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怎么是宫爆鸡丁？最讨厌吃鸡肉了，给，自己把鸡肉挑走。”分明是知道他不喜欢吃花生，非得说得这么委婉。

“喏，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先说好，你要是敢嫌弃，以后都别想我再送东西给你！”胸脯拍得山响，这才被允许拆包裹。是副黑色的粗毛线手套，说实话，真的挺丑的，但十指相扣间，摸到她中指上的新茧，第二天还是毫不犹豫地戴上了。

“我说你都多大人了，晚上睡觉还能蹬被子！要不是我宿舍里有药，要不是我少拿了东西过来瞅一眼，你就等着在桌上过年吧。”工作后，两人第一次冷战，以他感冒匆匆告终。

……

不是没有争吵过，大学相识，大二相恋，牵手六年，磕磕碰碰从不曾少。尤其是刚毕业找工作那会儿，因为烦心事儿多，两人都跟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着，吵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是没嚷嚷过分手。但冷静之后，谁都没当真过，六年的朝夕相处，早已让他们将对方融入骨血。

可突然间，笑笑不见了！如此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不见了！

记忆被现实一次又一次否认，距离曾经的轨迹越来越远。理智告诉他，曾经的一切，不过是场镜花水月，云过无痕，可他迟迟不愿意相信，分明，那些点点滴滴还在眼前，宛如昨日。可是现在，他还要坚持吗？还可以坚持吗？还有什么值得坚持吗

躺倒在长椅上，李跃然愣愣望天，心里如同被刀剜了一块儿，眼中却只觉得干涩。承认吧，李跃然，那些记忆才是你的梦境，你的幻想，现在经历的才是现实！

天色晦暗，路灯乍亮，被头顶晃眼的路灯唤醒了神智，游魂般地李跃然坐起身，晃了晃脑袋，拍了拍衣服。管他呢，梦也好，醒也罢，都是他的记忆啊，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忆，不能忘，不愿忘，也忘不了，就这么着吧，李跃然勾唇自嘲，走出广场。

“哎，我说你眼睛看哪儿呢？找死是不是！”一道带着明显J市口音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在耳边炸响。但此时，李跃然反应慢了许多，竟直挺挺地站在车前，看着司机张张合合的嘴，没有一点儿反应。以为自己遇上了傻子，司机骂了声晦气，将李跃然扒拉到路边，钻进车里，发动车子没再停留。

揉了揉被抓疼的胳膊，李跃然揪了揪头发，狠狠地拍了下脑门，确定神智彻底归位。低头看表，估计还赶得上飞机，便伸手招了部出租车，往机场赶去。

李跃然的未来继母杨柳是李建设公司的员工，容貌姣好，气质不俗。2年前大学毕业就职绿洲房地产，在当年的公司年会上代表新晋员工致辞，被李建设一眼相中，展开追求，如今算是修成正果。只是，看着那娇娇弱弱的女孩儿，即使知道这女人不似面上那般简单——毕竟李建设单身了这么久，她可是第一个为他套上婚姻枷锁的人——他依然怀疑，她真的能管住他的风流老爸吗？

“管那么多干嘛，管好咱自己就成了！”李欣然点了点弟弟的额头，眼中是对那女子的不屑。

李建设的婚期定在10月3日，正是李欣然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本来打电话的时候，还担心她会反应过激，但显然他低估了这丫头，李欣然只是静默了一会儿就坦然接受了。

面对弟弟的担忧，她浅笑着，语气是不曾有过的温柔，跃跃，这种事情不过是早些晚些罢了，我一直都有准备，但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在乎！

是啊，我们还有彼此，就是为了你，我也得振作起来，李跃然揉了揉姐姐乌亮的浓发，笑容清浅。还只是个孩子，就是再聪明再早熟，也只是个孩子。不管老爸老妈对她能否一如既往，他是不会放下她的，她失去的一切就由他会为她补齐吧……

名为他的姐姐，心里却是将她当女儿养的。他的重生抹去了笑笑的存在，夺走了这个孩子美满的童年，他补偿不了笑笑，难道还补偿不了这个孩子吗？

“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开机？”李跃然往后仰了仰身，躲过那丫头微凉的指尖，为她夹了一筷子糯米藕。

“开机还早呢，不过江月说一个礼拜后就要全员集合赶赴绯华岛了，落英城那边已经在准备了。据说我们要在那里接受两个月的特训，直至习惯那里的氛围后才考虑开始拍摄，最夸张的是对方表示愿意负责道具布景服装工作人员食宿等一切问题……跃跃，你实话告诉我，你和落英城的主人是什么关系？”李欣然就着弟弟的筷子咬下香甜的藕片，眼角轻挑，眼中是满满的威胁。

“说来话长，晚上再告诉你。”李跃然斜了她一眼，不为所动，举杯抿了口红酒润了润嗓子，答得随意。

“好吧，暂时先放过你。”这答案勉强能合李欣然心意，小姑娘抬着下巴哼了一声，理所当然地接过弟弟夹来的排骨。

这丫头该不是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吧？下巴抬那么高不嫌累吗？还是，他遇到了传说中的公主病？！一瞬间，李跃然被自己的推测结果雷得心胆巨震。仔细想了想，觉得很可能是比赛后遗症，又想及这部剧集中档期最长的演员可要持续半年的拍摄，不由心下担忧。看来，为了小演员们的心理健康，还得派几个心理咨询师同行，拍摄工作结束后必须进行一段时间的心里辅导才能离开……

晚宴结束，李建设和杨柳送走宾客，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酒店回了新居。

李跃然回来前一小时就电话吩咐厨房准备些米粥小菜当做夜宵，李建设晚上被灌了不少，回家进了碗米汤，只觉得胃中熨帖。想着儿子贴心依旧，心中感动，抱着两个孩子，说着家常。许是人逢喜事，李建设虽然身上疲惫，精神却极亢奋，两个孩子又都是夜猫子，越晚越精神，三人坐在客厅，一点儿没上楼休息的意思。

杨柳见三人不睡，虽然困顿非常，也不敢上楼。又想到这正是和两个孩子搞好关系的机会，忙强打起精神，亲手为爷三儿削了盘水果，插好牙签，端上茶几。

李跃然装作没看见姐姐的别捏，挑了一块儿送到李建设嘴边，对杨柳也笑得温和。李欣然不太看得上杨柳，无意和她交好，但碍于老爸的面子，只能硬装。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四人相对而坐，一下子没了话题。

忽然，手机铃响，李欣然似被解脱一般，悄悄地松了口气，起身去接。声音是从李跃然外套里传来的，李欣然掏出手机，看号码并不认识，便拿过来想要交给李跃然。

那是一部黑色钢琴烤漆的触屏手机，融汇了臣汉最高工艺水平。用过触屏的都知道，只要不是太旧，触摸键都敏感得不像话，于是，李欣然无意间接通了电话，无意间打开了扩音器，然后，悲剧发生了……

“珠儿宝贝儿，最近还好吗？有没有想我？”瑞查德低沉微哑的声音透过话筒，飘荡于李家的客厅，毫不掩饰的亲昵，挑逗，惊呆了杨柳和李建设……

第48章

“你哪位？”李建设眼见李跃然神色微变，知道对方绝未找错人。

李建设早年听从儿子建议，圈地大赚了一笔，洞悉这行的暴利后食髓知味，毫不犹豫地转战地产业，几年发展下来，也算是B市商界数得上的人物。摸爬滚打多年，他自是明白人脉的重要，因此平日应酬极多，世面自然见得不少。对于有些人玩腻了女人玩漂亮男孩的事也不是没听闻过。

不是不信自己孩子，实在是对方暧昧的语气让他没法儿不往歪处想！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可能……李建设不免又惊又怒，一把推开意图阻拦自己的儿子，抢过女儿手中的电话，忍着怒气沉声询问。

“你是谁？”瑞查德发现那边环境似乎很嘈杂，等了许久不仅未听到李跃然的声音，还被个陌生人质疑，不由皱眉。

“爸！你干嘛啊！”李跃然怕瑞查德再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起身想要夺回手机，但被推倒时不小心磕到了腰，疼得一时动不了身，心中又急又气，尖锐的喊声竟隐隐带了哭音。

“你给我闭嘴！”见儿子小脸惨白，神情慌乱，李建设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测，本就有些微醺，此时酒气怒火一同上涌，霎时红了双眼。

“傻站着干嘛，还不快把电话拿过来！”李跃然见老爸这边没招了，忙转头向姐姐求助。

“敢动你试试看！”酒劲儿上来，理智渐失的李建设噌地起身，冲着女儿就是一声爆喝，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火的姐弟俩一时都没了动静。没了阻拦，神智彻底被酒精侵蚀了的李建设对着电话又是一通咆哮：“我问你是谁呢！你他妈没听见是不是！说话啊！”

“你是珠儿的养父？”如果李建设清醒的话，他肯定不会在未弄清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如此出言不逊，但可惜，他醉了，于是他毫无疑问地惹恼了瑞查德。自然，向来唯吾独尊的瑞查德不会对他客气，这不，张嘴就戳人家痛处。

“王八蛋你胡扯瞎扯什么！”李建设被“养父”一词刺得一个激灵，张嘴就骂了回去。不过发热的头脑却因此冷静了下来，端起几上的水壶，灌了一肚子微凉的茶水，神智勉强算恢复了。看了眼蜷缩于沙发上低头不语的儿子，心中惊疑，小珠难道已经知道了？

“我这边有事要处理，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儿就挂了吧。”李跃然挣扎着起身，冲着电话倦倦地交代。

“嗯，处理不好一定要找我。”此刻瑞查德已经大概猜到了对面的情况，担心李跃然应付不来，很不放心地吩咐。

“用不着你瞎操心！离我儿子远点！”李建设听着气不打一处来，恨声吼了过去，甩手将电话摔向墙壁。

“说！他是谁？你们又是什么关系？”李建设将杨柳打发上楼，怒气冲冲地坐回沙发上。看到儿子青白的脸色，心中一软，但思及儿子前程，仍是硬下了心肠。

李跃然捧着茶杯，却仍怕冷似的，指尖微颤。嘴唇微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什么？说那人是他未来的……丈夫？心中蓦地揪痛，难堪和耻辱扑面而来，几欲将他淹没。死死握住杯子的十指，一片苍白，不见丝毫血色。

当初答应得如此干脆，不过是因为别无选择。也曾安慰自己，不过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不用认真。在笑笑消失后，更是自暴自弃地想过，拿一个孩子换烛家半壁江山，怎么都不算他吃亏。可是现在，面对亲人的逼问，回首重新思量当初的决定，即使明知没错，他仍觉得绝望……那个疯子到底把他逼到了怎样的绝地！

他答应了求婚，于是，他会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孩子的“母亲”，像一个女人一样生活！他忽然羞愧地恨不能去死！他是个男人，可却要在将来像个女人一样的怀孕，生子！或者，他的选择根本就是错的，他当时就应该拒绝，毫不犹豫地拒绝，即使他会让他生不如死，又求死不能……可是这样，他不是连这六年，不，是五年零七个月十三天的自由都没有了？谁来告诉他，他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是对是错！

他又该怎么办？怎么办！

“跃跃，跃跃！”坐在李跃然旁边的李欣然最早发现了弟弟的异常，他在发抖！这个数九寒冬穿件单衣都不怕冷的小子居然在发抖？

“姐，他为什么要逼我？”李跃然顺着李欣然手上的力道，缓缓靠到她肩头上，直愣愣地看着脚下的地毯，耳语般的声音里满满的无助，听得李欣然红了眼眶。

虽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李欣然仍是小心地环住他，轻声劝慰道：“没有人逼你，跃跃，没有人在逼你，谁又忍心逼你呢？”

李跃然听了并无表示，只乖巧地趴在姐姐的肩上，不再出声。李欣然不知如何安抚，只是轻拍着他的后背。李建设虽然恨他胡闹，居然做出如此丑事，但又怕真的逼出毛病，思量着要不要让他先缓个一阵儿再问。

忽然，楼梯上一道抽气声隐隐传来，李建设恼恨地瞪向不听警告，私自下楼的杨柳，但训斥的话还未出口，就被面前的一幕惊呆了……

华丽的纯白色羊毛地毯上，一颗颗桂圆般大小的珍珠在橘黄的灯光下，溢彩流光！

“小珠……”发现这些竟都是儿子的眼泪，李建设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还是远非他贫瘠的想象力能构建出诡异梦境。

“爸爸，跃跃早就知道他不是你们亲生的了，他和我们甚至不是一个种族。跃跃是鲛人，落泪成珠，织水成纱的鲛人。”李欣然知道弟弟的秘密已经瞒不住了，考虑到这里除了杨柳再没有外人，便也不再隐瞒。至于杨柳，她相信爸爸总有办法对付，若真的不好控制，那为了跃跃的安全，只好让她消失了……

“跃跃一直不说，是因为他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刚刚那个人知道你不是跃跃的生父，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跃跃的身世……”李欣然看着李建设变幻的神色，很担心他不能接受李跃然的身世，这样，跃跃一定会伤心死的。

李建设不说不问，只坐着一个劲儿地抽烟，藏于烟雾后的脸看不清神色，这让还未曾挣脱绝望的李跃然更觉得心中冰冷，时近凌晨，客厅中端坐的四人却没有丝毫声响，只有滴答滴答的钟表声证实着时间并未凝固。

“小珠，你老实告诉我，那混蛋是不是用你的身世要挟你跟着他的？”抽了大半包烟，天色已经微亮，李建设略略沙哑的声音在三人耳边炸响，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杨柳。

李跃然抬头淡淡地看向李建设，冷硬倔强的神情在触及他眼中的担忧和坚定后，蓦地和软了下来，只是仍不愿答话。

“儿子，别怕，爸在B市这么多年，从没怕过谁，你告诉老爸，我立马找人剁了他！就是他敢把你的事情往外说咱也不怕，舍了这条命，赔了这点儿家底，我就不信真的保不住你！”

“爸爸……”李跃然想到瑞查德听到老爸话后的反应，咧嘴想笑，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如同幼猫一般蜷缩进李建设怀中，心中温暖非常，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再婚了又如何？他们终是自己的父母，不论是老妈还是老爸，对他的感情并没有减少。面对异类的自己，也都选择了坦然接受，有父母如此，夫复何求？

“爸爸，他没有用我的身世要挟我，他是我的……我们……”李跃然思考良久，觉得为了不让老爸因为自己的猜测成日惶惶不可终日，还是决定告诉他，只是措辞实在很费劲。

“他是你的什么？”李建设听他支支吾吾，不由心下一沉，别人家没威胁他，他是真的喜欢上了，那可就更严重了！

“我们六年之后会结婚！”李跃然闭眼躲进李建设大衣里，闷闷地吐出了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这下，却是三道惊呼。

第49章

“臭小子，你脑袋进水了吧！”李建设误将李跃然的逃避当做羞涩，脸色瞬时铁青，将儿子从衣服里提溜出来，也顾不得还有杨柳在，张口就是一通咆哮，“男人和男人要怎么结婚，啊？是，外国是可以，可就算那些国家允许，谁又知道六年后你们之间是什么样子！”

李跃然蔫蔫地揉了揉被震得嗡鸣作响的耳朵，耷拉着脑袋坐回姐姐身边，抓过旁边的抱枕塞进怀中，巴巴地抬眼看向对面憋红了一张脸的李建设，有气无力道：“要是六年之后他真能忘记我们的婚约，我一定满怀诚意向满天神佛一个个地还愿。”

“他知不知道你是鲛人？”李欣然见都这会儿了弟弟还闹变扭，担心李建设再骂他，忙瞅准时机插嘴，想要拉开老爸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