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安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边的笑容淡了些，看着远处漆黑的夜幕，有些怅惘和怀念，“……那孩子小时候，每到过年的时候我就带着他出去玩，大多数时候是去国外度假。如果在国内，就带着他一起放烟花，他就乐得跟什么似的。”

这是苏淮安第一次跟苏白提起这个身体的原主，苏白忽然就觉得眼眶一热，之前的兴奋像是被泼了一大盆冷水，站在原地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淮安回过头，见苏白讷讷地站在原地，就温和地笑了一下，指了指苏白手里拿着的那一大捆两千响的鞭炮，“这个打算什么时候放？”

苏白这时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急忙收敛好情绪，看着手里的鞭炮有点纠结：“内什么，苏爹，我以前没放过这种成捆的，都是我爸放来着……”

苏淮安就接过去，“我来吧。”说着，就拎着那一大捆鞭炮往远点的地方去了。

苏白看着苏淮安的背影，狠狠抹了把在苏淮安转过身后就开始不停滑落的眼泪，然后在震天的鞭炮声响起时，往前走了几步，张开双臂一把拥住正往这边小跑的苏淮安，在他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下，吸吸鼻子对苏淮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苏爹！新年快乐！”

苏淮安意外地愣了一下，然后带着温和的笑容，拍了拍苏白带着帽子的脑袋：“新年快乐。”

最大的家伙放完了，两人就往回走。北方的冬天冰天雪地，虽然三十儿这天并没有下雪，但地上早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苏白原来在家这边的时候，每年冬天都会狠狠摔几下，所以一到冬天，走起路来总是格外小心。倒是苏淮安，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一样依旧以常速前进。苏白怕他摔着，就冲已经落了自己一小截的苏淮安嚷嚷：“苏爹，你慢点，别摔着！”

苏淮安就边走边回过头看正龟速移动的苏白，还没等说什么，苏白就见他的身子歪了歪。

苏白囧，赶紧向苏淮安冲过去，结果越着急越出事，都到苏淮安跟前了忽然脚下一滑，“噗通”一下和苏淮安摔做一团。

“嘶……”苏淮安垫在下面，苏白趴在他的身上，两人摔得都不清，苏白就有点哭笑不得：“都跟你说了让你慢点。”说着，就从苏淮安身上爬起来。起身的时候腰还弯着，脚下又是一滑，苏白见苏淮安也正在起身，就下意识地往旁边倒，结果无比杯具地脸着地了－　＝。

“不带大过年就这么衰的……”被苏淮安拉起来的时候，苏白哭丧着一张脸，边嘟囔边把脸上的脏东西擦掉。

“刚才还说我，这会儿自己又摔了。”苏淮安把手伸到兜里掏了掏，掏出来一张手绢给苏白擦擦脸，“鼻子和下巴都破了，快上去处理一下吧。”

苏淮安没说的时候苏白还没什么感觉，结果苏淮安一说完，苏白就把手套摘下来在下巴上凉凉的地方点了点，果然看到淡淡的血色，皱了下眉，倒也没再抱怨。

“苏爹，你刚才摔伤没？”帮苏淮安把身后的碎屑扑棱掉，苏白有点担心。

“没事，走吧。”苏淮安说着，弯了弯手臂，苏白就从善如流地把胳膊伸进去套住，一瘸一拐地跟苏淮安回家了。

两人到家的时候，春晚已经结束了。林家爸爸早就回来了，这会儿已经躺在床上睡得鼾声四起。林家妈妈见他们俩回来了，就说厨房还有饺子，要是饿了就让苏白煮了他们两人吃，然后就带着林淼去睡了。苏白和苏淮安就轻手轻脚地来到苏淮安的房间——药箱在苏淮安睡的那屋。

帮苏白往下巴和鼻子上贴了两个创可贴，两人都很累，就都洗洗睡了。

新的一年，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part 36

三十儿一过，新年好像就过完了一样，连鞭炮声都只剩下零星的几声。苏白在床上来回滚着，想着是不是大家初一这天都在懒床，所以外面才比之前安静了那么多。

小时候过年的那阵子好像天天都是节日，亲戚们带来的新衣服、一箱一箱的堆得老高的饮料、好多好多的水果和糖果，还有那些一起在满是红色碎屑的雪地里打滚的小朋友……那时候的日子好像烟花一样，“咻”地转眼就不见了，现在却是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人变了还是世界变了。苏白打了个哈欠，起身去厨房看早饭吃什么，明明才是新年第一天，却完全感受不到小时候那种喜庆欢乐的气氛，觉得有点失落的同时，也觉得或许这就是生活，平淡如水，温和得没有一丝波澜。

苏白发现苏淮安发烧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之前他以为苏淮安是因为两人前一天晚上回来得太晚了还没睡醒，苏白就想着苏淮安平时就挺忙的没时间休息，好不容易大过年的就让他睡到自然醒吧，结果到中饭的时候苏淮安还没起来，苏白就去苏淮安的房间看了看，这才发现苏淮安不太对劲。

苏白进去的时候，发现苏淮安正蒙着头睡觉。小声叫了苏淮安两声，那人就迷迷糊糊地把被子放下，露出里面通红的脸，难得颓唐的样子吓了苏白一跳。

伸手往苏淮安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苏白“啧”了一声，立马起身去找娘亲了。

林家妈妈来看了看苏淮安，知道他是发烧之后就跟苏白说先让苏淮安吃退烧药，不过吃药之前要先吃点饭，空腹吃药对身体不好，然后就去厨房给苏淮安做饭去了。苏白看苏淮安烧得厉害，怕他脱水，就接了杯温水，回到苏淮安的房间后，搀着烧得迷迷糊糊的苏淮安坐起来，把一整杯水都给他灌了下去。

林家妈妈给苏淮安煮了点容易消化的土豆汤，苏白就跟娘亲说自己去照顾苏淮安就好，如果吃药之后不见好的话，就直接打吊瓶。

“苏爹，苏爹？”把食物都端进去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苏白轻声喊着，他也想让苏淮安好好休息，但前提是得先让他把饭和药吃了。

苏淮安听到他的声音，慢慢把眼睛张开一条缝，苏白就凑过去坐在床边，声音轻轻的：“苏爹，先起来把饭吃了吧，然后才能吃药，嗯？”

然后就拉着苏淮安滚烫的手臂，把苏淮安拉起来，往靠背上放了枕头后让苏淮安靠坐着。苏淮安这个时候似乎清醒了点，见苏白小心翼翼的样子就露出个笑容，“……没什么事儿。”

在苏淮安的两腿上面放了个小桌，苏白把饭给苏淮安摆上去，看苏淮安虚弱的样子有点心疼：“苏爹，用我喂你么……？”

苏淮安听了，正要拿勺子的手顿了顿，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苏白一眼。苏白就讪讪地坐在一边，也不再说话，让苏淮安能有个放松吃饭的安静环境。

饭后苏淮安的精神似乎好了点，苏白见他非要要下床的时候还有点急，结果跟着苏淮安来到卫生间门口时才囧得以头抢地。

苏白蹲在卫生间外的地板上摸摸下巴，听着里面传来的哗哗水声，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以往娘亲和老爹生病的时候，也没见自己在意伺候到这个份儿上啊……他忽然有些茫然，自己到底为毛这么在意呢？是因为觉得苏淮安可能是因为昨晚上跟自己一起出去才发烧的，还是因为自己直到中午才发现苏淮安生病了所以觉得愧疚？

苏白瞪着被自己抓掉在地板上的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苏淮安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头发湿湿的，看得出来是冲过澡。苏白就想说本来就生着病不能着凉，怎么还洗澡呢？不过之前见苏淮安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肯定不舒服得厉害，就没说什么。见苏淮安还穿着之前的衣服，想到两人来这边时本来寻思要换衣服现买来着，结果也没来得及，就让娘亲找了一套老爹没穿过的新衣服给苏淮安送过去。苏淮安也没推辞，可能也是身上的衣服穿着确实难受了，在苏白出去后就换上了。

苏白拿着毛巾再进来的时候，苏淮安正要继续休息，苏白就说让他先把头发擦干了再睡，不然容易头疼，而且本来就病着，别再更严重了。苏淮安就接过毛巾开始擦头发，擦了半天还没见头发干，苏白就去另一个房间拿了个吹风机过来，跪在床上苏淮安身后帮他吹头发。

苏淮安的发质很好，因为刚洗过所以味道香香的。他的满头黑发略有些潮湿，苏白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期间穿行而过，感受着手下发丝顺滑柔软的触感，忽然想到自家老爹的貂皮大衣（= =！），不禁有些失神。吹风机送出来的风暖暖的，苏白的手指也让人很舒服，所以当苏淮安迷迷糊糊把头靠在苏白胸前时，苏白只是小意外了一下，然后看着苏淮安安静的睡脸微微出神。他和苏淮安靠得那么近，即使在吹风机的噪声中，他也能听得到苏淮安有些沉重的呼吸声。苏淮安靠在他的胸前，他不知道苏淮安是否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只觉得心情忽然柔软得不可思议，也忽然明了，此时此刻的画面，或许会在他今后的记忆中成为被他珍藏的永恒。

手下的发丝已经变得干燥温暖，苏白把吹风机关好，一低头下巴就能碰到苏淮安的发顶。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脱轨，只能顺着心情把嘴唇凑到苏淮安耳边，声音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变得有些沙哑：“苏爹。”

苏淮安似乎被他喷在耳边的气息弄得有些不舒服，微微张开眼睛，还有些茫然。苏白忽然就觉得心底酸涩得厉害，有什么滚烫滚烫的情愫在心底压抑了太久也刻意忽视了太久，在此时此刻缓缓流淌出来，熏得他眼睛都开始发烫：“苏爹，先把退烧药吃了再睡吧。”苏白几乎是叹息着说出这句话。等苏淮安吃了药之后，苏白就端着空杯子出去了，在关上的房门前站了许久。

这一夜苏白睡得并不安稳，只知道自己似乎梦到了这个身体的原主，具体梦到什么却是记不清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巾上湿湿的，眼角还有液体不停地滑落，心脏也疼得厉害，让他只能难过得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有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苏淮安的烧还没退，苏白有些着急。这天林家爸爸妈妈要去走亲戚，林家妈妈临走之前去药房买了几个吊瓶，回来给苏淮安扎上，然后让苏白看着，到时间就把另一个吊瓶换上。当年苏白的舅舅得了十几年肺结核，都是林家妈妈照顾的，那么长时间里，林家妈妈早精通了一堆护理的知识，苏白对自家娘亲还是挺放心的，他以前发烧的时候打的就是这个。

照顾着苏淮安吃完饭和药，苏白伸手摸了摸苏淮安的额头，还是有些烧，但总算没有前一天那么热，苏白就稍微放下点心，坐在床边拿了手机和王瑶发短信。

跟王瑶说了苏淮安生病了，那妞就善解人意地BLABLA让苏白别着急。苏白就笑，回复她说苏淮安正在扎吊瓶睡觉，自己看着挺心疼的。王瑶那边沉寂了一会儿，苏白正以为她不会回复了，就看到有王瑶的短信进来。那妞笑苏白，说以前你亲爹亲妈生病怎么都没见你这么上心呢？苏白就点开写信箱，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语气不正经地回复给王瑶：【因为小爷看上他了呗】发完之后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等王瑶的回复的时候也很是忐忑不安，不知道王瑶会把那句话当真还是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那句话的真伪，就只能以这样半真半假的语气跟王瑶分享此刻纠结的心情。

王瑶的回复很夸张，满屏的省略号，直到最后快翻页的地方才蹦出几个字：【真的假的？！】

苏白就横躺在苏淮安脚下的床边，越看越想笑，也真的无声笑起来，眯着眼睛给王瑶回复过去：【摇扇，你说呢=v=】

王瑶就给他回复过来一个女王狠狠抽打奴隶的彩信，直接按自己的意思理解为苏白在耍她。之后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挺有意思的，就跟苏白讨论了起来。从之前两人一起看过的父子文到虐恋情深，甚至还讨论到现实中如果真的父子的话，所要面对的社会压力BLABLA的。

苏白也跟着她一起据理力争，不过以前两人每次讨论问题的时候都各执一词，这次倒是口径很一致，都觉得现实中真要是父子很不靠谱。

到底是怎样浓烈的感情，才能让人抛却世上其他一切，只为了和彼此在一起？

这样的感情，苏白无法理解，所以即使他已经发现自己似乎对苏淮安产生了一丝不该产生的情愫，也不能代表什么。

把手机放在一边，苏白把目光放在窗外冬日里如同白练的晴空。

他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而他知道，这份微小的感情永远无法得到宣泄和认同。他一直觉得苏淮安不恨自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那个男人，就算不恨，也不会真的把自己当做亲生儿子去对待，顶多，也就像现在这样说，保持这种不清道不明的状态吧……

低头苦笑了一下，苏白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远了，他根本就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份感情的存在，所以，即使心里很难过很难过，也要趁现在，把这份刚刚萌芽的感情，狠狠扼杀在摇篮里！

part 37

苏淮安扎了针之后没多久就睡了过去，苏白守在他床边直到两瓶吊瓶都打完，拔针拔掉才坐在床边看着苏淮安出神。

他还是林夏的时候也曾有过喜欢的人，甚至不止一个，小时候喜欢的男孩子尤其的多。苏白趴在苏淮安手边，用目光静静描绘苏淮安的睡脸。他初中的时候喜欢过两个男孩，却都没有告白，高中开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动心了。也遇到过长得很帅的男孩，但丝毫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完全是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待对方，连对方的名字也是毕业之后才从其他同学那里得知的。大学的时候宅得厉害，几乎只跟寝室里的几个女生比较要好，其他人几乎都没什么交集，也不参加社团活动，系里的男生也都惨不忍睹，而他又不是个能够将就的人，一晃眼，直到大家毕业各奔东西，他仍旧孑然一身，没有丝毫牵挂。

在他还是林夏的时候，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蕾丝，不然为什么越长大就越无法对男人心动呢，可能也因为他的社交圈子里大多都是女人？

但是苏爹……为什么会是苏爹？

苏白把脸闷在被子里，几乎能触碰到苏淮安刚刚扎过针的那只手。他伸手碰了一下，发现苏淮安的手很凉，可能是因为之前输液时间太长了。看苏淮安仍旧沉睡着，苏白犹豫地伸出双手，覆上苏淮安凉凉的手背。苏淮安的手指动了一下，苏白呼吸顿了顿，看苏淮安没醒，才小心地松了口气。缓缓摩擦着手掌把温度传递给苏淮安，苏白看到手腕上那条晶莹剔透的手链时，才想起娘亲让他带给苏淮安的那条。起身去隔壁房间把那条手链取出来，放在手心里捂热，才轻手轻脚地回到苏淮安身边，把那条已经温热的玉石手链滑进苏淮安的手腕。两只手还连着，苏白的手腕比苏淮安细一些，也要白很多，两根同样款式的玉石手链，一大一小套在彼此的手腕上，看上去竟像是一对儿一样。

苏白心底一酸，好多年不曾动心过，怎么一动心，就摊上这么个对象呢……

房间里太安静，确切地说整个林家都很安静，只有苏白和苏淮安两个人在。苏白想到以往过年的时候亲戚们都是在林家聚会的，这次改到姑姑家里，可能是因为顾忌着他和苏淮安吧。虽然早就知道能认回老爹娘亲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有些失落。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就想到苏淮安。江管家说以往过年苏家就只有苏淮安和苏白，没有其他亲人，只有他们俩。那里的房子那么大，只有两个人真的不会寂寞么？

“苏爹，苏爹……我会陪在你身边……”眼皮有些沉，苏白呢喃着，在安静的氛围中终究是抵抗不过睡神的召唤，趴在苏淮安手边阖上眼睛。

苏白是被布料窸窸窣窣的声响唤醒的。一睁开眼睛，就只看到满室的黑暗。等眼睛适应了，才看到苏淮安已经坐起了身，苏白哑着嗓子叫了声“苏爹”，揉揉眼睛，拿过已经凉了的水杯，起身把灯打开，然后给苏淮安接了杯温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