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民食餮(第一卷)——某live
某live  发于:2012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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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略沉的声音应道:“嗯。”

“怎么?你又给那家伙带食!何必呢?就算不吃不喝它也死不了!就算你给它投食,也不见得有半分感激!”

对方沉默不语。

大概是对他的态度无奈了,卫兵道:“你可真倔啊!就你是这副憨脾气,就只能当个牢狱的看守!明日我便要升迁庭殿守卫了,你就该跟我学学,与上面的人打好关系才是!”

听不到那厚沉的声音回应,只听到渐渐往地底深处走去的脚步声。

“讨好一个阶下囚又有何用?好好好,说你不听,活该一辈子守苦牢。”换更的卫兵啐啐念叨。

敖翦循声过去,想要追赶,可惜那个换更的卫兵巴不得早早回房睡觉,翅膀一拍早就飞了个没影,无奈之下,他只好看向另一个卫兵声音消失的方向。

见是一个硕大的地牢入口,从入口处蜃气像白色的浓浆般不断流涌而出,在空气中化开成蜃雾之状。

敖翦觉着这里面肯定关着可怕的罪犯,说不定还有吃人的妖怪,心里不免犹豫。

但在门口站了老半天,再也没有见到一只蝴蝶经过,想必是半夜三更百幻蝶们都睡了,于是只好咬咬牙,钻进地牢去追赶那个卫兵。

第十章

通道上像潺潺溪流般流淌着乳白色的蜃气浆流,并非像看上去的潮湿,不过像过重而沉淀的气体,有些凉意,就像赤脚淌过清浅的小溪。

墙壁上有些淡淡的鳞粉,散发出幽深的光芒,勉强照亮地牢。

敖翦小心翼翼地靠着墙壁往前走,这地牢也不知为何如此深入,越往里走便越觉得没有尽头,他甚至觉得蜃气之中仿佛融入了一丝野兽吹息。走了好一会儿,忽见眼前骤然开阔,敖翦一阵目瞪口呆,没想到竟是一个地下溶洞!

溶洞极大极广,一眼难到尽头,似乎是镂空了浮洲下面的土地。内里空气十分干燥,点点蝶粉荧光下,只见晶莹透亮的柱石指向洞顶,而洞顶对应着缀有各式其色的石笋石花,仿佛是花团锦簇,比起洲上的奇花异草亦是不遑多让。挂顶的石幔上点缀鳞粉闪闪,便如一幅幅蝶翅悬于壁上。

敖翦没想到这浮洲下竟然有这般景致,边是赞叹不已,边是沿着脚下一条石阶梯盘桓而入,内里更是洞中有洞,层层相连。

走了好一阵,便要穿过一个起伏的洞眼,敖翦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腹洞中说话:“又去大洲岛了?莫非你觉得去捉几只金丝燕,便能抵消你们百幻蝶族的恶行么?”这人说话语带戏谑,不像个正经人。

然后是在洞口说过话的卫兵相当厚质的声音:“我把东西放这,吃是不吃悉随尊便。”

敖翦不敢贸然打扰,于是悄悄探头张望,瞧着腹洞里完全是一个密封的石室,以粗如婴儿臂的铁柱作笼,似乎是为了囚困什么恐怖的怪物。

一个高大的蝶族卫兵正把一串用麻绳穿好的鸟雀挂到柱栏上,那些灰褐色的羽毛带了些金丝光泽,俨然是能产贵重燕窝的金丝燕子。

却在此时,忽然黑暗中一只爪子骤然探出,将卫兵的脖子一把掐住。

敖翦吓得险些叫出声,还好及时自己捂住了嘴巴。

洞壁鳞粉荧光之下,乃见一只巨大的怪物被困在铁笼内,浑身暗土色鳞片,且自腰向后逆向生长,脊背上长有红色鬃毛,头顶鹿角两分,四肢如蛟龙之状,极是异怪丑陋。

那卫兵被擒住却未作反抗,任得那怪物渐渐收紧的爪子把他勒得无法呼吸,直到两眼翻白,眼见不活。怪物却突然松开了爪子,卫兵扶住栏杆才勉强站立,脖子上险些被勒毙而留下了一片惨不忍睹的瘀痕。

“放心,我不会杀你。你若是死了,谁给我去抓燕子吃?”怪物咧开尖锐的嘴巴,爪尖锐处忽是横地一撕,卫兵身上的铁甲顿时被破开,连里面的丝衣也被从上而下一分为二,顿变了一身赤裸。

敖翦从后面看去这卫兵裸背,并不像外面见到的百幻蝶那么纤弱白皙,反而是肌肉结实皮肤黝黑,且背上竟然没有漂亮的蝶翅,大异于族人。

“像你这样的残废,才会被叫来伺候囚徒吧?”怪物的身形开始拔高,变出比卫兵更高大的人形,但他的手部并没有变化成指头,仍见是锋利爪形,从铁栏间穿出的手臂环过卫兵的背部,慢慢地扫过赤裸无物的背脊,抱了一丝恶意的调笑,“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去的大洲岛?你应该飞不起来吧?”

一直沉默的卫兵因他的话浑身一震,猛地挥开怪物的手臂:“闭嘴!”将地上碎开的盔甲碎布抱起,狼狈地往敖翦这边奔来。

虽然没有偷窥的意思,但敖翦下意识地想要避让,可他又不懂钻天遁地之术,不由得后退半步,却奇怪地撞到了一堵墙壁,他方才来的时候明明没有墙壁啊!

不等他分辨究竟,一条有力的手臂横过他腰间,整个人无声无息地腾空飞起。

慌忙间敖翦转头去看,没想到竟是应该在房间里呼呼大睡的丹饕!丹饕带着一条小鱼毫不费力地跃起离地数丈之高,空出的手利爪一出,钟乳石就像豆腐般被他轻易抠入五指,两人便凌空在洞顶上。

卫兵在心慌意乱间并未察觉他二人,紊乱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敖翦不由得松了口气,耳边响起丹饕故意压了声线,带了些调侃笑意的声音:“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敖翦顿觉浑身燥热,他虽无心偷窥,但确实看到了别人不愿泄露的秘密,而且似乎还是非常隐晦的事情。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问路……”

丹饕带着他落了地,嘴角带着一丝意兴盎然的调笑,看着觉得做了坏事而不知所措的小鱼。

“你、你怎么也跟来了?”

丹饕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皮:“腹中饥饿,夜不能寐。”

敖翦这才想起之前丹饕把食盒里面的糕饼都给他吃了,自己反而一点都没尝到,当下心生愧疚:“对不起……那要不要回去问问还有没有吃的,请人给你送些过来?”

“不必。”

适才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吃了一队负责监视他的蝶族卫兵,然后跟着敖翦进来的时候,又吃了不少躲在暗处准备放箭射杀敖翦的守卫。若非如此,以敖翦这般冒失行径,早就被格杀当场,关禁了怪物的地牢岂能容他人闯入。

“既已来此,礼不可废。”

看着丹饕率先走入囚室,莫非是打算跟里面的“主人”打招呼?敖翦有些为他的大胆担心,毕竟里面关着的怪物好像挺厉害的。

果然进去之后看见笼子里的怪物将那一串金丝燕捞在手里,一只只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鸟骨,连肉带骨吃得香,至于进来的两人却是全不理会。

近来见惯了丹饕豪气无比的进食,眼前这怪物以人形之貌在阴影中吃得鲜血淋漓,情景颇为骇人,以前或许还会被吓得嗦嗦发抖,可现在敖翦竟然不觉得有什么好可怕了。

忍不住问丹饕:“它是什么妖怪?”

丹饕看了两眼,道:“此乃蜃蛟,与汝同宗。”

敖翦闻言瞪圆了眼睛,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那怪物吃完了金丝燕,从口中吐出浓雾般的白气,竟就是方才廊道上不断流淌的蜃气浆!原来这浮洲岛上的蜃气竟是由这头怪物吐出来的!

蜃乃龙属,栖于海岸或河口之地,有吞吐雾气化作幻影之异能,喜食飞燕,故作幻影诱其自投口中,海市之幻因蜃气而生。

被说出来历,那怪物是全不在乎,吊儿郎当地瞧了蓝色的鲛人一眼,咧嘴哼道:“好几百年没见过蝴蝶之外的东西了,没想到一见就是南海鲛人,可真是大开眼界。”他的话多有言不由衷,不过看来倒是个有见识的。

百匠虽巧却常遭鄙薄,敖翦却觉得能以巧技成器,本就比用嘴巴说道理要更厉害许多,更何况是巧夺天工的蜃楼海市?对蜃更是赞叹佩服:“浮洲上的幻境俱为你吐气所成,真是厉害。”

“厉害?”蜃抱臂靠在铁笼边,像是听了个极大的笑话般大笑起来,笑声放浪形骸,传出囚室在溶洞深处回荡不散。待他声音一收停滞,在仍未平息笑声回音之中,露出了恨极的狼毒,“老子若是厉害,又怎会被那些鬼蝴蝶囚禁于此?!”

敖翦有些难以置信:“莫非你是被迫的?”

蜃笑着,一脸浪荡地敲了敲铁栏:“莫非你觉得我是自愿的?”

是因为方才这妖怪的语气太过自在,完全没有一个囚徒该有的憋屈,所以敖翦才有所误会,此时不由为自己的愚钝感到抱歉。

南海龙宫里虽然众太子勾心斗角争斗不休,反而在龙宫只事织造的敖翦却完全不曾涉入其中,以至于他过于单纯的脑袋还一时想不通百幻蝶族里面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龌龊隐秘。

可这些对于丹饕而言,且不过是小菜一碟。

自入见了海市浮洲,他便看出了不妥。

百幻蝶族华美绝丽,可以他们的能耐,却制造不出如此恢弘的海市浮洲。

言辞闪烁的蝶王,坚决拒绝外世之人入岛,必定隐藏了不可告人的隐秘。不过,就算是丹饕,他不曾料到百幻蝶族竟然敢把一头蜃囚禁在浮洲之下,以其吞吐之蜃气造就幻妙浮洲虚境。

蜃纵然相貌如雉,但亦属龙族。

鳞虫之长的龙向来倨傲霸道,岂会容忍此种蔑视龙族威严的行为。

若不可告人之秘密一旦败露,必引两族交兵。

龙族豪勇,区区蝶族,岂是对手?!怕是踏平百幻浮洲也不为过。

丹饕却并未急于拆穿,反正食物有多少弯弯肚肠、有多少繁复心思,吃进肚子,也是一样的味道。不过他身边的小鱼似乎并不这么认为,瞧他震惊不解的模样,丹饕突然有些后悔,就该一来就直接把这里的蝴蝶都给吃光,免得让这条单纯的小鱼多看这些不见得光的晦暗。

只是敖翦却比他想象的要更坚强冷静,没有悲天悯人的安慰,也没有义正辞严的愤慨,认真地思考他方才听到的一切。

丹饕喜欢看到那颗小脑袋使劲的模样,于是凑到他耳边说:“如何处置?汝作定。”

敖翦眨眨眼,也不为难,问蜃:“你想离开吗?”

蜃翻了翻白眼:“我在海边逍遥自在,莫非还比这种等不见天日的地牢好吗?”

敖翦是懦弱但非愚蠢,他知道一旦放出这头蜃蛟,百幻蝶族就再会失去海市,浮州只怕再不能遗世而存,而且蜃受了如此屈辱岂会就此罢休?

“可是放了你……你一定会报复他们吧?”

蜃想起昔日风光,却因百幻蝶之私欲而囚禁在地底近数百年之长,心中早是恨极,当下怒极反笑:“你若是与那些鬼蝴蝶沆瀣一气,那还是不要放我出去的好!哼哼,若能出去,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丹饕闻言摸了摸下巴的胡渣,倒无所谓地说:“洲上蛱蝶皆吾食,明晨难有活物。”

蜃愣了,不由重新打量面前的两人,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奇怪。他们是如何突破浮洲外的重重蜃气?又是如何能够进得这个守卫森严的地牢?

浑身蓝鳞的青年他倒是认出是南海鲛人族,鲛人与百幻蝶族素无往来,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比蝶族还要隔绝。至于站在他身边的那个粗壮高大的男人,他就看不出来历了。

这个中年壮汉有股奇怪的气势,沉稳而难于捉摸,眼神中积累了岁月沉淀的干练,被他看着的时候,就算是蜃这个近千年之龄的龙族,竟亦有吾辈少年,长者面前不得放肆的错觉。

“你们……到底是谁?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对于他们的目的敖翦显得有些尴尬,踌躇了一下,觉得被关在这里面的蜃和他们算是“目的相同”,应该不会漏气,于是很老实地说了出来:“其实我们……是来吃饭的。”

“……”

“……”

就算被抓住,被强迫吐气造海市,蜃也不曾有此时这般觉着被动且无力。

“就是说,你们打算吃光这里的百幻蝶?”

敖翦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们,是他,我不吃蝴蝶肉的。”

“……这个我没兴趣知道!”得知他们来此的目的,蜃看上去有些毛躁,对那些他恨之入骨的百幻蝶,他是巴不得它们倾巢覆灭,只是……

“不会打算连我也一锅端了吧?”

丹饕打量过来的眼神让蜃很有自己是一挂腊肉的错觉,忍不住脑门有点冷汗。然而非常意外地,丹饕对他竟然兴趣不大:“不。一洲蝶食,足矣。”

事实上以丹饕的胃口,多装一头蜃并没什么。只是曾从他的囚友口中得知,蜃族因极难孕育,实乃龙中稀少之类,故海市奇幻之境鲜于人前。若把这头蜃吃掉,那么以后想在南海看到海市蜃楼便更不容易。

言下之意,却也代表了百幻蝶这个南海上的一方望族,已逃不过覆灭之祸。

“能不能打个商量?”蜃这话说得有些艰难,听来有些言不由衷,可又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只百幻蝶去其翅足秤有八十斤,我想用一条手臂跟你们换一只。”

丹饕不置可否。

蜃咬了咬牙,骤然现出原形,龙族身壮体健,一条前腿绝不止百斤之重,确实比一只南海蝴蝶重了不少。

“我想换一只……”

怪物一般的蜃蛟蛰伏在地上,数百年的囚禁该令他对百幻蝶族恨之入骨,然而此刻,他竟愿意舍弃一足去交换一只蝴蝶?

丹饕深邃的视线,仿佛看透了蜃内心的挣扎。

“一只没有翅膀的百幻蝶。”

第十一章

就算是没有蜃蛟吐气,积久年深的蜃气也不会立即消散干净。

回去的路上敖翦在后面紧紧跟着丹饕。

丹饕人高马大,走得也快。敖翦在水中灵活如鱼,可上了岸却是动作笨拙,在海里他那两条腿用来划水比走路的机会要多得多,如今脚踏实地了反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走得慢还看不出来,若像当下这般紧赶慢赶地连追带跑,就能来个左脚踩右脚,自己把自己绊倒的状况。

但是他并没有停下来,或是出言求助,只是咬了牙,拼了劲,密密脚地紧跟在后,眼睛盯着丹饕高大的背影,尽管好几次险些迷失在蜃雾中,但居然也没有跟丢。

他们住的地方距离地牢有一段相当远的距离,敖翦上个茅厕都能绕到这里来,实在不能不说他这路迷得可真够彻底的。

虽然敖翦已经竭尽全力,可奔波了大半夜,之前又闹了肚子,现在他两脚像泡了水的面条一样发软,在前面走的丹饕听到身后凌乱且踉跄的脚步声,回头就见小鱼一副摇摇欲坠,就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鱼,这才想起敖翦并非陆上兽族,并不习惯在地上走动。

要一条鱼去跑步,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不过他也有些意外这条小鱼的强韧。

敖翦虽看来孱弱可欺,与刚劲雄健之风相差甚远,然而在他的身上,丹饕却偶尔能够看到一种君子自强不息的风骨。

遂转身回去不由分说一把将那个左摇右晃的小鱼捞了上来,托在臂上。

他一条手臂能托万钧之重,敖翦这轻得就像剩下一把骨头的重量,那就是完全不在话下。敖翦其实并不矮小,可丹饕身形如同铁塔魁梧,托了个青年居然也没什么突兀之感。

敖翦坐在他环起的前臂上,有些吃惊,虽然这般依附他人的强大绝对会遭到父兄的唾弃,但他知道自己没能耐,不给人添麻烦就已很好,可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上点小忙就算不错了。所以他不会为了一点面子反而落得自找麻烦的狼狈,丹饕此举乃属好意,他不会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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