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查过了,以他现在的能力,绝对不可能凑够钱。”顾中澜垂眉敛目,盯着自己脚下的一小片地方,“我重新查了他的背景,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我想知道苏远阁为什么看重他?”顾墨颜停下了敲击扶手的动作,凝目看着监控,只当作没有看到得力属下的疑惑。
监控中的少年,满面愁容的跟注,却在底牌摊开时,狠狠的赢了一大把。在筹码被送到他身前的时候,少年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视线流转之间,尽显睥睨。
他的对手霍然起身,拍着桌子,似乎吼了句话。清雅的少年端坐椅中,身子前探,手指在空中摇了摇,漫不经心的说了几个字。在淡粉色嘴唇闭上的时候,他瞬间弯起唇角,眼睛璀璨如日光下的碎钻,仰视着面前的人,直到对方怏怏坐下,才懒懒靠回椅背。
顾墨颜不自觉的抿起唇,眼睛微微眯起,等他意识到这个动作的时候,脸色一变,猛然闭上眼睛:“介绍下他的情况。”这句话声音很沉闷。
这时候的顾中澜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清冷的声音和他的性子一样:“江之遥,男,今年19岁,系Z大经济系大二学生。老家在Z市X县X村,家中除了父母外还有一对弟妹,不过他的母亲在他十岁时去世,十一岁时,他父亲娶了现在的妻子。”
“他的继母曾经虐待过他,江之遥十五岁上高中住校后,就不再回家。十六岁时,他的继母生下了一个男孩,两年后又生了位女孩。由于江之遥的父母没有正式工作,上大学后,他每月固定寄回去七百块钱。家里面需要用大笔钱的时候,也都由他支付。”
说到这里,顾中澜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措辞:“他入校的时候,被送女儿入学的葛明宗看上。葛明宗要求包养他,却遭到了江之遥的拒绝。之后,江之遥的父亲因为肺炎入院,葛明宗指使其父亲的主治医生夸大病情,同时以不恰当的治疗手段引起并发症,导致其父亲无钱医治,危在旦夕。”
“然后。江之遥去找葛明宗了?”顾墨颜猛然开口,清朗的声音冷了下去。他坐直身子,神色肃然的盯着监视屏上笑意深深的少年。倒映着少年身影的黑眸亮的骇人,黑到极致,连一丝光也没有。
顾中澜飞快的瞥了顾墨颜一眼,一板一眼道:“是的。之后葛明宗让人去医院处理江之遥父亲的事情,负担了所有的医药费。在那一次,江之遥签下了那份协议,就是现在在您手中的那份。”
“葛明宗?”顾墨颜端起茶杯,垂下眼睛,用杯盖一下下撇去水面上翻飞的茶叶,“他妻子呢?”
顾中澜小心的隐藏起神色中的了然:“他妻子和他是贫贱之交,现在住在葛明宗名下的房子中,他们已经三年不曾见面。除了女儿外,葛明宗还养了个私生子,只是那个孩子不是他的血脉。据说葛明宗最看重的是他的妻女。”
“水凉了。”顾墨颜放下水杯,杯中飞起一圈涟漪,一滴水溅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片红印,他却没有察觉,重新靠回椅背,“给他妻子留一笔钱。”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葛明宗所有的资产必然要像茶杯中的水一样消失掉,只有他的妻子可以保留少部分资产,因为他的妻子只是个局外人,还需要他们的抚养女儿。顾墨颜纵然讨厌葛明宗,也不会滥伤无辜。
顾中澜低声应是,麻利的端起顾墨颜的水杯向外走去。
“要白水。”顾墨颜低低吩咐了一句。等到顾中澜将一杯冒着烟气的滚热白水放在桌子上时,顾墨颜立即将水杯捧在手中,微微沉吟,“葛明宗的闲事我本不该管……”
未尽的话,顾墨颜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心中早有明断,无论顾中澜怎样回答,他都不会改变决定。他与其说是问询,不如说是慨叹。
顾中澜避而不谈,提起的是另一件事:“您的助理已经允诺葛氏参与‘嘉创’计划的后期宣传。”
“那就等葛氏做完。争取个机会不容易。”顾墨颜淡淡回答,这对他而言,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小口啜着滚烫的开水,看着监控屏幕问,“他赢了多少?”
他指的是江之遥,顾中澜沉思了片刻:“应该有八十五万了。”
“很厉害,也很奇怪。他是第一次进赌场吧?”顾墨颜眼中飞快闪过一分笑意,“我看他输输赢赢的,深谙赌场的规则,估计瞒过了不少人的耳目?”
顾中澜一直陪在顾墨颜身边,却对他的问询回答的很顺溜:“八十五不算多,赌场中坐镇的高手没有注意到他。要不要……”顾中澜第一次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泛着浅浅的蓝光,下巴微尖,硬朗的外貌带有点美洲人的影子。
“让他赢。”顾墨颜慢慢转着手中的杯子,神色深不可测。监控器中的江之遥正赢了一大堆筹码,眉眼间皆是抖也抖不去的笑意,苏远阁手搭在他的椅背上,眉毛得意的扬起,神色飞扬,不知道在对江之遥说些什么?
等到江之遥又赢了一堆筹码的时候,顾墨颜忽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极淡,就像是清晨的薄雾一样,凉凉的漂浮着,太阳一出现就烟消云散。可是那样淡的笑容,却让他的眼睛清透起来,黑到极点又明透到极致,甚至带着点小孩子一样的清澈。
“看他赢钱的样子那样愉快,我忽然对他玩的东西有兴趣了。”顾墨颜放下水杯,霍然起身,伸展开身子,淡淡的看着顾中澜。
第十八章:狭路相逢
江之遥的算盘本来打的很好,来赌场找些富二代,痛痛快快赢上一百万就走。这并没犯赌场的忌讳,就算不慎被谁注意到,也出不了什么问题,更何况苏远阁还坐在他身边,也不可能有什么麻烦主动碰上来。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顾中澜的出现。这个赌场虽大,却也不值得顾墨颜拨冗前来。概率如此小的事情,偏偏被他撞上,江之遥并不准备退让,一次退,步步退,就算他想避开顾墨颜,也总不能还没见到人影,就先退避三舍,失了锐气。
挥手之间,刻意输了几万,江之遥看着对手几人得意洋洋,浑然忘记前一局惨败的模样,厌烦的揉揉眉心,这个久病之后的身体,到底是有些吃不消了。
“还差多少?”苏远阁呼吸出的热气喷在他耳边,隔着椅背松松揽住他。有个人在身边陪着自己,来结束这场注定胜利的战役,侧头之间就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而再非独自一人的鏖战。在这冷气充足的豪华大厅中,江之遥难得的感受到了点淡淡的暖意。如此陌生又怀念。
他温和的微笑,神色疲倦而舒缓:“快了,还差十几万。”
苏远阁立即扬起唇,神色飞扬,是真实的为他开心。
顾墨颜走进大厅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江之遥的笑容。他停下步子,遥遥的隔着人群,看向那个少年,那双细长的眉,微翘的眼,淡粉的唇,清如水波,悠远甘冽,永远微笑着,如青竹随风摇摆,却永远不会屈服。
——不一样的容颜,却带着几分熟悉。
“少爷。”跟在身后的顾中澜疑惑的抬头,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止步。
“他让我觉得眼熟。”顾墨颜神色漠然,黑眸幽深。
顾中澜微愕,扫了眼正侧头而笑的江之遥,带着几分了然,不咸不淡道:“大概是因为,少爷捡到过他的缘故吧?”
“就像父亲当初捡到我一样?”顾墨颜似笑非笑,浓黑的眼睛席卷出无数的风暴,又瞬间沉寂如死海,“你想说,他的遭遇和我相似?所以才让我觉得眼熟?但是这些年我捡到的人也不少!或许应该把他留在身边?”
顾墨颜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就像是在不断挤压着自己的情绪,压得越狠,爆发的时候就越厉害。。
“少爷!”顾中澜猛然提高声音,蓦然抬头,眼神凌厉坚定,像把剑一样戳到顾墨颜心中去,“您没做错!”
“没做错?”顾墨颜恍惚的追问了一句,最终挑了挑唇,狠厉的神色一点点平复下去,“错了又如何?”他微微抬头,神色绝然又凄厉,就像是在向某个人挑衅,可是他面对的方向,只有一大片清透而璀璨的水晶灯,不摇不动,光芒虚幻。
中澳亚赌场是个令人疯狂的地方,很多人迷失在这里,难以自拔。进来的时候家财万贯,出去的时候一文不名,尤其是在顶楼,更不乏生死之赌。门槛越高,跌下去就摔得越重。幸好这里只是赌场的底层,就算失去了赌注也不会让人疯狂。
不会让人疯狂,却会让人不甘。从第一场开始,江之遥就不断的换着摊子,虚虚实实,输输赢赢,这一次揽回池中的砝码,他正准备换个桌子进行最后一局,却没想到那个赌徒输不起。
三四十岁的人了,拍着桌子,赤红着眼,大吼着不让他离开,对四周众人的注目视而不见,风度仪态悉数不顾。
“你想怎么样?”江之遥站住身子,淡淡看过去。
“和我赌。”男子狠厉的回答,死死盯着他,眼中尽是嗜血的光芒,好像只要他敢拒绝,就会立即扑上来,哪怕同归于尽。
笑嘻嘻的苏远阁眼神微冷,瞥了眼旁边的发牌手,见到那人溜了出去,才安慰的拍拍江之遥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
江之遥斜了他一眼,身子一僵,没有躲开。那一眼的风情,清淡与媚色交织,苏远阁一瞬眩晕,顺着杆子就想往上爬。
这一次,江之遥躲开了。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一摆手,笑吟吟对那个状若疯癫的人说:“你已经没有筹码了。”
他的平静似乎感染了那个人,赌徒喘着气,动作幅度略小,却更狠绝:“我拿自己的命赌。你别想逃!”他一句话出口,旁边围观的人又是讶异又是激动。讶异的是区区十几万就要生死相赌?激动的是这只发生在赌场顶层的事情,他们竟然能够在底层看到?
“你的命对我有什么用?”江之遥微笑,眼梢扬起,旖旎的风情之下,尽是漫不经心的冷酷。
那个人愣了愣,赤红的眼睛迅速充血,面容扭曲,身子一动就要扑过来。
“站住!”就在这个关口,冷漠的呵斥声突然响起,声音不大,却威势天生,冰封万里。
这时候,江之遥刚刚上前一步,含在口中的话还未说出来,苏远阁拉江之遥的手也才刚刚伸出,围观的人双目泛光,瞧热闹的表情也才刚刚摆出来。可是这一切都被按了暂停。就连那个人扑过来的动作,也仅仅做了个开始。
是顾墨颜,除了他,没人能有这样的气势。
赌场的负责人躬身跟在他后面,肥胖的脸上满头大汗,在所有人都看过来时,更是局促的伸手抹了把汗:“这个人是混进来的。”
因为是混进来的,身家不足,所以无法接受十几万的输赢,甚至连命也愿意拿来赌。
江之遥垂下眼睛,这个时候,事情已经和他无关。他没想到顾墨颜会出现,虽然这件事情,他可以轻易解决。
顾墨颜的解决方法很简单,是一贯的干脆利落:“扔出去。”他看也没看那人一眼,转向江之遥,“和我赌。”
江之遥心中一跳,就连苏远阁的表情也微妙起来。围观的人不一定认识顾墨颜,可是能让赌场老板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的,怎么可能是常人?和这种人赌,输赢根本无所谓,只要能套上关系,哪怕就混个眼熟。
“抱歉,我拒绝。”在许多人嫉妒的目光中,江之遥微微一笑,如静溪流水。
似乎没想到他这样不识好歹,围观的人哑然沉寂。只有那个被拖走的人绝望的嘶吼。至于赌场别处的吵闹声,则遥远的像隔了个世界。
“你确定?”顾墨颜没有动怒,问的话也很寻常,冷峻的表情深不可测,“快一百万了吧?”
这是威胁,只有当事人能明白的威胁。江之遥自然听懂了。他就算赢了一百万,并不代表就能拿出去,或许平时赌场不会关心客人百万上下的输赢,但是今天顾墨颜在这里。
他愿意的话,他就是规则。甚至不需要他说出口,江之遥今天也别想再多赢一分钱。就算现在江之遥放下身架求苏远阁帮忙,也毫无用处。因为苏远阁可以帮他把赢到的钱带出去,可是怎么帮他把手中的九十五赢成一百万?
找高手来砸场吗?除非他疯了。
可笑的是,顾墨颜根本没有逼他,他只是陈述了赌场的规则。
而这就是顾墨颜的风格,做事干脆利落同样光明磊落。他不屑于玩弄阴谋,却擅长使用规则。就连当初逼死顾遥年的时候,也是光明正大展示出自己的力量,逼的顾遥年众叛亲离。他的手段狠厉直接,你看的再明白,也只能束手就擒。
“去哪里赌?”这一次,江之遥同样选择退让,垂下的眼睛掩饰去他所有的表情,声音太过平静,如同死寂。
顾墨颜眼睛微亮,转身就走,他不需言语,因为一切自会按照他的意愿安排好。
第十九章:一局输赢
奢华的房间中最显眼的是一张桌子,穹顶墙壁的水晶灯照出光芒万道,射在红木桌子上,硬是映出了层荧光。
长桌旁边只有三个人,顾墨颜坐在上首,江之遥与他相对,除了发牌手,再无他人。就是苏远阁和顾中澜也被拒之门外。
“为什么找我?”江之遥静静抬起眼睛,细长的丹凤眼流泻出璀璨的波光。顾墨颜坐在长桌的另一端,手中捧着水杯,白烟升腾而起,模糊了他的神情,只有一双眼睛,浓黑如子夜,光华是水雾也无法磨灭的。
视线与那双眼睛相撞,江之遥只觉得无数情绪从心中翻涌而出,他仓促的移开视线,只是一眼却仿佛看尽了一生,言尽了残念。终归回不去了。
“发牌吧。”清朗的声音在沉寂中响起,先忍不住的是江之遥。已经决定抛弃的东西,一遍遍被放在眼前重复,这种感觉并不好。
顾墨颜一动不动,敲了下桌子,示意发牌手开始。
第一张底牌已经放在了两个人面前,江之遥并没有看。在对方的场地和主人较量,他不知道可以靠什么,来赢下这一局?
顾墨颜同样没有看自己的底牌,他看的是对面的少年。
少年的问题,他无法回答,为什么找他?顾墨颜捧着杯子,氤氲的水汽挡在他面前,就像一层帷幕,隔开了两个人。灼热的感觉,穿透手心直抵心脏。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很多曾经被抛弃的习惯,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样的感觉,比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时,更加难熬。
没有人可以再给他温暖,只有这样一杯水,烫的手疼,却让麻木的肢体,可以稍稍触摸到温度。他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出一片阴影,所有的悲欢喜怒被埋藏在心中,他活在这个世上,如同木偶。
他厌恶这样的感觉,却从不曾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因为某些东西,在很久之前,已经失去。
牌已经发了三张,两暗一明。发牌手开始计数。
“你再不投注,就是弃权了。”少年清越的声音回荡着空旷的房间中,沉静的声线带着隐约的傲气,就像在提醒晚辈。
水雾后面的黑眸恍惚了一瞬,顾墨颜看也不看的推出桌上十分之一的筹码。他的筹码数目和江之遥相同,九十五万,筹码输光者,自然是输家,撑不住弃权的,也是输家。
筹码推出去的瞬间,江之遥利索的推出相同的筹码。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线惊心动魄的光芒,淡粉色的唇因为紧紧抿起,红如泣血,不变的只有清淡的笑容,似乎亘古如此。
实际上,第三张牌,江之遥是红桃K,而顾墨颜手中的仅是黑桃9。从明牌来看,占据优势的是江之遥。可现在发下来的这第四张牌,让黑桃9和黑桃10连了起来。而江之遥手中的红桃K后面跟着的却是黑桃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