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叔你看,那是什么?”正欲掉头,一个眼尖的小伙子突然把望远镜递给老钱头,示意他看那边。
老钱头接过望远镜一瞧,不由皱眉,让家福又朝前开了一段,才看清是块木板,上面还趴着个人,只是不知道是死是活……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天色,实在是犹豫不定,那边的死活不知道,这边可是一船人的命啊!正在他咬着牙准备不管了,却见到令人惊奇地一幕:那本已经没了踪影的蚌子却是又出现了,且正推着那块木板向这边游过来!
出海的人总是有那么几分讲究的,看到这儿老钱头也明白了,这蚌子就是引他们来救人的!这么大的蚌子本是就带着几分稀奇,如今又这么通灵,也由不得老钱头认定这是个成了精的。
天意如此,老钱头也不再顾虑了,吩咐家福继续开,去前面救人。
待将人救了上来,那蚌子也在离船不远处遁走了,众人经过老钱头的教训,对那蚌子已是带了几分崇敬,自不敢追它,只关心起被救的那个女子。人虽还活着,但却是昏迷了,浑身是伤,尤其是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那些个年轻后生都各归各位,又忙碌了起来,只有王水生闲着,便由他负责照顾这位女子。
上了岸没多久这女子就醒了,找赤脚医生给她上了点药,没几日这女子也能下地了。村里人也问过那女子身世,却只会摇头,后来大伙儿才发现原还是个哑巴。小村子里的人心肠都不错,但这女子似乎极不不喜欢跟人相处,老躲着别人,只有王水生跟她说话的时候才会点头摇头地应下。时日久了村里人也看出了这女子对水生不同,便玩笑地为他们俩做起了媒,水生傻乎乎地应了,那女子也没有反对,于是打了四十多年光棍儿的水生终于在这年五月的时候,娶媳妇儿成了家。
婚后那女子也从老钱头家搬去了水生海边的小茅屋里,此后更加不愿见人,时日久了,人们也渐遗忘了那个又丑又哑的女子,只是看到水生干净整洁的衣物时,才想到这瘸子也是娶了媳妇儿的人了……
第27章:番外——身世(下)
李跃然从出生起就是平凡的孩子,平凡的家庭平凡的父母,平凡的求学生涯,平凡的工作经历,平凡外貌的他也找了个同样平凡的女朋友,有着属于他们的平凡的快乐。他们已经打算好了,等将来办一场平凡的婚礼,生一个平凡的孩子,看着他长大结婚生子,然后再看着孙子长大。虽然平淡却一样幸福,那是属于地久天长的浪漫,就像那歌里唱的,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慢慢变老,一路上收集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但这一切都被一场车祸给毁了,李跃然躺在冰冷的地面,看着不远处女友惊恐的面容,感受着力量随着汩汩流出鲜血消逝,他努力朝女友露出一个笑容,最后也只能无奈地任意识渐渐远去。
“不——”哀哀的悲鸣没能留住逝去的生命,尹笑扑过去抱着李跃然的身体,感受着怀中渐渐冰冷的身体,恸哭出声。远处警车与救护车姗姗来迟,围观的众人也不过是摇头叹息几声,感慨几句旦夕祸福,接下来仍是回去继续忙碌自己的生活。
李跃然再一次醒来时,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一如每天早上醒来躺的被窝一样,习惯性的想要翻个身,却发现动作起来居然十分艰难,猛然间回神,才记起自己出了车祸,难道自己被救了回来?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黑漆漆的一片。他再次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并没有痛觉,又试着动了动四肢,虽然不易却也可以办到,只是感觉好像被浸没在液体中一般,动作间很是滞塞,而且很奇怪的,他的双腿似乎不能分开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想着要静下来感受一下周围的动静,却只听到一阵有节奏的鼓点声似有若无的传来。李跃然想要听仔细点,但那声音仍是忽远忽近的。正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动静,却突然感到一阵压迫传来,随后那挤压的感觉越来越强,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李跃然,便任由自己随着那阵力道向一个方向蠕动。终于,他感觉到自己从一个狭窄的通道里出来了,身上的压力顿消。然后,他听到了人的声音,是个女人,她似乎很痛苦,一阵阵地呻吟击打着李跃然的耳膜。他想要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睑似被什么给粘上了,试了几回都只是徒劳,浓浓的倦意渐渐袭来。昏昏欲睡时,猛然间发现包裹着自己的暖意消失了,冰冷的液体迅速将自己淹没,空气离自己远去,他快要窒息了,欲开口求救,那些液体已是争抢着涌进口鼻之中,咸咸的涩涩的,是,海水?为什么自己会被扔在海里!李跃然惊慌地划动着无力地四肢,却只能再一次认命地任由意识渐行渐远……
突然间,他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环抱住了,随着那人的动作,下坠之势顿止,不过片刻,他便感觉到一直附着在皮肤上的水压不再,大量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还没从窒息恐惧中挣脱的李跃然贪婪地呼吸着这水汽浓郁的新鲜空气,却不想他太过急切,竟是呛到了。忍着心肺间的痛楚咳了几声,正想说话,却感到自己被狠狠地掐了一下,不由痛呼出声,但想象中的国骂没有出现,却只有一阵婴儿的啼哭:“哇……”这下,李跃然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回事儿啊!
等到李跃然可以睁眼后,他已经接受自己又变为婴儿的事实,甚至在记起自己曾买过一份保险,父母凭保险金可以后半生衣食无忧后,已经开始说服自己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但这一切都在他第一回看到自己的“双脚”时动摇了,因为他膝盖以下的部分并不是人类的小腿和脚,而赫然是一条鱼尾!一条色彩艳丽的鱼尾!晕倒前,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什么车祸什么鱼尾,只是梦罢了,醒过来就好,明天还要和笑笑去看电影呢。但事实上,这场噩梦一直都在继续,那条鱼尾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你是个怪物……
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的李跃然嚎啕大哭起来,一个面目可怖的女人听了动静急慌慌地从外间冲了进来,小心地抱起他柔声哄着。她有着与面目不符的柔美嗓音,尤其是唱起歌来的时候,更是如天籁般婉转动听。李跃然渐渐哭累了,迷蒙欲睡间抬起小手抹了抹眼角,并没有水迹,不由好奇地睁眼看向左右,却是不由愕然,那些是……珍珠,好多珍珠!整张床上滚落着少说也有百粒珍珠,这些……都是怎么来的?若这家真有如此财富,又怎么住在这么一座破旧的茅草屋子里?李跃然想要拿起一粒看看,但奈何人小手短,手指的灵活度也不高,近处的几粒都被他给撵远了。
那女子见孩子不哭了,只是想要抓珠子玩,便挑了个最小的放到他手里,却也不错眼的看着,就怕他往嘴里塞。见孩子拿着珠子看得认真,便笑着轻抚着孩子光滑的脸蛋,也不管孩子听不听得懂,语气中带了几分萧瑟:“珠儿,好看吗,可这些啊都是你的眼泪呢。你要记得哦,以后千万不可以在人前哭,不然会被坏人抓走的,知道吗?”。
他的眼泪?鱼尾……眼泪……珍珠……他,难道是,鲛人?沧海月明珠有泪,说的不就是鲛人泣珠的典故吗,可那不都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吗,还是自己根本就是到了神话世界?可要真是这样,那墙上的年历中的1988年10月23号又是怎么回事儿?乱了,一切都乱了……正在李跃然为自己的身份为自己所处的世界苦恼的时候,他周岁生日到了,因为这条鱼尾,他的母亲和父亲都努力掩藏着他的存在,所以他的出生几乎没有人知道。吃完了一个被磨得碎碎的鸡蛋黄,喝了几口羊奶,他便被那女人抱去了里屋。
接着便是一场噩梦,他们丝毫不理会他的恐惧哀求,将他牢牢地绑在了一块铺着干净花布的木板上,眼睛被蒙上了,一阵阵地刺痛从腿上传来,恐惧噬咬着他的灵魂,终于小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昏了过去,之后便一直在昏昏醒醒中徘徊,挥之不去的痛楚紧紧攀缠,深入骨髓。
真正清醒过来,已不知是多久后的事了,他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上的被子又厚了一层,口中干渴,但看到那满脸伤疤的女人端着水靠近,他却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看到孩子眼中的惊惧与仇恨,海澜悲从中来,忍着眼中酸涩,小心地抱起一个劲儿往里缩的孩子,喂他喝了水,又给他端了碗鱼片粥。
“为……森……么?”饶是李跃然努力地调动着舌头,仍有些吐字不清。
正欲转身出去的海澜听了孩子的声音,激动不已,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没说过话,连依依呀呀的声音都很少发出。回到床边坐下,小心地抚了抚儿子的脑袋,见他并不躲闪,只是一脸正色的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对于孩子的早慧,海澜并不奇怪,上古时候,鲛人与人类互不打扰,但某些部族与人类关系较好的,也可能会与人类通婚,只是子嗣却是极艰难的,但若有所出,便绝对会比寻常人聪慧。
鲛人只喜欢生活于清洁的水域,对那些会污染海域的人是很不友善的,曾经在龙神的庇佑下,鲛族称霸海洋湖泊,人类称霸陆地,两方相安无事。但自万年前众神离去后,没了龙神的庇护,没了神族的制约,人类不再守规矩,靠着各种利器,占领了一片又一片的海域,鲛族的生存开始艰难。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鲛人常常会与人类发生冲突。本就比人类繁衍困难的鲛人在一次次血战后,越发的稀少起来。千年前的一场大战,鲛族的祭祀同海皇双双殉国后,鲛族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更是被彻底打入了地狱。
人们看中了鲛人的美貌,将他们当做玩物买卖,发现了鲛人泣泪成珠,织水成纱后,更是大肆捕捉鲛人,奴役他们。至此,鲛人渐渐从大海中消失,直到现在,已经成了传说中的存在。
海澜一家是一直躲在深海一处死珊瑚城内的鲛人,从来不理世事,但即使如此,他们的家园也终究在不久前被污染了,本想要迁徙的,但沿路遇到了很多不认识的铁家伙,他们很不友好,动不动就发动攻击,她的父兄母亲都死了,只有她在家人的掩护下逃进了黄海。
至于会愿意嫁给王水生,是因为她感应到他的体内也有鲛人的血统,只是已经很稀薄了,但即使是这样,仍然有着属于本能的对同族的维护,所以身为异类的她和李跃然才能隐藏住身份,平安活到现在。
这次并不是他们要害李跃然,实在是生活所迫,现在的大海再不是他们可以安心的故乡,那里和陆地一样充满危险。但要生活在陆地上,他的鱼尾肯定会害死他,所以他们也只能忍痛为他破身。切尾分肢后他会拥有人类的双腿,但这个过程九死一生,幸好他挺了过来……
听了女人的哭诉,李跃然心中沧然,既高兴于自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又自卑于自己终究已是异类,一时之间真不知到底该哭该笑……
第28章
黑云沉沉,风雨飘摇,海浪滔天,李跃然扶着李欣然靠在堤坝上,心中暗暗庆幸,好在天气恶劣,不然就他现在这副样子又怎么敢上岸。
歇了一会儿恢复了几分力气,李跃然抬手抚了抚李欣然的额头,眼中添了几分担忧,在海中有那位前辈相护,无甚危险,可现在要是再淋上一会儿雨,倒可能会生病。环首四望,周围并无甚房屋,只在不远处有一个石料堆,勉强有些高度,应该能挡些风雨。
费劲扒拉地扶着姐姐往那边挪,一边还要防止曳地长发被树杈杂草勾住,李跃然苦不堪言。不过想到老妈今天去了双龙镇小姨家,总算心中微霁,不然这么晚还不回家,他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放李欣然坐下的时候,李跃然有些脱力,一个手软,竟将那丫头直直的摔在了地上,脑袋磕到石头上,“哐”的一声,特响亮。李跃然心虚地将她扶起,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确定没出血也没起包,这才松了口气,刚想给她调整下姿势,好舒服一点,却不想一低头竟看进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吓得他手一抖,又是“哐”的一声……
李跃然看着那丫头龇牙咧嘴地坐起身,然后便直直地看着他,眼神一瞬不瞬,不由有些慌乱。刚才光顾着救人了,这丫头又醒得太早,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扯谎呢,现在该怎么办?
“你……”李跃然清了清嗓子,决定还是先问一下姐姐的情况,只是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给雷到了。清越而又甜腻,带着淡淡鼻音,若放在哪位小美女的身上,他一定会赞一声甜美,可现下安在自己身上,他只觉得欲哭无泪。
“跃跃,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李欣然睡了一觉,神清气爽,从她洪亮的声音里就可以看出。
“你认错人了,什么跃跃?”李跃然被李欣然的一声跃跃喊得寒毛直竖,心下惊疑不定,这丫头是真的认出了他还是随口胡扯的?
“我问你话呢,别转移话题,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李欣然被眼前变故惊得没了主意,见弟弟仍死不承认的样子,心中火起,噌地站起身,眼睛一竖就想要发火,但望进那双阗黑阗黑的眼睛,触及那毫不掩饰的惊慌,忽然就心软了,不由放柔了语气,“跃跃,你别骗我,你天天晚上霸占我的床,这么多年了,你身上的气味我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李跃然一瞬间很想嗅嗅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但立即就克制住了,静默许久,只听风声呼呼,最终竟在李欣然难得的坚持下败下阵来,嘟囔道,“我天天都有洗澡……”
“你要是敢不洗我早把你踢下床了!”李欣然见弟弟难得地认了输,赶不及得意,忙又问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还有,你的声音?”
“这才是我真实的长相和声音啊。”李跃然见被李欣然看破,心中不是不郁闷的,虽说和李欣然朝夕相对近十年,两人的亲密甚至是父母都不及的,却也没想到这丫头竟已经这般了解他了。便是他否认,李欣然也是不信的吧,与其让她怀疑不止,不如告诉她实情,以后有个人为他打打掩护也是好的。
“爸妈知道吗?”李欣然抬手抚了抚李跃然的耳鳍,心中疑惑,“这是什么?”
“耳鳍。”李跃然取出怀中的鲛纱,帮她披在身上,这鲛纱遇水不濡,也能挡些水汽。
“你是神仙?妖精?”李欣然摸着轻薄如蝉翼的鲛纱,又好奇地揽了把李跃然柔滑如丝的长发。
“我是鲛人。”李跃然扒拉开自己的长发,坐到李欣然旁边,斜靠着自家姐姐,看着黑云渐散,月华莹亮的天空发呆。
“本来他们说你不是我亲弟弟我还不信来着,没想到他们竟说了一回真话。”李欣然声音有些低落,但一看到如此漂亮的头发被人这样野蛮地对待,立即丢下了那份伤怀,很是不满地一把抢过,小心地整理起来,“对了,什么是鲛人?”
“鲛人啊……就是一种人身鱼尾的种族,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我从小就跟你们在一起,知道的并不多。”李跃然撇了撇嘴,这话却是实话。
“美人鱼?”李欣然一下子就联想到安徒生童话里的人鱼公主,“可是你的尾巴呢?”低头找了找,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美丽鱼尾,李欣然有些丧气,抬首想瞪他一眼,却因为乌云散尽,月光明亮,将李跃然的模样看了个分明。之前虽看得模糊,却已知道弟弟的真容极美,如今打量着披着银光的人,李欣然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她翻遍了背过的成语诗词,竟然找不出可以配得上眼前之人的词句来赞美他……