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了睡衣店。莫逸不怀好意地挑了一件几近透明的黑色诱惑系,诚心厌恶地看了一眼不作理会,莫逸失望地想道,这辈子是没机会看这古板的人穿了。
季卓悠倒是忍不住去想象颜然穿这件衣服的样子,图片还没完全生成,立马就被打散。季卓悠不禁怀疑自己的人品了。
最后挑了一天浅蓝色的普通家庭版。眼看着季卓悠不加犹豫地报出尺码,莫逸感慨万千,压低声音问:“小弟,莫非你已经对颜老师深入了解过了?真看不出来,现在的年轻人啊。”边说着还一脸沧桑地摇摇头。得,这下轮到他倚老卖老了。
季卓悠懒得解释,电话响了,一看来电,急忙去一旁接通。不多的时间合上电话,心里的大石落地,给颜然最好的生日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第二十九章
颜然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已经泄露,往年除了凌清惦念着寄来礼物或是亲自来陪他,自己一个人从未庆祝过。早晨和季卓悠吃完早饭就一起去了学校。中午下课后,再和季卓悠一起回家。
打开门,几乎以为走错了房间。满屋子的鲜花彩带气球,还有各种食物的香味,浓重的节日味道。然后两头大熊迎面蹦出来,语调高昂声线闷闷地说着“欢迎回来!生日快乐!”
颜然惊喜地回头看看季卓悠,季卓悠微笑着牵起他的手,“生日快乐,颜然。”
颜然喜悦之余,没注意到季卓悠称谓的变化,走进门去,两头熊亲密地将他抱住,毛茸茸又暖洋洋,颜然禁不住笑了,在季卓悠看来,一如当年那个纯白无暇的青涩稚童。
两只熊摘下头罩,朝颜然挤眉弄眼地问:“喜欢吗颜老师?”
颜然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看,用力点点头,“喜欢,非常喜欢,谢谢你们。”
“太好啦,那就开吃吧,颜老师,这个是我做的,尝尝。”诚心拉着颜然入座,指着桌上一盘菜道。
“这个是我做的,还有这个,那几个都是。”莫逸也摩拳擦掌地推销作品。
颜然感到眼眶有些酸涩,季卓悠握住他的手,递了筷子,柔声道:“尝尝,兴许不比我做得差。”
入口的滋味陌生而又矛盾的亲近,“嗯,很好吃。”
两位主厨长舒一口气,也动了筷子,母亲不嫌自己的孩儿丑,纷纷自鸣得意。
饭桌的话题是哪位厨师的手艺更高明,照两人迫切的态度来看,似乎是下了个赌注,就是不知彩头是什么。
吃完饭接着吃蛋糕,颜然闭上眼睛许了愿之后,吹灭了五彩蜡烛,切好蛋糕分给众人。然后收到了包装漂亮的礼物,幸福地拆开来看。
一切似乎落入俗套,可是对颜然来说,是弥足珍贵的温情细意。
酒足饭饱了,莫逸和诚心两个不多时就要告退。
颜然挽留道:“再呆一会儿吧?”
两人默契地笑笑,“不啦,我们还有点事,就让真心陪你吧。颜老师再见。”
送走他们,季卓悠拉着颜然躺倒在沙发上,“累不累?”
“一点也不。”
“那就好。休息一会儿,跟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颜然俯身去看他,眼里尽是温柔,“好啊,去哪?”
“回到过去。”季卓悠深深望进颜然的眼睛里。
“嗯?”颜然不解地望着他,下一秒被他拉进了怀里,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听他说:“我们去你的老家。车票已经买好了。要不要去?”
颜然由他抱着,应道:“嗯。”
“我有点等不及了。”
颜然低笑,“你也有性急的时候。”
车上,颜然被阳光照得有些困意,头渐渐靠向季卓悠,终于是睡着了。季卓悠低头凝视他的睡颜,把时光在他脸上镌刻的痕迹一丝不落地看过,心痛,然而也庆幸。
“颜然,到了。”
颜然模模糊糊地听到他叫自己,睁开眼睛,天色已经黑透,急忙去寻季卓悠的身影,很快看到了近处带着柔情细意的脸,心顿时安定下来,“嗯。”
季卓悠一路牵着颜然的手,去往颜然小时候住的地方。熟悉而又些微变化的风景让人心生感慨,过去的时光好似被旧影机一幕幕地回放,勾起人心底沉寂的怀念和苍凉。放下风景,只看身边的人,唯此能抚平世事的凉薄之意。
终于到了颜然家门口,那里已经换了另一户人家,季卓悠跟着颜然把制备的礼物送到各家邻居,热闹唏嘘了一阵,挽了颜然的手出来。
月色大好。一步步走着,仿佛真的踏回了过去。下雨的那天,季卓悠送颜然回家,颜然的外婆留他吃了晚饭后,也是两个人一起出来走的,沿着小径,也是这样一步步踏着石阶,视野开阔起来,原是到了一处坡地。迎风而立,月光挥洒。
“颜然,将来想做什么?”
“嗯,我想当老师。”
“的确很适合你。”
“真的啊。季学长将来想做什么?”
“可能会到祖父的公司上班吧。”
“噢,太好了。”
“为什么?”
“因为那样我就还可以经常见到你啦。”
“呵,小傻瓜。”
“你又说我,季学长。”
季卓悠宁愿当年这样回答:“我也希望每天都能见到你。”那么现在,就要把当年没说出口的话,没有做到的事一件不落地补回来。
“颜然,你还喜欢季卓悠吗?”
颜然愣住,迷茫地看向一旁的少年,心里渐渐犯疼,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么我呢?你现在,喜欢我吗?”不知怎的,季卓悠现在反而不忍道出事实。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怕颜然会受伤。
颜然面上羞赧,低下头,良久,轻声答应:“嗯。”
季卓悠觉得自己很残忍。然而,终于还是缓缓开口,“颜然,其实,我就是季卓悠,你的季学长。”可是,自己还配做他的季学长吗?
颜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季卓悠不忍地握住他的肩,很近地凑到他面前,“颜然,我是你的季学长,我回来了。”
颜然的眼睛睁得很大,“你在说什么,真心?”
“颜然,小呆子,我是季卓悠,我死之后转生成了真心,可是我的记忆还保留着,所以,我还是季卓悠,你的季卓悠。”
颜然仍是愣愣地,“你在乱说什么……”
“颜然,相信我,我什么都记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这里,就在这里,我们一起来过,我问你将来想做什么,你说想当老师,我说我将来在公司上班,你说你想要常常见到我,我笑你是小傻瓜,还总说你小呆子,不过是可爱的那一种呆,我还喜欢吃你酿的酸梅,我们每天一起吃中饭,就在学校里,在一棵大树下,你不信,我带你去找……”季卓悠语无伦次地说着,心越来越慌,紧紧握了颜然的手,视线也牢牢束在他身上,想要将他捆绑住。
颜然的眼神由于太过吃惊而有些呆滞,微微摇着头,嘴唇一张一翕,“……你在……说什么啊……”
季卓悠心疼得要命,再也忍不住紧紧搂住他,一味地在他耳边一件件陈举着苍白的证据:“你在物理竞赛得了一等奖,兴冲冲地跑到我面前,我抱着你转了好几圈,你在路上捡了一只小猫偷偷带到学校里,结果被老师没收了,你红着眼睛来找我,我就去找表舅说情,最后老师把小猫还给你,我们给它起名字叫悠然,后来你把它带回家养,还有一次,我衬衫的扣子坏了,你硬让我第二天还穿着,你带了针线,摘下眼镜,一针一针地替我缝好,鼻尖沁出了汗滴……”季卓悠抬起颜然的脸,发现他正像陷入一个幽深的梦魇中般失神,而自己提起这一件件往事,竟像是在揭他的旧茄,心疼地捧了他的脸,“这些不够的话,还有……”轻轻地吻上他的唇,发现是凉的,忍不住去辗转着温存,边柔声道:“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你呛了水还在昏迷,我当时慌极了,后来回想起来,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对你……”
“两位真是好兴致啊。”凌清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冷峻,“此番,是故地重游吗?”
季卓悠踏前一步,将颜然护在身后,“你来得正好,做个公证,告诉颜然,我是季卓悠,他的季学长。”
“当然可以,”凌清轻笑着朝两人走去,“颜然,来,我告诉你,你身边的这位,是货真价实的季卓悠,起码灵魂是,恭喜你,你喜欢的人还活着,而且,还这么年轻英俊。真心,哦不,表哥,同样恭喜你,你又一次无往不利地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我可是花了十几年的时间,都没人这傻瓜喜欢上我呢,还是你的手段高明,我认输,你赢了,赢得漂亮。下一步怎么打算,要不要回来,你的东西,我双手原样奉还。”
季卓悠听着他的话,像是事实,可又有哪里不对。还未反应,身后骤然传来脚步声,一回头,竟是颜然豁出性命一般地跑远了。顿时惊慌不已,就要追上去,却被凌清拦住,“放开!”
凌清桎梏得更加狠戾,“季卓悠,你也不配,你知道吗?!”
“够了凌清,光凭这么多年你一直放任颜然活在害死我的内疚之中你就该死一万次,要一起死吗,嗯?!”
凌清如遭雷击,手不由地落下。朝着快速离去的背影喊道:“季卓悠,起码这一次你没有赢,哈哈哈啊哈哈……”直到那那道身影完全没入黑暗,他还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肩膀微微耸动着,不知是哭是笑。
第三十章
颜然找不到了。
这一夜,季卓悠几乎跑遍了所有的角落,无比痛恨起黑暗来。它吞噬了一切,让他一无所有。比婴儿时期一动不动地望着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天花板还要让人消沉无望。
全身全心地站在颜然的位置考虑,季卓悠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错得过分,错得离谱,错得罪大恶极,不可原谅。他以全新的身份纠缠在颜然身边,一面强迫他接受披着假衣的自己,一面让他痛苦地割舍对季卓悠的眷恋,让他被现在和过去残酷地拉扯着,血流不止。而当他终于断掉被过去牵绊住的手臂,却残忍地告诉他,现在这个,原是一场幻影。更离谱的,这个幻影,竟是它对立的一方捏造的,多么讽刺。
颜然现在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季卓悠都搞不清,更何况颜然自己。
他本可以坚守最初喜欢的人,不用承受左右为难的痛苦,可另一个人对他死缠烂打,还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他可以放下过去,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然后他慢慢对这个人敞开心扉,允许自己喜欢上他。因为他不能为了逝去的人而置眼前的人于不顾。可最后的最后,这个人竟是那个人,他要如何面对过去的那个人,在他喜欢上另一个人之后?虽然这另一个人跟本就是原来那一个。
这样的混乱不堪,会把人逼疯。季卓悠恨不得杀了自己。
是他揭起颜然的旧伤疤,骗他涂上所谓的治愈良药,实则是剧毒无比的毒药,将原先的创口再次伤得血肉模糊,痛至骨髓。他是天下第一的大混蛋、大骗子。
他一点都配不上颜然。
只想找到他,对他道一万次歉,狠狠抽自己一万个耳光,然后永远失去碰触甚至接近他的权利,远远地看着他,只要他好好的——这几乎是妄想。在两次的巨大创伤之下,那个单纯的人还有可能平平静静地生活吗?
季卓悠啊季卓悠,这些浅显的道理,为何到现在才想透,为何到了万劫不复的时候才去忏悔?颜然要怎么办?
“诚心,颜老师……不见了,快帮我找他……”灰白微弱的曙光里,季卓悠靠在墙角,唇齿干涩地对着电话讲。
一天过去,仍是没有颜然的半点消息。
三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公寓。季卓悠在颜然家门口停住,“你们休息去吧,我呆一会儿。”
“好吧。别太晚,真心。”诚心还不明就里,季卓悠只解释说两人吵嘴了。
走廊里只剩了季卓悠一人,灯也灭了下去。他紧靠在颜然家门前,一只手在门上面摩挲着,脸贴着门,低哑的嗓音道:“颜然,你在哪儿?回来好不好?我再也不惹你伤心了。对不起,对不起……”
季卓悠以为他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地气息。就在很近的地方,门后面?!不加犹豫地站起来,大力拍着门,急切道:“颜然,你在里面!?颜然!”然后耳朵贴着门凝神细听,没有任何动静,可就是认准了颜然就在后面,于是继续拍打门,提高音量,“颜然你在里面对不对?!我能感觉到你,快点开门,让我见见你,只一眼就好,求你……或者,你轻轻应一声就好,拜托了颜然,让我知道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让我去死都好,求你,跟我说句话吧……即使让我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只要你说一句,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颜然,说句话吧,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就好,颜然,颜然……我是个混蛋,别为我这样的人伤心难过了,我不值得。我根本就不该活过来,根本不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如果我的出现只是为了让你痛苦,我宁愿从来没有我这个人。我只想你简简单单地活着,和你的朋友、同事、同学们,忘了我的存在,只要过单纯、幸福的生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类似的话,始终换不来门后一丝一毫的反应。
“等我,颜然。”这样说着,季卓悠快速地出了楼去,到了楼后面,攀住输水管道就往上爬。万幸,颜然家是三楼,窗子也没装着护栏。饶是如此,季卓悠仍是半途掉下来两次,终于翻进窗子的时候,腰背被某处尖锐的突起重重划了一道。
好在,他还是进来了。屋子里全黑,卧室里没有人,不过奇迹终究是发生了,从卧室出来,季卓悠一眼看到了蜷在门口的人影,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无声而压抑地抽泣着。心脏被割了一刀,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在对方刚刚察觉的瞬间,像是溺水的人发现一棵浮木一样,用尽全部的力气,狠绝而恐慌着死命抱紧了,绝对,不能放手。
“……啊……”颜然为这突然而至的袭击出口的惊叫不到一半,身体就感知并接纳了熟悉的气息,他对季卓悠,天生的一点抗拒也无。
知不知道,你的一个怀抱就可以消除所有,让我忘记伤痛和委屈,只想在你怀里放肆哭泣?
季卓悠想的没错,在知道真相之后,颜然几乎被折磨疯了。不过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颜然爱他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以至于这一刻,只要他一个拥抱,就驱散了所有的彷徨、迷茫,心伤和委屈,只余下毫无保留溢满而出的浓浓爱意?
季卓悠紧紧把他箍在自己怀里,愈加用力,良久吐出幽长的一口气,心脏才慢慢落回原位,很快疼痛随之降临,却甘之如饴。起码此刻,颜然在他手上。他不放手,颜然哪里也去不了,休息离开他一步。
他为何要放手?!
管它什么伤害!颜然就是他的,伤了也要自己一点一点给他治愈!
“颜然,你是我的,知不知道?”季卓悠急着先在口头上予以确认。
颜然回过神来,被桎梏得几近窒息,可又盼这一刻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