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柏问道:“这么说他当时没死,那做甚摆个棺材在这?”
无人知晓。
那白发老翁要李莽来这儿,是为了得到什么?
石室里大多是宫里的一些贡品,锦被上的绸缎,笔洗,花瓶古玩。
但无一特别,除了这多出来的一副棺材。
是为了这玉娃娃么?
难道这玉娃娃身上有什么玄机?
三人又查看了石室的一些摆件,都没有什么发现,只能回去,试着查一查沈玉执政时的史书。
他们把玉娃娃带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寂寥
陆舜说要把这玉像带去给地牢里的老鬼看看。
于是秦小柏又和沈文苍共处一室了。
沈文苍枕着手躺在床上道:“他可真放得下心。”
秦小柏枕在他自然放下的左手上,闻言转头不屑道:“汪汪汪。”我现在这样,你还能拿我怎么办。
沈文苍笑了声,望着天花板道:“话说,你为什么要和我睡?陆舜真的不会打你么?”
秦小柏默默地:怎样?怎样?他不抱我上床啊。
小黄狗蜷成团,一边想一定要快点修炼自己睡觉,一边发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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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舜来到地牢。
老鬼们对这玉娃娃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嘿,多好看的颜色啊,去去去,摆在那儿,娘的一天看的不是黑的就是红的。”
陆舜站在铁栏外看他:“前辈,这玉有什么特别的么?”
老头缩在墙角,手拱在袖子里,眯眼看了半天,神色微变:“小子从哪拿来的?”
陆舜将来龙去脉说了,附近几个笼子里的鬼也都扒着铁栏凑近了看。
老鬼道:“这看着像是神石。”
陆舜眉毛微蹙。
老鬼比划着:“据说是上古时候的石头,后来在瑶池里放着,这石头没什么大用,就是辟邪。”
看热闹的鬼们啧啧叹了两声。
“说是辟邪,其实啊,就是用来压着阴气。”
陆舜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鬼要是死了,还能活过来么?”
老鬼迟疑地看着他:“怎么了?”
陆舜说:“厉鬼不是向来只有与身体合二为一之后,神智才可以清醒的么?”
“那,如果这副身体里的血流尽了,还能醒过来么?”
老鬼赫赫笑了两声:“哪个这么倒霉?”
陆舜摇了摇头,转身欲走:“算了。”
“哎哎哎”有个老鬼叫住他。
“你和你说的那鬼是什么关系?”
陆舜淡漠道:“仇人。”
那老鬼摆摆手道:“走吧走吧。”
陆舜走后,一群老鬼静了片刻。
“哎,老头,他真能复活么?”
“能,不过这小子不想啊。”
“怎么复活?”
“没有复活一说,只有一条。”
“什么?”
“成魔。”
陆舜回府,把睡得迷糊的黄毛狗抱回自己的屋里。
沈文苍又成了一人,空坐着发了会愣,出城纵马到了自己的小院。
小院与他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雪还没化,屋里很冷,冰棺摆在那儿也散着寒气。
他裹着被子坐在床边,开始轻声念叨。
“今天看到缚儿的玉像了,他当年可能没死。”
“沈玉当年背着我干了不少事,他们俩自小关系就不错。”
“你说,那白发的老头要干什么呢,你怎么惹着他了?”
“……我想你了。”
******
陆舜早上练兵回来看到沈文苍在拴马。
陆舜:“你出去了?”
沈文苍的长发上还带着雪,他说:“嗯。”
陆舜靠在廊柱上,说:“我昨日问过,他们说那玉像的料子是用来避邪的神石。”
沈文苍停下动作,侧首道:“避邪?”
陆舜:“嗯。”
“你问的谁?”
“你别管。”
沈文苍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好,我不管,只要陆大将军觉得靠谱就行。”
秦小柏伸着懒腰从屋里出来,正巧看见沈文苍的背影和陆舜蹙起的眉。
他见怪不怪地问道:“又怎么了?”
陆舜回神,笑了笑:“谁知道,也许,想那谁了吧。”
秦小柏歪头看了下沈文苍的房门,没有说话。
正午时,陆舜与秦小柏在院子里翻看沈玉执政时的史料。
里面只是讲,沈玉是历代最为勤政的君主,品行过人,谦和有礼,在大臣中口碑颇丰,几次御驾亲征,皆是大胜。
秦小柏趴在石桌上,道:“那为什么最后一次败了?”
陆舜道:“战场上胜负难测,许是出了什么事扰了心神。”
秦小柏闷闷地“哦”了一声。
陆舜一边翻书一边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反应过来,把秦小柏的脑袋揽过来,失笑道:“不是说我,别多想。”
秦小柏摇摇脑袋,尴尬道:“才没。”
一下午的时间,没有什么成果,沈文苍从屋里出来,一直站在门边看着院子里的那对师徒,面无表情。
第四十二章:要你醒来
陆舜照常是早上练兵,其余时间与他徒弟厮混在一起。
是的,厮混,至少在沈文苍看来,是这样。
大年节过去,街上的商铺渐渐开了起来。
一日,沈文苍在买书时,一队官兵推嚷着过来,到对面墙上贴了什么,又面无表情地走了。
老百姓拥上前去看,沈文苍远远看到金黄的一张绸布,是皇榜。
皇榜上写了,今上已定于九月开拓西部蛮荒之地,自五月起要开始征用劳力。
如今天下也算得上四海升平,只剩这西边,大约是几千年前就遭了灾,百姓逃走,留下一片荒城。
沈文苍不由得蹙眉。
鬼城,就在西边。
他遣小鬼送信给陆舜。
陆舜只回:莫急。
自是不急的,沈文苍坐在书桌前抄着书,一边想,现下城是你的,我着什么急。
一晃到了五月。
官兵开始挨家挨户地征收劳力。
天也渐渐热了起来。
沈文苍有点愁,想了半天,把冰棺移到了比较阴的地方。
这天小院的门被敲响。
沈文苍:“谁?”
外面有一粗嘎的声音喊道:“开门!官府的人。”
沈文苍开了门,一身白袍让官兵头子愣了愣。
这小院很平常,本以为是老百姓家,没想到出来一个书生,而且脸色是那种青白的颜色,面容略显不悦,这征兵的人有点后悔,但又不能这样被吓走,只能硬着头皮道:“官府命令,家里可有十五以上的男丁?”
沈文苍平淡道:“何事?”
“奉当今天子之令,征收劳力,开拓西北疆土,强我河山。”
话未说完,被冷淡打断:“没有。”
这人也不想惹事,本来打算潦草一问就走,没想这文弱书生竟是这种态度,不由气得脸涨红,大声骂道:“胡说,你这书生明显符合,家里可还有其他人?!让开,给我进去搜!”
一对官兵就要冲进屋里。
“慢着!谁敢再踏进一步!”
官兵不听,直接撞开了木门,大喝着捣乱。
沈文苍寒声道:“来人。”
未等这官兵头子反应过来,小院的杂草丛中竟有数十个披头散发,口鼻流血的东西冒了出来,朝着乱翻东西的官兵扑了过去。
绝望的尖叫被卡在喉咙,带着血迹的官服被拖进草丛里去,销声匿迹。
白袍书生合上门,进了屋里。
官府很快贴出了城里发生命案的告示,开始疯狂地搜捕凶手,许多无辜百姓都被抓了去严审。
自那日起,小院附近似乎安静了许多,那天的尖叫不是没有人听到,隔壁家的小孩也被锁在屋里,不让出来了。
城里风声紧了,家家闭户,竟和鬼城没了太大的区别。
夜晚睡觉的时候,沈文苍在梦中似乎听到了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哽咽道:“相公,你在阴间可好”接着就哭个没完。
第二日牵马走在鬼城中时,被拦了下来。
沈文苍看了好一会,才想起这是那痴情的青年——安辞。
安辞道:“文苍兄,昨夜你的牌位前有人烧了东西来。”
沈文苍疑惑接过,是一些衣物和书信,他才想起自己原先住的屋子与安辞是一间,牌位自然是在那儿。
平白多了些感慨,原来那时两人一起跳下悬崖,夫人被山下的农夫救了去,还给立了衣冠冢,信上说,她与那农夫过得还好。
也算是安心。
与安辞道别,走到陆舜的府前,沈文苍才惴惴不安地想:自己那之前的许多世,与那么多女子成婚,算是背叛么,应该,不算的吧。
陆舜正要出门,一推开门就看见沈文苍一副讪讪的表情,奇道:“怎么了?”
沈文苍牵着马绕过他,淡定道:“无事。”
于是沈大人晚上开始对着冰棺念叨:
“我不是有意的,当时还没记起你不是。”
“你为什么不拦着我呢?”
“秦森,这真的不是我的错……”
******
由于小镇上一下子消失了好几个公家的人,县令暗地里请了人来做法。
无休止的念经招魂声听得头昏,沈文苍索性走出去看。
街上中央摆了祭台,放上蜡烛,贡品,一个二十左右的男人身着道袍一手在鼻尖竖起,嘴里念叨个不停。
一直到晚上,县令才和师爷忐忑地走了。
那道长收了祭台上的玩意儿,被拍了肩膀。
他定定地转过身,道:“有事么?”
沈文苍带着轻浅的笑意:“道长这经念得不错,在下听得不太舒服。”
道长闭上眼睛道:“贫道不是有意扰了您的清静,实在抱歉。”
沈文苍忽然来了兴致,侧身道:“还请道长到寒舍一叙。”
这年轻人一进院子就开始打哆嗦。
沈文苍命一个长得还算可以的小鬼上茶,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才道:“道长,可知令魂魄重聚之法?”
年轻人哆嗦着喝了大半杯,漏了一大半,才说:“贫道才疏学浅。”
沈文苍笑了笑:“无事,把知道的说来听听。”
“一般来说,魂飞魄散之后,这是怎么也无法还原的,但听阁下说的情况又是不同。”
“有身体,且之前是厉鬼,血流尽而意识消失,恐怕不是魂飞魄散。”
沈文苍一直垂头喝茶,茶都凉了,缓缓吹了下,茶叶在水上幽幽的漂。
“然后呢?”
“厉鬼是因前世的怨念而成的,只有与本体结合才能压制住戾气,使神智清醒,但本体被伤,血流尽,本体失去意识,魂魄也就沉寂了。”
修长的手握在白瓷茶杯上,指节突起:“沉寂?”
“没有魂飞魄散,但与其无异。”
“继续。”
“……没了。”
沈文苍这才抬眼看他:“要怎么做?”
“贫道不知道。”
“莫要逼我。”
“此举违逆天道,贫道万万不敢。”
“呃”白袍拢着的左手渐渐用力,卡住那年轻人的脖颈。
“我虽不会许多,但单指让你变鬼这件事,也是可以的。”
“贫道……贫道真的不会,那法术太难,只有师傅知道。”
沈文苍仍旧没放开手,道:“你师傅呢?”
“师傅,师傅他,已经仙去了!”
“唤何名?”
“没名字,大家都叫他铁老头。”
“什么模样?”
“右脸侧边钳着八卦状的铁皮。”
事不宜迟,沈文苍去了地府。
地府还是那副样子,黑白无常成双成对地勾着魂魄飘过。
沈文苍站在那矮案之前,阎王才抬了头。
蓝黑的领子裹住脖颈的部分,提着笔的手只有一节一节的骨头相连。
长相平常的年轻人,沈文苍看着他想。
“何事?”
“想查一人。”
“谁?”
“铁老头。”
阎王一脸平静,低下头翻找。骷髅手指微动,往前翻了几页,才道:“在地牢。”
沈文苍的白袍在老鬼们看来很刺眼。
挨个找过,果然有一个右脸覆着八卦图铁皮的老头。
沈文苍俯身透过铁栏看他:“你徒弟让我来,找你办件事。”
这铁老头入狱不到大半年,此时正是烦躁不安的时候,立马凑上来道:“什么条件?”
“允你自由。”
割破中指指腹,将血滴在鬼玺上,再用手沾上血轻握住锁头,铁锁应声而断。
沈文苍带着这铁老头回到小院。
铁老头东张西望道:“我那败家徒弟呢?”
沈文苍推开木门,不经意道:“学艺不精,踢出城了。”
这老头撇撇嘴,道:“东西呢?”
沈文苍蹙眉,不太高兴,但还是引着他进了里屋。
第四十三章:仅此而已
冰棺里的帝王仰躺着,闭目,黑发披散在领边,黑金的王袍上还残留着血迹。
铁老头蹲下来低头看了一阵,点点头。
一直躺着的那鬼被扶起来,半靠在冰棺边上。
铁老头自腰间的布包里取出一根长针,沾了什么药水,然后道:“把衣裳脱了。”
沈文苍蹙眉从侧面把他领上的盘扣解开,一点一点把长袍仔细地褪了下来,至胸口处。
白皙的胸膛上,一道刀痕纵穿而过,薄薄的刀口。
眼睛有些酸痛,他慌忙把头转开,站起来退到一边。
铁老头拿着长针在秦森的右后肩处比划了几下,然后直接刺入。
直至半夜,一只眼神阴霾的鹰被缓缓刻在了秦森的右后肩。
鹰眼锐利而黯淡,像是沉寂许久,蓄势待发的模样,两翅展开,刀口被掩饰在黑白交加的羽翼中。
最后一步,铁老头收起针,对呆立在那儿的人道:“过来。”
沈文苍抬头看他:“什么?”
铁老头伸手把他拽过来,夺走他腰间的匕首,拿着转了个圈,在其手腕上侧侧一划。
血自高处快速滴落,流过用长针划破的皮肤。
落针之处,皆是血色,鹰眼血红,鹰喙尖利,真正算是画得活了。
沈文苍怔怔地看着,想起不久前那醉鬼趴在自己肩头,血也是顺着自己拿匕首的手腕蜿蜒流下。
只不过,那血,是千年前的帝王的血,发黑的红,缓缓而滞涩。
现在这血,是作为鬼魂的沈文苍的血,颜色浅淡。
铁老头拍拍屁股走了。
他说,秦森会醒过来,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也许一个月后。
天色微亮,沈文苍颓然坐倒在冰棺旁,右手紧紧地抓着冰棺的边沿,被冻得僵了,左手腕上的伤口在鬼玺的作用下缓缓愈合。
他强迫自己去做别的事,在书桌前抄佛经,又总是匆匆抄完一个段落,来不及落笔,袖角把沾满墨汁的狼毫带得掉了下来,落得满身狼狈地走回到冰棺前。
第七日,沈文苍呆站在冰棺前,低头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