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美一下子静默了，但很快就振作起来，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你会喜欢上我的。你就……试试喜欢上我吧。可以的。因为恋爱是无法预测的啊，我们……”
“不行的、不行的！”
“不可能不行的！你不试试的话怎么知道呢？呐，小司，我们来做爱，好吗？”
吉原一下子呆住了。
麻美到底在说什么呢……
“不行的，麻美……我、我是同性恋啊……”
本来被两人高亢的说话声充斥了的公寓一下子鸦雀无声了。
到底过了几秒钟还是几分钟呢？时间的流动变得扭曲。最后麻美颤抖的声音蓦然划破了这片可怕的静默。
“……小……司……你……在说什么……”
“我……”刚一对上麻美充满震惊的双眼，吉原就不自觉地转开了视线。“我……刚刚说的那个人是个男的，我喜欢上一个男人，所以我是个同性恋啊……”
“那个人……”麻美的声音就像从万丈深渊下传来一般幽远。“……是武藤吗？”
“为、为什么……”
吉原惊愕地看向麻美，只见麻美的表情顿时变得阴沉可怕，语气中透出恶毒的恨意。
“可恶，我就知道……那家伙看着小司的眼神太不对劲了。那该死的害虫。”然后她的表情一变，温柔地笑着抚摸上吉原的脸。“小司，你只是被迷惑了哦。小司怎么可能是同性恋呢？你明明……”
“不是的，我是真心喜欢他的。这份情感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而且他也喜欢我。我想和他在一起……”
“两个大男人说什爱啊喜欢啊！”麻美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太恶心了！太不正常了！社会是容不下这种离经叛道的事的！小司能忍受别人的异样眼光吗！小司能平静地被别人在你背后叫同性恋吗！
无法想象……无法想象小司和男人抱在一起，做那种恶心事的情景！我不要……我不要小司被污染！武藤那条害虫！必须除去才行！小司应该属于我的！而不是属于哪个女人！更不是属于哪个男人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明明刚用暖水冲洗过全身了，现在反而感到比刚刚更甚的寒意呢？仿佛渗入了骨髓，渗透了心脏。
“我……我也知道这是不为世俗所容的禁忌恋情。我也不希望喜欢上他啊……但是想到这份感情从不存在，我又会感到很痛苦……一开始明明那么排斥，甚至觉得被背叛了，但是他一直说喜欢我、爱我，无视我的意志强吻我，却又如此温柔地对待我，在我说出伤害他的话时，在我推开他时，会露出令人心痛的悲伤表情。
于是我慢慢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不会认真反抗，被吻时也会有感觉，贪婪于他的温柔和爱意。已经容不下别人了，现在我的心里只有那个又霸道又温柔的男人了。脑海里全都是他。很悲伤、很痛苦，同时感到如此幸福。
明明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但一想到为了那些毫不相干，也没有真心去考虑过自己的心情，为自己认真着想过的人而放弃一个总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置于第一位的人，残忍地背叛他的感情，伤害他和自己，我就感到‘啊，这是多么愚蠢、多么无谓的事啊’。为什么社会容不了彼此相爱，甚至能为对方舍弃尊严和人生的同性恋者，却让那些貌合神离的夫妻理所当然地存在呢？
没有爱情的政策婚姻，以金钱作为联系的色欲恋情，只要是异性间的爱恋就能得到承认了吗？太不合理吧？太不正常吧？那我又为什么要为了迎合这么一个病态的社会而让自己和所爱的人坠入痛苦的深渊呢？
对不起，麻美。我希望和他在一起，哪怕将来会有多少非难和攻讦的言语需要承受。我很喜欢他，单单喜欢他，所以我不能接你。很抱歉一直没有察觉你的心意。谢谢你这么喜欢我，真的，很感谢你对我这种人的美好爱意。
请把这么美好的一份心情给予别人吧。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值得拥有比我好上一百倍、一千倍的男人去疼爱你、爱你。我衷心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幸福，拥有热闹的家庭，在丈夫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围绕下度过美好的一生。而我们永远都会是彼此扶持的兄妹，好吗？”
“不会的……”麻美的眼神深邃而冰冷，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异样色彩，就像从幽暗湖底隐约窥见的鹅卵石冷光。
“不会的。我才不会和你这种冷血的人继续做兄妹。你知道我暗恋了你多少年了吗！明明一直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拼命地、悲惨地紧紧跟在你的身边，无怨无悔地付出青春、精力和所有、所有情感！那么无微不至地照顾你……
现在你竟然叫我投到别人的怀里？你知道这对于喜欢你的人来说是多么残忍的话吗？我的心好痛。明明以前一想起你的事就感到满满的温暖，但现在好痛，痛得快要死了……
我才不需要你这种人的祝福呢。我也不会祝福你们的！永远地生活在周遭人的非难之中吧，或者一直像见不了光的老鼠那样在阴暗角落厮守到老吧。
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应该拜托你帮忙高织子和那个武藤的！我应该拼命把你从那条害虫身边拉开才对。这样我的小司就不会变成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可恶家伙！从此以后我岸山麻美和吉原司这个人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我不想再看到你，甚至连声音也不想听到！以后我如果在公司里、在路上和你偶遇，也只会形同陌路！不，我们或许不会再在公司里撞见了，因为我明天就会辞职，离开那个有你和那条害虫在的肮脏地方！
请马上离开我的公寓，吉原先生！”
当回过神来时只听见响彻整个公寓的“啪”的一声轰然巨响。吉原木然地呆站在起居室里，双眼失去焦距地盯着紧闭的朱红门扉。
那个人的心扉也一样紧紧闭上了吗？
窗外传来狂风的呼啸和暴雨倾盆的巨响，仿佛天地颠覆，末日来临。然而公寓内万籁俱寂。
吉原觉得自己就像置身于冰冷而孤寂的深海海底。
透骨彻肺的寒冷从脚底一点点地渗透心脏、眼角、脑海，直至如永远不会驱散的浓雾囚禁全身。
那令人心跳停止的“啪”的一声轰鸣似乎至今仍在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里回响着，使一切事物都在不安地微微颤动。嘴角尝到了痛心的苦涩，迟迟未能散去。
为什么会走到这么一个凄然的地步呢？那紧闭的门扉再也不会如当年一样为自己轻轻打开了吗？再也没有人会一边不满地抱怨着一边认真地为自己打扫公寓了吗？再也没有人在听到自己的任性话语后生气地皱起眉头骂两句后就马上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也再没有人特意为自己送来精心搭配的晚餐了吗？他再也看不到那张灿烂得有点耀眼的笑容了吗？再也听不到那不厌其烦的唠叨和兴高采烈的笑语了吗？
形同陌路？为什么可以说出这种绝情的话呢？明明曾经是比谁都要亲近自己的人，最后却毫不留情地、干脆利落地把相识的十多年光阴一把抹掉，仅仅留下被背叛的怨恨和破碎一地的牵绊。曾经破掉的镜子再也不能回复完璧了吗？
不是的，只要他放弃就好，放弃那段只能看到一片灰暗的禁忌恋情就好了。只要他现在过去敲打那扇门，告诉麻美他不会和武藤在一起，说他愿意和麻美结婚，那么一切都会雨过天晴，皆大欢喜。
这才是明智的选择啊。但是……
“不想放弃……我不想放弃啊……”
我很痛苦，但失去你的话，我会更痛苦。我为你失去了一份曾以为永远都不会失去的最、最、最、最珍贵的感情。然而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也好，一百次机会也好，我都会不由自主地选择这条愚蠢的没有希望的道路吧？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从不知道真心地喜欢上一个人需要失去那么那么多东西。然而我仍然甘之如饴，就像自取灭亡的飞蛾一样扑向名为爱情的甜蜜烈火中。
22.是
“喂，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会又是错觉吧？
武藤慌忙抬头看向前方昏暗一片的漫天雨帘，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慢慢走进微弱的惨白路灯光中。
当那个人终于走到武藤面前时，他稍微改变了一下撑伞的角度，用那把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白色塑料伞抵挡着乘着呼啸的狂风迎面袭来的豆大雨滴。
被雨伞挡住了一部分光线，吉原满是疑惑的脸孔一半隐藏在淡淡的阴暗处。
在看到吉原的瞬间，刚刚为止积蓄于心中的不满、恼怒和痛苦顿时一扫而空。此时他只感到满溢的浓浓爱意。
抑制着拥抱吉原的强烈冲动，武藤微笑着回答：“吉原先生的手机打不通，所以……我只好等你了。”
“啊，手机吗？”吉原似乎很愉快地笑了。“我故意关机了，就知道你会打来。”
中毒太深了。为什么此时他不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坏笑着说出这么过分的话的吉原可爱得一塌糊涂呢？
武藤无奈又充满爱怜地握起吉原空着的另一只手。“吉原先生，不要折磨我，好吗？”
“喂喂，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没有叫你在狂风暴雨中跑到公寓楼下等我啊。像你这种脑子有问题的人会做出什么举动，我这个正常人怎么预料呢？”
“……因为吉原先生一直都没有回来啊。”
吉原突然很夸张地笑起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呢？为什么今晚的吉原看起来有点奇怪呢？明明在笑，却令人感到悲伤。
“喂，武藤，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和一个神经病做邻居还真让人毛骨悚然呢。然后呢？如果我今晚不回来，你就等到天亮吗？”
“……不知道。我只想等到吉原先生回来。如果你一直不回来，我……或许真的会等到明天。”
这下子吉原笑得更厉害了，还轻轻踢了一下自己。
“喂，神经病，难道你没有看到眼前的狂风大雨吗？会感冒的啊。你看，都湿透了呢。到时候可不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硬要我照顾你啊。那样的话我就把公司里那些对你这个猪头有意思的白痴女叫来。真好，一大堆人在小小的公寓里争风吃醋，看你怎么好好休息。”
“还真过分呢。明明知道我只喜欢吉原先生你啊。”武藤靠上前去拨起吉原湿漉漉的前额头发。“吉原先生才是。你不是有伞吗？怎么淋得浑身湿透了呢？”
“没办法啊。跑了好一段路才找到便利店嘛。真是不得了的大雨呢，和台风带来的暴雨差不多了。可恶，看来我也可能会感冒呢。”
“到时候我会照顾吉原先生的。”
然而对他真心说出来的承诺，吉原只是不屑地笑着哼了一声。“算了吧。恐怕你连自己也照顾不了。”
“我就算病倒了，也会爬起来照顾吉原先生的。”
“够了、够了，你这个被虐狂，害我都有点于心不忍起来了。”
眯起眼睛笑着的吉原真是可爱极了。虽然有点讶异于这个总是皱着眉头露出不悦表情的男人今晚怎么会反常地笑个不停，但还是很想亲吻他。虽然这里是户外，但除了偶然经过的车辆外就没有人或物经过了，更何况灯光在暴雨中昏暗得几乎形同虚设……
“喂，别打算吻我啊。”仿佛看透了自己的想法，吉原冷不丁地开口了。“真是的，你的脑子里只有那种龌龊事吗？好啦，我要回公寓啦。冷死了，还难受得要命呢。啊啊，真麻烦。明明刚刚才洗过澡的说。”
刚刚洗过澡了？这时武藤才察觉到吉原身上已换上了一套便服。嫉妒之火猛地熊熊燃起。他一把拉住正欲走进大楼的吉原。
“吉原先生刚刚到谁的家了？”
吉原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了。他张了张口，然后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麻美那里啊。那家伙买的洗发水还香得很恶心呢。”
“这、这样吗？”
真不甘心，但又不能表露出来。武藤不由得加大了抓住吉原手腕的力度，但这次吉原没有出声抱怨，反而又露出了那种笑意未及眼睛深处的笑容。
“是了，麻美她……向我告白了。”吉原的声音轻得十分不真实。“真是吓了我一跳。她竟然喜欢我。突然想想我还挺受欢迎呢。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同时喜欢我。”
岸山告白了？这就是吉原今晚这么异常的原因吗？岸山的告白让吉原感到很高兴吗？所以才会一直在笑吗？
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好不甘心。明明在自己向吉原告白后，他只是一个劲地说恶心，逃避，拒绝，全盘否定。为什么呢？他绝对比岸山更加深爱着吉原。就因为他是男人吗？或是说无论他是男是女，吉原都不会接受他呢？
从上午起一直充满着内心的欢悦和期待顿时烟消云散。那个一边哭着一边主动亲吻自己的男人到哪里去了？是一时的迷惑吗？是一时的同情吗？
“那么……吉原先生怎么答复她呢？”
“答复吗？”吉原笑着侧头看向他。“喂，你的表情干嘛那么可怕啊？那个呢，麻美希望我和她结婚哦。反正姓氏不同，根本不会招来什么非议啦。不过我们应该会回老家去。喂，到时候你不会追来吧？”
这个人打算要折磨到他到什么程度才甘心呢？
武藤脸色铁青地盯着吉原，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不、准、结、婚。”
这下子吉原笑得更乐了。“喂喂，你不要擅自剥夺我的结婚自由好不好？我可是家里的独子啊，有承接香灯的义务呢。而且说真的，我也觉得除了麻美，真的没有女人能受得了我的坏脾气呢。啊，不过我讨厌小鬼。这个我好像和你说过吧？但我想麻美应该能好好照顾和教导他们，而不用我操心吧。没错、没错，一定要把他们教导得懂事听话才行。喂，武藤你也会结婚吗？还是继续做你的同……”
“吉原先生……请不要再说了。”
他觉得心快要痛死了。好痛、好痛，干脆挖出来算了。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伤害。
“什么嘛，难道我想说话还得经过你的批准吗？喂喂，我突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到时候不会还喜欢我，甚至为了让我回到你的身边而绑架我的小孩什么的吧？天啊，那会很丢脸的。虽然不会怎么照顾他们，但我好歹也是他们的父亲啊。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父亲竟然被一个同性恋纠缠不休。那是多么羞耻的事啊。”
“放心吧。”武藤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做出那种事来的，因为我根本就不会让你和哪个女人结婚生子。我说过了，我不会放开你的。”
吉原转了转还撑在背后塑料伞。这时狂风更猛了，暴雨更强了，一如他现在的心境。
“……你就那么喜欢我吗？你不觉得同性恋很不正常、很恶心吗？没有人会祝福我们的。有的只会是非难和误解。明明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啊。随便挑一个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一个身材干巴巴的男人呢？啊，听说同性恋是用后面做爱的呢。那有什么乐趣可言啊？不会觉得脏死了吗？咦？不过男女之间好像也有喜欢肛交的人。真可怕。总之我可不想那里被塞进什么奇怪物体呢。武藤？喂喂，别这样啊。你看起来真的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