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梦眼睛睁得老大，“我不闹，我们等阿玛来接我们。”
人娇摸摸他的头，抱他更紧，小声道：“额娘陪你一起，我们一起等阿玛来接我们。”次仁隐在林间，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一大一小，轻声感叹，“孩童年幼不知愁滋味，粉红佳人笑容仍依旧。”
“安宁，这样的结果，你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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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次仁站在宫殿门口，愣了愣。
小石子大清早就不断派人去找他，于是他衣衫都未来得及穿就赶进宫来，可是，站在比凭王府还哀痛的乾清宫，他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最终理智战胜冲动，他举步走了进去。次仁进去就看见歪靠在御案上，两眼死盯着花苗发呆的烨，他的嘴角带着未干血迹，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虚弱，此刻他的身体在不停摇摆，像是要跌倒，次仁快步上前，一把扶正他，低头，小心擦着他嘴角的血迹。
烨紧闭的眼慢慢睁开，看见面前低头小心擦着他嘴角的人，如孩童般叫道：“二哥——”他想哭，却发现泪已经干枯，他把头靠在次仁怀里，难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次仁一手按在他肩头，一手握成拳，良久，才道：“很痛？”
烨道：“很痛！”很痛，痛彻心扉也不过如此。
次仁死死握着拳头，他想说，他也痛，却在看见怀里不断颤动的身体，生生忍住，他到底只是旁观者，再痛都能忍着，感情里，烨一直比他更痛。
“二哥！是我亲手结果了卓月桂，从而断送了安宁，上天该惩罚的是我，是我害了安宁，是我罪孽深重。”烨后悔，只是再如何后悔都改变不了事实。
安宁已归去，追悔莫及也无用——次仁拥着他，张嘴艰难的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他知道，安宁和烨之间他看的比谁都清楚，他就像站在世界之外旁观幸福的人，因为看的太清，所以即使是他所爱，他也能忍痛割爱，只是这样的结局多少痛了他的心，他可以不爱，他可以祝福，前提你们要幸福，可是事情像脱轨的旅途，相濡以沫的两人，终归成了生死陌路。
殿内火炉甚旺，暖暖热气围绕周身，却怎么样也温暖不了心凉的烨，次仁伸手往怀里摸，小心的拿出一缕银白色发丝。
他眼神顿时柔了下来。
这银白色的发丝是他和安宁一起押送粮草被偷袭，安宁为了救他割下的，打斗结束后，他特意回去找的，本来有很多，都被风吹散，只留了这一缕，他拾起，就一直珍藏至今，从未丢弃。次仁轻抚发丝末端，最后他还是抖着手把发丝塞进烨的怀中，语重心长的道：“烨！你即已清楚就莫让她不心安，凭王府桃花苑的桃花均已落尽，可是苑落的主人笑容依旧，她对安宁的感情未必比你来的浅，她都能让安宁安心归去，你又何必非要让安宁走的心不安，她会心痛，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不是世间之人，如安宁，男人要不起，女人爱不起，任何对她的非分之想都会是对她的亵渎，于是，他在压抑，她也压抑，因为他们清楚即使旁观幸福太苦，都好过于天上人间两相隔。迷局中，总有人看不清，而烨只是陷的太深，早已无力抽身。
以至于，空荡的乾清宫内烨如孩子般抱着次仁，呜咽道：“我只是想惩罚自己……”——十年后凭王府已人去楼空，凭王爷和王妃相继去世，允梦带着人娇远走他乡，烨亲手封了凭王府所有的庄院，至此安宁就像传说慢慢消散在人们心中，真正能记起皇城曾有一银白色发丝永远都是温润如玉少年的人，只有他或者他而已……
李没以为自己已经归去，却不想是梦！
这是一个冗长的梦，梦的尽头是永无止境的黑夜。
时间的洪流在不停倒转盘旋，笼罩在苍穹的黑暗散去，光华瞬间覆盖整个大地。李没睁开迷离的双眸伫凝这一幕的繁华——来来回回的车流，触目所及的高楼，不时飞过的航空飞机……泪水在眼眶打转，几经流转，却依然未落下。
不知不觉已十八年，再次踏足这片让他魂牵梦绕的故土，今日景，依是昔日貌。半空中有迷途的蝴蝶飞过，轻轻抬手，它在手心穿过，李没怔在那里，突然明白，原来只是亡魂，不会有泪，也不会有感觉，他和蝴蝶一样，同是迷途的可怜虫。
李没站在爸爸妈妈相识之地，赤脚走过东京八重樱林，时光倒转，他漫步在徐家汇教堂，再回首身后是漫天火花，恍惚中他已经出现在台湾静冈好力宝医院门口。
此时的医院，走廊里随处可见白衣天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水味，李没迷茫的站在原处，任由他人在自己身上穿过。
“没没！”
悠长的走廊里传出一声空灵的呼唤。
李没豁然回头，身后的人与景快速倒退，只留一人站在空落落的尽头，刺目的阳光扑面而来，他抬手挡着，无助的蹬在地上。
“没没！”
又是那个空灵的呼唤。
李没捂着脑袋，闭目努力回想声音的主人，脑海里拼凑着记忆深处的零碎画面——一成不变的西装衬衫，难得笑起得脸，拿着相片喃喃自语的哀伤，抱着自己同想一个人的落泪场面，以及爆炸后，他捂着心口倒下的画面……
“是爸爸，是爸爸，是爸爸……”
李没站起，拔腿就往不停倒退的走廊跑去。
时间像是奔腾的洪流，他追着它，却溺水其中，越是挣扎，越沉没的厉害，李没已经筋疲力尽，可依然想要奔跑，只因为他想亲口问一句：爸爸，你还好吗？
“没没！”
李没握着拳头，大叫道：“爸爸……”
脚下的走廊停止倒退，爸爸的回音在四周回荡，脚步站定，他立在手术室门口。抬手颤抖的伸向门的方向，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感觉心在搐缩，莫名恐惧那扇门里的场景，心中默念：没事，没事，没事，爸爸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紧闭的门内传来一个紧张的声音，“叶医生！你手术已经二十三个小时，休息一下，剩下的交给我做。”
二十三小时？原来，原来古代十八载只不过现代二十三小时，这里依旧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一天，他并没有错跑年华，遗失记忆，忘却尘世。
被叫叶医生的人，疑惑不解的道：“这病人邪门，明明没有求生意识，却又不咽气，我们抢救他十八个小时，他依然只是吊着一口气，好似心有不甘，可是他偏偏又无求生意识。”无求生意识？这世上已没他爱的人，他爱的人均已逝去，只留他一人，让他拿什么去求生，人的一生没有什么比被丢弃让人更心酸，虽然选择丢弃的那人比他更无奈。
李没瞬间回过神智，伸手就去握门把，不想手穿过门，一眨眼，他整个已经在手术室里。雪白色的病床上躺着他无比熟悉的人，即使自己辗转两个尘世，未见他二十三年，当他现于眼前，清晰的也只是隔日样貌。
“没没！”他未张口，可是声音真真切切是他发出来的。
李没傻傻的站在床沿，呜咽的叫道：“爸爸！爸爸！爸爸……”
爸爸插着呼吸管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听到他的叫唤，浑身搐缩，紧闭的双眼一滴泪悄然滑落。李没跪在他床头，伸手去摸他眼角的泪，手在他脸上穿过，愣愣的看着几乎透明的手，心口一阵疼痛，终是阴阳相隔，可是，奈何有泪。
“没没！”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生命的意义在于坚持，不抛弃，也不放弃，不抛弃别人，也不放弃自己，我一直坚信你会在另外一个地方好好活着，就如我相信你妈妈也在等我一样。”“爸爸……”李没突然不知如何和他说，他已经做了生命的逃兵，不光放弃了自己，更抛弃了别人。他在轻轻叹息，李没明白，就算自己不说做了生命的逃兵，他也已经知道，“没没！回去吧，回去你来的地方，那个地方你既已有留恋就不要做逃兵，这一世我已经尽力，我累了，如果我的归去，能让你新生，那爸爸选择就此归去。”
李没拼命摇着头，虽然那么清楚他活的有多孤单，妈妈不在，自己不在，这个人世间他留恋的统统不在，可是还是不希望他是为了自己自弃寿命。
本就累他一生，如何还能安然接受他赠寿，于是李没不管一边依然手术的医生，张开手臂抱着他叫，“爸爸，我不要，我不要，就算是你累了，就算是你想妈妈了，都不要说归去，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没有我们，你可以无顾虑的做你想的事，爱你爱的物，我们只是阻挡你飞翔的牵绊而已！”也许爸爸认为是自己害了他和妈妈，可是李没知道是他们拖累了爸爸，为了他和妈妈受不住日本风气，爸爸毅然把家搬到台北，每周来回在东京和台湾之间穿梭，再累再苦都未见爸爸说只字片句。为了他有自保能力，爸爸累了一天依然不间断的教他学习跆拳道，以至于吃饭都能睡着。为了他不好好吃饭，爸爸在忙在累，都要为自己做份饭菜……
而他和妈妈什么都未为爸爸做过。
“没没！没有你们，一切都没意义，所以，就让爸爸为了你做最后一件事。”他说完，未等李没有反应，躺在病床上的他身体激烈晃动，李没清楚的看见有丝白光慢慢脱离他的身体。
旁边的生波显示器叮当作响，几个回合下来，显示屏幕上的生命线成了一条直线。床边还拿着手术刀在做手术的医生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生波显示器，无比诧异的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刚才不是才有些好转，怎么就断气了，怪事，怪事了。”
李没无视身边所有的人或物，两眼死死的盯着那道白光，一眨眼，白光从爸爸身上飞速蹦出，他还未反应过来，已经重重的撞击在自己身上，李没的眼前一黑，慢慢无意识，模糊中听到爸爸轻声叮嘱：“没没！好好活着，爸爸和妈妈会一直看着你幸福的，一定要幸福，没没！”
幸福！
幸福是什么？
幸福是眼眶里的一滴泪，放在眼里痛，流下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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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混沌到清晰天空是一片蔚蓝，偶尔有小鸟盘旋，窗外的相思树叶已经落尽，萧条的枝桠直指苍穹，眩晕的阳光折射在屋子角落，被光笼罩的桌椅呈现亮丽的光泽，李没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他还活着，那就证明他真是踏着爸爸的生命荣获新生。
眼泪慢慢滑下眼角，李没用双手捂住苍白的脸，小声的低泣，“爸爸，你给的幸福很悲痛。”泪水从手缝滴落在胸口，炙热的温度让心口燥热，压抑的感觉拥挤在嗓尖，李没放下手，趴在床沿猛咳不止。
“爷你醒了，好些没有，你这病来的好突然，让奴婢吓的不轻。”房门突然被人打，一丫鬟打扮女孩走了进来，“爷都不知道，这两天曹府快被衙门来的人踏破了……”
李没怔住：“曹府？”
“是啊，全是来找爷的，管事的张叔都让留了拜帖……”
……
康熙三十五年，南巡。
“主子，行宫已经备妥，午时便可到了。”小石子掀开帘布，轻声稿纸闭目养神的烨。烨心上动了动，下意识脱口而出：“住曹寅府上……”
说完，他自己也有些错愕。
但是看见小石子不解的眼神，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去准备！”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