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于归——未妆
未妆  发于:2013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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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虞接到洛兮送来的饼盒十分高兴,有个懂事的学生就是好啊,礼物虽轻,但是重在情义嘛,抱着这样的欣慰之情,他满面春风地打开饼盒一看,奇怪,那月饼摆放的样式怎么看怎么像是少了一块,他微有疑惑地看向洛兮,莫非是他太寡闻了,这是新的摆放样式?

洛兮有些尴尬,早知道就该回去换一盒,偏偏就偷了这个懒,涨红了脸,他窘迫地解释:“那……那个,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了妹妹……”

苏子虞了然,笑了:“无妨无妨,月饼可不就是让人吃的么?”先生这么大度,洛兮愈发觉得不好意思了,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匆匆离去。

中秋过后,蒙蒙的秋雨一直下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把整个安城都笼在了朦胧的微雨中,一直到某一日晨起,雨忽然不下了,天气蓦然凉得很了,院子里叶落成堆,又被夜里的秋雨浸得湿润,一脚踩上去,软绵绵的,悄无声息。

洛兮探头往外瞧了瞧,又掩上门,回头道:“怎么今日就忽然冷了起来,可怎么出门。”陈氏靠着椅子,听了这话笑道:“到了深秋,天自然就凉了,冬天还要冷的。”洛兮不自觉地搓了搓手,嘀咕着:“先生不是说秋高气爽么,哪里爽了?整日地下雨,都没见过几个晴朗的日子,这会儿就冷了起来。”

陈氏又笑:“过会子就不会觉得有多冷了,你还是多穿点衣裳,免得着了凉就不好了。”洛兮应了。

后来,洛兮总算是知道了陈氏说的过会子不冷了是为什么,因为过了一个月就入冬,更是冷的很,原先的那点冷根本就不算什么,到了十一月,安城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

墨香斋里燃着好几个炭盆,偌大的一个屋子特地分了一个合适的隔间来,与屋外是截然相反的温暖,恍若阳春,让人有些懒洋洋的,暖红的火焰一下一下地左右晃动着,一看见就暖了人的心窝。

洛兮趴在桌案上习字,他的神色很认真,心无旁骛,苏子虞靠着窗坐,翻看书页,看了一会儿又去望对面的洛兮,孩子练得很仔细,一笔一划地移动手臂,明显稚气的面容上带着极认真的神色,仿佛整个世界都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影响到他。

窗外的光线透进来,洒在那张小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稚气却明朗,甚至可以看见孩子那双清澈认真地眸子里泛着明亮的光斑。苏子虞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想,他应该是被感动了,为什么要用应该这个词呢?

他停下了看书,仔细地想着这个问题,人总是会因为一些自己曾经拥有过但现在已经失去了的东西,或许曾经未拥有过的到了如今还是未曾拥有的东西而产生一种特别微妙的感觉来。

这样的认真,苏子虞努力地回想,他在这般年纪的时候没有过,或许是有过一点,但是无论如何,现在是没有了,现在的苏子虞做任何事都是懒懒的,没有了动力,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兴趣。

苏子虞忽然后仰,将头靠在了厚实的梨花椅背上,苍白的手指掩住了眉眼,愣愣了一会儿,唇角扯起一抹苍白虚弱的笑来,指缝间,孩子认真伏案习字的场景深深印进了墨色的眸底,烙在了脑中,挥之不去,如一剂良药,可以让他在这个无趣的世界上苟延残喘……

洛兮缩着脖子匆匆往映香苑走,吹绿替他撑着油纸伞,寒风冷得像刀子,刺割着人的皮肤,洛兮的牙齿不住地上下打起架来。

幸而映香苑终于到了,上了台阶进屋,陈氏等在那里,给洛兮摘了斗篷,掸去头发上的雪花,看着他冻得发青的小脸,有些心疼地道:“怎么不等雪停了再回来?”

洛兮将手放在炭盆上烤了一会儿,感觉暖和,才答道:“万一到了晚上雪还不停怎么办?总是要回来的,在书斋里头烤火久了就不想挪窝了,还是早早走得好。”陈氏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在理,又道:“这么冷的天,可别冻着了。”说着就差人去煮了姜汤来。

洛兮又问:“娘,大夫来过了没有?”“来过了。”陈氏笑着点头。

自入冬以来,陈氏就得了风寒,咳嗽不止,有时甚至咳上一整晚,到了第二日声音嘶哑,连成声都困难,洛兮心焦不已,有人报了洛铭,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天寒着了凉,又加上心中郁结,这才有些厉害,“开个方子,吃几天就好了。”那大夫说。

几服药下去,还是不见好,陈氏甚至咳得愈发厉害了,几次竟见了血丝,洛兮忧心如焚,又请了旁的大夫来瞧,大夫摸着山羊胡子慢条斯理地把了脉,又看了舌苔,问上几句话,好半天不做声了。

洛兮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儿催促着,那大夫白了他一眼,才慢腾腾地道:“夫人原本就身子弱,前些年怕是重病了几场,没有去根,如今借着这寒症发作了,是咯血症。”

第八章

“咯血症?”洛兮呆了呆,他虽然不懂,但看见陈氏微白的脸色直觉不好。“嗯。”大夫仍是慢腾腾的模样,“要好生调理,切莫受凉,我给你开张方子吧。”

一张药方,龙飞凤舞地写了几笔,大夫走时又对陈氏道:“夫人这病,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忧虑过重,郁结于心,若不放开一些,光是喝药也是没有多大效用的。”

陈氏愣了愣,苦笑一声:“多谢大夫,慢走。”

纵然喝了药,陈氏还是不见好,但是却是没有转坏了,洛兮还是忧心,又每隔几日就请大夫来看诊,生怕有什么闪失。

“娘,他……没有来找您了吧?”洛兮试探着问。陈氏一怔,才明白他说什么,摇了摇头:“没有。”“真的?”洛兮不信。

陈氏无奈一笑,她知道那始终是一根刺,埋在了洛兮年幼的心里,孩子是不记仇的,但是,在某些时候,孩子记得仇,比任何人都要深切,都要难以化解,洛兮对洛铭的排斥从那一件事后就开始深切。

陈氏不想他这样,但是她没有办法,只是无奈,平心而论,除开那块玉的事,洛铭对她们母子并不算差,对兮儿,甚至是很好了,可是兮儿心里的排斥始终难以去根。

或许,再过些日子就会好了,兮儿就会忘了的,毕竟还只是个孩子,陈氏想,又对洛兮笑道:“真的。”洛兮放下心来,又道:“如果他再来,娘就把他赶出去。”“好。”陈氏笑得宠溺。

洛兮想了想,迟疑地问道:“娘,到底是块什么玉啊?他又不穷,要什么玉没有?非得找你要?”陈氏闻言,沉默了很久,久到洛兮微有些不自在了,才缓缓道:“是一块血玉。”

“血玉?”洛兮疑惑:“很贵重么?”陈氏垂下眼,道:“啊,也许吧。”“那娘有没有这块玉呢?”洛兮又问。陈氏抬眼看他,烛光朦胧,她的面容上有着岁月的痕迹,依稀可以看见曾经的美丽,双眼中布着深深的落寞。

她的神思有些恍惚起来,语气轻微:“曾经是有的。”“曾经?”她缓慢地点了下头,眉梢竟带了一丝笑,似乎是想起了很好的事情来,风暖花动,三月阳春,柳稍间落下来的阳光不知是迷了谁的眼,翩翩的公子,清秀的佳人,一枚美玉鲜红似血,轻风抖落了微喃,我一定……会来……

洛兮看着她面上的情绪,时喜时悲,似哀似乐,最后化作一声长的叹息,他低下头去,沉默着用铜钳子拨了拨盆中燃着的炭火,“噼啪”溅起几点火星子,又瞬间堙没成灰。

从那以后,洛兮就再也不提起玉的事了,在他小小的心中,娘亲始终都是第一位的,是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一定会是如此。

连绵的阴雨和小雪,使得这个冬天显得十分漫长,寒冷的天气,让人望而生畏,呆在屋子里不敢出去。洛兮坐在窗边,墨香斋中静静的,只有他一个人,苏子虞因为身体不适这几天都没有前来,洛兮只好一遍一遍地温习以前教过的字。

浓郁的墨香在空气中悄悄散了开来,洛兮执笔稳稳地落在纸上,如今,他也能写出一手颇为端正的小楷了,虽然笔迹还十分稚嫩,他的笔锋一转,一个字正要收尾,门忽然开了,笔尖微顿,这一笔就稍显拖沓了,洛兮有些懊恼,抬眼去看来人。

******

洛铭坐在书案后,翻看着账册,桐影沏了一盏茶过来:“少爷。”洛铭示意他放在书案上,“少爷,段少爷来了。”

“段成?”洛铭将视线移向桐影,挑眉:“他来做什么?”“啊呀,洛少爷这话说的好生无情啊。”一个懒散调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段成从容地踏进门来。

他摇着那把万年不变的折扇,挂着万年不变的笑容,嘻嘻地凑上前来:“洛少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洛铭扫了他一眼:“卞州去了四个月,段少爷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他将账册合上扔到一边,口中道:“段老爷算是白白花了心思。”

段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笑道:“那是,本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翩翩公子,玉树临风啊。”洛铭只是拿眼角瞥了他一眼,慢腾腾地道:“段少爷光临鄙府有何贵干?”

“嗳……”段成笑:“你怎的这般冷淡,想当初我会被我爹派去卞州还不是因为你么?怎么翻脸就事不关己了呢?”

“与我有什么干系?段老爷不是派你去历练么,怎么反倒扯到我头上来了?”洛铭端起茶盅悠哉地抿了一口,毫不在意地道。

闻言,段成眉角抽了抽,收了折扇道:“你别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儿,我对生意虽不精通,可也没傻到那个程度。”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你可还记得四月末那时的事?当时周与义那老家伙买下了卞州七成的春茶,卞州的茶一向由你买断,不过是今年被他钻了个空子,你便来诓我将段府底下茶园的春茶买走了大半,不惜成本打压周与义,后来,周与义确实是损失惨重,可我段府彻底是与周家杠上了,我爹为这事可没少折腾我,差点揭下我一张皮来,若不是你,我爹至于将我打发去卞州喝了四个月的茶?”

说着,段成将桐影送上的茶盅放到了一边,一脸的厌恶:“我现在一看到茶就想吐了。”

洛铭挑着眉无声地笑了:“段少爷这话可不对了,那日我来找你谈这事,你是一口应了的,说你做主,你茶园里的春茶卖给我,怎么今日却又说是我诓了你呢?”

“那还不是你之前特意提过泗州去年大旱,春茶好卖,又说我段府虽有茶,却没有专门的路子和买家,只怕是运去那里是划不来的,我这才同意,哪知你……”段成捏紧了折扇,斜眼看他,叹了一句:“我爹到说的没错,我却不是个做商人的料。”

“段老爷说了什么?”洛铭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盅,抬眼问道。段成哼哼了几句,道:“古语有云,兵不厌诈,却没有人能诈得过你洛铭,我喝了几个月的茶也算是活该。”

洛铭低低笑了:“段老爷让你别与我交恶是吗?”段成不做声,心道果然厉害,是洛铭太聪明还是他太笨?心中忍不住有些丧气,又听洛铭道:“是段老爷太抬举我了。”

段成暗暗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地拱手:“哪里哪里。”翻开折扇,摇了摇,觉得有点冷,又合上了,他嘀咕着道:“这般厉害,幸好我断袖却没有断上你,不然总有一天我段少爷得流落街头了……”

话毕才觉得不妥,偷眼一看,洛铭果然黑了一张脸,屋子里燃着炭火段成却觉得冷飕飕的,他暗叫不好,打了个哈哈,企图转移洛铭的注意力,作势虚指一下门外廊下:“看,那边是什么?”

洛铭的声音阴森森的,好不瘆人:“没什么,一只饶舌的鹦鹉罢了。”“哦,呵呵,是吗?”段成扯着嘴角笑,觉得脸都要僵了。“天天在这儿惹人烦,我去叫厨子炖了来,送给段少爷品尝一下如何?”

“呵呵,不用了。”段成赶紧摆手,又扯开话题,再说下去他可不敢保证洛铭会不会想把他炖了。又四下里扫视了几眼:“怎么不见你那个弟弟?”

洛铭懒得理会他,又听他说起洛兮,想想那只虚张声势又爱张牙舞爪的小兔子,倒似乎有一阵没见过他了,这会儿应该在墨香斋吧。心情莫名地稍好,唇角带出一抹极细微的笑意来,快得几乎让段成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扬声道:“来人,送客。”又对一脸错愕的段成道:“段少爷出来久了,段老爷会担心的,洛某就不久留了,段少爷慢走。”

于是段成一脸呆滞地被桐影请了出来,久久不能反应过来,他刚刚哪里表现出要告辞的意思了?他都多大了他爹会担心他?留的意思都没有还把话说的那么漂亮,段成几乎要仰天长骂了,洛少爷,您真厉害。

段成走了以后,洛铭也没了看账册的心思了,坐了一会儿,起身对桐影吩咐道:“去将我的斗篷取来。”桐影立刻从隔间里取了来,替他系好以后,道:“少爷要去哪里?”“墨香斋,你不用跟着了。”洛铭淡淡地道。“是。”

外面下着零星的小雪,地上湿漉漉的,细白的雪花坠落而下,无声无息地堙没其中,天空阴沉,透骨得寒冷。洛铭一路不急不缓地走到了墨香斋,里面很安静,洛铭微觉奇怪,里面莫不是没有人?

第九章

洛兮瞪着正立在门口的人,但对方似乎丝毫不觉,没有看见洛兮所表现出的不悦一般,自顾自跨进门来,顺手将门合上,洛兮忿忿地将写坏了的字扔到一边,随手从手边抽出一张宣纸来。

“苏先生呢?”洛铭随意地扫了屋子一眼,径自在他对面坐下。洛兮暗暗翻了个白眼,道:“病了。”闻言,洛铭点点头,苏子虞是个病秧子,大冬天的不病才奇怪。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他接着问,洛兮不耐烦了:“不然还会有谁?”洛铭却忽然笑出了声,小孩子都这么别扭吗?他想了想,他小时候似乎不是这样啊。

洛兮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不满地道:“你笑什么?”洛铭摇头,仍是笑着:“没什么。”洛兮白了他一眼,只当他脑子不利索了,没好气地嘀咕:“莫名其妙。”

他说这话不自觉地微撅着嘴,像是在与谁斗气一般,于是洛铭又笑了,这回可把洛兮惹恼了,任谁被人莫名其妙地笑上几回都会恼的,他总觉得自己在洛铭眼里像个有趣的玩意儿似的,这么一想,火腾地就上来了,他把紫毫狠狠摁到砚池里,然后提出来用力一甩。

于是悲剧就发生了,洛兮顶着一脸的墨汁几乎要哭出来了,心里委屈地要命,而洛铭则是见机一闪,逃过一劫。洛兮提着笔站在书案前,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就因为他的几声笑就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的模样,跟半年前比压根没有半点长进。

洛铭瞅见他一脸的墨汁点,像只花猫似的,很不厚道地又笑了,他真的想忍住的,可是……洛兮郁闷无比地看着洛铭开怀的笑容,恶狠狠地问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好半天,洛铭止住了笑意,伸手扯了扯袍子道:“我就是来看看。”洛兮没好气地瞪着他,洛铭起身寻了一条帕子浸湿给他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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