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觉得嗓子有点干，手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些汗，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安。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儿来，拨弄键盘回道：【姐。】

【你现在能来XX路XX街XXX小区一趟么？】那边很快有了回复，苏白看了，不自觉皱了下眉。

【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姐姐林曼终于肯跟他联系了，苏白却不知怎么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姐，也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反正看到林曼回复的那条信息，苏白忽然有些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的失落。

【你能不能来一趟？我和你东哥吵架了！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那个SB贱人，早晚有一天弄死她！】

苏白看完，眉头不禁皱得更深，本来很平和的心情也顿时晴转多云。深呼吸了一会儿才压下心底忽然升起的强烈厌恶，苏白看了眼正专心开车的苏淮安，“苏爹……”

“嗯？”苏淮安轻轻应了一声。

苏白看了会儿苏淮安平静的面容一会儿，再想到自家老姐刚才那条信息，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深深叹息一声，别过脸不再看苏淮安。

“苏爹，我姐那边出了点事，我得过去一趟……你看附近有地铁站的地方，把我放那就行。”

苏淮安沉默了一会儿，车倒是开得还很安稳，过了半晌，苏白才听到男人平静的声音，“你姐在什么地方？”

苏白发出短信，把地名念了出来。

苏淮安听完就皱起眉，“坐地铁过去少说也得两个小时，现在都十点多了，你到时候怎么回来？”

“……我身上带钱了，到时候坐出租回去就行。而且……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我姐那边具体什么状况我也不太清楚。”苏白缩在椅背里，声音有些闷。

苏淮安又沉默了一会儿，苏白一时间也摸不清他怎么想的。他其实并不怎么想去。

苏白这人其实很怕麻烦，即使是自家亲人，如果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他一般都懒得搭理。林家妈妈曾经念叨过他不知道多少次，说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自私，越长大越冷血了呢？苏白那时候也总是听过就过，在他心中，家人对他来说虽然比任何其他人都重要，但排在第一位的，却始终都是他自己。这种想法，从他开始认识到即使没了娘亲，自己也能活下去开始，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

只是今天老姐那边，他还真不能不过去。

苏白是了解自家老姐林曼的。小时候老姐摸爬滚打着在无数人冷眼中长大，虽然练就了一身皮实的性格，但诸如说脏话、脾气一点就爆之类的习惯也有一些，苏白虽然不喜欢老姐为人处世的方式，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人，而且他知道老姐的本质善良，对自己也是真心实意的好，所以虽然两人从前是同父异母的孩子，但他一直把林曼当成和林淼一样的亲姐妹。

林曼这么多年受的苦，苏白一直看在眼里，所以他和林家妈妈一样，一直都希望老姐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林曼独自来到帝都闯荡八年，终于在这一年接受了一个追求她大半年的男人，就是之前短信中提到的李正东。

苏白一直是希望姐姐能够幸福的，即使他曾经住在姐姐和李正东那过周末时，曾亲眼目睹两人几乎天天吵架的样子。即使这样，他也还是希望姐姐能够幸福。

只是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很怀疑，那个男人究竟能不能给自家老姐幸福。

“我送你过去。”苏淮安的声音拉回苏白的思绪，苏白晃了晃脑袋，之前出神没怎么听清，就又问了一遍苏爹说了什么，苏淮安就又重复了一遍：“我送你过去。”

“苏爹……你明天不上班么？”苏白有些担心，苏淮安上班忙了一天，刚才喝了酒之后又连着开了这么久的车，应该已经很累了。

“先去看看你姐怎么回事吧。”苏淮安说完，扭了扭已经有些发僵的脖子，继续专心开车。

苏白倚在靠背上，坐在明明灭灭的暗影里，望着苏淮安的侧脸怔怔出神。

心底却有个声音不停地响起。

苏爹，你总这样，总是这样。

他转过头，背对着苏淮安疲惫地捂住眼睛，阻挡一切光源的探入。

苏爹，你这样，还真是让我觉得无地自容啊……

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夜景，苏白苦笑。

欠你的越来越多，你让我拿什么来还？

part 25

车开到林曼指定的地点时，已经过了午夜。苏白跟苏淮安道了谢，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被瑟瑟秋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回头看了眼也一样下车的苏淮安，男人正倚在车门上，点燃一支香烟，红色的火光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地闪动。苏白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往不远处那座高层走去。

林曼的身材娇小，还不到一米六。她站在高层外通往地下停车场的地方，夜里的灯光昏暗，苏白走近了才注意到自家老姐上身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本就瘦小的身体正不停地颤抖。苏白低低叹了口气，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走过去，心下也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家老姐和东哥又出了什么事情，竟然只穿了这么点就跑了出来。她身体本来就不好，总这么不爱惜自己，以后可怎么办。

苏白想着这些，往林曼跟前走去。林曼注意到有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苏白，在苏白快走到她面前时，忽然后退了几步。

“……姐。”注意到林曼的反应，苏白停下脚步。

“……苏白……？”林曼的声音哑哑的，干涩而疲惫。

苏白应了一声，三两步走过去。这次林曼没有后退，只是依旧瞪着红肿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白。把外套给自家老姐披在身上，苏白现在的身高和自家老姐差得太多，只好蹲下身子，仰着头给自家老姐把扣子系好。

“好了，”站起身，苏白往周围看了一圈，没发现李正东的身影，就又看向自家老姐，“……你和东哥怎么了？怎么大晚上的跑出来了？”

林曼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苏白盯着林曼的发顶，一时间也不知道林曼是怎么了。

“呜……”林曼忽然蹲下身体，抽泣出声，苏白有些发懵，好好的这怎么又哭了？伸手拍了拍自家老姐的肩膀，苏白皱起眉头，正琢磨东哥是不是欺负自家老姐了，就被林曼忽然扑到身上。苏白没稳住，一屁股坐到地上，林曼就趴在他怀里，一面哭一面狠狠捶着他的后背：“……你个死孩子！你说你当初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我和你东哥回家的时候……看到你出事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啊！啊？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你！我一直怪自己没照顾好你……成天和你东哥出去应酬没时间陪你，你说那时候我要是在家……你不就不会出事了么……啊——”说到最后，林曼似乎是难过大发了，干脆嚎啕出声。苏白抱着不停捶打自己的姐姐，听着她边哭边哑声喊着，忽然也鼻子一酸，瞬间便湿了眼眶。

“……姐……”想说的话太多，到嘴边的却只剩下这一声姐姐，苏白抱住林曼，两人坐在地上抱做一团，痛哭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这个时节，夏虫早已经回归自然，化作黄土。整个小区都静悄悄的，人们跟着夜晚一起沉睡。在这片寂静中，忽然炸起的哭声不知道扰了多少人的清梦。哭声响起没一会儿，就听到小区住宅内传来些烦躁的骂骂咧咧声。苏白和林曼也听到了，只是情绪一时控制不住，正努力收声，楼上不知道谁家就突然往下面扔了一包垃圾，“噗通”一声落在两人不远处。林曼这才忽然炸毛了一样从苏白身上跳起来，指着楼上不知道哪家就要开骂。苏白见了也赶紧起身，拽住林曼不让她继续制造噪音，然后低头望着不远处那包摔得粉碎的垃圾，一时间哑然——他竟然在那一堆垃圾里甚至还看到了一小撮摔成渣的碎玻璃……虽然他们大晚上的制造噪音确实不对，但这要是真落在身上可是会要命的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苏淮安也听到这边的动静，苏白回身的时候，男人已经站在他和林曼面前。

因为那包“空投炸弹”的惊吓，苏白和林曼都冷静了不少，倒也不再像之前那么难过了，只是从两人红红的眼睛能看得出刚才两个人哭过。

“没事，吓死我了……”苏白舒了口气，一面拍着胸口，一面看着苏淮安，又看看身侧正一脸疑惑的老姐，想了想，轻咳出声：“苏爹……这是我姐林曼……姐，这位是，唔，苏爹，就是苏白的爸爸，他送我过来的……”

林曼和苏淮安打了招呼，带着几分尴尬，苏淮安点头作为回应，然后低头看了看时间，“你们有什么事，就去车上谈吧，这么晚了，也不能一直站在外面。”

之后苏淮安载着苏白和林曼，往苏家驶去。林曼知道后，赶忙说麻烦苏淮安把她送去附近的宾馆就好，苏白想了想，也跟苏淮安说去宾馆吧，所以这天晚上，三个人在一家四星的宾馆度过。

苏白和林曼要了一件双人的套间，苏淮安自己一间。

这天晚上，苏白和林曼聊了一夜，苏白先说了自己的情况，然后跟林曼道了歉。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林曼受了很多委屈，也知道林曼当初一定因为自己自责得要死。苏白之前跟娘亲通话的时候，知道林家爸爸到现在都没原谅老姐，这更让他对老姐感到无比愧疚。他们聊了很多，苏白一直不停道歉，林曼则一直叮嘱他，没有谁能够跟他一样幸运地拥有第二次生命，让苏白以后做事情千万不能再那么毛躁，一切要以安全为最重，命没了其他什么都是放屁！林曼后来又跟苏白提起李正东，也因此，苏白知道了林曼之前短信中火气那么大的原因，跟老姐一样感到无比气愤的同时，却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林曼和李正东的工作行业应酬比较多，接触的人也繁杂。两人当初在一起，是李正东先看上林曼，然后死缠烂打才追到的。林曼曾经直言不讳地跟苏白说过，虽然她和李正东在一起，但她对李正东没有半分喜欢，只是因为那个男人对她太好了，她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李正东一样对她那么好的男人，所以就跟他在一起了。林曼的说法，苏白并不是不能理解，他虽然从来不认为两个人一定要因为爱才可以结合在一起，但他是真的不怎么喜欢李正东。李正东的年纪比林曼大了十几岁，却是李家老幺，从小被人宠大的，所以虽然已经四十的年纪了，脾性却晚熟得厉害。自从跟林曼在一起之后，这俩人总是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一天不吵那都是奇迹，苏白曾经在他们家住过几天，看过两人的相处模式后，更加不觉得李正东适合自家老姐。

苏白一直觉得，自家老姐实际上是被李正东催眠了。在这俩人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李正东就总是跟林曼说，“你说我都对你这么好了，你怎么还这么对我呢？你以后绝对不可能找到一个比我对你还好的人BLABLA”之类的话，时间一长，林曼自己也开始觉得李正东是真的对她好，好到好像世界上真就只有这么一个男人能对他好一样。苏白一直看在眼里，也曾提醒过自家老姐，但林曼自己看不清，别人说什么都是白扯。

苏白一直不太喜欢话太多的男人，在他看来，真正有内涵的男人不会像李正东一样成天夸夸其谈。真正对一个人好，不是像李正东那样用言语用暗示去催眠对方，而是应该用行动去表明，就像苏爹对原来的苏白一样，就像林家爸爸对林夏和林淼一样。大爱无言，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苏白觉得都应该如此。不过也不是说话多的男人就不会办实事，像林柯那样的话唠，苏白还是一样感受得到来自他的关心。

所以说，在苏白看来，行动才最能表明一个人的爱。而在李正东身上，他只看得到对林曼的占有欲和支配欲。自从跟他在一起，李正东让林曼和所有朋友都断了联系，工作也不让林曼做，整天只能守着他一个人。苏白觉得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一定会疯的。但还是那句话，老姐自己不想着去改变，别人怎么着急都没用。

林曼和李正东这次闹得这么大发，其实是李正东跟林曼翻旧账了，而且还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林曼以前一起工作过的一个女人，正好是李正东一个朋友的下属，那女人也不知哪根弦不对劲了，跟李正东那个朋友说林曼和男人的关系一直很混乱，而且还被TW的老头子包养来着，说林曼身上穿的名牌啊戴的金项链啊全都是那个老头子给的。林曼的穿着打扮一直很潮，长相也很艳丽，很多人都打趣说她长了张小三的脸，再加上林曼的性格豪爽，男人女人都当哥们处，倒也交下了一帮子酒肉朋友。苏白一直很清楚，自家老姐虽然是个爱玩的，但一直都很洁身自爱，她身上穿的名牌都是用自己赚来的钱买来的，而那条分量不轻的金项链，则是林家妈妈前几年给林曼当嫁妆的，跟什么TW老头子根本没有一毛钱关系。只是这些事情李正东全都不知道，只知道林曼可能曾经给他戴过绿帽子，然后那个脾气本来就很不好的男人，就开始全天二十四小时逼问林曼，非让她承认自己确实被老头包养过，还说就算林曼承认了，他也不会计较林曼的过去。

苏白听完自家老姐的话，唇边扯出一个冷笑，这种男人，还要他干嘛。

只是林曼接下来的反应却让他有些无力。

苏白不知道自家老姐怎么想的，她的反应竟然是这样的：虽然很气李正东不相信她，但更气的却是那个往她身上泼脏水的女人。

那天早上，苏白是在自家老姐一连串对那个女人的污言秽语中度过的。

林曼对苏白说，自己一定要找出那个女人，要是那女人说不明白这件事情，就找人划了那女人的脸，让她在那个圈子里再也混不下去！

part 26

其实林曼的话让苏白有些囧，虽然林曼从小在家里小偷小摸没少干，在学校打架斗殴时常有，但长大后并没有走上歪路，而且本质不坏，所以苏白对林曼那番发狠的话，并没有太过上心。不过又想到林曼上学的时候，曾经把同学打出脑震荡过，如果真被逼急了头脑发热，没准也真的会干出什么脑残的事情，苏白就觉得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天亮的时候，李正东打了一夜的电话终于被林曼接起，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反正等林曼放下电话时，眯眼趁机休息了一会儿的苏白，得到自家老姐要立刻回去李正东那里的消息。

虽然对李正东那人没什么好印象，但苏白也不好说什么，自家老姐明显是偏向着那人的，他也不想自讨无趣。

值得庆幸的是这天正好是周六，林曼匆匆走了之后，苏白在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当了把炮灰之后，去楼下端了早餐上楼送到苏爹的房间。苏淮安已经起了，苏白敲开门的时候，他的头发还是湿着的。告诉苏淮安林曼已经回去了，苏白和苏淮安一起吃过早餐，也准备回家。

天气不太好，苏白和苏淮安从宾馆出来的时候，雨已经不知道下了多久。

一夜没睡，苏白困得厉害，看苏淮安的精神还好，就放任自己一路睡过去。

帝都的交通一向拥堵，正赶上出行高峰的时间，苏白睡得迷糊，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堵了多久，晕晕乎乎地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

等苏淮安轻轻推了他一把，苏白才发现自己手机响了，看了号码，是自家娘亲的，就直接接了起来。

林家妈妈找苏白的时候很少，一般都是苏白主动打电话过去，所以苏白几乎可以肯定，自家娘亲肯定不是想自己了才打电话的，没准可能大概也许，跟自家老姐有那么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