,紧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翻翻白眼撇撇嘴……那样子表明了一件事——别装了,露馅了!
江沫当然是看的懂的,自然,脸上的严肃也不能再摆下去了,就见他苦笑着耸耸肩,意思是——彼此彼此!
两人互相眯起眼相视,彷佛会有什么火花从他们的视线中爆发出来,然而就在下一秒,两声几乎是同时出现的『噗哧』声止住了这段凝视,就见病床上那个正哈哈大笑着、椅子上那个则是在抿唇微笑。果然啊,他们之间一点也不适合半点的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没多久,两人再次对视,不过周围的气氛显得轻松很多,少了一开始的尴尬,没了之后的沉重,环绕在他们之间的,是一种早已习以为常的平静,就跟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样。
但面对面的两人心里都明白,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就在今天、就是现在,他们俩个的关系,将会有所改变。
要嘛就是进化成——这样,要嘛就是退化成——那样。
而这样那样到底是哪样呢?
就是个好问题了。
第六十四章:始末(上)
「……还好吗?」
无言的对视了好半响后,最后还是江沫先开了口。想说的话,似乎有很多,但是话语一到心头,却又都缩了回去,斟酌再三,最后只问出了这一句。
「嗯,胃吗?还好,死不了啦!」
另一头的于砚冉可没感受到江沫迟疑,有些慵懒的打了个呵欠后,给了个最无关紧要的答案。少了那种对峙的紧张,他放松的心情和饱胀的肚皮都在一点一滴的侵蚀着他的意识。
「……那,游戏里呢?」
江沫依旧是小心翼翼的,不仅神态,连语气都是尽量的放轻、放软、放低……
但即使如此,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于砚冉一听到『游戏』里这两个字后,恍神的双眼瞬间清晰的眯了起来,露出了一个不知道算是狰狞还是狠戾的笑容。
「干嘛,神手大人很紧张啊?放心吧,还是那句话,死不了!」
提到游戏,于砚冉的脾气就是忍不住要升上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对自己的丢脸多一点,还是对江沫的隐瞒多一点……反正他就是觉得,这件事跟『人生中最大的污点』差不多了,他实在很难想像还会有什么情况比这还要更尴尬了。
「阿冉……」
对于这句呛意十足的回话,江沫并没有皱起眉面露不爽,或是展现出任何的担心和紧张,只是轻叹似的低唤一声,从未和于砚冉错开视线的眼里浮现出了一抹困惑和踌躇。
「生气吗?」
「……」
简单的三个字,让于砚冉的气焰在顷刻间便完全消失无踪,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那样,整个人的形态萎靡了下来。
生气吗?他当然生气,姑且不论这气是对谁生的,反正他就是生气。但是似乎从以前就是这样了,不管是游戏里的莫离夜宵还是现实中的江沫,每次当他怒火中烧、气到发狂的时后,总是会有人在一旁默默的听着自己的抱怨,然后在最后最后时才轻声的反问一句:『生气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这三个字——尤其是从江沫口中说出的,很没辙,就算再生气,只要在他气到快要打人踹东西的前一刻听到,怒意便会瞬间锐减,不用两三秒就又风平浪静了。因为好像,是真的没有必要那么生气,又可能是因为,他的脾气早在抱怨时就全部丢出来了,剩下的那些其实根本就微不足道,只不过是发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功效罢了,冷静下来以后就会发现不断燃烧的火焰底下,早就已经没有木柴了。
于是就见于砚冉无力的靠在枕头上,顺便无奈的叹了口气后,轻而慢的对江沫摇摇头。
「还好。」
其实从一开始,他的生气一直都没有太多,顶多会埋怨于江沫的隐瞒和脑羞于自己的迟钝,但是要说气到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不想说话,他一个都没有,心里更是从未出现过『以后再也不要跟江沫这个罪魁祸首说话』的这个念头,就连当下的逃出宿舍都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单纯的感到丢脸。
刚才之所以会一把火升上来也不过只是……咳咳,脑羞嘛……
「是吗?」
听到于砚冉不轻不重的给了这个不清不楚的回答,江沫像是松了口气般的笑了一下。要说他一点点的紧张都没有那是骗人的,一直到两秒钟前,他的脑袋还在快速运转着如果他听到肯定得答案,那么他该如何反应。
「不过我有一些地方想不通。」
当怒气不在,自然就是谈话的时候了,于砚冉想,他们今天是一定会说出个结论的,顺便把之前的过程全部重整一下,至少,要让两个人脑里的资讯达到同步吧?说真的,在说这句话之前,他脑里其实一个问号都没有,这几天,每当他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以及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时,他除了恼羞于自己的迟钝外,其他什么都没有。但是刚才突然就有了,大概是因为冷静了?
「嗯,你问。」
江沫点点头,示意于砚冉随便问,表情动作很是落落大方。其实他也有很想知道的事情,譬如,为什么于砚冉猜不到他在网路上的身分就算了——虽然他觉得提示还挺多的,但就连莫离夜宵不是女的他也发现不了,他觉得自己表现得就是个男人啊……是哪一点让于砚冉那么深切的认定着,他是女的?
不过另一方面他又想,这问题,大概连于砚冉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唔嗯……」
于砚冉摸摸下巴沉吟,一双眼睛一会溜溜东一会溜溜西的毫无定性,那样子,与其说是像在思考该怎么问问题,更像是在酝酿什么恶作剧一样。但是江沫看到了并没有特别的紧张,因为那正是于砚冉在思考时的标准模式。
其实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于砚冉小孩子的一面,就像他坐着时两脚会晃呀晃的停不下来,说话时会不由自主的手脚并用、手舞足蹈,连思考时也一样,耐不住好动的一面非得让眼珠子到处乱跑。
「我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问,你怎么会跑去玩人妖的原因我大概知道……其他嘛,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好了……」
于砚冉斟酌再三的捉摸着该如何提问,好不容易才终于停下了止不住乱动的眼珠子,假意的轻咳了两声润润喉,开口。
「你不是日本人吗?不是才刚来不久吗?那你神之无那些『现实朋友』是哪来的?总不可能是你日本的朋友吧?」
一连串的话语中,于砚冉丢出了四个问号,但其实只有一个重点,那就是——国籍!在他的观念里,江沫就是日本人啊,还是三四个月前才飞过来的日本人啊!但是宵夜不是,他在现实中有一堆会说中文的朋友啊,然后他还和那一堆会说中文的朋友有一个共同的工会『神之无』啊!照理来说,这两个怎么都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既然现在知道,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了,那这点该做何解释?
而江沫闻言,到是愣住了。如果有人问他,谁是你一辈子都无法猜透的,那他肯定在听到问题的当下便会把『于砚冉』三个字给脱口而出……真的,不管他想得再多再完善,于砚冉总是有办法问出那些他连想都没想过的问题……
轻轻的叹了口气,江沫觉得,他很有狠狠叹一口气的冲动。望着眼前写满疑惑的双眸,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把答案说出口,因为答案实在单纯得不行……
「……我不是日本人。」
在把答案说出来的三秒后,一声回荡在病房里的『咦——?!』让江沫终于忍不住的把心头的那口气给用力的叹了出来。他对上于砚冉那双瞪大的眼睛,在解读出里头询问『真的假的?!』的含义后,他一脸无奈的点点头,给了肯定。
「我之前也跟你说过了,在我十八岁以前,我就是个孤儿,被父母『暂时寄放』在寄养家庭的孤儿。那里的小孩没有一个认为自己会被领回家,我当然也不例外,也是这么觉得的。但结果却是,我被舅舅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