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从鼻子里喷出灼气,慢吞吞甩着尾巴跟着黄包车往前,走了一会儿似乎又觉得不甘心,三跳两跳的到了黄包车旁边,跟那拉车的动物并排走。
“魔犬……”
车上的男人慢条斯理的问:“哪儿来的?”
长孙刚想回答,男人又嘲:“花了大钱吧?”
长孙一楞,随即知道男人误以为他是从哪里买来的,解释的心思便没了,冷冷看了男人一眼,别开头没答话。
那男人显然不满被这样无视,手指在马车上敲了敲:“年轻人,不懂什么叫礼貌么?”
长孙眉头微蹙,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又不好一来就得罪人,虽然他已经厌烦了拿表面功夫去对待别人。
“不是买的……”
“嗯?”
长孙:“不是买来的。”
他捏了捏黑犬的耳朵,“是他自己跟着我的。”
这话比从某个黑市上买来的还要震撼人。
虽然中年男人在一开始看到这黑犬的时候,就直觉这是一只很好的魔兽,恐怕在黑市上也是砸下重金才买得到的。虽然不知道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
可是如今对方却说是魔犬自己跟来的?
开什么玩笑?心高气傲的魔犬会主动跟着驱魔师?这世上哪有魔兽不是驱魔师自己驯养来的。是这少年故弄玄虚?吹牛?还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男人收起之前嘲讽的嘴脸,眼神严肃起来:这少年是什么人……
跟着男人到了官道的尽头,这笔直的官道长孙还没走完,此刻才看到大红的墙面,金色的屋檐,檐角吊着大钟,屋脊上竖着各种动物的雕像,俨然一副古代皇室的派头。
大红的墙面,正面上开着一道大门,门口摆着两尊硕大的飞龙,龙头直立上天,眼里好像是放火把的地方,此时是白天看不出什么用处来,龙须长长的飞升开来,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真的有风吹拂一样。
黄包车如进无人之地,火焰也气势汹汹的跟了进去,再往里,宽敞的大院,复杂的门洞小巷,往来穿着各式衣服的人,看到从大门进来的黑色魔犬,都不禁愣住了。
窃窃私语在底下蔓延开来,长孙当没听到,眼睛四下看着,只觉得这真和电视里的皇宫差不了多远。
不管到什么时候,独坐天下受万仰瞩目的想法到哪里都不会变呢。
长孙心里冷嘲,火焰已经跟着黄包车穿过侧边一个门洞,绕过青石板小路到了一处幽静的花园内。
海棠花争奇斗艳,擎天树像一把夸张的大伞遮蔽在头顶。
这里好像没有季节之分,梨花、桃花、白的红的……墙角还开着腊梅……
满院子的幽香,让人仿佛掉进了某个香料房中,茉莉和芍药在墙边围了满簇,带着荆棘的蔷薇爬在矮墙上,鲜艳欲滴。
“柳大人。”
中年男人到了这里似乎本分了许多,背脊都稍微佝偻了起来,目光低垂看着地板,黄包车停在门洞外面,犄角动物甩着尾巴伸出舌头去勾矮墙上的小野花。
“畜牲。”不满的声音突然响起,一道白光从长孙眼前闪过,他还没回过神,在门洞外正贪吃野花的小东西便被打中了额头。
“呼呼!”
嘶叫一声,四蹄在地上蹬了蹬,小东西委屈的缩回头,再不敢偷吃了。
“这里的花儿也是你可以吃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后。
长孙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就见那少年一头乌黑短发,脖颈后只有一小撮头发辫了根小辫子,一脸的稚气,眉宇间却满是骄傲和蛮横,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深蓝色的背带短裤,踩着一双浅色休闲鞋,晃着小腿儿坐在一把高高的八仙椅上。
小孩儿训斥完动物,又转头看向长孙,眼睛在少年俊秀的脸上转了一圈,目光落到火焰身上。
长孙十分肯定看到对方眼睛一亮,但随即对方很好的控制了表情。
“放肆……”
小孩儿有模有样的哼道:“居然在我的花园里骑着畜牲……”
畜牲两个字还没说完,火焰便吼了一声,小孩儿吓了一跳,说话便不像刚才那么镇定了。
“它……它……”
长孙忍笑,下了火焰的背,拍拍火焰,善意道:“它不咬人。”
“放肆!”
这回说话的是旁边的中年男人,他眉头一竖:“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这是你的主考官!柳言棋,柳大人!”
长孙眉头抽了抽,大人……
“钟叔。”柳言棋挥挥手,有些骄傲的扬了扬下颚,“新来的总是这样,不懂事很正常。”
他说话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看得长孙哭笑不得,偏偏旁边这个“钟叔”还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恭恭敬敬道:“大人说的是,新人总是没什么见识。”
长孙第一次有了想扶额,想吐槽的冲动,但可惜的是……他不会吐槽……
“下午要面试的人呢。”
柳言棋“唔”了一声,从旁边拿过一份名单看了看。
“姜黎,长孙律……卓……”
长孙朝他看去,见那小孩青涩的脸快皱到一处去:“卓……卓……卓……”
“卓阙。”
长孙心里叹气,帮忙解释。
“我知道!”
小孩儿恶狠狠的看过来,“我只是在想怎么会有人的名字这么难听!”
长孙没脾气了,站在原地没吭声。
过了会儿,姜黎和卓阙就都到了,两人看到小孩儿倒是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料到了一样。
第一个面试的是姜黎,长孙和卓阙被打发到偏厅去等着。
两张八仙椅中间放了张小茶几,摆了茶杯和果盘,长孙坐着没动,卓阙给他递过去一半蜜柑。
“火焰……是叫这个名字吧?你觉得它为什么跟着你?”
“不知道。”长孙没接对方递过来的水果,卓阙也不在意,帮他把两侧掰开了放在长孙手边,又另外拿了一半自己吃。
“它有点深藏不露啊。”卓阙慢慢道,“还有什么能力是你不知道的?”
“不知道。”
长孙顿了顿,突然问,“柳言棋你们都认识?”
“听说过。”卓阙像是料到长孙会问他这个,伸手指了指桌上那瓣蜜柑。
少年看了他一眼:“我不喜欢吃酸的。”
卓阙笑起来,给他重新挑了个苹果,拿旁边摆着的小刀削好了递给他,长孙拿过来咬了一口,卓阙才继续道:“他是柳傅的独生子,柳傅就是赤龙城和连庭平起平坐的另一个大角色。”
“第二个会长?”
“没错。”卓阙点头,“叫钟叔那个,全名钟海,是柳傅的得力助手,副会长另有其人,他们和连庭那一派是对立的,所谓的权利斗争的主角们。”
长孙了然了,感情那个柳言棋是个官二代,怪不得……
“这里面水深。”卓阙提醒,“最好别惹那小家伙,他看上去虽然蛮横,但的确有些身手,可能是基因遗传好,据说五岁的时候就能驯服初级魔兽了,是真正的天才儿童。”
所以才让他做面试官……
长孙算放心了些,他还以为只要有点后台就能来做这种筛选的工作呢,本来以为太不靠谱,这样看来至少不是空有头衔。
“小家伙从小被人夸到大,浮的很,赤龙城里没人敢惹他。要过他这关,你一会儿得顺着他些。”
长孙有些不解起来,既然是个好哄的小孩,为什么之前被淘汰那么多人?难道每个人都不搭理他么?不可能啊,也许不知底细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些人怎么看都是有备而来。
正想着,姜黎从隔壁门里走出来。
阳光下,姜黎的脸色不太好看,长孙和卓阙站起来。
“完蛋了。”
姜黎拖拉着嘴角:“我可能会收拾包袱走人……”
第九章
姜黎的一句话让周围的气氛瞬间有些冷,卓阙似乎没料到姜黎这么快就出局了,长孙则是直接问道:“他都问什么?”
“喜不喜欢他的裤子。”
姜黎往旁边八仙椅一坐,架起腿放到膝盖上:“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奇怪的力量,发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姜黎板着手指头数了一圈,最后耸肩:“普通的聊天。和一个努力想装作大人的小鬼头的普通聊天。”
“说实话没什么营养。”
长孙点点头,大致了解了,不过他并不明白柳言棋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该你了。”
姜黎伸手指了指门外:“多想想再回答,虽然这个东西可能没什么标准答案。”
“或者你可以看他的脸色再说话。”
姜黎瞎出主意道:“他的喜怒还挺容易观察出来。”
长孙心里另有想法,不过还是对姜黎的好意道了谢。
他跨出门槛走到旁边的房门前,小孩儿晃着腿手里捧着一杯比他的手心还大的茶杯,喝的有点吃力。
门口趴着火焰,懒洋洋甩着尾巴,他的大小又变回了小狗大小,尖尖的耳朵立着。
长孙走进门里,回身关上门,火焰在门口不满的喷了口气,但也没坚持跟进去。
回过头的时候,小孩儿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目光和他对了个正着,长孙想了想,摆出了平日在学校里习惯性的浅笑来。
“你喜欢火焰?”
“他叫火焰?”柳言棋咳嗽一声,装作随口问道。
“嗯。”长孙自己找位置坐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带着这副笑脸的他不是长孙律,而是那个在同学和老师眼里完美而没有丝毫缺点的优秀少年;在家人眼里懂礼貌却又陌生的儿子。
“你怎么得到他的?”柳言棋顺着话道,“他看起来不太好驯养。”
“他自己跟来的。”长孙耸肩,“我一觉睡醒,他就在我的被子上趴着。”
“就这样?”柳言棋有些不信的扬起眉,但目光和长孙相对,怀疑又被那俊秀少年善意的笑容打消了一些,“咳咳,说正事吧。”
他努力拿回自己的主动权,双手认真的放在膝盖上,这样看起来,那个蛮横的少爷又变得有些许可爱了。
“你今年多大?”
长孙:“十八。”
“比我大七岁。”柳言棋点点头,“你是赤龙城六十年来,第一个没超过二十岁的驱魔师。”
“能不能成为……还没定呢。”长孙笑笑。
柳言棋“嗯”了一声:“你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是因为什么?”
“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几岁的事?”
“大概……四五岁的时候。”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能力吗?”
“没了……”
长孙微微有些惊讶,难道每个人的能力还不一样?
“嗯……”柳言棋拿过一旁的本子,握着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小脸看起来像模像样的,长孙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
“听说你五岁就能驯兽了?”长孙突然问道。
“嗯?”没想到突然被人主动发问,柳言棋没算到这一步,不过很快他就总结好了台词,道:“是啊,这不是什么秘密了。”
言下之意是长孙律你太孤陋寡闻。
当然长孙并不在意,这个世界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片空白,不过很多讯息和资料也在逐渐填补这个空白。
“那是什么感觉?”
长孙问道,“你的家人怎么看待呢?”
“妈妈很高兴。”柳言棋随口道,“爸爸……不知道,他对我很严格。”
“你说我是六十年来第一个没超过二十岁的驱魔师……”长孙有些不解,“你不是么?”
“按照驱魔师资格证获取规定来看,我不是。”柳言棋哼了一声,似乎不满,“我还没到十六岁。”
长孙恍然大悟:“你身边的人都是这个世界的人,应该不难沟通吧?”
柳言棋放下笔,撑着下颚拿好看的大眼睛看他:“你想说你一个人不容易么?别想拿这套博取同情心。爸爸说了,活下去是你自己的事,环境就算有些微的原因却不是必然条件,总是抱怨的人是会被淘汰的弱者。”
长孙一愣,他并没有想博取同情心的想法,不过小孩儿的话却让他有些错愕。
他几乎可以从这话里听出那个柳傅是个多么严以律己的人,随即又想到了拉切西斯那甜腻却又阴冷的话语——逃避什么的,最懦弱了。
“你的梦想是什么?”
长孙一走神,柳言棋又拿回了话语权,用笔尖戳着小本子问道。
这似乎是个很幼稚的问题,但又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长孙转头看向窗外正好的日光,微风拂过花瓣,满院子的浓香却又恰到好处的不让人腻烦。
“不知道……”
长孙想了一会儿,慢慢回答。
似乎没料到这个答案,柳言棋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他问了那么多人,每个人都会给他各种各样的答案,有些甚至很感人。
但长孙却是一句淡淡的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那语气让人整个心都有点惆怅起来。
“那你为什么想做驱魔师?”
长孙转回头来看向小孩儿的眼睛,那清澈明亮的感觉让他回忆起另一个少年。
那个总是很软弱,又想要努力勇敢的少年,曾经是对他来说唯一一个可以放下戒备、警戒和伪装的人。
“可能是为了寻找梦想。”长孙半开玩笑的勾起嘴角,这次并不是习惯性的浅笑,而是发自内心真诚的笑意。
他好像不是很讨厌眼前这个看似蛮横的小孩儿了。
被长孙好看的笑容微微弄的有些脸红,柳言棋低下头,双脚在椅蹬上蹭了蹭。
“如果你成了驱魔师,你想做些什么呢?”
两人对话到现在,问题已经不再是机械的重复,柳言棋的每个问题,都是真心想得到对面少年的回答。
他对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哥哥有很多好奇,比如他长得很好看,能感觉到几乎没有力量,但却能驱使在驱魔界里并不好抓的魔犬。
即便是最低级的魔犬,也都是心高气傲,不会容易让人驯服的。
还有他笑起来时,眼里淡淡的距离感,虽然礼貌,但让人觉得无法靠近。
“我对这个世界并不了解。”长孙诚实道,“很多事情我是到了这里才一点点知道的,如果我一年前没有被卷进一些事情,恐怕我一辈子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路可以让我选择。”
这不是哈利波特的魔法学院,会有不管你在哪里都能找到你的猫头鹰送来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车票。
如果错过了,如果不知情,也许你就永远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