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的反应着实令他难过一番,不过若轻易放弃,他又何必来着一遭。暗暗在心中算计着,现在他受了伤,左右玄真不可能把他赶出寺,他也知玄真不可能立刻就接受他,他也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既然来了,他就没想过无功而返!
且说玄真逃出房间后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他万没想到霍玉郎会对他有那种心思,更没想到会做出那般惊世骇俗的举动,虽然当初霍玉郎被蛇妖附身时两人也曾有过轻轻一吻,然两者却不可同日而语,不说自己心境上的转变,就霍玉郎的态度,已远远超出他臆想范围。自觉去了戒律房反省,当他终于冷静下来时才发现天色已黑,感觉腹中饥饿的同时他猛的惊觉,他竟将霍玉郎扔下不管不顾,没人去送吃食,那人岂非饿了近一天!
想到这,他也顾不上那些有的没的,连忙起身往厨房奔去。所幸师弟们惦记着他给他留了饭菜在蒸笼里温着,他移到食盒里又拿了碗筷匆匆的回了院子。房内漆黑一片,一进门就察觉到床边虚弱的呼吸声,他心头一紧,赶紧点了油灯把饭菜端过去。霍玉郎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本想着玄真不来总会有其他人来给自己送吃的,可是等到天彻底黑了也没一个人过来,他一边气愤一边为自己的处境感伤,只是殊不知那些人之所以不来看他皆是因为之前玄真不想让人来打扰他而被以各种理由打发了。这会儿见玄真端着一食盒吃食前来,他也分不清是欣喜多一点还是感激多一点,总之待他一顿狂扫之后,之前满腹幽怨的心情已荡然无存。
玄真吃了他剩下的那点残羹剩饭,看他趴在床边一脸餮足的模样,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暂时也忘了白天才被轻薄的事情。只是他忘了霍玉郎可一直惦念着,不过此刻两人之间气氛良好,他实在不想破坏,只好假装无事般找着话题。
“唉,也不知这伤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他将脸枕在臂弯里,露出带着一些忧伤的侧面,却用眼角余光偷偷觑着玄真的反应,见玄真虽然面沉如水,眼中却显露出一丝不容忽视的怜惜,不由得心神一荡,暗自欢喜,玄真终究还是对他有些情谊的,不然怎么会为他心疼,且对他这般温柔。思及此,他一直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便顺着话题继续道:“说起来,我也实在够倒霉,估计跟那林子八字不合,不然怎么一进去不是遇到妖精就是碰到猛兽,好在我福大命大,不然有几条命也不够死的”
玄真听他这样说,才想起来问他受伤的经过,得知伤他的竟是一只吊睛白虎,背后不由得出了一层冷汗,心下替他庆幸不已,不过听完之后,不禁为一个最为关键的细节耿耿于怀。
“你说突然出现一道白光帮你击退了白虎?”
霍玉郎点点头,脸上也露出困惑的表情,当时他只当死到临头,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其他的,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是弄不明白。
“嗯……我也不确定,只是那道白光闪过之后,那畜生就跑了,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闻言,玄真盯着他看了半晌,两人随即陷入沉思,然始终得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霍玉郎背上疼的难受,不由得苦着脸发出呻吟,见状,玄真也顾不上再琢磨那劳什子白光,按住他以免他乱动牵动伤口,道:“好生趴着,我帮你换药”
霍玉郎“唔”了一声便老老实实的趴着,任由玄真在他背上一番折腾,待重新换了药包扎好,玄真又打了些水来供两人洗漱。一切妥当后,已是月上中梢,玄真从昨日起便不眠不休的照顾他,这会儿已是困极,帮他掖好了被角,便在床边的蒲团上盘腿而坐,一手拄头撑在床沿闭上眼道:“睡吧”
霍玉郎见他这般随便的就要休息,心疼的同时又感到一丝恼怒,当下一掀被角,道:“上来睡吧,你这样我怎能安睡”
玄真闻言一愣,睁开双眼诧异的看向他,见他面带愠色脸颊绯红,一时间竟有些心荡神驰。
“磨蹭什么?既已结拜,我便是你兄长,你不听为兄的话?”
这一句说的有些分量,令玄真猛的回神,却更加不敢靠近那敞开的被窝,看着霍玉郎的眼神复杂无比。霍玉郎见他避自己如毒蛇猛兽一般,心下不禁气恼,但也明白先前那番作为令他心里有了芥蒂,暗骂自己不该鲁莽,这下倒令两人有了隔阂。不过既已下定决心让玄真接受自己的心意,又怎会让他有退避的机会!于是当下气势一弱,摆出一副难过欲泣的表情,颤声道:“难道……难道我的心意就那么令你无法接受?且不说结义之情,起码我俩也算得上朋友吧,你当真如此厌烦我?”
玄真岂能料到他突然摆出这幅姿态,本能的想否认,只是一思及白天那荒唐一吻,便再也不敢开口。凭心而言,他何曾不为霍玉郎突然表白心迹而感到一丝窃喜,可是更多的却是难堪以及铺天盖地的罪恶感,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动了凡心,只是身为佛门子弟,他背负着太过沉重的世俗枷锁,且不论霍玉郎还是名男子,就算是女子,他们二人也是万无可能!
霍玉郎见他竟不为所动,只当是被自己说中了,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眼眶倒真是红了,再加之背上的伤口作祟,他讲话的语气愈发不稳,着实给人一番楚楚可怜的印象。
“原以为你就算对我没有那种心思,好歹也相处这么长时间,多少也有点……有点……罢了,总归是我自作多情,既然如此,我便识相一点,这就离开,省的再惹你厌烦!”
说罢,他挣扎着就要起身下床,玄真一惊,连忙上前按住他,情急之下吼道:“胡说什么!快乖乖躺好!”
霍玉郎本就是做做样子,没让他费多少力便重新趴回了床上,只是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还有些赌气和试探的意思,见他这般反应,心里才好受了点,不过脸上表情仍然哀戚。玄真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他怎会料到霍玉郎竟会么想,如果当真没有情谊,他也不会这般苦恼,可是这些他又怎能说与人听。未免霍玉郎再胡思乱想,他沉思半晌,暗暗叹了口气,缓和声音道:“人非草木,你我也算患难之交,我怎会厌烦你,可是我……我是个出家人,不可能回应你半分情意,以后莫再提了,就像之前那样,我俩……我俩就以兄弟相称”
说完,他便翻身上床,和衣睡在了霍玉郎的身边,不再言语。霍玉郎渐渐收敛脸上略显夸张的表情,看着他光溜溜的后脑勺,眼中露出一丝落寞以及不甘,拳头紧了又松,最后无奈的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烛火跳跃,屋内时明时暗,这一夜,两人闭眼躺在床上,却谁也没有入睡,直到天方微白,玄真才轻手轻脚的起身。待他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门,霍玉郎才睁开眼睛,伸手在他刚才还躺着的地方缓缓抚摸着,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但片刻之后,眼神又转为坚定,咬牙呢喃道:“好贤弟,如今我又怎会满足只与你做兄弟”
19.求而不得
自那夜之后,玄真果然如他所说那般视霍玉郎为兄长,开口闭口的“霍兄”,就是在人前也不避讳,一时间寺内皆知两人结义之事。霍玉郎恨的在被窝里咬牙,可是玄真的性子他也知道,若是逼得紧了铁定又会甩手不理人,于是他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只是他如意算盘打的再好,却料不到再度展开攻势之前,他爹娘已经先一步寻来。霍大富两口子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找到这深山老林,一身狼狈自不必说,只是当看到一脸病容的霍玉郎时,只觉又气又心疼,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不过既然来了,他们不免要对寺中上下感谢一番,霍大富当场捐出一笔数目不小香油钱,可谓财大气粗,明空主持也不推辞,心安理得的收下了。这些暂略不提,且说霍玉郎一看他爹娘竟然寻来,并要带他回去,当下心沉谷底,死活不愿。开玩笑,他怎能甘心就这样回去?!
只是不论他有多么不甘不愿,却也架不住他爹大手一挥的魄力,最后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几个家丁塞进了轿子里。玄真站在角落听轿里传来的嘶声喊骂,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悄悄握紧,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顶轿子渐行渐远。
待一行人出了林子,天色已暗,附近不乏山贼盗匪,众人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终于在月出东方时赶到城镇。进了城霍大富心里才踏实些,领着一干家眷奴仆下榻一家门面不小的客栈,等一切都安顿妥当,他才终于得出空来教育霍玉郎。
拒绝夫人同行,霍大富推开隔壁的房门,一眼就看到逃家多日的儿子坐在床沿发呆,瞧他那一脸窝囊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关上门劈头盖脸臭骂一顿。霍玉郎双唇紧闭硬是不吭一声,转过身背对他,对他强硬的手段表示强烈不满。霍大富越骂情绪越激动,一想到这儿子从小到大的斑斑劣迹,心中愈是不平,再见他还一副不知悔改的德行,只恨不得一掌掴死他,可终究是下不去手。
“你要再敢离家出走,老子就折了你的腿!”
霍大富放完狠话,出门叫来几个家丁吩咐他们守在门口一步不准离开,这才转身回房。霍夫人见他回来,递上一杯茶水安慰道:“消消气,你这骂也骂了,玉郎也受了不少罪,这会儿搞不好正反省呢”
一手接过茶杯,霍大富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他要是知道反省倒好!”
霍夫人知他还在气头上,也不去触霉头,拉他在桌旁坐下,便出门唤小二送吃的来。没等多久,酒菜就送来了,霍夫人担心父子两坐到一处又要吵起来,索性就让人给霍玉郎单独送了些吃食。
为了找霍玉郎,众人赶路多日,吃睡不安,这会儿寻到了人,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待酒足饭饱,总算能踏实的睡个觉,只是守在霍玉郎门口的那几位还要辛苦一番。
霍玉郎盯着门口那几个黑影,心中气闷不已,看他爹娘这架势,待回去后肯定立马就得给他张罗婚事,届时就算他再对玄真有意也为时已晚,不争取到最后一刻,他绝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对玄真的执着莫名的强烈,他隐约觉悟到,如果得不到,他宁可孤老一生!
瞪着眼熬到下半夜,屋内屋外一片寂籁,洁白的月光穿过窗户透进来,霍玉郎起身下床,小心的绕过桌椅摆设来到窗前,他心中冷笑一声,为他爹娘的疏忽感到庆幸,他既然能翻一次窗,就能再翻一次!
翌日清晨,霍大富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烦躁的翻了个身,正要扬声开骂,却冷不丁听门外人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少爷又不见了!”
“什么?!”
原本还闭着眼躺在他身边的霍夫人闻言猛的坐起身,倒把他吓了一跳。两口子对望一眼,慌忙爬起身穿戴,衣衫不整的打开门就看到昨夜守在霍玉郎门口的几人哭丧着脸的在门口踱步,见两人出来连忙将事情说明。听完后,霍大富面色铁青,脸颊上的赘肉控制不住的抽了几下,霍夫人更是脸色发白,啜泣连连,只道儿子是鬼迷心窍了。
就在客栈众人陷入一片混乱之时,霍玉郎连夜狂奔,在体力不支前总算敲响了佛光寺的大门。不一会儿门缓缓从里面打开,前来开门的人渐渐露出真容,两人四目相对,瞬间怔在当场。
霍玉郎将全身重量倚靠在门框上,扬起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对来人调侃道:“怎的?才一日不见,就不……就不认得为兄了?”
从看到霍玉郎的那刻起,玄真心中已然波澜壮阔,他双眼紧紧盯着霍玉郎疲惫的面容,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克制从内心深处传来的战栗。他不懂,为何这人会去而复返……不,其实他已经猜到原因,然而却更加不明白。
“为何……”
霍玉郎听到他冷的令人发颤的声音低低问道,为何?他自己倒也想知道,为何对这人如此执着?苦笑一声,霍玉郎歪头看他,轻言道:“喂,你猜……咱俩是不是前世有缘,今生才又相遇?”
玄真双眼一眯,定定看了他半晌后,突然伸手一推,把他从门框上推开,紧接着“砰”的一声将寺门合上。霍玉郎被他毫无预警的一推栽倒在地,待反应过来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愣愣的看着紧闭的寺门,一时间脑子空白,半晌才找回神智,心中顿时充满委屈。他蹒跚的从地上爬起,强忍着不让泪水夺出眼眶,抬手狠狠砸向寺门。
“开门!玄真你给我出来!开门!!”
只是任他如何折腾,门内之人始终不为所动,随着体力的流逝他的心也渐渐跌入谷底,玄真这般态度,摆明了要让他死心,只是若能放下,他又何必一次又一次的这么折腾。只要离开视线,脑中便时时刻刻都是玄真的身影,想要看到他,想要触摸他,想要将人紧紧拥住,想要两人再不分离!
他在门外痛苦不已,玄真又岂是铁石心肠,背靠门板口中急念静心咒,只是任咒语念得多么熟顺,却只字也没进入心中,脑海里全是霍玉郎刚才被推开时几欲落泪的模样,越念下去却越感到烦躁。
天已大亮,寺中不少人被这番动静惊扰,纷纷赶来察看,却没料到竟是玄真挡在门口,而外面传来的叫喊声,怎么听怎么耳熟,之前与霍玉郎最为亲近的玄光眉头一挑,最先认出来,连忙嚷道:“是霍施主!师兄,是霍施主!”
众人陆续也都认出了霍玉郎的声音,又喜又惊,再看他们大师兄一脸寒霜的挡在门口,一时皆有些摸不清头绪,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只比玄真小一点的玄清走上前,问道:“大师兄,你为何不让他进来?”
闻言,玄真眉头一皱,他如何能解释?不过心知事情不宜再闹大,他内心一番挣扎后,转身“嚯”的一下拉开寺门,在霍玉郎错愕惊喜的表情中一把拽住那还未落下的手腕,运起轻功往外疾行而去。被留下的众人眼睁睁看着两人飞快的消失在视线里,更是一头雾水。
霍玉郎原本就因连夜赶路体力消耗过盛,这下被他拉着一顿疾驰,险些昏厥过去,待终于停下,他早已面色惨白。再看两人周围,古树林立,灌木丛生,已然进了林子里。咽了几口唾液才终于找回声音,他看着还抓着他手腕的玄真面无表情的脸,忍了半天得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你……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玄真眼神几不可见的闪了一下,却看着他冷声道:“早说过我们不可能,你何苦把自己搞的这般难堪,我送你出了这片林子,以后便再无瓜葛,你有你的滚滚红尘,我有我的青灯古佛,我们本就不该纠缠不清”
说罢,就要拉着人走,霍玉郎一惊,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慌忙甩开玄真的手,不甘的情绪愈发强烈,他紧咬下唇,虽抑制了抽噎,眼泪却掉的更多。
“为什么?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
玄真松开他的手腕,直直的看进他的眼里,平静的道:“你说为什么”
话音刚落,霍玉郎便觉心口一寒,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他们都是男人,因为他爱上的是一个和尚!二十年来一直过着顺风顺水的日子,从小到大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此刻他才体会到,得不到,求不得的滋味竟是这般难受。
身边偶有微风,两人陷入沉默,玄真看着垂首立在面前的俊美男子,眼前不断闪过两人相识以来的种种画面,瞒天瞒地他瞒不过自己,动了心生了情,这是劫数,他不能得,不能求。
时间静静流逝,就在玄真错觉两人会永远这般静默以对时,霍玉郎终于抬起头,眼中已无泪水,却升起一抹决然之色。玄真心中一凛,就见他突然抬手将什么塞进嘴中,玄真大骇,脑中第一反应就以为他要服毒轻生,顿时慌得方寸大乱,大喝一声就要去掰他的嘴。只是不待玄真来得及动作,霍玉郎却猛的扑了过来,抱住他的头将嘴贴上了他的嘴,大惊之下,玄真本能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等反应过来,霍玉郎已经退出怀抱,还残留一丝唾液的嘴角轻挑,正对着他露出得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