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世家——酒莲
酒莲  发于:2013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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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功夫比上一拨人厉害的多。”

宁广鹿道:“跳窗跑罢。”

“他们埋伏,定早就安排好了人。”宫士诚走到桌旁,拿起一个铜质烛台,听着悉悉索索的声响,看也不看,右臂一用力,猛的掷了出去。

“哗啦”一声,房顶被他掀翻一块,烛台带尖的一端不偏不倚,正插在一个人大腿上。那人猝不及防,惨叫一声从屋顶滚落下去。

宫士诚毫不宜迟,拉起宁广鹿,脚尖点地,纵身破顶而出。

两人立在屋顶上,定睛一看,屋顶上前前后后站了二十几个黑衣人,好似都还没从那个莫名其妙跌下房顶的事件中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宫士诚与宁广鹿背靠背站着,看着四周的黑衣人,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些人终于回过神来,却不答话,同时亮出了手里兵器。

宫士诚心头一凛,盛康的死士果然不少,而且个个武艺精湛。

第40章

宫士诚胸腔里的那团火茂盛一如火山喷发。“皇上派来的?”

黑衣人虽蒙着脸,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一愣,眉头皱起,依旧不答话,只朝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

周围二十几个黑影迅速移动,抽刀亮剑,杀气逼人。

首当其冲的一个跑到宁广鹿眼前,宁广鹿挥刀迎接,“锵”的一声,火花四溅,宁广鹿手臂震得发麻,后退了一步。

那边宫士诚已经酣战淋漓,抢在手里一把刀,连连重手出招,一口气重伤了六七个,滚下房顶。为首的黑衣人冷眼观战,看了半晌,二十几个人只剩了不到十个苦苦支撑。

宁广鹿不想杀人,能打晕的便打晕,重伤已算的上不得已。

宫士诚却不然,他恼怒了很久。从上次在幕都郊野,到这次在无名小镇,盛康的人一路追来,真要赶尽杀绝吗?自己已经离开,难道非要见到自己的尸首才会放心?非要自己死了才能终结?他相信过自己吗?

宫士诚从未有过如此的挫败感,自己一心一意想保护的人,和他眼中的地位,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自始至终都错了?

宫士诚摇头,不行!

黑衣人首领眼看自己的人已经支撑不住,果断掺进打斗中,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剑法出奇的轻巧流动。

宫士诚与他短兵相接,“铮铮”两招,已经觉出此人绝非善类。

那人“喝!”的叫了一声,再出几招,巧妙借力,脚下生风,竟逼近宫士诚一寸。

宫士诚腰身一拧,腿上发力,带着劲风猛踢过去,同时扬刀招架住那人的剑身。那人却半路改砍为刺,照着宫士诚旧伤的地方而去。

两人同时亮招,黑衣人被宫士诚踢中小腹,飞出去了一丈多,勉强支撑住没掉下屋顶,却捂着肚子蜷起了身。那一脚力量极大,想必内伤很重。

宫士诚也退了两步,背对着宁广鹿慢慢弯下腰。

宁广鹿被两个人粘住,偏头焦急问道:“你怎样了?”白皙的脸上已染了血,声音发颤。

宫士诚抬眼看看,喘了口气,道:“管好你自己。”

宁广鹿不敢分心,着急上火的连出几招却露出了破绽,被剑挑了肩头一下。冰冷的疼痛让他异常清醒起来,顾不上轻重,连连冲着要害出招,很快摆脱了纠缠的人。宁广鹿咬牙在脸上抹了一把,肩头的伤也不顾,跑到宫士诚身边。

宫士诚长刀倒插,整个人借着刀身勉强跪着,低着头,肩头不断抽搐。

“宫士诚……”宁广鹿俯身一看,顿时白了脸。

宫士诚右胸口插了一把长剑,剑身贯彻他整个胸膛。身前身后血流不止,滴滴答答一路流到屋檐下,染红了一片黄土。

不远处虾米一样蜷着身体的黑衣人也伤的不轻,一口口的吐血。

宁广鹿眼圈猛然红了,上前两步,扬起手里钢刀,毫不犹豫,一刀砍在那人脖颈上,顿时血溅三尺。

洁白的月光下,平凡如初的院落里,却血流成河,狰狞一如修罗地狱。

树上蝉鸣不断,宁广鹿小心翼翼跪在宫士诚身边,手无足措,“你,你还好吗?”亮晶晶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被乱抹了一把,稚气未脱的脸上花里胡哨。

宫士诚脸色死灰,眼皮懒洋洋一抬,见宁广鹿花猫一样的脸,“哼”的笑了一声,却带出连连咳嗽。身前刀口血流如注,异常凶猛。

宁广鹿吓得大哭出声,“你,你别吓我!”手忙脚乱的去捂那血淋淋的刀口。却被宫士诚慢慢推开了。

宫士诚手掌搭在宁广鹿细弱的手腕上,一手的冷汗。他气若游丝,喘了半晌,才慢慢道:“我活到现在……很多事情做了,却分不清对错。纠缠至今……终是也想不明白。”

宁广鹿愣在那里,忘了哭声,只眼泪不住的流。

宫士诚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但有一件事,我做得,也做对了……那便是救了你。”深邃的眼神盯着宁广鹿,抬手想给他擦擦眼泪,举到一半实在无力,只好放下。

宁广鹿眼泪似决堤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宫士诚眉头一皱,道:“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是将门之后,莫给你爹丢脸。”顿了顿,“你若平安到了昆仑,放下身前仇恨,好好生活。”

月光照在他脸上,这张脸棱角分明,刀削也似,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时却明亮异常。他英俊的地方不止在脸上,连内心脆弱和刚毅一并露骨的充满魅力。

宫士诚似是低喃,“我爱他,他若想让我死,我毫不犹豫……他可以亲手杀了我,也免了这般麻烦……”

宁广鹿吸了吸鼻涕,终于冷静下来,咽下口水,开口道:“你等着,这镇子定有大夫的,我去找大夫。你莫动,以免加重伤口……”宁广鹿边说着,边屁滚尿流滚下屋顶去。钢刀一并落了下来,他却顾不得,一身混血的泥土站起身来,还不忘抬头叮嘱宫士诚,“你莫动,等我回来,我很快就回来!”

稚气的声音遥遥传来,宫士诚听在耳里,看着那个匆忙离去的背影,嘴唇上最后一丝血色褪了个干净。天地瞬时失色。

盛康,若这是你想要的结果,那我满足你。只要你想要。

宁广鹿想不到自己也有腿脚不利索的时候。

孤身一人在大漠上遇到一队疆兵时没有这样过。那次盛康被擒,他一口气跑了二三十里回营地时没有这样过。在皇宫里刺杀仁帝时也没有这样过。

他记忆中唯一一次手脚不听指挥,是宁须臾被捕入狱,宁家被抄,他连夜逃出时。那种内心黑暗无底的恐惧笼罩着他。

“求你了,宫士诚,不要死……我最亲的人都已经死了,你不要再离开我。”宁广鹿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终于找到一户人家。宁广鹿用尽全身力气,把门拍得震天响。

门里的人连声道:“来了来了,这么晚了,谁呀这是……”

“吱呀”一声门开,开门的人被宁广鹿一身的血水吓得大叫一声。

“这里哪有大夫?”宁广鹿气喘道。

开门的男人愣在原地,嘴唇不住哆嗦。

“大夫!”宁广鹿吼道,“我要大夫!”

男人舔舔干燥的嘴唇,“我我我……我就是大夫……”

这夜的月亮,孤寂照耀。

幕国桓清二十一年七月二十,酉靖皇帝守灵结束,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宫。

盛康着手开始处理政务,昏天暗地没日没夜。

朝野一派井然,众臣皆称其仁。

没人知道,鼎元宫里,盛康孤身一人在案边,手执朱笔,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在沙场骑射中三箭齐发英姿飒爽的男人。

那日,晴空万里。那日,百花绽放。那日,你我尚不相识。

七月二十一,幕国下了一场雷雨。从南至北,声势浩大。

大雨哗哗而降,已经下了一天一夜。

宁广鹿百无聊赖,蹲在屋檐下摇着蒲扇,小炉子上煎着药。温火不徐不疾,药罐里“咕嘟嘟”冒着泡。

院子里的草药给雨水一浇显得尤其清亮翠绿。

宁广鹿转头看看屋里死人一样躺着的宫士诚,“嗳”的叹了一口气。头顶猛不丁挨了一下爆栗。

“哎哟!”宁广鹿捂着头,抬眼一看,徐郎中站在他身后,瞪着眼道:“怎么跟你说的!小火慢煎,滤去首汤,加水至满,再熬于干,复添之,剔除药渣,才得!”

宁广鹿听得恨不能一头撞死,他怎记得住。苦着一张脸,蹲在那里,便秘样子无二。

徐郎中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一脚把宁广鹿踢出三丈远,亲自执扇,一丝不苟的盯着小炉子上的药罐。

那夜,宁广鹿领着徐郎中到客栈院里,两人爬上屋顶,宫士诚已经昏迷,尚存了一丝气息。宁广鹿与他两人把宫士诚抬下屋顶时,宫士诚怀里掉落出了一块玉佩。

徐郎中年纪四十又五,眼尖手快接在手里,只看了一眼,刹那变了个表情,神色凝重问道:“你们是何人?怎有皇室玉佩?”

宁广鹿脸上泪痕未干,咬牙切齿说了两人真实身份。他就不信,幕国难道没有一个好人。

他们运气不算差,遇到了一个好人。

徐郎中看着吊儿郎当的样子,治起病来的摸样,宫里御医都不及。仿佛天下苍生,性命都捏在他手里似的。宫士诚眼看着踏进了阎王殿里的一只脚,被他硬生生拉了回来。

宁广鹿晃荡进了屋,坐在宫士诚床边。

宫士诚伤口太深,肺腑筋脉俱损,自那日昏迷至今,仍是不醒。

宁广鹿托着腮帮子看着宫士诚的脸发呆。窗外是天罗瀑布的暴雨,倾盆而下。看得久了,宁广鹿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宫士诚睫毛抖起来。

宁广鹿揉揉眼睛,仔细一看,脖子梗了梗,不确定的转头叫道:“徐郎中,你过来看,他是不是醒了?他眼睛在动。”

徐郎中丢下手里蒲扇,凑过来看了看。果真,宫士诚眼皮不住跳动,眉心增了几条细纹,乍一看去,像是疼了。

宫士诚挣扎了许久,慢慢睁开眼睛。一双漆黑沉默的眼睛光辉依旧。

宁广鹿跳起来,“他,他,他醒啦!”

徐郎中皱眉道:“我看见了。”

宫士诚口舌干燥,喉结上下滚动,发不出声。

徐郎中赶紧端了一碗凉茶送到宫士诚嘴边,慢慢喂着喝了两口。宫士诚半坐都困难,胸口的伤撕心裂肺的疼,坐这一会儿已疼得出了一身汗。

宁广鹿远远站着,见宫士诚目光看向自己,却大气不敢喘。

宫士诚眼睛转了一圈,沙哑着嗓音道:“这是……哪里?”眼睛再看向徐郎中,“你是,谁?”

宁广鹿道:“我们还在幕国,这是大夫,他救了你。”

话一出口,宁广鹿眼圈又红了。

他本以为,此生再也没机会跟宫士诚说话了。

第41章

宫士诚看着要哭的宁广鹿,眼睛一眯,不怒自威。

宁广鹿赶紧低头,忍回去眼泪,上前道:“你觉得怎样?”

宫士诚疲倦的闭闭眼,再睁开,道:“累……”

徐郎中将他放好,道:“那便睡会儿吧,你伤太重,伤了元气,这次要好好休养了。”

宫士诚看着徐郎中,慢慢道:“谢谢。”

徐郎中国字大脸,不自然的扁扁嘴,出去了。

宁广鹿凑到床边,眨巴眨巴眼,道:“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宫士诚笑道:“你当我还是孩子吗?不用你哄。”

“哦……”宁广鹿讪讪道:“你可吓死我了。”

宫士诚不说话。

宁广鹿却开始滔滔不绝,“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吗?你若是死了,我就带着你尸身回幕都,杀了太子给你报仇。反正我光脚不怕穿鞋的,跟他拼了!”见宫士诚没什么反应,接着道:“你当时流血那么多,我想你大概要死了。不过你很厉害,挺过来了。徐郎中说,幸亏你练武功底好,换了平常人,十个都不够死的。”

宫士诚听着宁广鹿絮絮叨叨,皱眉道:“别老是死啊死的,难听。”

嘴上说着话,心里却全然另一番打算。

他要回幕都。他要去找盛康。不经历生死不知道,他原是不甘心的。从未甘心过。

自打从皇宫里出来,他就不甘心。

时至今日,他仍不肯承认盛康会杀他。

宁广鹿见宫士诚若有所思的样子,乖乖道:“你流血太多,要好好养一阵子。”

“只怕那些杀手不会放过我们。”

“那夜的二十二个杀手,都被我杀了,没有回去报信的。客栈老板和那个伙计是给杀手杀死的。我在镇子野郊布置了逃走的线索,若是有人追来,定会认为我们已经跑了。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们还留在这里。”

宫士诚抬眼看看屋檐下煽火的徐郎中,道:“这大夫信得过吗?”

宁广鹿眼睛一垂,想了想,道:“我跟他说了咱俩的身份,他既然愿意给你治病,就不会出卖我们。”

宫士诚短暂的皱了皱眉,随即道:“也罢,如今也没有什么办法了。”说着伸出手,手指干净修长,带着皂角的气味,伸到宁广鹿眼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宁广鹿愣住了。

宫士诚道:“连累你了,对不起。”

“你怎,说这话……”宁广鹿纠结道,“是你救了我,我的命是你的。”大眼睛里流淌了些眼泪之外的东西,亮亮的盯着宫士诚。随即又道:“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着。我身边的亲人都没有了,现在好容易能跟你亲近些,你不能也这样丢下我。”

宫士诚脸上神情有些哀伤,勉强笑道:“你才十四,以后的路长的很。也会遇到很多的人,有的擦肩而过,有的泛泛之交。自然也会有相伴一生的。我嘛,归类在萍水相逢那一类就好。”

“不是,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在拔乐关的时候,没人相信我,只有你相信我。在宫里又救了我,你是我的亲人。”宁广鹿神色极其认真,他要告诉宫士诚他的重要性。

宫士诚勾起唇角,揉乱了他的头发,方收回手,神色倦怠道:“我歇会儿。”

“嗯!”宁广鹿给他盖好被单,退出房去。

宫士诚这一歇,险些再也醒不过来。

他的伤口长合并不好,右胸那里本就有旧伤未愈和,又添了新伤。这次果真是来势汹汹。

宁广鹿尽职尽责的守着,守了一天一夜,一双大眼熬成了兔子眼。

第二日夜,暴雨初歇,院里一阵清凉。

宫士诚却开始发烧。脸色苍白,一身虚汗,口中念念有词。

宁广鹿凑到他跟前,仔细听了半晌,才听懂。

他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宁广鹿虽也读了几天诗书,却不明白宫士诚的意思。只好喊来徐郎中问。徐郎中皱眉思索了半天,为难道:“我哪懂这个,药典上的字都认不全。”

宁广鹿焦急道:“他这般烧,你快想办法啊。”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我正想呢!”徐郎中不甘示弱道,他比宁广鹿更着急。“我已煎了药。他现在伤势加重,怕是伤口不干净,若非不得已,我还不能下手。”

宁广鹿一愣,看着床上已经烧得通红的宫士诚,道:“下手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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